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是不是人渣根本没差。老师只是拜托我们狠揍你们一顿。我们也有家人要养,拿人钱财只能乖乖照办。该从哪个先开始咧?”
丑男回头大喊。“メ”字男傻傻地看了看两人,接着愉快地放声大笑。
“何必对那种人言听计从,你们根本疯了吧!”
“我们根本没有得人瘤病,为什么要紧追着我们不放?”
“哈哈哈,一个中学生倒是挺聪明的。”
头顶传来纳斯卡的声音,紧接着“咚!”的一声,地面猛地一震,“メ”字男忽然出现在眼前。这家伙似乎是从二楼窗户跳下来。
“メ”字男拍着手讥笑:”这座城镇从十七年前开始就疯到不行啦。先从女的开始吧。”
“哈哈哈,没味道的口香糖女摔了个狗吃屎啦!”
“住手!”丑男坚决地喊道:”不要对纱莉动粗!”
丑男急忙奔向校门。纱罗正想跟上去,焦急之余双脚一绊,直接摔在草地上。脸颊狠狠磨过土壤。
“嚯嚯,酷毙了。那就从你开——”
“纱莉,快逃!”
“来这里!”
纳斯卡和“メ”字男从二楼窗户俯视着两人。纳斯卡噘着嘴狂喷口水。
纱罗耳边忽然传来陌生的嗓音。
“找到笨蛋情侣啦!”
纱罗还来不及回头,某个人随即抓起她的手,拔腿狂奔。纱罗的脚还不听使唤,只能勉
纱罗忽然感觉头顶滴到某种微温的液体。要下阵雨了吗?她抬头一看:
强站稳身子。一名陌生男人正紧抓着自己的手。
“也是——”
“怪了,女的咧?”
丑男露出微笑安慰纱罗。他的黑发上还缠着蜘蛛丝。纱罗的气喘明明已经缓和下来,心脏却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远远还听得见“メ”字男傻楞楞的声音。
“我们今天先回家吧。现在回教室不知道他们会怎么整我们。等到星期一风头过了再说。”
纱罗跟着男人穿越主校舍与体育馆之间,瘤冢随即出现在眼前。围栏另一边陈列着一排排冷硬的墓碑。男人跑向管理所的不锈钢门,从口袋拿出钥匙串。他的右脚不小心撞倒鱼腥草盆栽,盆栽整个翻了过来。男人打开大门,带纱罗一起进到管理所之后,马上锁上门。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要回教室吗?”
管理所内部和校长室差不多宽,柜子上的文件井然有序。办公桌上放着登记簿,瓦斯暖炉上方放着一个热水壶,正发出尖锐的鸣笛声。纱罗鞋也没脱,无力地瘫坐在地。
“那个姓林的混账,上次施暴案之后还以为他变老实了,这次居然和青年会连手搜索人渣。看来他对人瘤病患者是恨到骨子里了。”
“这个先借你。”
纱罗仍然低着头,轻轻抿了抿双唇。没想到自己居然反常地羞红了脸,一时不敢抬脸。
男人从柜子上拿出遮咳口罩,并对纱罗说道。纱罗道了谢,接过口罩,深呼吸之后将口罩挂上左右耳。
“嗯,吸了外头的空气就好很多了。谢谢你。”
“……你是、瘤冢的管理员吗?”
“纱莉,你的咳嗽好了吗?”
“对。我叫做芽目太郎。我十五年前辞掉海晴海产的工作之后,就在这里当管理员。你叫什么名字?”
丑男等两人的讪笑消失在楼梯的另一端,这才战战兢兢地站起身。
“大家都叫我纱莉。”
“呕恶,那小女生的乳头吸起来,大概像是嚼了半天的口香糖吧。”
“你果然就是纱莉。放心吧,我不会害你的。”
“他搞不好把女同学带回家猛吸奶子咧。”
这名叫做芽目太郎的管理员年过四十,是一个矮小的男人。他满脸胡碴,头上的毛线帽又几乎盖住眼睛,乍看之下有些诡异,但仔细一瞧就会发现他长得十分英俊。他不是学生,却穿着海晴市立第一中学的红色学生运动外套。外套尺寸整整大了两号,衣摆还长到拖地。
“中学生不都一群笨蛋,怎么都找不到那对笨情侣啊?”
“你为什么要救我?”
