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不过,你答应救我出去,又告诉我这么多,难道不知道后果很严重吗?”
“我们已经知道了,所以才要请您亲口说出来。”
“这没什么,我们已经准备好了。只要得到钻石,一小时之内就能离开日本,这您不用担心。”
“可怜的鹤子,其实我并没有告诉她钻石在哪里。”
“看来我是越来越明白了。事情总算有些眉目。你们准备怎么救我?”
“因为鹤子对您动了真情,不听我们的指使了。这对我们可不妙啊。今天早上,原本计划由鹤子从您那里取得钻石再交给我们,不过她不但不服从命令,还有些其他的苗头,非常不利于我们实施计划,所以只好杀了她。”
“您说说要求吧。”
“哈,我终于明白了。那你们为何要杀死鹤子?”
“你真是个明白人。佩服佩服……要不这样吧,你现在打电话给警视厅的真名古搜查课长,跟他说‘古市加十,南部甲斐守’这九个字。我就这一个条件。”
“哦,是松谷鹤子说的……其实是我们故意安排鹤子待在您身边的。”
“古市加十,南部甲斐守……对吧?”
“我暂时相信你吧。不过,这事我得好好考虑一下才行……那么,你怎么知道我带钻石来了呢?”
“是的。你会发誓去拿钻石之前给他打电话吗?”
“不是我想暗杀您,是那位当局的人物与哈齐森先生。我对您的性命可没兴趣。”
“当然……现在可以说出钻石在哪儿了吧?”
“真是让人无法相信啊。要是钻石和性命都保不住,我还不如不说呢。”
是啊,说在哪里呢?得想个能让这群精明的坏蛋相信的地儿才好……加十的脑袋飞快地思索着。
“您不用操心这个。我知道农大图书馆里有一幅‘上水道规格’古地图,我的同伴不久就会拿到,看来不需多长时间我就能到您身边了。”
“怎么啦?在哪里呀?”
“好奇怪啊,怎么你不到我面前来呢?”
苦思冥想之后,加十终于有了答案。如果是这个地方,这帮家伙应该会相信吧。
“我早就表达过目的了。请您告诉我钻石藏在哪儿,我会救您出来的。”
今天早上,同大王和鹤子吃消夜时,加十曾经起来替鹤子到厨房拿冰块,他发现靠近门口的地方有一部分墙壁刚刚修过,墙面看起来还没有干透。
“好啊,你总算是说出重点了。”
“嗨,陛下,我可等着您的答案呢。”
“请您说说,那颗钻石现在在哪里?”
“好吧,我就告诉你,刚才我是有些舍不得这颗钻石啊……随身带着钻石太危险了,我就把它填进鹤子家厨房的墙壁里了。走廊尽头的那扇门旁边的墙上有一处刚刚修补过,在那里面……”
若是十分钟前,加十听到他这么荒唐的话肯定会大笑不止,但现在,加十看着这深深的洞穴,一点儿都笑不出来:“好吧,你想知道什么?”
对方似乎很不甘心地啧了下嘴巴:“我明白了。其他地方我都搜了个遍,就没看到这里……陛下,您确实比较高明呢……看来,您说的是真的啦。如果我在那里没有发现钻石,可是会马上回来杀了你的。这件事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因为有问题想要请教您,请您如实回答。如果您回答了这些问题,就可以从这里出来,您愿意吧?不然只好待在这里,等着饿死或是冻死吧。”
“用不着你专门过来杀我,把我丢在这里不管,一样会死的。”
“我可不怕什么,不过确实有点惊讶,你抓我干吗呢?不,应该说,你引诱我掉在这个洞穴里想要干吗?”
“这可就说不准了……再见了。”
“对,我是坏蛋,您可不用太惊讶。”
“我祈祷我们真的‘再见’。”
“哼,看来你不是古市加十,你是坏人。”
然后那声音就消失了。
“陛下,您听我说完。当初我把您抓过来的时候,田村町可是戒备森严,苍蝇都飞不出去,我也只好把您放在广播电台工地里敞开的横穴里。后来,不知道您怎么自己就跑到铜鹤喷泉下面去了,真是糟糕啊。我也进入那个洞穴好多次,都没法到达您那儿,无奈之下只好从公园堤防往水池方向挖洞穴,但这也行不通。最后才想到现在这法子,通过瓦斯管来传声,看看能不能叫到您。”
加十盘腿坐在青苔上面,仔细观察四周的墙壁:
加十听到那家伙呵哧呵哧地笑起来了:“你怎么幸灾乐祸呢,这可真是太残忍了。”
“那家伙是完了,但我不会真的命丧此地吧……反正我也尽力了,结果是好是坏谁也不知道了。那家伙会不会遵守承诺打电话给真名古呢?他找不到钻石可是会跑来杀我的……刚才就不该跑回洞穴,真是多此一举,偷鸡不成蚀把米。现在后悔也没用,只能顺其自然了。从现在的情况来看,不用指望会有人来救自己了,还是做好死在这里的思想准备吧……哎,只是想到我要背负着这么多头版头条新闻一起奔赴黄泉,实在是心有不甘啊。不明不白就这么死在这儿可真是冤枉。我还是写份详细的报道吧,至少他们发现我的尸体时,还能了解这件事情的始末。这才是新闻记者的最后一刻啊……对,趁手提电灯还有光亮,赶紧……”
“肯定爬不上去。”
嘀咕完后,加十把原稿放在大腿上面,身体往灯光方向弯曲。他用舌头湿了湿笔头,接着抬起胳膊奋笔疾书起来。真有种慷慨悲壮的气魄。
“好像是的。陛下,您掉下去的洞很深吗?您自己看能不能爬上来?”
