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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真名古听到这儿,脸上浮现出一丝略带嘲笑的表情:“总监先生,要不我们打电话去‘威尔斯号’问问怎样?……也许没有必要了。你现在这样鬼鬼祟祟地来到有明庄,一切不言自明啦,还用得着狡辩吗?即使我相信你刚才说的话,那你为何三更半夜只身潜入这里?而且有门不走还爬阳台。甚至,今晚不顾一切来了两次,这样看来一定有非常重大的事情了。”

总监的眉头轻轻皱了一下,继而还是用沉稳的声音说:“‘威尔斯号’昨天凌晨六点起程去香港了。”

总监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你说是什么目的?”

“这么说,那艘巡洋舰还停靠在港口吗?”

真名古用挑衅的眼神斜睨他一眼:“您不说,我可就替您说啦。”

“那倒真奇了怪了。先不说你相不相信,先听我叙述一下当时情况好吧……第一,当时我没有穿官服,我身上是晚礼服。而且从外面根本看不到我所在的驾驶位置。但你说我是穿着官服开车,那就说明那些警戒人员并没有看到我……真名古,你收到的调查报告可不怎么清楚真实啊……我再来给你说说当晚我的行动。当晚我参加了英国大使馆的尾牙晚宴,在那里一直待到三点半,然后打算返回停在横滨的英国巡洋舰‘威尔斯号’上,顺便送一名叫詹姆士·克里夫兰德的海军少佐到横滨,于是开车离开了大使馆。这位海军少佐是我留学国外时认识的朋友,我去大使馆正是为了与分别十五年的他相见。他对日本很感兴趣,喜欢永井荷风、小山内薰等人的作品,而且还很喜欢古老东京的夜色。当时,最后一艘汽艇是五点十分出发。时间还早,于是他想让我带他去看看大川端的夜景。我们就准备往那儿去。他开着车由桥场到真崎稻荷,接着从押上前往本所小梅,后来又跑到柳岛的妙见堂一带,来来回回跑了几趟,也算好好地领略了大河边的风景。最后,我从京滨国道把他送到了横滨的港口。其实,警戒人员看到的并不是我,而是海军士官的军服,这才是真实的情况。”

他用手指了指墙上被挖出的洞:“你来的目的就是拿走皇帝藏在墙上的那颗钻石。”

“是的。”

总监低着头,有些犯难地思索着。过了一会儿,他慢慢抬起头,怜悯地看着真名古:“真名古,我很清楚,你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判断。有种非常微妙的想法左右了你的想象力。这么简单的事你都判断错误。我很同情你……你这么严谨的人竟然犯如此严重的错误!我真是没有想到……不过,错也不在你,也许是命运开的玩笑……真名古,你意识到没有?是什么情绪影响了你的判断力?”

“原来这样,先不说这件事。先听听我的问题吧,当时我是不是穿着官服?”

真名古一语不发。

“按照惯例,总监会在主要哨所对当晚警戒人员进行慰劳巡视,适当说些慰劳的话语。可是那次却非常让人疑惑,车子不仅没有在主要哨所停下反而飞驰了过去。警戒员说自己当时连敬礼的时间都没有。难道这不令人生疑吗?”

总监轻叹一下:“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用了。你的判断是错的,墙壁上藏的可不是什么钻石,你们来看看。”

“为何说是极为相似?”

说完他走近墙壁,将手伸进洞里。他拿出来的是一个用红色封蜡密封五处的大信封,显然这里面是公文。

“目前掌握的情况是那里出现了一位长相与总监极为相似的人,他开着私用七十八号双人敞篷跑车,从江东快速驶向押上一带。”

总监把公文递给真名古:“真名古,我找的正是这个东西。我不只搜查了有明庄和饭店,只要皇帝曾去过的地方中,我们都查遍了……这东西现在已经找到,说出来也没关系。这里面是一九三二年日本政府与皇帝签订的重大议定书,条约从一九三五年一月开始生效。不过后来出了日本退出联盟等诸多事情,国际环境的变化使得日本政府已经无法履行这份条约。简而言之,如果这份条约被公开发布,日本将会陷入非常危险的境地。但一时半会儿也没有办法废除这份条约,所以政府高层非常担心。经过几番谈判,双方总算达成和解。原本预定在一九三五年一月二日上午十点会面,采取措施废除这份条约。谁知,昨天竟然发生意外,谁也没法预测这份条约会不会落入他人手里。这是连情报组织都不知晓的国家顶级机密,万一被主张新法的李光明一派发现或者落入反日间谍组织手里,肯定会引发严重的后果。受政府最高机关的委托,我才单独进行了这个秘密搜查……“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会提议掩盖这起自杀事件、不让你进入现场布置,甚至禁止进入现场等的原因了吧。虽说事情拐了个大弯儿,但总算都说清楚了。昨天下午,我同局长报告时就提到过,不让你参加现场布置的原因就是担心你的敏锐会弄巧成拙。这起事件关系着一项不想让你知道的政府机密,当时我曾暗示过,可惜你没有明白。”

事情已经接近结果,但总监还没有完全认输:“你说有明庄的不是岩井,那就是别人喽。真遗憾,不管怎样,我真的没有去过有明庄。前面已经说过了,那个时间我正在大川端漫游呢……真名古,一日凌晨约四点时有位总监经过了深川一带。我问你,对此,你都有什么信息?”

