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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女人故作轻松地伸了伸懒腰。自己没猜错,这个女人在虚张声势。纱罗确信自己的推理已经逼近真相了。

“至于为什么我会将嫌犯锁定在这三个人之内?因为二十四日下午四点,只有这三个人待在校园里。倘若小䌷并不是死在这个时间点,就能放大嫌犯的范围了。”

“小䌷死亡时间的推算结果,是二十四日的下午三点到下午五点之间。然而,凶手犯案时间为何会判定为下午四点?因为垒住宅区的大人在同一时间听见女孩子的尖叫声。假设他们事先知道小䌷死在相同时段,自然会认为是小䌷发出那声尖叫。而凶手犯案时间若不是下午四点,那声尖叫声就并非出自小䌷。”

“是,你说的没错。我的推理错了。既然这三人里头找不出杀死小䌷的凶手,代表我的前提错了,这三人根本不是嫌犯。

“你拐弯抹角的,到底想说什么?”

女人不屑地说。

“我就单刀直入地说吧。凶手在垒住宅区故意尖叫,让在场的人都听见自己的叫声,进而让他们误以为犯案时间是下午四点。凶手最后才在五点之前回到管理所,杀死小䌷。凶手耍了一个非常老旧的诡计,刻意伪造不在场证明。”

“那当然是因为你的推理大错特错呀。”

“等等。芽目太郎会在下午三点三十分锁上窗户啊?凶手只能在那之前溜进管理所啊。四点的时候他怎么可能待在垒住宅区?”

“推理到这里忽然陷入僵局。三名嫌犯没有任何人完全符合凶手的条件。我又想不出凶手在现场多花时间的其他理由。所以我仔细思考自己的思绪为什么会走入死胡同。”

“请别混淆视听。我是基于小䌷死于下午四点,才做出前述推里。倘若小䌷死于下午四点半之后,凶手可以动用花盆里的备用钥匙,大剌剌地溜进管理所。这附近居民都知道芽目太郎会在关园之后小睡。假设使用这个时间点为前提,下午一点的访客就和小䌷的死毫无关联。

“然而符合第二个条件的嫌犯,却只有丑男一个人。丑男母亲过世的时候,国雄、美佐男甚至没有去祭拜。我不认为他们会在一年后的月忌日帮她念诵垒菩萨经。

“我想真相已经很明了了。下午四点到五点之间,只有丑男、国雄、美佐男、纱莉四个人有办法溜进瘤冢管理所。其中唯一有办法耍诡计创造不在场证明——也就是在下午四点跑去垒住宅区发出尖叫的人,就是你。”

“的确很奇怪。三名嫌犯里符合第一个条件在二十四日下午一点到访管理所的有两个人,国雄和美佐男。换言之,丑男不是凶手。

纱罗停顿了片刻,坚决地说道:

女人随即插嘴。她已经察觉推理中藏有矛盾了。纱罗冷静地深呼吸。

“凶手就是你,纱莉。”

“可是这不就很奇怪?”

狭窄的房间充斥着沉闷与静默。纱莉低着头,紧闭双唇,接着面无表情地抬起脸。

“不会错的。创校纪念日是一月二十六日,丑男的母亲是在纪念日的两天前去世。凶手知道丑男母亲的死亡时间,而且和丑男的母亲十分亲近,才会花时间祭这是第二个条件。”

“我倒是挺佩服你能猜到一点。”

“……你是说丑男的妈妈吧?我已经忘记她的忌日了,真的是二十四日吗?”

她轻蔑地说。

“我思索来思索去,终于想到一个凶手无法行动的合理原因。当天是十二月二十四日,这个日期就是提示。垒地区有个习俗,会在亡者每月忌日的死亡时间,念诵垒菩萨经悼念逝者。去年一月二十四日,有一名女子在自家庭院自焚身亡。死亡时间是下午三点四十分。凶手是为了祭吊她才躲在走廊上,没有直接前往地下室。”

“哦?哪一点?”