36.两对玩伴的重新组合
“从我的声音还听不出来吗?现在应该是有很明显的回响吧?”
搜查课长室里,真名古用手掌托着下巴在办公桌上翻阅山木元吉、印东忠介、川俣踏绘、村云笑子、幸田节三、酒月守六人,以及“卡玛斯秀”七人的口供。
“真的吗?”
山木的供词,与花从印东那里听来的信息一致。那天晚上,山木从“铃本”溜出去是去赴皇帝的约,他从皇帝那里拿了一瓶瓶底镶着玻璃钻石的香槟酒。
“我掉到洞里了。”
印东的供词内容是有关他看到山木从“铃本”溜出去的事情,供词最后说道:“巴隆斯理、笑子还有岩井之间很怪异,应该说除了我之外,他们每个人都很怪异。”然后又啰唆了许多废话。
“发生什么事了?”
踏绘哭泣着供述,山木使她非常担心,因为山木能力有限却总想做大事,这次竟然陷入了进退两难的窘境。
加十一边想着,一边回答对方:“真糟糕啊,我也很想过去,可现在没办法去不了了。”
幸田与酒月的说法一致,铜鹤唱歌令他们万分惊讶。此外,他们详细叙述了在浅草客栈隔壁房间里偷听到的踏绘与山木的讲话内容,这些与山木、踏绘所说的大体相同。
“真可恶,咋办?想想法子怎么先糊弄过去,叫他找真名古来搭救自己……脑袋都想破了也没有主意,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当翻看到“卡玛斯秀”七人的口供时,真名古发现了出人意料的内容。
这时候,那家伙又说话了:“陛下,您到哪里啦?您可不要在路上闲逛啊,我们一直等着您呢,请加快速度啊。”
今天早上,“卡玛斯秀”六人与有明庄六人一起到了“铃本”,其中的两对组合:印东与跳踢踏舞的玫琳、哈齐森与唱歌的玛莉亚确实是在一起过的夜。而山木的伙伴珍妮特却与踏绘的搭档罗伦多在一起,岩井的伙伴贾克琳则与笑子的对象威尔森过的夜。
“要不,就向模仿自己声音的那家伙坦白,请他救自己出去吧。这可行吗?要是他知道我就是古市加十,不尽快杀了我才怪,怎么可能前来营救呢?反正,我已经写了字条请真名古前来救自己了,还是等着吧。”加十有些慌乱起来,绞尽脑汁想着各种办法。
换句话说,岩井与笑子、山木与踏绘,这两对是打乱了原本的组合后重新组成的。
虽然知道了自己的具体位置,但加十的处境也没有改变多少,而且,他可能就要丧命于此了。看看地图,从加十留给真名古的地址到现在这座古井,中间还有曲曲折折如迷宫般的路线。就算真名古看到便条前来营救他,想要到达这里谈何容易啊。而且,即便到了这座古井旁,要在两三天内将这里蛛网式的暗渠都搜寻一遍也几乎是不可能的,看来加十是没救了。
不过,山木与踏绘的关系已经提到过,也不足为怪。但岩井与笑子的组合却让人感觉到有些意外。
这可遭透了,这到底是掉到了哪里?先得确认这点才行。他哆嗦着手从怀里掏出暗渠的地图,沿着刚刚走过来的暗道搜索,找到了!地图上有个水井的记号,旁边用红色字体标着“南部邸用水储水井”。看来是掉到南部甲斐守宅邸的井里了,这所宅邸刚好在日比谷公会堂一带,现在加十知道自己是在公会堂附近的地底下。这样一来,刚才想引诱皇帝的那家伙并没有说谎,他确实是在日比谷公会堂的地下室里。
真名古用铅笔在稿纸上写出:
直到刚才,他还在想,要是情况实在危急自己就先逃出去再说,内心并无丝毫慌乱。但现在落到这步田地,别说逃出去了,搞不好会有生命危险。想到这里,加十脑袋上的血液冷不丁降到了脚底。
岩井——笑子
他试着慢慢用手臂撑起身体,周围黑乎乎的,都是些潮湿的青苔,看来加十好像掉到一处深深的洞穴里了。他用手掌在青苔上胡乱摸索,终于碰到了手提电灯。打开灯一看,发现自己是掉到了一个又深又大的古井底了。刚才一直看着天花板,没注意脚下,竟然掉到这种地方来了。这么深的井至少有十尺深,即使站直身子跳起来也碰不到井口啊。突然陷入了这样的困境,平日刚强无所畏惧的加十也不由得浑身冒起冷气来。
他的脸色突然由先前的轻松愉悦变得沉重起来。
他看着天花板继续往前走,猛地一下,脚底好像踩空了,身体立即往下坠落,像颗石头般掉在一个硬硬的东西上面。加十的背部被重重地摔到了硬物上,很长时间都爬不起来。
岩井与笑子为何会与原先的对象分手而勾搭到一起去呢?应该不会是因为爱情吧。倒是山木与踏绘或多或少因为爱情有些瓜葛。根据之前的勘查,岩井并没有从窗户溜出“铃本”的迹象,不过现在既然发现了新情况,就得回过头再看看原先确定的事情有没有失误。向来信心满满的真名古先生,遇到这样的新情况似乎也有些犹疑不定了。
仔细听听,这嗓音有些低沉沙哑,很有特点,似乎在哪里听到过,而且就在不久前。应该就是两三天前,在某个地方听过,因为那声音给人的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啊,要是能知道这声音的主人就好了,这个想法不断地盘旋在加十的脑海中,究竟是谁呢?加十还是想不起来。
按照真名古的判断,“卡玛斯秀”中的第七人是从哈齐森的窗户进来,又从岩井房间的窗户溜出去的,这人应该是表演特技的名为亨利的男人……他马上把亨利叫来。
加十顺着铁管慢慢走过去,越往里走那声音就越清晰。
真名古一改刚才的从容神色,变得严肃起来。他低垂的眼睑透视出内心的跌宕起伏。
加十抬头看到头顶上方稍高一些的位置有三根大小不同的铁管,看来刚才那阵奇怪的声音就是从其中一根铁管中传过来的。它现在成了传声管了。
他的判断没错,亨利的确在侦讯后从哈齐森房间的窗户进去了。因为不甘心一人被丢下,他特地跑来找自己的情妇玛莉亚算账,但又不知道玛莉亚在哪个房间,所以就挑了最容易爬进的窗户,没想到正好是玛莉亚与哈齐森的房间。
“您看到头顶那些细长的铁管了吧?您就顺着铁管走过来吧。”
亨利心有不甘,不过这种事他也习以为常了,并没有大发脾气。玛莉亚与哈齐森哄了哄他,还请他喝了杯酒,之后他就从哈齐森房间的窗户返回筑地拿坡里酒店了。
“那好吧,就依你,我过去吧,不过我要怎样才能过去呢?”