“还不是因为其他学校倒了,他只剩这间学校能念。不过那家伙实在笨到有剩。听说他笨过头,连同班同学给他取的绰号都是‘蠢蛋’啊。”
“我想想该从哪里开始解释。其实我上个月开始就一直到处找你。”
“——听说会长的儿子也念这间学校。”
“你认识我?”
丑男一看到那两人组,反射性打开走廊窗户,身体一翻跳出窗外。纱罗拉着丑男的手,小心跨过窗框。丑男去年被林老师烫伤右手,现在手掌摸起来异常平滑。
“嗯,不过我只知道你的名字。我听到你的好朋友在喊你的名字,就绕到体育馆后面偷看了一下,正好看见青年会的混混攻击你们两个人。我想要是对你们见死不救,之后可就没脸见她了。可以的话我也想两个人都救,但是刚才只来得及救你。”
“咦?”
“没脸见她?”
“丑男,快、快躲起来!”
“跟我来吧,有人想见你。”
此时,纱罗眼角望见纳斯卡和“メ”字男。两个男人正东张西望,沿着走廊往丑男纱罗的方向走来。
芽目太郎敲了敲膝盖,站起身。他身上的运动服同时卷了起来,露出圆滚滚的凸肚脐。
尾岛老师将两人推出保健室,拉上拉门并且上锁。丑男马上握拳敲门。
他拉开管理所内侧的拉门,前方是一条铺着木地板的走廊。暗红色夕阳从窗户洒进屋内。走廊上有三扇门、门边各自挂着三个手写标示牌,分别是“仓库”、“休息室”以及“厕所”。
“就是道么回事。好了,快点回去!”
“老师,我们不是——”
“这是什么?”
“难不成你们反抗林老师,擅自逃到保健室来吗?现在就给我回去教室!”
“你等等。”
班导师尾岛老师高亢地大喊。她和保健室的长谷部老师都是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女性,两人似乎正在闲聊。尾岛老师从图椅上起身,激动地责骂两人。
芽目太郎弯下腰,手指插入地板的小缝。接着喀哒一声,他拆下了木板。神龛下方出现一道通往地下的阶梯。
“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里有地下室?”
丑男回过头鼓励纱罗。他背着纱罗走下中央楼梯,走向前方的走廊,经过走廊上并排的教师办公室和校工室,接着拉开保健室拉门。消毒水的臭味钻入鼻腔。
“对。这应该是以前的管理员挖的,用来储存地藏菩萨的供品。吓到你了?”
“加油,再忍一下就好。”
芽目太郎笑了笑,看起来就像一个顽皮的孩子。此时,神龛上的金属水瓶掉到地板上。纱罗这才发现神龛的位置往右上倾斜,看起来有点歪歪的。纱罗正要伸手捡起水瓶,芽目太郎却伸出左手制止她,快速将水瓶收进口袋。
丑男无视林老师的发言,直接奔出走廊。同学议论纷纷的声响逐渐远去。
“好了,我们走吧。”
“C班真是一盘散沙呢。以前的学生现在居然变得如此自作主张,老师觉得好丢脸。”
芽目太郎单手拿着手电筒,走下楼梯。纱罗迟疑地跟在后头。楼梯比想象中还要深入地下,两人往下走了大约五分钟,终于见到一扇木门。
林老师面带微笑,直视着丑男的双眼,接着装模作样地垂下肩膀。
“啊。”
“纱莉气喘发作,我要带她去保健室。”
小小的金属扣应声落地。芽目太郎随即弯腰捡起金属扣,塞进口袋。
“你在做什么?”
“纱莉,你看到了?”
丑男一打开门,就看到林老师双手抱胸站在眼前。身后还能听见毛虫女高声大笑。丑男不由得屏住呼吸,停下脚步。
芽目太郎回头望着纱罗。
“闪开啦!”
“看到什么?我什么都没看到。”
“干么,你们有一腿吗?区区中学生,还真早熟。”
“纱莉你……”芽目太郎握住门把,有些尴尬地说:”该不会已经发现我的秘密了?”
丑男将纱罗的双手绕到自己的肩膀上,背起纱罗。
“你、你在说什么?”
“纱莉有气喘啊!你吸到粉笔灰了,我们赶快去保健室!”
“抱歉,别在意。”芽目太郎急促地说:”有个女孩子住在这扇门后面。先解释一下避免你
“呀啊、色狼!变态!垃圾!去死啦!”
