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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他还是怒气未消。正要回客厅,皇帝看到一位二十来岁的女孩子,仙女般地从门缝飞进来,后面还有几个看起来像便衣的人追了过来。看到皇帝怒气未消的脸,他们战战兢兢地退到了走廊尽头。

皇帝愤怒地奔向秀陈,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将其拖到门口,用力踹了出去。

那女孩子像是暴风雨中孤独无依的鸟儿,她战栗地缩在沙发后面,看到皇帝关了门走向这里,马上不安起来,赶紧跑上去捉住皇帝的手疯狂地亲吻起来:“陛下,陛下……您可一定不要生气。这么晚跑来打扰您真的很抱歉,可是真的出了大事了。您可千万别因此厌恶我……如果惹您讨厌了,我想死的心都有了。”

“陛下,臣对您的责备真是万分意外,恍如梦境。先前新闻记者来,我曾问您觉得沙丁鱼怎样,卑职是受了您的旨意告诉他们您吃过了。至于卑职肆意饮酒也是得到了陛下您的恩准啊,小人忠于职守……”

说完就把脸贴在皇帝胸膛开始撒娇。

“大胆!你浑身酒味,满嘴胡言乱语,真是无法无天,叫你免职也难抵罪过……那么,这份报道是不是你的主意?……你说,我何时吃过沙丁鱼干?”

皇帝感觉仿佛在哪里见过这女子,一时却想不起来。今天真是发生了一大堆怪事呢。他把这女孩儿轻轻推开,让她坐在沙发里。没想到女孩儿竟然“哇”一声大哭起来,梨花带雨般地边哭边说:“陛下,警察一直怀疑我是杀人凶手。从傍晚开始就有便衣跟踪我,还悄悄地搜过我的房间,连房间榻榻米下面藏着的东西也被搜走了,那可是非同一般的东西啊。”

秀陈愈加惊讶了:“陛下您这般指责,卑职承受不起啊。当时我再三辞谢,陛下您不记得吗?我,我只是按照您的命令行事啊。”

她情绪异常激动:“不过,我被怀疑是凶手也是正常的……我说过,我的确很妒嫉那人,从我在她那里发现陛下照片的时候就开始了……我常想,她要是死了多好。但是,她真的不是我杀的……陛下,您得相信我啊……我因为妒嫉,现在被人怀疑,这都是咎由自取。不过,您可一定要相信我是无辜的。要是您也认为我是凶手,我可死也不能瞑目的。只求您亲口对我讲一句话:‘她不是你杀的。’一句就行了。然后……”

“如此低等官吏竟敢与我住同一间饭店?谁允许你这么不知天高地厚住在这里?……老实交代!”

说着她的眼波妩媚起来:“请您吻我吧,最后一次,好吗?”

秀陈像受了惊吓般身子猛退了几步,用颤抖的声音说:“安南帝国皇帝直属谍报部部长宋秀陈。”

皇帝被这女孩子的举动弄呆了。看到花越来越胆大妄为,他终于忍无可忍,冷冷说道:

“少废话!你到底是谁?”皇帝喝斥道。

“我耐心听你讲了这么多,完全一派胡言乱语,听不懂你想说什么,快闭上嘴。我从来都没见过你,即使你有什么麻烦也和我没关系。”

秀陈满脸惊诧,看着皇帝怒目而视的样子,哭丧着脸说:“陛……陛下,您酒醉后可能还没有清醒过来。您不是才说过回国后要颁发勋章给卑职吗?还说有可能给我加官进爵。怎么,怎么您都不记得了,也不记得我了吗?您往常那么睿智,怎么会这么快忘记自己所说所做的呢?真的不敢相信啊,卑职……”

听到皇帝的话花惊呆了。她猛然从沙发里跳起来,像只中箭的小鹿般神色凄楚地望了望皇帝,一阵凄厉的哭声从她身上传来。像要逃离一场瘟疫似的,她用袖子遮住脸,冲出了房间。

越往下听皇帝的眉头皱得越紧,他盯着面前这个口无遮拦的男人的脸,厉声问道:“你到底是谁!”

皇帝被这些事情弄得疲惫了,他用肘撑住桌子,脸上的表情既愤怒又困惑。突然,桌上的电话铃声刺耳地响起来。他拿起听筒,温和地说:“哦,是哈齐森啊。”然后,皇帝像是听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他神色一变,用安南话快速地讲了几句。就在这瞬间,门突然被打开,三个刑警跟着秀陈进来了。秀陈立在门边用手指着皇帝,表情严肃地说:“各位,这人,就是冒牌皇帝!”