听他说完之后,真名古立马追问:“你是几点离开‘铃本’的?”
“陛下啊,您可真能沉得住气,您快点过来吧,现在没时间拖拖拉拉了。”
“凌晨四点半,我记得特别清楚,爬窗户的时候楼下的时钟正好响了。”
加十鼓起鼻孔以便能更好地模仿皇帝的声音:“哦,我刚才睡着了……听声音是古市加十吧?这里会有什么危险呢?虽然环境不太整洁,但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危险啊。”
“当时你确定是与哈齐森在一起吗?”
“陛下,陛下,您可千万别磨蹭了,听到我说话了吗?您待的地方非常危险,快点来我们这边吧。”
“当然,我刚才说了……”
看到秀陈慌忙地跑下踏板,加十马上就折回到原来的地方。一切准备妥当了,就把那家伙的秘密全套出来吧。加十清清嗓子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安顿好自己,紧接着就听到刚才那个声音传来:
“那么,你应该与玛莉亚、哈齐森有过谈话喽?”
这次,加十很快就回到了刚才的入口处,穿过黑暗的通道,秀陈正在地面上的小台车旁无聊地来回踱步。加十把皇帝放在碎石上,捏着鼻子模仿皇帝的声音说:“嗨,秀陈。我喝醉了浑身没劲儿,你快来把我背回饭店。快点过来,别磨磨蹭蹭的,你这笨蛋!”
“对,交谈过。”
万一发生什么意外,还是写明情况比较妥当,所以加十简单地写下一张指名给真名古的便条,内容是有关地下通道的事,然后用别针将其别在了皇帝胸前的衣服上,接着用力背起他朝出口方向走去。
“后来去过其他房间吗?”
他看了看时间,一点差一刻,想必一直在广播电台的工地等待消息的秀陈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没有啊,也没必要去其他房间了。”
不过真正的皇帝正躺在这里睡大觉呢,没准接下来会发出什么声音,万一被对方听出什么来可就遭了,还是先叫秀陈把皇帝带回饭店吧。
“好吧,你可以走了。”
加十真是幸运啊,如此难得的新闻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个个都可以说是头版头条啊。这起事件究竟会发展到什么程度呢?加十回忆起昨晚与皇帝一同离开“巴里”之后的事情,这期间事情可谓是一波未平又起一波啊,真是像悬疑小说一般。而且,剧情发展到这时候依然高潮迭起。也许更大条的新闻在后面呢,从这家伙的嘴里说不定能套出惊天秘密。再怎么说加十也是社会版的记者,傻瓜才会丢掉这么有价值的新闻。不如,我先以皇帝的声音与对方对对话,如果行不通,死了也心甘了。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们不是照样模仿我的声音引诱皇帝嘛,那我模仿皇帝的声音也没什么不对的喽,加十想试试。看来他还是有些本性难移,难怪他平时就喜好吟风朗月的。
对于这个新发现,真名古可是没有料到呢。如果亨利没有去过岩井的房间,就说明今天凌晨岩井曾溜出“铃本”。真名古之前判断“某位人物”是这起事件的主谋,看来这很有可能就要被新的事实推翻了。
看来皇帝并不是被幽禁在这个地下暗渠里,而是自己摸索着跑来的。不过那帮坏家伙虽然知道皇帝在这儿,却还不知怎样进来,所以才会模仿加十的声音想引诱皇帝自己出去以便趁机抓住他。这就能解释日比谷公园的土丘上忽然出现的一个往水池方向挖到一半的洞穴了。还记得挖洞穴的铁铲上烙印着“野毛山”(鹤见组),这样看来模仿加十声音的应该就是他们一伙人了。
眼下的任务是必须调查清楚岩井溜出“铃本”的原因。笑子之所以放弃对象,选择与岩井过夜,肯定是出于掩护岩井这项秘密行动的目的。由此可见,笑子应该明白岩井此行的真正目的,看来得讯问笑子才能揭开真相。
这简直是天下奇谈。刚才这人说话的声音语调与古市加十如出一辙。尽管不知道对方是何方人物,但他假冒加十的声音想引诱皇帝出去是毋庸置疑的。加十虽说是个新手,但毕竟是记者出身,听到这里心里就明白个七八成了。
推理是这样,但时间越来越紧张,没有工夫让笑子慢慢狡辩了,否则弄不好还要耽误大事的。