误会。我并没有把那女孩关在这里。那起施暴案之后,镇上的居民发了疯似地想找到她。我只能让她住在这里,方便保护她,她自己也同意这么做。”
大门唰地打开,门外传来丑男的怒吼。
芽目太郎转开门把,将门拉向自己这一边。纱罗感觉心中一阵躁动,这股躁动既非不安也非期待。
“喂!你在干什么!”
“你说的女孩子,该不会是——”
“傻女孩,你还要装吗?”
芽目太郎按下墙上的开关,橘色的电灯泡照亮整间地下室。
“救救、救救我……”
这间地下室约两坪大,相当狭窄。房内摆设许多生活必需品,如桌椅、电视、书架、床铺等等。一名少女身穿睡衣,睡在房间左侧的床上。
纱罗途中开始渐渐听不到毛虫女的讥讽。她呼吸困难,一边猛咳一边按住胸口,无力地蹲下身。眼前黑白闪烁,喉咙干渴剧痛。
“就是小䌷。她现在身体还不太好,发了点烧。她一直很想见你。”
“又怎么了?这次换成装病?笑死人了。最近的小屁孩都把大人当成白痴耶。”
芽目太郎缓缓说道。
“好、好难过……”
纱罗一回过神,发现自己已经摇摇晃晃地来到床边。女孩的肌肤红得像是水煮章鱼、轻轻发出呼吸声。她的确是小䌷,膨胀的小腹和十一个月前一模一样。床头柜上放了古龙水,小䌷全身仍散发一股臭味,彷佛汗水与经血交杂而成的骚臭味。
纱罗遮住脸低下头,咳意从喉咙深处涌了上来。肺部一阵热烫,像是肺烧焦了似的。她张口想深呼吸,却咳得更加剧烈。
“小䌷,是我。快醒醒。”
毛虫女把遮咳口罩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
纱罗想摇醒小䌷,但当她摸到小䌷左肩上的凸起,下意识缩回了手。原本平滑的肩膀长出明显的凸起。纱罗害怕地拉下睡衣的衣领,发现小䌷左肩上长了十公分大小的脑瘤。
“想求饶?太慢了,你敢反抗就等着受皮肉痛。大家也给我记好啰。”
“嘛。”
“快住手!”
小䌷微微睁开眼睛,茫然地看向纱罗。她从床上坐起身,右手伸了过来。
毛虫女立刻伸手,打算拔下纱罗的口罩。耳边隐约听见数根头发脱落的声响。纱罗用右手压住脸,挥舞左手抵抗。毛虫女却将纱罗的头用力压向书桌。纱罗的鼻梁顿时一阵剧痛。接着毛虫女强行扯下遮咳口罩。
“小䌷,我好高兴。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哈哈哈,莫名其妙!我们现在可是在找人渣,快点拿掉。”
“妈妈。”
纱罗冷漠地回答。眼前的女人感觉没什么脑筋,纱罗根本不想向她解释自己六年前在海晴综合医院的遭遇。
小䌷握住纱罗的手,语气不变。
“……我是自己想戴口罩。”
“咦?”
“太可疑了!这个班里没有人渣吧?你何必戴口罩?”
“妈妈、妈妈、妈妈、妈妈。”
“我有气喘,天生的。”
“不对,我不是你妈妈。”
毛虫女在教室来回审视,双眼忽然转向纱罗。纱罗顿时冷汗直流。
“妈妈、妈妈、妈妈、妈妈。”
“嗯?你干么戴着遮咳口罩?”
小䌷像是一台跳针的录音机,不断喊着“妈妈”,嘴角微勾,走下了床。松开的衣襟内出现另一颗脑瘤。
女同学不满地窃窃私语,最后无奈地开始解开制服钮扣。
“她今天果然状况不太好。”芽目太郎插嘴道:”她有时候还是能正常说话。患者越年轻,病情真的会恶化得比较快。”
毛虫女留在讲台上,手指轻敲黑板。她的红发沾上一堆粉笔灰。
“为什么只有小䌷得受这种罪!”