真名古冷漠地听着总监的话。突然,他一把夺过总监手里的信封,鲁莽地想用指尖把封印挑开。

这些变化都在顷刻之间,他很快就恢复了往常的冷峻表情:“好了,没时间再啰唆了。出现的两位总监之中,有明庄的那位肯定不是岩井。除了身高以外,岩井再没有其他特征与疑犯相似。他不驼背,也不是平头,反倒留着精心保养的秀发……怎样啊?总监先生,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总监紧张异常:“你这个家伙,到底要干吗?”

刚说完,真名古像是突然清醒过来,慌忙避开总监的视线:“没事啊。”他有气无力地呢喃着,僵尸般苍白的面庞唰地变红了,像个娇羞的处女般低垂着头。

总监大叫着冲向真名古,拉扯着他的手腕,一把抢回信封,使劲儿把真名古推到了墙角。

总监抬起头,他认真观察着真名古的表情,用一种充满慈爱的口吻说:“真名古啊,你没事吧?”

真名古踉跄几步,被地板上装着灰泥的木箱绊倒,摔了个底朝天。

真名古如此过火的反应可真是闻所未闻。代表冷静理性的真名古,怎么变得如此情绪化?这不仅令总监惊讶不已,连那四位枪手也都呆若木鸡,好像根本不认识眼前这个真名古。

然而,真名古跌进去的那个木箱却不是寻常的箱子。一张白色的小纸片如同蝴蝶般落在灰泥上面。纸片对折成两半,上面留有机器打的小洞,显然它是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当时真名古进来调查的时候里面并没有这张纸片,而且之前他早已命令枪手千万不要进入厨房。那么,这纸张肯定是刚才两位主要人物遗落于此的。

真名古变得激动起来,眼睛仿佛快要提拉到脑门上。他愤怒地望着总监,语无伦次地说个不停,越说情绪越激动,以至于整个身体都有些发抖。

真名古以一种滑稽的姿势坐在泥灰里。他捡起纸片打开看了看,上面用潦草的字迹写着:

真名古的眼睛冒火,面部肌肉不停地抽搐着。他紧紧握着拳头,激动地来回踏步,大声喊叫:“够了!总监先生,你为何说她是个黄毛丫头?你有什么理由认为她说的是胡话?再说,你没见过她就乱下评语了!在我眼里,她身上有种特别的知性美。至少她能够看穿某些虚伪的东西……总监啊,月光有什么影响?人家也没说看到你脸上的皱纹啊,反正也没有这个必要。想要认出你,只要看到你突兀的平头与非同寻常的驼背就够了。谁让你身上有这些显而易见的特征呢。那双长过膝盖的手臂和奇怪的背部姿势就足以识别你了。人群中只需一眼便能找出你来……她在警视厅试验时看到你的特征,一眼就指出是你,这些特征足以令人信服,也足以成为可供参考的证据。你还有什么不服气的?你还有什么理由拒绝她的供词?你是在为自己辩护吧?难道是为了故意气我?无论如何,你无缘无故地数落那位姑娘就不对。听好了没有?那位姑娘,那位姑娘……”

总监大人 准备动手 长命寺旁

“但是,你和花在警视厅做试验时,总监室的窗户可没有什么月光照射啊……花就是依此来指认疑犯的啊。原来你就是依据这些做出判断的……真名古啊,真名古,你是怎么了?刚才我就惊讶万分,你好歹也是搜查课长,竟然会把小孩子的胡话当成重点证据,我真是理解不了。这可不像是你的风格。以前的真名古可是从不相信偶然性的,怎么这次被小孩子的话给糊弄住了,打错了算盘还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你如此相信那姑娘的话,肯定存在某种原因吧……你该不会对那丫头……”

这信显得有些孩子气,但仔细读读,就会发觉信件的内容暗示了一件令人担心的事。再逐字逐字研读一番,不难明白,在向岛的长命寺附近,好像要发生大事件了。

“花借助了月光,当时月亮正好照在有明庄的窗户上。”

瞥了一眼字条后,真名古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把它握在手里。随后,他默默地从墙角站起,缓缓向门外走去。谁知他一个转身,用冷峻的口吻对总监说:“总监先生,较量还没结束。四点法国大使就会抵达东京车站了。现在还剩下四十分钟,究竟是你胜还是我赢,让我们一起期待吧。”他轻轻地鞠了一躬,径直走了出去,留下被惊得哑口无言的总监和枪手。

“原来你是这么判断的。这两个地方的确一样,都没法看清东西。在有明庄,鹤子被丢出去的那扇窗户中透出的灯与花的位置是背光的,花怎么会看清楚呢?”

按照这张字条的指引,笔者接下来要与真名古一同前往向岛。那里还将发生什么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呢?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其实警视厅中庭到总监室的窗户与从山崖下花的窗户到有明庄鹤子房间窗户的距离是相同的,所以客观条件是一致的。”

38.蔷薇花香秘语

“如此说来,花的眼睛看得可真清楚啊。从中庭到三楼的总监室距离那么远,她怎么确定疑犯与我是同一人?”

古时候流传着这样的说法:“站在土壤肥沃的山峰仰望月亮,倾听微风轻拂过森林里的白霜。”现在夜空下的桥场耸立着巨大的煤气槽,钟渊纺织工厂的烟囱密密麻麻分布在绫濑的岸边。转身眺望远处的深山,绚烂的霓虹灯映照着空中的云朵,就像对岸的火光。刚才那些风雅的诗情画意就到大川端为止吧。那里是新建的工业区,只稍稍加些月光白雪就增添不少风情。更何况它还未从地震灾害中完全恢复,言问、桥场、小梅一带还是空荡荡的空地。

“花肯定是那个男人,也就是您。”

这里也是空地。地震带走了原来的酿酒厂,现在有人用简陋的铁皮弄了个围墙围起来,空地里到处都是生了红锈的铁丝和炼瓦,没个落脚的地方。这大片的废墟一直绵延至长命寺境内。

“花什么反应?”