“陛下,刚才是您在自言自语吧?您能听到我说话吗?……我是那个谁啊,昨晚跟您一起喝酒的《夕阳晚报》记者古市加十啊……呵,您想起来了吗?《夕阳晚报》的古市加十……您怎么突然消失了?您不知道我为了找到您快要掘地三尺啦。我到处打听您的消息,最后从‘唱歌的铜鹤喷泉’得到了启示,总算知道您的藏身之处了……现在我正在日比谷公会堂的地下室里呢,暂时还没法到您那里,不过您放心我一定会把您救出去的……陛下,您在那里待久了可不妙,时间太长会危及生命的,好了,快点快点……”
真名古神情越发凝重起来,目光炯炯有神地流转着,似乎要冒出火来。他将身体稍稍往前倾,保持着野兽袭击猎物时的姿势。真名古似乎被新发现的事实警醒了,整个人像上紧发条的闹钟,完全一副临战戒备状态。
刚才那一系列怪异的经历已经让加十震惊万分了,此时响起的声音越发怪异起来。加十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确切这声音,只知道是从某个方向传来,有点像是金龟子在深邃的地底鸣叫,仔细一听又像轻风吹拂过高高的树梢。不仅如此,这股声音还说出了更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他对一名枪手发了个暗号,还没多久村云笑子便被带了进来。
加十一边自言自语地说着,一边使劲儿摇晃着皇帝,对方全身软绵绵的没有任何反应。加十也无计可施,只好瞪大眼睛恨恨地盯着皇帝那张因为熟睡而嘴巴大张的脸。正在这时,加十听到一阵奇怪的声响。
笑子的装束与第八回里出现在赌场“茶松”入口时一样。她穿着有些凌乱的衣服,脚上踢着带银线的绉绸两层衬衣裙摆,慢吞吞地进来了。笑子一副怄气的样子,坐在椅子的边缘一角,对面前的真名古不理不睬。
“陛下,陛下,您跑到这个地方来真是有些轻率啊。您可不知道外面大家都担心坏了呢,亏您还能在这里呼呼大睡。以为您被绑架了,上面已经快要闹翻天了。您快点醒醒吧,可把我急坏了……嗨,陛下,当初我只是随您一同去了您那位不太检点的情妇家里而已,谁知后来我经历了那么多惨痛的折磨。好啦,您快醒醒吧,要么坐起来也成啊,给别人添麻烦也得考虑限度嘛。既然这件事我也有份儿,待会儿我把你背到外面去,不过有个条件哦,您可得让我独家报道您的历险记啊,不然您可就不够意思啦……喂,陛下,先不说其他的了,您究竟怎么会在这种地方睡觉呢?”
不过,她的打扮与神情与现在的环境太适宜了,似乎命中注定要被带到这里。笑子原本清澈明亮的眼睛被欲望灼烧变得黄浊,北方水土滋养的娇嫩肌肤也被长期的放荡生活折腾得粗糙。
加十反反复复地在迷宫般的地下暗道里走了好几趟,终于在一个还算宽敞的暗道里面发现了鼾声如雷的皇帝。没错,皇帝正伸长胳膊腿躺在青苔上面悠然地睡大觉呢!看到皇帝这副样子,加十心里不免有点火大,他靠近皇帝身体,抓住他的肩膀使劲儿摇晃着:
真名古礼貌地请她抽了根烟,声音温柔地说:“不太习惯吧?吃了不少苦头吧。”
他心情愉悦,朝着声音的方向奔了过去。
笑子鄙夷地哼了下鼻子:“蛮好的啊,大家伙儿对我都很亲切。”
“我终于找到他了……这真可谓是‘被幽禁于地下暗渠中的安南皇帝历险记’啊!妙哉妙哉!我的辛苦努力总算有所回报……我古市加十要以独家新闻笔者而大红大紫啦!听起来,皇帝心情很不错呢,应该不会拒绝我的拜见喽。加油,勇往直前!”
“被他们问了很多问题吧?”
加十立马忘却了之前的慌乱与疲惫,用他那五音不全的嗓声说:
“名字、年龄等……年龄还得实话实说吗?”
请允许我再倒回去介绍一些加十的行动,以便各位看官能更好地了解这里的情况。傍晚时分,他从宋秀陈那里打听到,今天早上铜鹤喷泉里唱的正是安南国的国歌,性格直爽的他并没有用普通的推理办法,而是直接得出安南皇帝位于铜鹤喷泉下面的猜想。随后他仅凭着一张地下暗渠的古地图便只身一人来到这个蕴藏无数秘密的地下迷宫里。正如路维·郝尔拜的“尼可拉斯·葛林姆的地下之旅”,在他四处寻找无从下脚之时,从不远处传来了优哉的歌声,好像这是那首来自奥芬巴哈的“地狱的奥尔菲”中的“蝉之歌”。从这悠闲的曲调中不难发现,歌唱者的心情还很不错呢。在这种黑森森的地下迷宫里,此时的美妙歌声多少显得有些诡异,加十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他屏气一听,啊啊,没错啊,正是那位风度翩翩的皇帝的声音呢。
“这倒无关紧要嘛,只问了这些吗?”
