仲越沉思片刻,又去观察秦暄的姿势,他是仰面躺着的,双腿合拢,手臂大开同整个身体垂直,像是一个人形的十字架。
“嗯,没想到现在还会有这种钉子,挺少见的。”
夏书荞带着口罩,声音嗡嗡的,“像不像十字架刑?”
“是手工钉。”
仲越一愣,扭头看她,然后又回头死死盯着秦暄的尸体,心底忽有寒意升腾。
他俯身去看喉管上的长钉,泛着幽幽冷光,表面并不规则,不像是机器制的。
夏书荞不过随口一说,借着查看死者伤口的动作,微微往旁边靠了靠,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声音道:“你怎么跟潘定一出去了?”
仲越戴好手套脚套,走到她身边蹲下来,手腕不经意蹭过让细软的发丝,微微有些痒。
仲越回神,也压低了声音说话:“潘定一是梁永峰的联络人,知道的不少,很可疑。”
她比了一下致命伤的位置,然后又指了指地上的血迹,“死者流了很多血,可以这么说,在血几乎流光的时候,凶手才给了致命的一击。”
夏书荞惊讶的睁大了眼睛,“那你还跟他走近,太危险了。”
夏书荞转头,目光微闪,语调平静的开口:“死亡时间在今晚的7点到8点之间,利器戳破喉管致死。凶器就是现场的这种长钉,其中四枚分明扎在手腕和脚踝上,从流血量和伤口情况来看,是在活着的时候扎进去的。最后一枚自喉软骨刺入,穿过整个喉部,由颈椎骨穿出。”
“不走近了瞧,怎么知道他是人是‘鬼’。”
他忽然怔了下,只觉这一幕有些似曾相识。
“可是……”
仲越走近树丛,照明灯已经架设完毕,光线明亮,他抬眼去看,女人的纤瘦的背影笼在光晕里,齐肩短发平添几分利落的意味。
便在此时,不知是被谁踢了线路,照明灯忽然灭了,四周又暗下来,看不真切。
五分钟后。
仲越转头,听见不远处有人在说:“不好意思啊夏法医,好像是线路断了,我马上就弄好。”
——
夏书荞心不在焉应了声,却忽然感觉到有人靠近,她抬头看见男人近在咫尺的脸庞,连眉间的疤痕都清晰可见。
仲越无语,配合的说了句:“Yes,sir!”
“夏书荞,我就不该跟你摊牌,看你,担心这个担心那个了吧?”
“秦暄跟林家小姐前脚宣布婚约,后脚就被害了,不上头版头条都难。咱们这回够呛,碍于舆论压力上头肯定施压。啧,做好准备吧,刑侦队的小菜鸟。”
“少来,明明是我自己发现的。”
“嘁,你俩还挺有默契。”文桥靖嘀咕了一句。扭头去看小路尽头围观的群众和张头望脑的记者。
“行行行,你最聪明。”
仲越回了两个字:“工作。”
他笑了笑,手指屈起,只留下小拇指轻轻的勾过来,轻轻的勾住了她,“既然你这么聪明,自然知道前路凶险。如果我死了,你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仲越早就牺牲在两年前了,所以你别哭,也别难过。
“老潘说的?你们……下午干嘛去了?”
还有,文桥靖以后不会再管你,但你还有林教授。你不是打算辞职了吗?以后就跟着她在学校里讲讲课吧,去首都公安大学怎么样?熟人多,要是那些家伙还能记得我这个朋友,自然会照拂你……”
“我知道。”
夏书荞红了眼圈,相勾的手指发麻,从指间一直蔓延到心口,“别说了……我知道。这两年我也过得很好,所以别说了……”
文桥靖来者不拒,妥妥的收了,“对了,你可以调到刑侦队了,今天上午开会通过的。”
喉头无声的滚了滚,仲越维持着笑意,轻松道:“好,不说了,省得你嫌我烦。”
仲越摇头直笑,干脆把手里的烟盒也都塞他口袋里了,“要啊,怎么不要。”
下一秒,灯光重亮,互相勾缠的手指松开了,毫无声息的。
“我靠,你要不要脸啊,”文桥靖赶紧把东西往口袋里塞。
——
“啧,是挺寒碜的,”仲越深以为然的点头,朝他摊手,“其实吧就是做做样子,你别当真,要不还我?”
仲越站起来,退到了小路上。看见一个小警察从身边跑过,走到了不远处文桥靖的面前。
沉重的气氛消散,文桥靖噎了噎,忽然笑了,用手肘顶了他一下,嫌弃的接过香烟,“寒碜不,就用这玩意儿跟我赔礼道歉?”
“副队,拿到公园外的道路监控了。”
还没等文桥靖反应,他已开起了玩笑,“如果知道夏书荞的身份这么早穿帮,我一定会早点告诉你,真的。”
文桥靖接过平板,抬头朝他招手。
抬头对上仲越漆黑的眼眸,他脸色沉肃:“抱歉。”
仲越走过去跟文桥靖一起去看监控视频,左上角的时间显示在18:54。
“……你!”文桥靖毛了,正要说话面前忽然被递上一支烟。
一辆深色的保时捷panamera出现在探头下,没多久,车子打了右转向灯,开进了通往公园停车场的路。
仲越失笑,“哦,我也就随口一说。”
“这个时间点秦暄是打算来加班吗?”