离土堤不远,可以听到打更的木板声,静下来还能听到涨潮时海浪拍打在岸上的声音。深夜的风有些寒冷,让人忍不住一直打喷嚏。

真名古徐徐地往前走了一步:“难道我没有判断力吗?我会那么轻率地认定犯人吗?之前在警视厅中庭里,我与花做了试验。让她看看我开枪后从窗户伸出头来时那人的脸。”

这时候,从言问桥的方向,飞速驶来一辆汽车,倏地停在工业区一町前方的空地上。车上下来一人,正是那位执着的真名古课长。他挥挥手让计程车走了,接着走上土堤上那条曲折的小路,往工业区附近走去。

总监有些愤怒,差点儿要发脾气:“你说的所谓目击证人,就是那个住在有明庄山崖下叫花的女孩吧。按照你刚才讲的,花只是看到犯人理平头、手臂上戴有发光的东西,仅此而已。”

他停了下来,将身体靠在路旁的樱花树上,立在凄冷的月光里。寒月皎洁地映照在河面上,夜舟的桨声被寒冷冻住了。夜空中的海鸟胡乱地哇哇叫着,真像是临终前凄厉的哀号。

“那才是真正的事实。”

类似的哀号声从邻街的铁皮围墙附近传来,呜呜咽咽地拉长了尾音,一会儿却变成抽抽噎噎的哭声。

“可这也是疑似,是不确定的吧。”

真名古转头盯着那个方向,离开樱花树,飞快地跑过去。

“之所以不反过来看,是因为找到了目击证人,他看到了你的行动。”

道路是弯曲的,铁皮墙也顺势成弯曲状,中间有个一间大小的围墙缺口。伸头进去一看,空地上有三条黑影纠缠在一起,四周堆满了废弃的石材与木材。两个穿礼服的男人正在砍另一位穿着礼服的男人。短刀挥起时,被月光折射出寒森森的光芒。

总监合上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然后有些不可思议地盯着真名古:“真名古,你有些走火入魔了。你难道不觉得自己的推断有些想当然吗?……如果岩井可以轻易地假冒我,那他还何必再求我帮忙,干吗不自己去找钻石?你那么确定岩井在向岛巡视,而我在有明庄,怎么不反过来看呢?”

被砍的男人已经没力气抗衡,双手护头,跌跌撞撞地前后摇晃。他一边呻吟一边拼全力撑起身子往洼地方向逃几步。不过,显然这无济于事。拿刀的一人马上拉他回来再往头上砍,砍完又推给另一人,那人接着往腹部捅了一刀。他像无力的钟摆般徘徊在两人中间,被残忍地砍杀着。

“目的很明显啊,就是帮你制造不在场的证明嘛。”

行凶两人的脸部被硕大的墨镜遮住一半,虽然看不清楚具体的模样,不过月光下脸色却是非常苍白。他们的服装与动作还算典雅,大概是极少出现在这一带的上流绅士,像极了艾米尔·加伯黎奥小说里描绘的西式浪漫场景。

总监听了有些惊讶:“你说什么?那这么做有什么目的?”

用文字表述这次行凶稍显费时。若以实际时间来算,大概是五秒钟的样子。

真名古用带刺的眼神上下打量了总监先生一番:“散步的可不是你,是岩井通保。岩井穿了你的制服,冒充你去巡视。”

真名古从铁皮围墙的洞口处看到眼前的景象后,马上翻身跳了进去:“住手!”他一边大吼,一边跳过遍地生了红锈的铁丝网,飞快地跑向那三条黑影。

总监之前一直安静地听着真名古讲话,听到这儿举起手打断了他:“可真佩服你的脑子。这是真心话……真名古啊,我不得不对你竖大拇指。你说得头头是道,我都被你刚才讲述的情节吸引住了,差一点儿认同你的推断。不过,很遗憾,我必须对你的推理进行反驳,因为它不是事实。你刚才推测作案时间是四点十分到四点三十分左右,而当时我从向岛前往押上一带散步呢。”

不过这时候叫人家住手,怎么可能嘛。任凭你大吼大叫人家也不会停手。真名古本来也没想吼出“住手”这些话的,但也是一时着急,才发出这么个词来。

真名古脸上满含讥讽:“事实大致如此,或许我透露得太多了。我们从下午就守在这里就是为了等那根狮子头烟嘴的主人出现。尽管我依然对他崇敬有加,不过现在只好这样做了。更何况……”

当然这两名凶手没有住手。他们看到有条黑影飞奔过来,仿佛早有准备,互相使个眼色就兵分两路分别向东边和南边逃跑了。地上的废旧物与起伏不平的地势给真名古制造了不少障碍,这使得他没办法顺利追赶歹徒,事实上,他与歹徒的距离确实有些远了。