往常遇到事情稳如泰山的古市加十,此刻额头满布汗珠,一脸的委屈与痛苦,他还大口地喘着粗气。看起来,他是呼吸困难,时不时还张大嘴巴使劲吸气。
“还有啊,我昨天晚上和岩井在一起……”
换句话说,古市加十目前正身陷东京复杂的地下“魔都”里。在那微弱的手电筒灯光的照耀下,他正置身于一个没有入口也没有出口,形如井底的四角形地带,周围约有八坪的空间。旁边的墙壁由稍稍受损的凝灰岩层层叠起,整片整片的青苔上面,很多壁虎正匍匐爬动。加十的头顶布满或粗或细的铁管,密密麻麻的铁管空隙里还有些像乳石般的冰柱垂下来。他用手电筒照着,弯曲了身体将稿纸铺在大腿上,匆忙地写些什么。就算是社会版的记者也没必要在这么艰苦的环境下写稿吧,如果是玩命儿工作也该有个限度,不过请看看他的面部表情,似乎并没有出现癫狂状态。
“都是些无聊的问题,简直是开玩笑。那么,你怎么回答的?”
这项庞大的渠道工程并非统一实施,且构建时期不同,因此其渠道分支毫无章法呈放射状,犹如那个克列塔岛复杂异常的大迷宫般。一旦进入很难再回到地面上来。
“真是抱歉,您就是再位高权重,也没权力干涉个人隐私吧?”
第九回里已经提过,德川时代的神田、玉川两大上水道的大暗渠的分渠纵横分布在芝田村町到日比谷一带的地下。是明治中期,由于铺设水道这些暗渠遭到破坏大都废弃了,只有为数不多的土木专家知道它们的存在。那些被废弃的大暗渠则变成了地下的暗道,蜿蜒盘旋数十里,如蛛网般蔓延至整个东京的地下。
“问这些,确实不太礼貌,我让他们不再问了。好了,你不用这么严肃。”他笑了笑,“事实上你们都做了什么?”
这便是命运的捉弄吧。其实在自己刚才站立的地面正下方,那位非常有亲和力的《夕阳晚报》社会版记者古市加十,正以前所未有的活跃继续行动着。
“你不是说不问了嘛,真累人……这还是警察局吗?净问别人隐私,烦死了。”
科学家在幻想的世界里也只能束手无策了。在东京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到处充满玄机,就连声名在外的搜查课长真名古也未能查探出有关铜鹤喷泉的惊天内幕。也许离真相大白只有一小步了,但他还是功亏一篑了,只好遗憾地暂时离开。
“你先别把警察局扯上……你说说是什么时间进入‘茶松’的?”真名古的脸色变得非常认真。
35.地下室中的似曾相识
“哦……我大概是从去年春天进去的。”
他自顾自地说着,迈着从容的步伐离开铜鹤喷泉,边走边若有所思地回头望一眼,随后朝着花坛的方向走去了。
“很喜欢那里吧?”
他小声说着,满脸疑惑地看着天空:“在这里赞叹有什么用呢?没弄明白的事情怎么想也不会明白。即使感觉遗憾,暂时也别无他法,还是先抓到这家伙,接下来见机行事吧。”
“也谈不上喜欢,怎么说呢?”
真名古喉咙里咕嘟了一声:“这世上会不会存在一种‘没有目的’的犯罪呢?如果真的有,那今天早上‘唱歌的铜鹤喷泉’事件应该就算吧。看来,幸田与酒月应该是在铜鹤那里动了手脚,原因呢?这只老狐狸不会做出这么破绽百出的事情吧。那会是幸田与酒月以外的人为了某种目的而演奏的吗?这个推理也实在有些异想天开了吧。我是真的很想研究一下,这世界上究竟是否存在没有目的的犯罪,但遇上这件事也着实让我犯难了……按说这是犯罪,那怎么找不出犯罪的动机与目的呢?这件事会造成什么伤害?这又能伤害到什么程度呢?这些都无法推出来。直觉告诉我,这件事与皇帝的事有所关联,但究竟有什么样的关联呢?……而且,铜鹤吟唱的气韵为什么会那般凄切呢?这里面到底是何用意?”
真名古把双臂放在桌上,用手掌托着下巴,似乎很放松:“嗨,你不觉得自己生活有些放纵吗?老这么醉生梦死的可不好,该反省反省啦。”
池畔旁耸立的老松向水面伸出枝干,从这个角度看起来喷泉铜鹤刚好停在那株松树枝干上。夜风似乎在轻抚着它的羽毛,映照着弧光灯的水滴不断地从鸟喙处淌出来,给人一种栩栩如生的感觉,好像它随时有可能张开双翅向着梦幻般的天空飞去。制作出如此生动的铜鹤的作者定是位多愁善感的人吧。铜鹤被连接在台座上,宿命般地永远停在这里不停喷水,笔者或许正借铜鹤展翅欲飞的姿态来寄托自己的同情心吧。
笑子故意不正面对他,侧身坐着。她用手指摸了摸头上波浪的卷发,抬起胳膊的瞬间露出了上手臂:“我是在反省啊。”
真名古消瘦的背影从藤架下方来到了池边。池边的凉亭旁有盏弧光灯,将悄无人息的池畔照得通亮。他停下来抱着双手,目不转睛地眺望着不远处的铜鹤喷泉。同样的位置,今天早上真名古也站过。
“有些奇怪啊,你们不会不知道法律是禁止赌博的吧?可不能干违法的事啊。”
走出日比谷警局后,真名古直接由霞门进入日比谷公园。此时西方的那弯细长月亮从云朵里钻了出来,月光淡淡地映照着公园里的小路。夜色已深,四周寂静异常,唯有松树在风中沙沙作响。
笑子扑哧笑了出来:“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就这么查问下去也得不到有用的信息,暂时到这里吧。如果巡查讲的是事实,那也就基本上与真名古的猜测相符了。
“呵呵,我可没看出来你会不好意思。”
凌晨两点左右,朦胧中看到有位人高马大、面貌陌生的警官走进了拘留室。而自己当时已被三个醉鬼缠住不放,所以并没有看清来人的样貌。当时非常嘈杂,他以为自己可能看错了,总之无法给出清晰的判断。
说完,他猛地拍了桌子:“你们这帮人,就是想干违法的事,还胆大妄为地杀人。放老实点!可不要小看了这里。”
这是一位才从教练所出来的年轻巡查。那天本不是他值班,原本他打算和妻子举办一个小型庆祝宴会。结果事情发生后,局里发动了全局总动员,他傍晚时被紧急叫来,与五位同事一起在局里留守。一点四十分左右,那位特殊的犯人被带了进来,巡查按照正常手续把他关进了牢房。等他刚回到隔壁监视房把钥匙挂在墙壁上,还没来得及喘气,突然接到了许多莫名其妙的电话。有人不停地打电话来警局,全说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这使他没办法离开监视房,最后竟然都忘记了拘留室里还关押着一位犯人。
真名古像是变了一个人,刚才那般口齿伶俐、拍桌子瞪眼的模样可真像极了以前狠毒的狱头捕吏。不管是装出来的还是露出了本性,这都使人浑身起鸡皮疙瘩呢。
仔细问讯了看守的巡查后,真名古明白原来皇帝是这样被绑走的。
笑子脸色变得苍白,她抬起头盯着真名古:“哼,我还以为你不会这样。你想怎么样?”