“不对。他如果伤势重到三十分钟无法动弹,行为举止方面一定明显有异。但是三名嫌犯都看不出这类异状。

“动机。我的确只是想别人拚命保护的东西毁得乱七八糟。”

“那他大概受伤了吧,像是跨过窗框的时候脚滑了一下。”

纱莉说着,看向房间角落。羽琉子倒在木板地板上,身上浇满煤油。她因为镇静剂一动也不动,像是死了似的,身上传来无数呼吸声。

“害怕到躲了三十分钟?只要撑过芽目太郎巡视的时间,他至少有阵子不会从管理室出来。凶手行动力之高,我不认为他会错过这绝佳的下手机会。”

“剩下的我懒得听了,浪费时间。真没想到你居然这么瞧不起我。你真的完全不会掂掂自己的斤两耶。”

女人漠然答道,双眼不自然地望向窗外。云层笼罩的天空中看不见星星,只有飞机灯光粗野地划过明月之下。

“我可不想被杀人犯这么说。”

“他可能是差点撞见来巡视的芽目太郎,吓得魂飞魄散吧。”

“你自己还不是跟杀人犯差不多。”

“但是我觉得很奇怪。假设凶手在窗户上锁前的下午三点半之前潜入管理所,而小䌷遭到杀害是下午四点。代表凶手至少在管理所某处躲了三十分钟。管理所的确有地方可躲,像是仓库、休息室之类,那他耗费这三十分钟究竟在做什么?”

“你不擅长交际,老是躲在家里。我只是在帮你。”

女人装模作样地大叹一口气。

“嗄?多管闲事。”纱莉扯了扯嘴唇:”给我长在麻烦到爆的位置,还随便开口说话,现在居然要我感谢你?”

“原来如此,你或许说的没错。”

“我不曾说话害过你。”

关于窗户上锁这点还能发现另一条线索。芽目太郎这天应该有在三点半确认管理所门窗,只是他没写在工作日志里。假如这时窗户的锁开着,他一定会重新上锁。所以凶手只能在下午三点三十分之前从窗户潜入管理所。”

“哼!随便啦,你是不是还没解说完?好像还剩一个很大的矛盾,我就大发慈悲听到最后好了。”

“假如丑男真的一直守在窗边监视,的确是进不去。可是丑男自己承认,他实际上曾经离开岗位。那凶手就有可能趁空档进出管理所。因此,凶手会在二十四日下午三点时到访管理所这是第一个条件。

纱莉说完便站起身,拉上窗帘点亮照明,站在化妆镜台前方。

“等一下。丑男负责躲在管理所后方呀。就算锁已经打开了,有人盯着根本进不去吧?”

“也是。你说的对,刚才的推理还有剩一处矛盾。二十四日下午四点,你当时待在垒住宅区的H栋。你听到女孩尖叫声的时候,林老师和那群年轻人都跟你在一起。再加上你当时还脱掉遮咳口罩。如果当时是你自己放声尖叫,一旁的居民应该不觉得是小䌷发出叫声,而是你发了疯在乱叫。

“就是来探望小䌷的三个人,国雄、美佐男以及纱莉。先扣除纱莉有不在场证明,凶手只可能是剩下两个人之一,国雄或美佐男。”

“那么你是怎么让周遭的人误以为那是小䌷的叫声?其实这也算不上什么诡计。你只是闭着嘴,用力咬了舌头。我当时不小心发出叫声。旁人虽然听见叫声,你却紧闭嘴巴。他们又不知道你是人瘤病患者,自然会以为是别处传来的叫声。”

女人咕噜一声,吞了口口水。

纱莉隔着镜子狠瞪纱罗,接着百般无趣地吐了口气,从抽屉拿出一只红色发夹。

“那么,凶手是如何打开窗户的锁呢?工作日志有记录,二十四日下午一点总共有三名访客。凶手就是趁这个时候偷偷打开走廊窗户的锁。至于这些访客是谁,我想你应该很清楚。”

“那个叫三宅的学者,他的脑瘤好像也是长在舌头上。你比那家伙更聪明呢。”