“好了,我们开始愉快的检查时间啰。你们赶快脱光衣服,我会好好帮你们检查检查。”
“这也没办法。日本的人痛病患者里九成会染上三宅Ⅰ型,也就是恶性病瘤。大概再过两、三个月,她就没办法正常说话了。”
林老师打开教室大门,催促男同学离开教室。同学一个个面面相觑,接着顺从地走向走廊。最后一个同学走出去之后,林老师、纳斯卡、“メ”字男也随后走出教室。
纱罗凝视着眼前面带笑容的女孩。她虽然和小䌷长得一模一样,却不是那个曾和自己一起上学、一起闲话家常的她。
“校方没有强迫大家接受检查。听校长说,校内健康检查的受诊比例只有七成以下。我们其实非常不愿意逼迫大家,但这么做是为了这座城镇的未来,更是为了各位的将来着想。来,首先从女同学开始。男同学请到教室外面。”
“我原本打算一直藏着小䌷,并且把这个秘密带进坟墓里。可是她开口闭口都惦记着和你之间的回忆。你明明就在旁边的校舍里上课,要是一直不让你们见面,反而让我觉得自己变成一个大恶棍。”
公太继续举手发言。林老师耸了耸肩,苦笑道:
“真的非常谢谢您。”
“我们都有接受学校的健康检查。”
纱罗满怀敬意地道谢,就在此时——
“但是这里偷偷跟大家说,最近几年垒地区又出现新发病的人渣,代表这座城镇里的疫情还没结束。所以我们今天要来帮大家检查一下,看看有没有人得了病却隐瞒病情。”
“那个蠢儿子怎么不快点死一死。”
林老师的左手插在口袋里,环视整间二年C班教室。纱罗脑中再次浮现一年级发生的种种情景。
某处传来男人低哑的抱怨声。
“我们不会伤害大家的。我想大家都知道,垒地区在十七年前曾经爆发人瘤病大流行。许多大人至今努力防范,就是希望避免悲剧再次发生。市长在十年前发表的病毒扑灭宣言,就是众多市民努力的成果之一。”
纱罗全身顿时一阵鸡皮疙瘩。她反射性观察整间房间,房内根本没有其他人影。刚才的声音也和芽目太郎的嗓音不一样。
班长公太马上出声抗议。
“你说美佐男?那孩子很老实,是个好孩子啊。”
“等等,健康检查是什么意思?”
“他脑子里根本没装东西,就是个蠢蛋。和人渣没两样。不对,他听得懂人话,却搞不清楚别人的意思,反而比人渣更惨。”
三名晒黑的青年跟在林老师后头进到教室。一个是中等身材的男人,身上的衬衫前方大开,胸口的刺青看起来像是纳斯卡地画,另一个男人则是身材粗壮,平头上还剃了个日文假名的“メ”字;最后一个则是染了一头红发的女人,她的眼妆浓得像毛毛虫。
头顶传来两个男人的对话。纱罗抬头一看,四周的天花板各开了一个通风口。冷静想一想就知道了,普通人不可能在密不通风的地下室生活。而外头有人站在通风口附近,那两个人恐怕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对话内容居然传进地下室。
“我今天请来青年会成员为同学做个健康检查。虽然有点突然,麻烦大家配合一下喔!”
“抱歉,吓到你了。这间地下室就在垒住宅区附近。有时通风口会传来别人的声音。不过内容都让人不是很舒服。”
尾岛老师前脚刚走出教室,下一秒换成林老师走了进来。纱罗心脏一阵猛跳。她看了看斜前方的座位,丑男的神情也十分紧绷。
芽目太郎苦笑着,轻柔地让小䌷躺回床上。小䌷露出安心的表情,像婴儿一样缩起身体,闭上双眼。
“同学们,抱歉啰!耽误你们一点时间。”
“您一直细心照顾小䌷呢。真是非常感谢您。”
垒地区青年会找他们这群中学生有何贵干?纱罗对他们没什么好感,印象中就是一群深夜会在渔港嬉闹的年轻小混混。
“我才想向你道谢。我只想拜托你一件事,希望你偶尔能抽空来探望小䌷。”
现在是十二月中旬的星期五,樽间老师的施暴案发生后已经过了十一个月。寒假近在眼前,同班同学个个兴奋不已。而今天,尾岛老师语气生硬地向全班宣布。平时最后一堂课应该会在下午三点五十分结束。不过英文课拖太久,现在早就超过放学时间了。换成国雄那类不良少年,说不定会无视班导,直接离开教室。幸亏二年C班的学生没有这么放肆。
矮小男人来回看了看两名女孩的脸,勉强挤出了这句话。
“垒地区青年会的人等一下有重要事项要向各位同学说明。请各位先留在教室里,不要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