看来真名古真是被惹恼了,他破天荒地自言自语说了那么多。不久,他忽然回过头看了看四周,立即使自己恢复到平常的冷静与阴沉。他轻轻地从梯子上下来,然后大步往日比谷警局的建筑物内走去。
“少说废话!把你带到这儿,总是有理由的吧!你心里难道不清楚?”
“看我怎么收拾你,你竟然如此小看我真名古。我本来想等你乖乖来自首,好留给你改过的机会,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就休怪我真名古无情了……既然你并不在意我的绅士,还得寸进尺,那么我也不必再顾及什么……嗨,总监先生,真没想到你如此粗俗。看来你是要顽固到底了。”
“可是您这也太过了些吧!”
真名古握紧拳头向空中挥去,似乎目标正站在他的面前。
“什么叫太过了些?……你只有一项习惯性赌博的罪名吗?……还做过什么记不得了吗?别再装了,不然后果自负。”
“愚蠢的家伙,以为用这种小儿科的把戏就能骗过我真名古,真是打错了算盘……喂,总监先生,今天早上你为了让大家误以为鹤子是自杀而在房内摆放的脚踏台与布鞋似乎还有些技巧性,但怎么谋划到现在,你却……却自作聪明,露出破绽来了。如果不是这么可怜的小把戏被我发现,应该还不至于让我再次怀疑到你吧……用这么蠢的办法就想误导我,也太小看我真名古了,简直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你怎么会使用如此低智商的手法呢?真是有些轻视我真名古啊,呵,总监先生……你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我已经忍无可忍啦。”
说完真名古大步走向房间的某个角落,从书架上抽出一本相簿,拿出一张照片。照片上是警视总监在屋顶观看消防队演习的特写。右下角可以看到整个屋脊,很明显总监正站在那个屋脊上。
就算是这位虚怀若谷的真名古先生,一直受到此等对待,也难免怒火中烧忍无可忍了。他满脸愤怒地瞪着面前张着大嘴的窗户,咬牙切齿地说:
真名古拿起照片背着手走到笑子对面,从她头顶俯视下去,突然把那张照片放在笑子眼前。笑子被吓了一跳,还没等她看清楚,真名古又立即把照片藏到了身后:“今天凌晨,岩井溜出‘铃本’的时候应该不知道自己被拍到了吧?看到了吧?怕不怕?”
从今天早上到现在为止,身为搜查课长的真名古不仅一直未曾参加有明庄的现场勘查任务,还被禁止进入案发现场,甚至还受到了其他或明或暗的排斥与阻碍。即使追查到这里,依然有人想用这种鬼把戏妨碍真名古的调查。
笑子终于有了明显的反应。她倒抽着冷气浑身发抖,坐都坐不住了。她试图用双手把发抖的膝盖按住,膝盖反倒愈发不听使唤了。
那么,他是想误导谁呢?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真名古本人,对方是想借此方法来试探真名古的侦查能力吗?
真名古语气严厉地说:“怎么样?现在害怕了吧?抖成这个样子,胆子不大还敢干这种大事。”
不过,这其中的原由倒也不难猜测。只不过是怕被看出来皇帝是被人从牢房入口带走的。说到底这只是掩饰皇帝从这里被带走的雕虫小技而已,如果说对方很难做出这么有深度的事,还是有些轻视了侦查对象呢。
笑子声音都哑了:“岩井他做了些什么,我,真的……”
真名古头上的那扇牢房窗户张着大大的嘴巴,惨烈地展现在淡淡的月光中。那些原本用来震慑犯人的铁条张牙舞爪地扭曲着,它们或变成X形或变成O形,像是为了证明某些激烈的手段。不过话说回来,若是有人从监牢入口处把皇帝挟持走了,那干吗还要把牢房窗户上的铁条弄弯呢?
“别再狡辩。岩井溜出‘铃本’是三点四十分。回来的时候是五点。返回时他的外衣与帽子都不见了,只穿着衬衫和裤子,对吧?岩井从窗户伸头进来对你说:‘喂,在小壁橱上铺个东西,我袜子沾的都是煤灰。’”
“可恨至极!警察局里居然还有他的同伙,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他自言自语着,眼睛紧紧盯着牢房的窗户,仿佛要喷出火星来。
真名古突然用手指着笑子的袜子:“你自己看看,这就是你帮了岩井的证据,脚尖上沾的不是屋顶上的煤灰吗?”
