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猜测完全错误。”
油岛仰望窗外冰冷的天空,视线再次转回加峰身上。
“啊?”
“原来是这么回事。乍听之下满合理的。”
“仁太是基于别的原因遭到杀害。凶手也不是当地的年轻人。”
“他们大概想让整个社会更针对人渣吧。大家都知道,国会在涩谷事件之后制定了特殊传染病防治法。只要引发比涩谷事件更凄惨的悲剧,法律或许更进一步限制人瘤病患者的人权。到时他们就能合法赶走所有碍眼的人渣。仁太打算阻止他们的计划,他们才对他怀恨在心。”
“你在说什么?那你已经弄懂整件事的真相了?”
“原来如此,他们这么做有何目的?”
加峰半信半疑地问。油岛便露出满意的笑容。
“我们抵达垒住宅区的时候,有一群年轻小混混跑来监视我们,我想就是他们干的。就是那群混蛋把羽琉子搬进货柜里,他们有机会在地板下做手脚。那些家伙一开始就打算让羽琉子引发咳嗽反应。”
“我还不清楚案件全貌,但我知道杀死仁太的凶手是谁了。”
“是谁呢?”
油岛说了句“不好意思”,站起身,拿着托盘走了回来。托盘上放着两个茶杯。杯里的昆布茶散发醇厚芳香,冉冉冒出热气。这里果然是个人事务所,油岛独自负责所有业务。
“我大概猜到是谁在把卡式录音机藏在货柜里。”
“好了,我们刚才应该是提到杀死仁太的凶手。其实你的转述中藏有一条大线索。请你回想一下,昨天两位从海晴回到仙台中途,在羽良原休息站时聊过什么。”
油岛从笔记本电脑前抬起头,问道。
加峰按照油岛指示,回忆两人在羽良原休息站的对话。
“仁太遭到杀害应该和迂远寺通的案子有关联。我就不客气地请教一下,加峰先生,您针对这点有任何猜测吗?”
“就跟我刚才说的一样。我们在聊货柜里的羽琉子很吵,大概是肚子饿了之类的。我问说‘要拿什么喂她’,仁太就半开玩笑回答‘当然是海蟑螂啊’。就这样。”
有人事先在货车货柜安装录有咳嗽声的卡式录音机。也就是说,有不知名人士故意让羽琉子听见咳嗽声,触发她的咳嗽反应。
“就是这句话!”油岛从沙发上跳起来大喊:”你冷静思考一下。加峰先生抵达垒住宅区之后,仁太的双胞胎哥哥就和仁太交换身份。也就是说,羽琉子吃海蟑螂的时候,仁太并不在场。但是仁太为什么知道羽琉子会吃海蟑螂?”
油岛凝视笔记本电脑屏幕,喃喃自语。加峰也抱持相同看法。
顿时一股寒意涌上心头。油岛精准猜中问题点。
“果然必须从整体思考一连串案件。我看过新闻,已经知道仙台迂远寺通发生的那起案件。听你这么一说,应该是某个人刻意引发那起案件。”
“请你镇定听我说。那个跟加峰先生一起前往垒住宅区的男人,以及回程坐在加峰先生身边的男人,其实都是同一个人。这个结论才合乎常理。前者是假的仁太,不过后者也是假的。”
油岛闭眼沉思了一阵子,最后放弃似地摇了摇头。
“等等,那些家伙绑架仁太,打算让双胞胎哥哥代替仁太前往仙台。我惊觉仁太被掉包,才从派出所的置物柜带走真正的仁太。结果你现在跟我说连被绑架的仁太都是假货,你在跟我开玩笑?”
“不排除这个可能性,但总觉得不太合理。凶手有可能为了泄愤,特地拿着锥子在肩颈处开个小洞?”
“凶手的聪明之处就在这里。凶手没料到加峰先生会察觉掉包的事,却靠着临机应变撑过这次危机。
“凶手不是恨他入骨才这么做……?”
加峰先生提到自己冲进派出所的时候,办公室的门上了锁。你用铁椅敲坏房门,进到办公室应该会花上不少时间。留在货车驾驶座上的假仁太——也就是双胞胎哥哥趁隙绕过停车场,从后门走进办公室。他迅速套上另一件防寒上衣,口塞抹布,躲进储物柜,等待加峰先生闯进办公室。”
“不过这案子听起来的确奇特。尤其是仁太的陈尸状态,特别令人在意。凶手造成头部致命伤,还用麻绳勒脖子、用锥子刺伤锁骨上方,我不太懂这么做有何意义。为什么有必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杀死仁太?”