真名古不管那么多,继续说:“后来,经过现场勘查后,我发现根本找不到皇帝杀死鹤子的证据。或者说,我查过后发现杀死鹤子的根本不是皇帝,而是另有其人……现场勘查的情况,我都向您报告过了不再重复。当晚裁缝花看到的那人,特征表现为:平头、手臂上戴有闪闪发光的物件;玄关墙壁上提取的官府尺寸与剑带的刻痕,以及正下方地板上留下的普林斯顿款鞋印;玄关墙壁上留下的由袖章刮到的三条刮痕与金绒饰布的碎片等。我知道他就是真正的罪犯……我思考良久,为何明知鹤子并非皇帝所杀,却还将其视为凶手,这样做的目的何在?显然,是某人欲将自己的罪行强加于皇帝身上……这种办法不难,先让皇帝当替罪羊随后再放走,便得逞了……那么,从法律意义来讲,既得利益者会是谁?想也不用想一定是那个对显而易见的事实不管不顾、故意把现场伪装成自杀事件的人物了……不过,当时我确实不知道您是这个主意的提议人,更不清楚对方究竟是何许人物……巧的是,后来我检查鹤子衣橱时在其放内衣的抽屉里发现了您爱用的狮子头烟嘴。如果仅仅是为了将现场伪装成自杀事件,就没有必要去翻查放内衣的抽屉。看来此人搜索现场是另有目的……于是,我开始侦查那人究竟想要找什么?……没花多少时间,我就在同一个衣橱里找到了皇帝的背心,仔细检查后发现内层口袋里曾藏有一颗玫瑰型钻石。根据背心保存的时间来推断,那颗钻石应该是几星期前就拿出来了。这扇抽屉没有锁,钻石肯定不会长时间藏在内衣里。那么,到底藏在什么地方呢?……当时立即飞入我脑海中的,正是您刚刚敲开的墙壁。钻石正是被藏在这儿……看看这墙壁就明白,这层东西是由外行人涂上去的。我到附近的泥水铺调查发现,虽然泥水匠把抹子和灰泥送过来了,但由于时间关系并没有在除夕夜过来修补……不过,寻找钻石的那家伙,虽然贴在墙壁上,但并未发现钻石的藏身之处,这也算是上帝的安排吧,说起来还真有些讽刺意味。”

空地的东边临着一条宽宽的阴沟,对面连接着道路。南边则被长命寺的石墙挡住了。南边的方向道路较好,所以凶手逃走的步伐也快,几乎要到围墙边了。但是,东边的方向有许多障碍物,凶手无法快步前进,于是真名古拼命往阴沟方向追赶,宽大的披肩袖子在空中舞动着,像大乌鸦扑闪着翅膀。

“你可真是轻率,这是理性下的行动吗?”

真名古大叫:“可恶!”

“先别忙,后面还有呢……你们的阴谋还不止这些。岩井胃口越来越大,拿了钻石还不够,还想得到李光明一派的巨额酬金,这样就得借日本警察的刀来杀掉皇帝。所以,他威胁你,要你动手……那时候,您开始后悔参与这起事件了。您严词拒绝了。就在懊恼之时,您又听到局长秘书令我去勘查现场,您担心事情败露,就提前到有明庄查封了客厅的门……好在苍天有眼,我在去有明庄的路上碰到了林谨直,知道了早上布置现场时没让我参加的事。当时我就觉得这个现场布置有些可疑,所以我决定不惜离职也要查到真相,甚至还写了辞职信带在身上……客厅的封条能奈我何?撕破它们后我就闯进去了。”

他以丛林里豹子般的姿态猛地跃起,伸出长臂准备去抓那人的衣领。谁知右手刚碰到那人顺滑的头发,对方就奋力一跳越过了阴沟。

“我可真是佩服你的顶级想象力。”

真名古抓了个空,只顺势揪住他的毛发,自己却摔在了洼地里。他又想捉住对方的头,可那人已经溜走了。真名古拽掉了对方一小撮头发……仔细瞧瞧这不是头发,而是假发。

真名古有种想要揭穿他的冲动,但他很快又恢复了镇静,接着用平静的口吻说:“事情不用您问也得说的……您都比较清楚,我也不用拐弯抹角了。直奔主题吧……您以前与松谷鹤子曾有过男女私情,岩井通保有这方面的证据。因为顾及您妻子那边复杂的亲属关系,您很担心这些丑闻会影响前程,所以不得不答应岩井的要求……起初您并没有想杀死鹤子,只是应邀协助岩井窃取钻石,没想到竟然出了人命。为了掩饰这些,您就谋划成皇帝杀害鹤子而逃亡的假象。您通过厨房的楼梯进了鹤子家,靠在没干的墙壁上。当皇帝进入盥洗室时,您就以公职的身份把皇帝从后门带走了,又在楼梯下用哥罗芳将他迷昏,随后开着您来时驾驶的双人敞篷跑车回到警视厅附近……事情至此,皇帝失踪肯定会演变成大事件,您就以掩盖皇帝恶行的名义,建议把鹤子的事当作自杀来处理。本来,你或许打算等事情慢慢淡化下来后再把皇帝放出去……当局也认为是皇帝杀死了鹤子,所以您的建议得到允许,随后就安排伪造了犯罪现场。不过,我真名古对您的计划可不赞成,所以今天凌晨您在有明庄伪造现场的时候把我排挤出去。”

真名古恨恨地从洼地里爬起来,朝着阴沟的地岸望去。借着微弱的月光,他看到那人仓皇远去了。奇怪的是,洼地附近还残存着一股奇怪的香气,隐隐约约地弥散在那里。

总监怒气冲冲地拉过一把椅子坐下:“你的理由真是有趣啊。好,我今天就坐在这儿,听你把事情都说清楚。”

这浓郁的气息仿佛来自春天里的蔷薇花,充斥在真名古的鼻中。原来如此,这香味与刚才潜入有明庄鹤子家厨房的第一个总监带来的味道一致。默不作声的真名古抬头看着月亮,他的表情极为复杂,掺杂着愤怒、绝望与哀愁。

“不,您正是为了保住官衔。”

不,真名古的心情可比上面的描述复杂百倍。因为刚才这两幕惊人的事件,他之前所有的千辛万苦与坚定信念哗啦哗啦地碎了一地。

“亏你想得到这些。这钻石有这么大的价值值得让我为此自毁前途?”