真名古站在梯子上仰望着苍茫的天空,不久后他轻轻地把手放下,用一种后悔的声音说:
笑子花容失色,惊慌地看着自己脚尖上的袜子。不过,上面并没有什么煤灰。她心脏扑通乱跳,满脸通红,低垂着头,真名古立刻用力捉住她的肩膀:“我说得没错吧?”
看来事情已经非常清楚了。“古市加十”被拘留在这里是高级机密,知晓这件事的只有内务外务两大臣在内的相关政府人员,以及直接处理警察局事务的两三位警察。更何况,知道那个被拘留在牢房的人其实正是真正的皇帝的人,只有警察局里某位人物与真名古而已。
她声音低低地说:“我不知道。”
谁有这样的熊心豹胆,敢从牢房里诱拐犯人?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再说警察局这种地方,原本就是戒备森严,若不是警察局内部的人,绝对没法办到。如此复杂的事件他却在二十分钟之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办到了,定是通晓警局内情之人所为。
“你是真的不知道吗?那何必害怕成这个样子?”
按照以上推论,只有一种解释,也就是说皇帝是被带出去的,而且并非出于本意。看来是被某人巧妙地诱拐了。
真名古把刚才的照片扔给笑子,用下巴指了指:“好好看看,这可不是岩井,是总监先生……你怎么会看成岩井呢?你不觉得奇怪吗?”
估计皇帝当时想假戏真做吧。利用这么戏剧性的事件,刚好可以保护自己不受刺客的追杀,没有比牢房更安全的地方了。如果不是出于这样的考虑,性格刚毅的皇帝怎么可能在牢房里默默忍受这样的对待,他肯定会抗争到底的。由此可见,皇帝似乎是接受了当时的状况,那么他就没有理由再逃离拘留所啊。更何况依照皇帝清高飘逸的个性也不屑于这种出逃行为啊。
语毕,他坐在椅了上嗖地滑到笑子身旁:“喂,岩井与总监之间是什么关系?岩井为何替总监到那么远的深井巡视,还替他制造不在场的证明呢?”
“哈哈,我正求之不得呢。”他心里想着,然后就轻松地躺在榻榻米上。
笑子的头垂得更低了,依然一语不发。真名古砰地跺了下脚:“快点说!”
据说当时秀陈告发他后,他曾在逮捕之时做过十分激烈的反抗,但被带入监牢后,却表现得非常安静。
笑子颤了一下,抬起头:“我不知道。”
不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皇帝非要从这里逃走呢?皇帝是被当成古市加十而被抓到这里来的。既然这样,只要说明自己是皇帝就行了,何必非要悄无声息地逃走呢?
“少装蒜。今天凌晨,岩井是不是溜出‘铃本’了?”
日比谷警局认为,被拘留的“古市加十”是跳上窗户后把那些已经有些松动的铁条用力扭曲后,从缝隙里溜出去然后爬上屋顶逃走的。显然他们的推论站不住脚。现在真名古亲身尝试了一下,把铁棒扭曲逃出去并不简单,他能肯定没有人从这扇窗户出去。
“不过……不过,”她吞了口唾沫,“不过,我并不知道他出去干了什么。”
就连真名古,看到事情如此蹊跷也整个人呆住了。看,他正踩在空中的梯子上,眼神茫然地抬头望着月亮。猛看一下还以为他精神恍惚呢,谁人会了解他心中此刻的百味杂陈。甘苦自知啊,时断时续的呻吟声从他嘴里飘出来。
真名古怒目而视,瞪着她:“你还在嘴硬,你说这话有人相信吗?”
事情简直像戏剧般曲折跌宕,没想到世人皆知的皇帝陛下不请自来,在这短短的二十分钟内又消失不见了。他竟然避开守备森严的拘留所警卫,正大光明地从牢房入口离开了。这对于正激愤地搜寻皇帝的内务外务两位大臣及检察当局一帮人而言,简直是嘲讽又无情的事情,恐怕他们得知后只有欲哭无泪,感慨造化弄人了。
“可是,我真的……”
他也是位独一无二的人物。除了真名古以外,警察当局的长官们认为,刚才被押着进来的不过是位暂时顶替皇帝并给政府惹了不少麻烦的人罢了,也就是《夕阳晚报》记者古市加十。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从一点四十分到两点的这段时间里,待在这间牢房里的可不是什么古市加十这样的普通人,而是警视厅在附近五县内发动史无前例的警力规模全力搜寻的安南皇帝宗龙王陛下。
真名古的脸都快扭曲变形了,手中的铅笔也被他折弯了。他站起身来,缓缓靠近笑子。
逃出去的这位可并非等闲之辈。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逼近那个决定命运的时刻,警视厅里的气氛紧张得一触即发,但只有三楼的总监室是例外。屋子里,总监一个人忧虑地坐在大沙发里。
那么,请大家来想想看。这个设想看起来简单,但大家要知道这里可不是什么免费休息室更不是抽烟室,这可是被严密看守着的拘留所啊,可不是谁想出去就能出去的。现在日比谷警察当局竟然发生这种事,真名古可是第一次发现,原来警察局存在这种自由散漫的情况,对此他表现得极为愤怒。
这么短的时间,他好像一下子苍老了二十岁,额头与眼睛周围都是皱纹,油乎乎的头发凌乱地贴着头皮,悲苦的表情就像是从水里冒出来的溺死鬼。
如果他不是从房间窗户逃走的,那还有一个窗户通往外面。也可以这么说,他就是从牢房的入口与其他人一样走出去的。