加峰不禁忆起进门瞬间的景象。
加峰要求打电话到“摘瘤小妹”的办公室,油岛马上就将手机借给他。他打过去只听见电话录音机的录音,没能和波波说上话。不过油岛种种举动都给了加峰好印象,称得上直率、亲切。
自己打开办公室照明时,看到通往停车场的后门半开着。现在冷静想想,他们把仁太关
波波似乎有恩于油岛,油岛一再提到波波。波波之前提过油岛会惯性说谎,但加峰几乎感觉不出来。
进储物柜,却忘记锁上后门,未免也太奇怪。或许就如油岛所说,假仁太从停车场冲进办公室时太过匆忙,甚至没时间关后门。
“这个嘛,我们有空再谈。波波大哥店里的员工都亲自大驾光临了,我当然不能保留实力。就让我们卯足全力破案吧!”
“所以我根本被那群混蛋骗得团团转。那些家伙就这么想绑走仁太?”
“我们店经理?介绍给他做什么?”
“不,凶手并不想绑架仁太。”
“是呀,中学老师感觉真是辛苦。对方看起来需要下点猛药,我就介绍给波波大哥了。”
“嗄?那他为什么和仁太对调身份?”
“是吗?”
“当然是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明。双胞胎哥哥想假装弟弟还活着,制造自己的不在场证明。这样你明白了吗?两人在派出所对调身份的当下,仁太就已经遭到杀害了。”
“这案子真是非常有趣。说实话,侦探的大部分工作都很无聊。抓奸、身家调查还算好,很多案子根本像是帮客户做人生咨商呢。我上周才刚听完一位认识的离职教师诉苦,那抱怨简直没完没了。”
加峰觉得自己的脸像是被痛殴一拳。打从自己沿着干道前往垒住宅区之前,凶手早就杀死了仁太——有可能发生这么离奇的事吗?
加峰这个遍体鳞伤的男人莫名到访,油岛却没有面露一丝质疑,只是彬彬有礼地倾听加峰的描述,并且不时在笔记本电脑输入了些什么。
“他们事先索取仁太的照片,又找来一个叫做金太的男人假扮警察。由此可知他们早就事先计划这起杀人案。一开始仁太前往派出所的时候,哥哥就一个手起刀落,杀死仁太抢走衣服,伪装成弟弟。派出所没有血迹,由此推测哥哥应该是勒死仁太。哥哥伪装成仁太有两个目的。第一个目的,不让加峰先生察觉仁太出事。后辈莫名其妙失踪,加峰先生一定会觉得奇怪,到处找人。
这间侦探事务所位于住商混合大楼的顶楼,门牌和律师、行政书士事务所招牌并列在一起。办公室内和样品屋一样,井然有序,和侦探给人的印象天差地远。这里似乎只有一名员工,侦探本人还穿着T恤和牛仔裤,看起来就像大学生。
另一个目的当然是伪造不在场证明。他们想让加峰先生作证——仁太是活着回到仙台。那么之后在仙台附近发现尸体,垒地区的居民就能摆脱嫌疑。哥哥弃尸之后不慌不忙地回到海晴市继续工作,就不会有人猜到垒地区派出所就是命案现场。即便哥哥真的被怀疑,只要请熟人证明自己当时在巡逻,就能轻松制造不在场证明。”
油岛坐在沙发上,轻抚嘴唇深思,缓缓说道。
“原来如此。”加峰认真地点头道:”所以双胞胎大哥就是凶手。”
“原来如此,所以你来找我,是想弄清楚后辈仁太遭人杀害的原因啊。”
“是的,不会错。这个男人想必十分机灵。然而聪明如他,却发生两个无法预料的状况。
全身上下的烫伤还隐隐作痛,他可没那个闲工夫悠哉。加峰撑起伤痕累累的躯体,骑着车飞快赶往山形市区。
“一是加峰先生藉由香烟和海报,惊觉两人互换身份。这对凶手来说是一记大败笔。不过他脑筋也动得很快,竟然能马上从后门钻回派出所,扮演被绑架的仁太,躲过一劫。
“老人家骑车危险极了,不如拿来贡献社会。”
“二是某人货柜里藏了卡式录音机。哥哥可能向同伙表明真相之后,拜托他们在自己和加峰先生去垒住宅区商讨契约内容的时候,趁机将尸体藏进货柜地板下。不过关于刻意诱使羽琉子引发咳嗽反应,他们应该毫不知情。如果他们事先知道计划,应该不会把尸体藏进货车里。
加峰一边张望一边走进一座民宅的院子,找到一辆机车,钥匙插在钥匙孔上。机车的油箱还是满的。加峰抬头望了望四周,随即跨上坐垫,催动引擎。
“哥哥原本打算假扮成仁太回到仙台,处理掉尸体后再返回垒地区。但是卡式录音机促使羽琉子发狂,引发惨案。哥哥因此错失弃尸的良机。再加上加峰先生驾驶货车逃走,尸体反而在深山被人发现。”
的休耕田地之间。马路旁的电线杆绑着标示牌,上头写着”距离山形车站还有十五公里”。
加峰听油岛的解释听到入迷,茫然地呆坐着。这个男人外表看似三流大学生,居然以加峰的三言两语作为线索,直接找出杀死仁太的凶手。一想到自己数分钟前还对现状束手无策,
他只跑了十五分钟就抵达一座小村落,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一栋栋平房排列在杂草丛生
不由得觉得可笑。
加峰一个劲往山坡狂奔,后头的风夹带模糊的说话声,传进他耳中。那应该是警察之间的对话。自己刚才若是留在货柜里,可能会以弃尸现行犯的身份遭到逮捕。加峰头也不回地奔走在杉木林间。
“你真行啊。”
“喂、我闻到腐臭味了。”
“不过这案子还存在疑点。我开头也说过,我不知道凶手为何要破坏仁太的尸体。仁太遭到勒毙的当下就已经断气了,为何还要敲破头、用锥子刺喉咙?”