令人意外的是,现在出现了两位平头。其中之一是一位使用法国巴黎娇兰公司生产的类似“花之梦”高级香水的男人伪装的。这位与真正的总监根本就判若两人。

“目的有两个,一是抢夺皇帝的钻石;二是与反对派李光明等人共谋,间接协助其暗杀皇帝。”

手拿着这头奇怪的假发,真名古失魂落魄地望着夜空。事已至此,就连冷峻的真名古也不得不接受了。将心比心,就连迟钝的笔者恐怕也不由得对其表示深深的同情。起初的计划,笔者并没有打算让真名古受到这样的打击,至少没想让他这么一败涂地。不过,随着情节的发展,小说里的人物各自都有了自己的思想主张,于是演变成了现在的情况,让真名古陷入举步维艰的境地。

真名古的话让总监感到荒谬不已,他苦笑着说:“那犯罪目的是什么?”

为什么说真名古一败涂地呢?之前,东京的中央与东区同时出现两位穿总监衣服的人。这就是说,昨天凌晨在有明庄出现的那人并非总监本人。至少,理平头这项特征已经构不成证据了。但真名古却从来没有对此有过怀疑。作为名侦探,真名古怎么会没有意识到这个细节呢?难道就像总监说的,是由于那场令他郁郁寡欢的恋爱吗?

“其一,杀害松谷鹤子与苇高姥;其二,绑架安南国皇帝宗龙王;其三,私闯民居与偷窃未遂。”

将情感凌驾于理性之上,往往容易走偏方向,此时此刻正是这样。

“真是难以置信……你想以什么理由逮捕我?”

花的红唇实在迷人,她的声音太过温柔,这使真名古向来淡漠的心肠忽然变得柔软起来。他深陷其中,难以自拔,竟然盲目相信了花的证词。

“我很当真。”

没人会否认花那倾国倾城的美貌,但真名古的心被花掳走这事就会有人不满了。更糟糕的是,真名古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内心那股模糊的情感,应该叫作什么呢?真名古无从得知。他自己从未意识到,为了证实花所讲的证词,他不惜忽略事件的真相而一心往这个方向求证的荒唐做法是有多么可笑。

“呵,我以为你讲的是疯话,看来你是当真了?”

警视厅成立这么多年来,真名古可以说是最优秀的。他不仅仅理性、思维缜密,更为宝贵是,他拥有疾恶如仇与专注执着的个性。

真名古眼皮都不眨,冷冷地回答:“我以前就和您说过了呀。”

多少个凄凉的深夜里,形影相吊的真名古倚着书桌,不知疲倦地研究犯罪学。这正是他不断与邪恶进行勇敢斗争的写照与象征。在官场里,总有一股强大的腐蚀力量无声无息地吞噬着许多勇敢的灵魂。但是,十多年来,真名古依然洁身自好,从未屈服过。不管对方多么位高权重,一旦做出不公不义之事,真名古绝不会姑息。可以说,这一路上,真名古恪尽职守。

总监有些愠怒地说:“真名古,你发疯也该看看对象,看看地方,你这么做想要干吗?”

但这次,真名古失败了。正如冷风中的花朵,为了某种情感丢掉了理性而吃了大败仗。想必现在的真名古应该深深地意识到了自己惨败的原因了吧。

真名古面对的,正是脸色苍白、双手抱胸、呆立不动的总监先生。他宽宽的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脸紧绷着,有点愠怒地凝视着真名古。真名古也双臂交叉,眼睛直直地盯着总监的脸,二人似乎在隔空对峙。正如两头猛虎在战场上相遇,一场腥风血雨之战即将拉开序幕,结果会怎样呢?还真是有些难以判断。

真名古垂头丧气地坐在洼地边上,寒夜里的露珠在他肩头结成了霜。仿佛就在一瞬间,他突然老了许多岁,真是一副可怜人的模样。

其中一位枪手快速按下电源开关。一瞬间,这间小小的厨房被照耀得明亮刺眼。

他坐了一会儿,不久从怀里掏出一张照片。美丽的裁缝花的照片。

此时此刻,真名古没再耽搁,他像闪电般从沙发后冲过去,一脚跃入厨房,使尽全身力气扭住了这人的手臂。随后,四个枪手也反应过来冲过去包围住他们。这次抓捕比较顺利,被捕获的影子叽叽歪歪地嚷嚷着。

花姿势僵硬地坐在庭院里复古的椅子上。真是个少见的美少女啊。那张娇嫩饱满的红唇,那双明亮清澈的大眼,无一不流露着她的纯洁美丽与一洁不染。

影子在朦胧的月光中折腾一会儿,把客厅门锁上后,沿着餐厅墙壁缓缓进入厨房,像刚才那样用手电筒照着墙壁,掏出一把凿子模样的工具开始挖墙壁……仿佛时光倒流了般,场景重现了。一伙人满脸茫然,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倒是头脑清晰的真名古一直用眼睛紧紧盯着厨房。这可真不是做梦啊,从里面传来的“咔嗒咔嗒”直勾勾地冲击着五个人的耳膜,墙土掉落在地板上的微弱声音也清晰地传来,真是奇妙……影子挖了一段时间,停了下来。他在墙壁上凿出一个小洞,然后慌乱地拿起手电筒照着小洞,似乎发现了什么。两眼放光、欣喜异常地端详一会儿后,他伸出手臂准备拿出里面的东西。

真名古把照片放在地上,对着月光仔细端详着。这就是让真名古失败的人。不过,真名古的眼神中并没有流露出任何怨恨或愤怒,只有深深的悲伤。本以为他会眉头紧皱,谁知竟泛起了伤心泪光。这位为了工作呕心沥血、形容瘦削的中年侦探,此刻到底在想什么呢?