“你说的没错。芽目太郎有点神经质,一天至少会检查两次门窗,所以他不会偶然忘记锁上窗户。

“当然了,请别拿我和其他脑瘤相提并论。”

女人滔滔不绝地说出自己的疑问,彷佛事先已经准备这些问题。女人几乎不会主动和周遭人们交流,她竟然这么清楚掌握垒地区居民的性格,这让纱罗有些意外。

“幸好你是长在舌头上,这样闭上嘴就能藏起来。万一不小心听见有人咳嗽,只要闭上嘴、卷起舌头,咳嗽反应就不会发作。一般来说总是会被家人发现,不过我妈妈早就失明了。运气真得很不错。”

“看过工作日志就会知道,芽目太郎总是在上午九点半和下午三点半确认门窗是否上锁。走廊窗户的锁怎么会只有这一天刚好打开,未免太刚好了。”

“那我劝你最好把那根发夹收回去。以防万一,我先提醒你,戳破我只会增加更多脑瘤。”

“有什么问题?”

纱莉盯着镜子,瞪大双眼,接着捧腹大笑。

“等一下。”女人忽然插嘴。

“我当然知道。你真的很看不起我耶。我是不打算杀你,但也不打算让你活得好好的。区区一个怪物嚣张什么,我要处罚你。”

但是接下来的过程就不一样了。下午四点的时候芽目太郎其实并没有死,所以凶手必须不惊动管理室的芽目太郎,偷偷潜入地下室杀死小䌷。依照假加峰先生的推理内容认为,凶手让芽目太郎主动打开大门,从正门进入管理所。前提是芽目太郎真的死在大门旁边。可是真相却是完全相反。凶手其实偷偷从后方走廊的窗户潜入管理所,完全避开芽目太郎。”

纱莉面不改色地握紧发夹,双唇张大,用发夹猛刺舌头上浮现的眼珠子。和垒住宅区一模一样的惨叫声,顿时响彻整间房间。

而这个时间里只有国雄、丑男、美佐男三个人待在校园里。前往瘤冢必须先经过校园,所以合理怀疑是三人之中的某个人杀死了小䌷。假的加峰先生也是基于相同道理解释案情,只是犯案时间不同罢了。

平时隔着无纺布口罩看见的世界,顿时变得鲜红又扭曲。

“不对。他们三个都不是凶手。只要确实厘清凶手的条件,每个人都能得出相同的结论。当然思考的前提要正确,芽目太郎是假死,整起命案中只有小䌷遭到杀害。按照这个前提顺其自然地思考,小䌷遭到杀害的时间确实是二十四日的下午四点。羽琉子留在垒住宅区时就是在这个时间点脱逃,那些抓住羽琉子的大人也是在这时候听见小䌷的哀号。为羽琉子注射镇静剂的那名医师会惯性记住施打时间,他的证词算是可信。

“晚安,脑瘤(纱罗)。”

“你在说什么呀?我有不在场证明喔。只有丑男、国雄、美佐男三个人有办法杀害小䌷吧。”

耳边传来异常冰冷的话语。

女人面无表情地瞪着纱罗,接着淡淡一笑,语气彷佛在斥责恶作剧的顽皮孩子。

加峰在羽良原休息站抽了根烟,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起电子铃声。他看向手机屏幕,来电者显示一排陌生的号码。

“只要仔细观察命案现场,就会发现犯人只可能是你。太明显了。”

栅栏另一头的马路有汽车接二连三呼啸而过。他不耐烦地按下通话键。

“你到底想说什么?”

“加峰先生吗?我有急事要联络你,所以请护理师提供你的电话号码。”

“我并不打算检举你。”纱罗急促地说:”你被逮捕对我也没好处。可是迟早会有人来抓你。”

金田警官的声音异常走调。

“我敲烂小䌷全身上下的脑瘤,就是为了杀死她。这是事实。可是你跑去检举我也没用。你再怎么强调是我杀人,谁也不会把你的话当真啦。”

“该说的都说完了吧。还能有什么事?”