看起来总监确实刚从某地返回,他的肩膀与袖子上沾着蜘蛛丝,鞋面上是白白的灰尘,帽子还扔在办公桌上。总监把头靠在沙发背上,呻吟着说:“……衣橱……办公桌……地窖……厨房……对,原来在那里……怎么我没注意呢?这么明显的事怎么都没注意呢?……当时我似乎感觉有些不对劲,但还是漏掉那里。怎么回事?真费劲儿。”
窗框上堆着厚厚的尘土,是长年累月积下来的。如果有人从这里溜出去上面应该有痕迹,这些灰尘上会留下某些证据,但事实上什么也没有。这些无言的证人,说明并没有人从这里溜出去。那这家伙究竟怎么溜走的呢?真是奇怪。
他自言自语着,还抬头看了看时间:“还有时间!无论如何,我会不惜一切手段做给你看,我怎能败给他……让我们来看看究竟是你死还是我亡。”
虽然发现这些痕迹,但并没有人从牢房里溜出来的迹象。铁条之间的空隙足以容纳一个人的身体,若是攀着从屋顶垂下来的绳子就能轻易地逃出去,事实上并没有发现这样的痕迹。
他一下子来了精神,慌张地站起来,抓起帽子想要出门。
真名古又神情忧郁地沉思了半晌,叫个警察拿只梯子过来,他爬上去非常细致地检查牢房上面的窗户,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之处。只是可以确认有人爬过屋顶到牢房正上方,用绳子绑着一个钩子把牢房窗户上的铁条拉弯了。铁条的根部还留着非常清晰的痕迹。
时间是三点差五分。
真名古用手电筒朝着窗户正下方的地面照了照,却没有发现任何痕迹,更没有类似梯子靠过的痕迹。
仿佛是约好的,远处的走廊上响起一阵阴沉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鞋底擦着地板,发出杀气腾腾的声响,正往这里走来。
外面是片宽阔的空地,四周是水泥墙面。这里平日里很少有人来,地面也因为霜冻的关系变得松软异常,因此只要细细观察,就能知道这上面都发生过什么事情。
对于这恐怖的脚步声,警视厅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纵使听了十年的人,只要声音一响起,还是不由自主地浑身紧张,恐惧异常。
真名古一直在重复着同样的动作。随后他忽然转身,嘴巴里呜呜咽咽地嚷嚷着什么,飞也似的离开了牢房。如果从里面没办法做到,一定是从外面做的。真名古现在就要去确认一下。果然,两分钟后,真名古就来到了拘留所外面。
来人是真名古。他回来拿总监的逮捕令。
这种不悦的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发出的。真名古步伐狂乱地奔进牢房,身上那件破旧的长披肩外套的袖子啪哒啪哒地舞动着,似乎想要一口咬住铁条猛力往窗户外面跳。整个房间的气氛变得紧张起来,此刻真名古心中的烈火燃成了一只火鸟正在牢房里扑腾着羽翼。平时冷静异常的真名古此时变得失态起来,不过看起来真是别有一番滋味。
总监拿着帽子呆住不动了。他浑身打了个冷战,一股透心的冰冷从头灌到脚尖,帽子也掉到了地上。他步履蹒跚地走向沙发,表情变得凶狠,呻吟般地喊道:“真可恶,被他抢先了。”
对于真名古来说,发生这样的事一定也令他万分惊讶。他矗立在牢房门口,眼神越来越深邃可怕。他眼睛瞪得大大的,抬起头盯着那扇窗户,咬牙切齿地说:“真可恶!”
门无声地开了,真名古走了进来。他用细长眼睑里透出的冷酷眼神直直盯住总监的方向,继而缓缓靠近他的身旁,用低沉的声音说:“总监,现在我依法逮捕你。”
开了牢门,却发现原本关押犯人的房间空空如也。真名古对此十分惊讶,待在原地不得动弹了。
真名古冷峻地宣告。
不过,按照拘留所规定,窗户会装在离地面七尺高的地方。这样的高度可不是伸下手就能够到的。更何况,即使上面的铁棒有些腐蚀,它还是金属的嘛,又不是棒棒糖。如果不用脚使劲攀登,再把铁棒弄变形,是不可能轻易逃出这房间的。
总监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冒出来。他表情复杂地望向真名古,愤怒又绝望。突然,他大叫着:“可恶,你这个王八蛋……”话没说完,他就用力撞开真名古,发疯似的逃出房间。
名为窗户,并不比得上那些镶着玻璃的高级窗户。只是在墙壁上面凿了个四方形的口后又装上五根铁棒罢了。这种冬天比外面冷、夏天比外面热,蚊虫可以随意叮咬、令人难耐的通风窗口,应该会有人见过吧。窗户上的铁棒已有三根已扭曲变形,刚好形成一个能容一人通过的大洞。只要稍微有些智商的人也能看出来,被拘的那位是从这里逃出去的。
极速狂奔的脚步声在走廊四周的墙壁上回旋,随后以另一种音阶渐渐远去。真名古怜悯地望着他逃走的方向,喃喃地说:“你现在逃了也没用,别想逃出我的手掌心。”说完,真名古咧开嘴巴,发出一声怪笑。他的脸看起来像是僵掉了,恐怕连幽灵也没这么阴森可怕吧。
真名古搜查课长把“古市加十”所在的牢房门打开一看,竟然是空的。他总不会钻到榻榻米下面去吧?如此狭窄的地方,总是一眼就能看到里面有没有人。日比谷警局虽然建筑简陋,看起来像是临时居所,但毕竟也是拘留所不至于谁都能随便溜出去的。真名古仔细观察了牢房。原来如此,房间里的窗户早已破烂不堪。
时钟指向凌晨三点。只有一个小时了。一个小时!
34.越狱事件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