真是诡异极了。大家都张大了嘴巴,心里连连道奇。可更奇怪的还在后面,眼前的这位连动作都与刚才的一模一样。

真名古小心翼翼地把照片收在怀里,放入紧贴胸口的衣服口袋里。他的眼神有些蒙眬,清瘦的脸颊上还有泪痕,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他慢慢站起来,拿着假发走向刚才黑影搏斗的地方。堆满杂草与废弃石料的地上躺着一个人。

大伙儿躲在沙发后的阴影里紧紧盯着玄关那里,墙壁的荧幕上突然出现了平头驼背的总监身影。

此人全身散发着异域情调,正是曾经登场的“Horvath通讯社”驻外记者、日法混血儿约翰·哈齐森。黑暗而冷冽的天空映照在他睁大的左眼瞳孔里。他伤得很重,疼痛从伤口流泻出来,每次呻吟过后还伴随着竹笛般的嘶嘶声。

话音刚落,万籁俱寂的走廊尽头传来一阵尖锐短促的声音,好像是有人打开了铰链。大伙屏住呼吸细细听着,应该是有人轻轻关上阳台玻璃窗后,轻手轻脚地在往这边走。脚擦着地板,听起来有些怪异,与刚才的脚步声如出一辙。

他身上的衬衫全都是血,衣服被划得破烂不堪,衣角被风吹得动起来。天啊,他的脸!从右耳下方到嘴角的脸部被砍得开了个大口,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右眼眼珠也被挖了出来,空洞的眼睑被鲜血填满,流出来的血液一滴一滴落到他的脖子上。手臂、前胸都被残忍地砍伤,伤口如蛛网般交织在他身上。他就这么悲惨地躺在地上。

过了一会儿,真名古猛地抬头看着这几个僵住的枪手,有气无力地说:“兄弟们,很遗憾,这场游戏结束了……我们还是失败了……他确实能干,我们被耍得团团转,现在轮到我们夹着尾巴逃走了……本来准备计划成功后好好庆祝一番,还特地带了点白兰地,现在看来……好了,兄弟们,我们就此告别吧,顺便喝杯酒道珍重……”

真名古满脸惊讶,低头望着哈齐森,然后拉起长披肩外套铺在哈齐森旁边坐下来,语调悲切地说道:“嗨,哈齐森,真名古来了。”

其实这四位枪手一出道的时候就跟随着真名古,可以说是真名古的铁杆儿部下。想到由于自己的疏忽而轻信了那声音,以致计划一败涂地,每个人都神色凄然,拼命忍住流泪。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大家只能垂头丧气地僵立在黑暗中。

趁着月光,哈齐森翻了翻眼睛看他。看着看着,泪水汩汩地流出来。

真名古浑身瘫软地倒在椅子里,无精打采又垂头丧气。虽说真名古阅历丰富,喜怒不形于色,但这次他却无法平静下来。如此精心布置的计划竟然被人轻而易举地击破。真名古本想亲手抓住那个枪手的衣领,狠狠地教训他一番。但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喂,哈齐森,你这样可能没救了。”

这条鱼如约而至,只要拉紧鱼网就好了。可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却被他溜走了。事实上,这条鱼是用了奸诈的腹语术伪装成真名古的声音,把楠田叫到玄关去,又把其关在了那儿,自己就从容地溜走了。最后,真名古他们还是捕了个空,这真是个不小的打击。

哈齐森微微点了点头。真名古握紧他的手,拉到自己胸前:“有什么话交代给我吗?我要走了,太复杂的事我也帮不上忙,如果简单我就试试看。”

真名古找了四个最能干的枪手滴水不漏地安插在这里,自己又去忙着收集证据。从上午开始到现在精心安排的行动,就是为了等待鱼自动上钩。

哈齐森喉咙里发出咕哝咕哝的声音:“……我,不,甘,心,啊……”这像是从破风箱里传来的。

昨天上午,真名古就来这儿勘查了厨房墙壁那块修补过的地方。他觉察出皇帝的大钻石应该藏在这儿。他坚信只要守在这里直到最后一刻,自己一定能抓到凶手取得最后胜利。不用太慌张,只要守株待兔,就会轻而易举地抓获罪犯。

真名古苦笑了一下:“还发牢骚啊。”

这真是场黑暗中的滑稽剧。真名古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对这位搜查课长而言,可真是个意外的沉重打击。

哈齐森费力地举起指尖,颤微微地指了指两人逃走的方向:“要,把,那,家,伙……”

楠田的声音从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传来,他敲着客厅的门叫着:“课长,课长,我在这里。你刚才叫我到玄关去,我就跑过来了,但又被关在这儿了。”

“还是发牢骚……现在都到了这步田地,男人可不能老发牢骚。”

真名古冲过去开门,发现它也锁上了。他边拍打门板边叫着这里值班的枪手:“楠田、楠田,你在这儿吗?”