文桥靖扯了扯领子,摆正了脸色,“要你谢。”
“蓝天科技刚刚拿到资金,需要处理的事情应该不少。”仲越道,“但是停车场晚上维修也就这两天的事,看来凶手已经盯他很久了。”
仲越奇怪的转头看他,后知后觉想起来一件事,道:“齐学海的事,谢啦。”
文桥靖挠了把头发,“他之前报案说自己被跟踪,还以为是在耍人,没想到是真的。”
文桥靖把证物袋还回去,没说话。
“他的报案受理了?有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迹象?”
潘定一拿出自己的手机,“我去联系报警中心。”说完打着电话走到一边儿去了。
“有个鬼。”文桥靖撇嘴。
文桥靖拿过来瞧,很是惊讶,转头和潘定一对了一眼。
仲越皱眉,没说话。
也不知道他怎么破解的密码,通话记录界面上,最后一通电话是打给报警中心的,时间在晚上7点40分。
“只有南侧的道路监控,如果凶手是从别的地方进来的,根本就查不到。还是找找目击者吧,案发时不算太晚,应该会有人在附近散步。”
“秦暄在被害前打过报警电话。”
“那可不一定,”仲越琢磨了一下,摇头,“这里是CBD,住宅楼离得远,要不是饭店附近没地方停车,我跟潘定一也不会往这儿来。”
走近了才看见仲越手里拿着的是一台手机,装在证物袋里,沾了血。
“那就从秦暄的社会关系入手,先排除他今晚接触过什么人。我看手段那么凶狠,挺像仇杀的。这小子心眼儿黑,指不定招惹了谁。”
——
仲越拧眉沉思一会儿,“也许吧,不过有一点挺奇怪的。”
“哦。”
“什么?”潘定一忽然走过来,看了看俩人,“哪一点奇怪?”
“有工作。”潘定一答。
“凶器。”
“你跟赵砚钦出去了一下午?你俩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和谐了?”
文桥靖眨眨眼就,“凶器是什么?”
文桥靖跟上,远远看见仲越站在路灯下,低着头不知在看什么。
潘定一拿眼瞅他,表情有点儿怪,“你不会没去看过尸体吧?”
“算了,现在说这些也没用。”潘定一拉开警戒线走了进去。
文桥靖被问个措手不及,脸上有些不大好看,“要你管。”
“监控调了,身边的人也都排查了,什么异常都没有。”文桥靖顿了顿,有些烦躁,“我都怀疑他在报假警了,谁知道会这样。”
潘定一莫名其妙被呛,回头去看仲越,见他朝某个方向努了努嘴,顺着看过去就瞧见了夏书荞,她正指挥着人在搬运尸体。
潘定一“切”了一声,“我是怀疑秦暄所说的跟踪者跟凶手可能是同一个人。”他撇撇嘴,“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要是能够上点心,也许他就不会死了。”
“文桥靖,私人感情归私人感情,你可不要是影响工作。”
文桥靖没好气道:“咱俩半斤八两。”
“你烦不烦,我的事不用你管。”文桥靖神色不耐,对仲越说,“你别理他,继续。”
潘定一不想跟他吵,嘟囔一句:“你什么臭脾气呀,问一句就炸。”
“凶器是手工长钉。”仲越比了下长度,“以前用来钉棺材板或者钉房梁的那种。”
文桥靖听着不对味儿,“我怎么没仔细查?哪里有什么人跟踪,他就是没事找事。老潘,我说你什么意思呀?”
“嗬,这都老古董了吧。”
潘定一面色沉沉,忽然质问:“秦暄前几天就报过案,说有人跟踪他,你没仔细查?”
“所以,为什么会选择用这种工具杀人?”仲越不紧不慢的说出自己的疑问,“而且凶手是把尸体特意摆成某个姿势的,秦暄最后的样子,像是一个人形十字架。一般的仇杀,是不会做这些的。”
文桥靖跺了跺脚,又在手上起包的地方抓了抓,“要命,又是这种没监控的破公园。”
文桥靖有些懵,“十字架、长钉?听起来怎么有点儿诡异啊?”
警戒线外,文桥靖和潘定在小道上转了一圈,没找到监控,倒是被蚊子围追堵截的咬了几个包。
仲越低着头,在平板里翻起了现场照片,“是啊,但是还有一件事,也同样的奇怪。”
袁宁宁“诶”了一声,转身去做事了。
潘定一沉默了很久,这时候突然说话了,“报警电话?”
一次性塑胶手套上都是血,夏书荞头也不抬,“法医只负责替死者说话,寻找杀人动机是刑侦队的事。手电给我,你让他们再往后退一米,我要看一下血迹蔓延的情况。”
“嗯,秦暄的死亡时间在7点至8点间,而报警的时候已经是7点40分了。凶手总不可能在20分钟内完成袭击和杀人吧?”
心头一跳差点又吐了,忍不住干呕一声。夏书荞轻飘飘一个眼神看过来,她顿时咽了咽口水,强撑道:“我没事,没事……书荞姐,手法这么残忍,是不是仇杀啊?”
文桥靖插话:“也就是说,秦暄是在被害的过程中报警的。”
袁宁宁一低头,就在那半明半暗的环境里看见了一双瞳孔放大的眼睛。
潘定一对上仲越的视线,在彼此得到眼睛里都看到了凝重,“也许这个电话根本就不是秦暄打的呢?”
景观树后面有几个刑警正在架照明灯。夏书荞就着袁宁宁打的手电,已经在检查尸体情况了。
仲越冷笑,说出令人发寒的结论:“是凶手。”
空气潮湿,裹挟着血腥味愈发浓郁。羊肠小道上已被黄色警戒线团团围住,不少刑警进进出出,气氛说不出的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