她是为了确实烧死身上所有脑瘤,才会淋煤油自焚。无论是自杀还是他杀,人瘤病患者要彻底死亡并非易事。

“负责侦办住商大楼火灾的警官送来了报告,但是内容实在令人难以置信。我想再跟你谈一谈,可以麻烦你先回海晴一趟吗?”

她一开始可能以为上吊就能勒死自己。但是她正要把脖子套上电线圈的时候,猛然惊觉上吊可能死不了。万一自己失去意识,脑瘤只要操纵手臂,巧妙地在气管上开个洞,身体还是有办法摄取氧气。

“干什么扭扭捏捏的,有话就直说啊。”

纱罗猛然回想起丑男死去的母亲。她明明把电线挂在天花板上,却又没有上吊,最后全身浇煤油自焚而亡。

加峰啧了一声。金田警官沉默了大约十秒,缓缓说道:

“你傻啦?”女人毫无悔意地笑道:”一定得敲烂全部的脑瘤,才能确实杀死一名人瘤病患者。这么做看起来当然会很残忍呀。”

“请你冷静听我说。警方请科学警察研究所进行DNA鉴定,方便调查那名在迂远寺通路上烧死的人瘤病患者来历。就是那名巨大无比的人瘤病患者,我们原本以为她是按摩小姐小铃,但是鉴定结果发现——”

“你说谎。假设你真的喜欢小䌷,才不会用那么残忍的方式杀死她。你只是想把别人拚死保护的事物弄得一塌糊涂罢了。”

他听见吞唾沫的声音。

“因为她很可怜呀。我可不想看小䌷被人逼着吃海蟑螂。我自己也是,死得了的话真想直接一了百了。”

“她和你有血缘关系。”

“这不算答案。你喜欢她,又何必杀死她?”

手机从掌心滑落。

“你问这不是废话吗?”女人眯起了眼:”因为我很喜欢她。”

自己从榉树之间望去,见到那名熊熊燃烧的庞大人瘤病患者。那副身影鲜明地浮现在脑海中。

“你为什么要杀她?”

小铃和自己是亲戚?小铃是冈山人,自己则是在宫城长大,怎么可能会有血缘关系。烧死在迂远寺通的那名人瘤病患者并不是小铃。

女人长叹了一口气。

有可能发生这种事?加峰自问自答,接着察觉了一丝可能性。一年半前,仁太刚进店里的时候。当时大楼正在进行耐震工程,加峰曾让小铃暂住“heartful永町”的三○七号房。菜绪和小铃一样,都让脑瘤挤烂了脸孔,外型也非常相像。当时仁太差点带错人,自己还因此大发脾气。

“你什么也没说,我还以为你睡着了。”

当时加峰是看到手环挂牌,才惊觉两人搞混了。然而,假如手环事先就被掉包了?加峰真的有办法认出两人谁是谁?

纱罗不记得多少年没听见女人说话了。女人为了在这座城镇上生存,选择封住自己的话语。她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小声,语气却强而有力。

心脏猛地敲打胸口,发出巨响。

女人沉声回答。

加峰不知不觉越过栅栏,站在马路中央。一辆油罐车伴随着剎车声,逐渐逼近眼前。身后传来男人的喊叫。然而加峰的脚却彷佛生了根似的,一动也不动。

“你果然看到啦。”

加峰回想一下,他眼前早就出现唯一的线索。自己在“heartful水町”爱抚菜绪的乳房时,乳头流出母乳。他一直很疑惑,菜绪从未怀孕,为何会分泌那么大量的母乳?小铃至少怀孕过一次,这样就解释得通了。两人的确交换了身份。自己为什么没发现?他心中对于菜绪的情爱,全都只是虚幻、错觉?

纱罗凝视着女人的双眼,说道。

——救救我,有人要杀我。

“就是你杀死小䌷,对不对?”

耳朵深处传来菜绪的呼喊。

房间深处传来无数呼吸声,彼此交迭。月光从窗户照进屋内,一道庞然大物的女性黑影倒映在地板上。

为什么自从二十四日那晚之后,菜绪再也没出现在梦中?他现在终于察觉了原因。

釜洞山杂木林之间,有一座小小的山中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