哈齐森点了点头,似乎是要苦笑。不过,他刚皱起唇角,下巴似乎就掉了下来,发出一种怪异的声音。他用手按了按下巴:“再,过来,一,点……”

想从厨房逃走只有唯一一条路线可以离开,也就是连接厨房的楼梯后门。不过那里另有人员看守,他别想跑出去。

真名古侧起身,左手抱住哈齐森的上身,把耳朵凑到他嘴边。哈齐森气息微弱,他断断续续地发出了一点嘶哑的声音,喘着气说了一些事情。哈齐森喃喃说着,真名古点着头听了好久。

持续五分钟后,门总算被打开。真名古与三位枪手分别从两个门同时进了厨房,但里面却空无一人。

哈齐森究竟说了什么呢?我们就无从得知了。不过,真名古的表情并没有明显的变化,看来哈齐森的临终交代并不使真名古感到意外。

黑暗中,真名古已经有些慌乱。餐厅里传来三个枪手拿着万能钥匙准备开门的嘈杂声。现场陷入一片混乱。

哈齐森低喃的声音渐渐弱下去,眼睛里的光芒也在消散,只剩下抽气声,最后整个身子用力抖了一下……不久他的脸慢慢僵掉,成了一张没有表情的逝去之人的脸。

“快去玄关!快去玄关!”

“喂,哈齐森!”

真名古边叫边冲向寝室,准备从化妆室打开通往厨房的门,但那里竟然也被锁上了。

已经听不到回应了。

“可恶!”

长命寺的钟声响了。火警眺望台上,那轮新月一如既往地看着新派悲剧落幕。

当四人冲到门边时,非常清楚地听到了里面上锁的咔嚓声。

一阵脚步声响起,渐渐往这里靠近。原来是一位巡夜的警察。他走到围墙开口处,不经意看到了这幕场景,吓得魂都快飞了,不由得握紧了配剑的剑柄:“谁在那儿?”他大声喝斥着,呼哧呼哧地跑向真名古。

“糟糕!”伴随着真名古惊叹的同时,对方转身锁上厨房的门。

真名古僵在那里,一动不动。

不幸的是,行动路线被前方一个放兰花盆栽的高脚三脚台子挡住了。领头的真名古不小心碰到了台子脚,台子砰的一声倒在地上,玻璃盆的碎片声随之在地上跳跃。

这位巡警观察了现场的情况,立刻抓住真名古的衣领,连手腕上也缠好了捕绳。

沙发后的四人屏息窥探着这里的一切,如同瞄着猎物伺机而动的鹰一样。随后,一个接一个轻轻地向猎物靠近。

真名古抬头望着警察:“辛苦了,这里发生了事情。”

影子开了门,轻轻潜入厨房。顿时,一道有形的光束打在门附近的墙面上,映照出那块不久前刚补过的地方。他佝着身子用手指触摸了一番,接着把手电筒放在地上,从口袋里拿出一根小小的类似凿子的物件,开始在那里挖了起来。

市郡的警察们都憧憬着一位人物,那就是真名古。教习所的年轻警察们甚至以看到他为荣。巡警一见是真名古,立刻吓破了胆,急忙立正站好:“课长……在下在此巡视,万分荣幸遇到您,刚才不知道是课长您……卑职是小梅警局执勤的安藤……”

他像在荧幕中表演节目般,左看看右看看,最后掉了个头走到客厅里。他对这里的环境非常熟悉,关上客厅的门后便用身子贴着墙壁缓缓走向连接着厨房的那扇门。空气中隐隐约约流淌着一股奇特的香味,到底是什么味道呢?

真名古严厉地瞪了他一眼:“闭嘴!吵死了!”

此人侧影极为特殊,奇特的身姿里满是慌乱与粗暴。他的官服领口向两边趴着,背微微弯曲前倾,如同潜进邓肯王寝室的麦克白。如此清晰地展现在墙壁白色荧幕中的,正是总监的身影。

他从怀里掏出笔记本,迅速写了几行字交给巡警:“汇报后你再来这儿,快去!”

从餐厅的暗处往那里看,墙壁上长方形的月影如同古镜镜面般闪着光亮,映射出那个令人意外的人物身影。

巡警应声飞快地走了。

很快,一阵极为细微的脚步声从那头响起,像是人踏在潮湿的泥土上或是猫蹑手蹑脚地爬在屋脊上。脚步慢慢往这边靠近,走走停停,终于来到玄关附近停下了。门被徐徐地打开,会是谁呢?长长的影子先闯进来,摇摇晃晃地进入玄关。

真名古看到他离去,然后借着手电筒微弱的光,把笔记本摊在大腿上写了些东西。他不时向手指哈着暖气。皎洁的月光下,石头和杂草静静地躺在凄惨的尸体与失意的侦探旁。此时此刻,仿佛万事万物都冻结在这清冷的月夜中。

四个影子潜伏好之后,又过了五分钟或者十分钟的样子,走廊另一端传来一声微弱的门锁摩擦的嘎吱声。

牛山警视阁下:

细语到此打住,房间里又恢复之前的寂静,除了时钟的嘀嘀嗒嗒声。它昭示着时间的流逝,紧张而有序地不断敲打。

临别之时请容许我向您致意。屈指算来,我已从事检查事务十四年。回望过去,恍如梦境。愚钝如我,侥幸没有犯下大错。承蒙各位领导的指导与厚爱,我也勉强称得上恪尽职守,在此深表谢意。

“可是……如果就此分别,真让人……真让人舍不得啊。”

警视阁下,我马上就会离开了。之前我已递交辞呈,也曾口头提出过,不过一直没有获得您的准许。其实,当时我就应该立即离开,但由于某些原因,我不敢有丝毫渎职。但是,现在我愿意主动离职并接受一切处罚。我决心退隐江湖。我发现自己并不适合担任检察官的职务,性格中的缺陷不允许我继续留在警察厅。