自己要是坐回驾驶座启动引擎,巡逻车肯定会追过来盘查。警察不可能眼睁睁放过一辆可疑货车,更别说司机还是一个全身烧伤的男人。加峰缩起背,逃进茂密的草地里。
“会不会是想加强命案现场不在派出所的印象?你想想,假设死因是殴打致死,行凶现场应该会残留血迹。可是派出所半点血迹也看不到,万一被怀疑还能找借口蒙混过关。”
加峰这时忽然听见有引擎声渐渐靠近山路。他急忙爬出货柜。数十米外的山壁旁看得到巡逻车的回转警示灯。
“的确有可能,但这还是无法解释刺伤颈部的动机。那点伤口应该流不了多少血。”
仁太前不久还高兴地庆祝店里时隔一年重新开幕。加峰脑中浮现仁太当时的笑容,不由得一阵鼻酸,无力地瘫坐下来。
加峰张口想反驳,却哑口无言。油岛说得没错,仁太的哥哥若是事先拟好杀死弟弟的计划,就无法合理说明他为何要费功夫毁损尸体。
“到底是为什么!”
“现有情报还不足以破案。我刚刚翻找了一下新闻网站,垒地区似乎还发现别的尸体。”
加峰窥看地板下的空洞,一只不锈钢工具箱弃置在里头。工具箱上盖开着,工具四散在箱外,能看到整捆麻绳、螺丝起子等等。加峰拿起金属锥子,锥尖沾了红色血迹。凶手就是用这玩意刺穿仁太颈部。
油岛说着,将笔记本电脑屏幕转向加峰。屏幕上列出许多东北地区的新闻标题。这些标题大多是迂远寺通的相关报导,但右手边出现一则简短的标题:”海晴市垒地区惊见男子与少女死尸”。
刺伤没流多少血,却在颈部留了个洞。想必凶手恨仁太恨到骨子里了。
“男女死尸啊。看起来是挺怪的。对了,前阵子不是才有中学爆发体罚事件?我记得那所中学好像就在这附近。”
仔细观察就会察觉,仁太的锁骨偏上方还有一处刺伤,像是用尖刺猛刺了一番。
“是,一月左右还在媒体上引发不少讨论。这个地区果然发生什么怪事。只仰赖你转述的一切,推理的内容恐怕不够完善。”
大约三个小时之前,加峰在货车货柜里发现后辈惨不忍睹的死状。仁太的身体被硬生生挤进货柜地板下方的空洞。他的后脑勺疑似遭到钝器殴打,变得像是碎裂的石榴,皮开肉绽。这处伤口已经足以致命,然而他的脖子还被麻绳勒住,麻绳紧紧咬进瘀血的皮肤里。这绝对不是意外,仁太是受某人残杀而死。
油岛忽然站起身,一把摸过自己清爽的金发,套上羽绒大衣。
道里是山形市郊外的住商混合大楼。二十五日上午十一点过后,加峰来到这栋大楼的八楼,和这名自称侦探的男人隔着会客桌面对面。
“我要去一趟垒地区,亲眼确认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很想请加峰先生一起同行,不过凶手认得你的脸,你再接近垒地区恐怕会遭逢不幸。请你先留在事务所,我明天就回来。”
油岛搔搔金发小平头,语带怀念地说。
加峰还没反应过来,油岛已经告诉他食物、生活用品的摆放位置,一鞠躬之后走出事务所。真不愧是侦探,动作神速无比。
“波波大哥介绍来的贵客,我可不能拒接啊。波波大哥还在干管理顾问的时候,经常委托我做客户的征信调查。当然,有时也会拜托我调查按摩小姐的身家背景。我自己还光顾过‘摘瘤小姐’几次,不过那已经是四年前的事了,加峰先生当时还没进店里呢。”
加峰从窗户俯瞰路面,正好一辆灰色小轿车静悄悄地驶离大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