“别这么叫我。我知道你们心里想什么,不用说出来。我已经不适合这个头衔了……我是个受不了屈辱的人,但这种耿直也会使我犯下愚蠢的错误。你们是不是要劝我不要因为被排挤的小事而辞职?别劝我了,我心意已决,你们就随我的愿吧。”

原本检察事务都是运行于法律之下的,检察官也只不过是其执行者。要履行检察官事务就不能有私人感情影响。我担任这份神圣的职务以来,始终坚持并遵循这种理念。此次事件中,我判断阁下是真犯人,这才有了后来的举动。与过去一样,这次我也是完全不念旧情。由于我对自己的推断深信不疑,才会对阁下条理清晰的辩词视而不见。

“课长!”

但是,阁下,现在我已经确定阁下不是犯人,这起事件与您无关。如今清楚明了的事实也证实了这件事情。

“干得好,只要他进来就是瓮中之鳖了,不管怎样都逃不掉……只要帮你们抓到他,我的任务就完成了。马上就要与大家分别了,我想这是最后一次行动,请务必干好。”

一直以来,您都是清白的,是我自以为是地把您当成了凶犯并举报了您。作为搜查课长我在这件事上有重大过失。更令人无法原谅的是,另外一个隐秘的动机造成了这个过错。

“楠田从下午一直在监视,没问题。”

这个动机是什么呢?

“厨房门外一切正常吧?”

正是阁下您说过的,那种被称为爱情的东西影响了我的判断,让我误入歧途。我爱上了这起事件的证人花,轻信了她的证词,这是第一个原因;第二个原因是,我把所有的推理基础都建立在她的证词之上,以至于后来制造出扭曲的事实来证实证言。而在当时,我对这种脱轨行为毫无觉察。这真的很不像话。

四个影子陆续进入餐厅,在厨房后门的长沙发椅后缩成了一团。

警视阁下,基于以上理由,请允许我再次向您道别,还请接受我的道歉。现在的真名古内心满是幸福与愉悦,因为,直到刚刚,我才发现原来众人眼中那个冷漠无情的真名古其实满腔柔情,也有鲜活的人情味。

黑影做了个手势,把另外三个影子叫到一起,压低了声音说:“现在各就各位,按照原定计划,到餐厅长沙发后面去,从那里应该可以看到厨房墙壁上修补的痕迹。”

以后的日子里,我会非常轻松快乐地度过。哪怕成为陋巷里的一介草民,我想我也会十分满足。

透过鹤子被抛下的那扇窗户,朦胧的月光斜照在墙壁上,投射出两块稍有些发白的银幕。那黑影似乎害怕光亮,一直隐身于黑暗中。不久,他低头吹了声口哨。不,应该是暗号。口哨声一停,四角的荧幕里便出现了三个新的黑影。

因为,这辈子唯一一个美好的记忆就足以伴我终老。

这个影子在鹤子家门口停住,确认走廊里没有其他人后,小心地推门进去了。

约一个小时前,大概就是真名古悄悄潜入有明庄之时,在银座尾张町松屋的巷子里,两位貌似司机的人从黑轮店走出,步履蹒跚地走在深夜的道路中。四周万籁俱寂,其中一人对着空中吐出了一口廉价的香烟烟雾。他摇摇晃晃地靠在人行道旁的车子上,然后懒洋洋地坐在座驾上,发动油门驶向四丁目了。

他来到鹤子惨死的玄关附近,玄关另一端连着长长的走廊,尽头有扇大玻璃门。玻璃门外是一个阳台,月光可以照进来。

副驾驶座上的人边打哈欠边与司机讲话,他说:“已经过三点了啊。”

这条小径中间有一棵很大的笠松,树下的阴影极为黑暗。微风吹拂着树叶,一个影子一闪而过,缓缓地飘向有明庄。这个如梦如幻的影子,在建筑物周围徘徊一会儿后从大玄关溜进了里面。他拖着奇怪的大尾巴,爬上入口的楼梯,走上了二楼。

说完,他从车窗伸出脑袋看了看服部钟表店的钟塔,突然指着灯塔吱吱哇哇地叫起来。他似乎看到了什么。

森林间的小径曲折通幽,一轮明月还挂在空中。树叶非常浓密,感受不到月光的无名小草仿佛深山间的林荫小径,蜿蜒伸向远方。前方的树林里隐隐露出水泥制的西洋建筑。除了两三扇窗户里流泻而出的浅浅灯光,大部分建筑都沐浴在朦胧的月色里。四周浮现出明亮的白色,诡异得如同梦境一样。这便是前一天凌晨发生凶杀案的有明庄。

那尊银座的纪念塔,幽雅地伫立在服部钟塔下,上面吊着某种奇怪的东西。

正月二日天还未亮,天气冷得快把打更人敲锣的木头给冻住了。现在已经凌晨三点了,山王森林里的高野罗汉松、铁杉、枫树等长势茂盛,不过桐树却有些萎靡不振。这里的白天都很阴暗,四周一片凄凉。

一名穿着全黑礼服的绅士被吊在塔上的避雷针上,凌晨的寒风吹得他摇摇欲坠,钟塔的钟面上反射出凄厉的剪影,像一只死猫。

夜空中传来鹭鸟的嘎嘎叫声。

“天啊,杀人了!”

37.狮子头烟嘴的不在场证明

他凄惨的叫声回荡在大东京的十字路口,划破了沉寂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