领班毕恭毕敬地退下了,不久来了一个身材高大、卷发大眼,貌似“长崎绘版画”里描述的外国船长模样的人。他恭敬地站在皇帝面前,施了礼:“陛下,您醒啦……幸亏您醒来了,不然卑职真不知如何照料陛下才好。那会儿我使了吃奶的力气把您抱回房间时,您还一直哼着歌儿,当时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呢。”

33.“卡玛斯秀”第七人

“说我叫他,马上过来。”

诸位读者,您即将看到的是永田町内相官邸。会议室大桌周围的椅子上坐着的都是重量级人物,有内务、外务二位大臣与其两次长、欧亚局长共五人。人人都露出疲惫不堪的样子,有的抱头趴在桌上,有的解开了背心上的纽扣,有的把身体舒展成大字形摊在椅子上,有的手扶着大腿乱抖,每人的姿势都很有趣。看着他们横七竖八的样子,真像杜米埃的《酒宴过后》描绘的杂乱景象。然而,事实可与表面看起来不一样。

“有这么一位客人。”

会议室里挂钟的指针显示时间到了下午一点二十分。法国大使的驾座已经驶进静冈一带,但遭绑架的皇帝依然下落不明。当地政府心急如焚,就像热锅上的蚂蚁。

他让人按了铃,往常那位领班礼貌地进来了:“这里有没有一位名叫宋秀陈的?”

挂钟嘀嗒嘀嗒的声音在此时特别刺耳,简直如定时炸弹般令人焦灼难安。不管怎样,现在只有两个半小时的时间了。如果法国大使前去谒见皇帝之前,皇帝还没有出现,后果将难以想象。毫无疑问,政府将会陷入难以摆脱的窘境。到时无论是所谓的秘密政治,还是政府自己的施政举措都会被无端猜疑。更何况,自打退出联盟后,日本国与法国的关系正如履薄冰、敏感异常,此时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引起国际纷争,而其带来的一系列后果更难以预料。

若是玩笑,这也开得大了些。若是诡计也难免无聊,找个替身吃点沙丁鱼干、讲些客套话,能起什么作用呢?皇帝越想越糊涂,完全弄不清事情的真相。

还有件负面消息,亲日派的安南皇帝多次往来日本游玩,早已在法国国内造成重大影响,甚至有人推测日本之所以退出联盟正是想伺机帮助安南帝国恢复其宗主权。皇帝被绑架肯定会在政坛激起一番惊涛骇浪。更令人担心的是,若刺客真的得手,正如密告者电话中所言,皇帝被杀害且暴尸闹市,那后果怕是大臣们轮番砍几次头都弥补不了的。

这不是开玩笑吧?还是李光明一派的诡计呢?

倘若皇帝已然被害,按照推测应当出现显著的征兆才对,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收到相关报告,这样看来皇帝应该还活着。但这只是渺茫的希望,暂时让人得以安心,因为不排除随时收到令人窒息的报告的可能。政府的命运正如狂风中的火苗,命悬一线。从两位大臣到局长一干人等都处于长时间的紧张与疲惫,正如上面所说,姿势各异地躺在椅子上。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若真如报道所言,那么在自己昏睡期间,莫不是有人假冒自己吃了沙丁鱼干、接受了拜访?

稍微啰唆了几句,不过时间分秒递减,大时钟的钟摆冷漠地发出“啷”的一声,时间为一点半。

他吃惊地又读了一遍刚才的报道,确实是这么写的。报道后面的消息是,外务次长表示陛下患感冒稍有不适,但精神一如往常,并与其交谈了有关日本新年习俗的话题。这为这场令人咋舌的会谈提供了更多可靠的证明。

刚才还摊在椅子里如大风箱般喘粗气的外务大臣,忽然从椅子里弹起来,他一把扯下领带摔到桌上:“真可恶,我都快窒息啦。究竟还要等多久才能有结果?嗨,内务大臣,日本的警察都是吃白饭的吗?一点儿用处没有。警察厅总监去哪儿了?睡大觉啦?警保局长现在是什么情况?两小时前就跑了,现在连出来露面的胆量都没有。事情到底进展到什么程度啦?你们看看,现在几点了?火车可不管那么多,正准时准点地往东京赶。各位,现在的情况你们都打算怎么办?”

如此说来,此刻应是新年深夜,皇帝使劲儿搜索回忆也没有找到任何类似于吃传统食品和接受外务次长拜年的印象。

外务大臣的脸已经成了猪肝色,看起来有些歇斯底里,不过在座的各位都石化了似的一声不吭。他却越说越激动:“你们都哑巴啦?一个字儿都不说,是不是准备好切腹谢国了?你们倒是说话啊?”

这是一份名为《夕阳晚报》的四页报纸,正月初一傍晚收到的。

就在外务大臣情绪失控、胡乱发飙时,警保局长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这么冷的天,他居然脑门冒汗,脸色也苍白得可怕,看来又有些不妙的事情发生了。

安南帝国皇帝宗龙王于上个月二十二日下榻帝国饭店,并在东京迎来了新年。陛下对日本情有独钟,除了对传统年节美食如年糕汤、干青鱼子、小沙丁鱼干赞不绝口外,还热情接待前去拜年的外务次长等人。皇帝亲自到会客室迎接,并进行了长时间友好轻松的会谈。另有消息称,安南国大官安秀陈氏已于今日上午抵达东京。

看到警保局长这副窘相,一帮人像上紧了发条的老鼠,从椅子上跳起来:“局长大人,有没有好消息?”他们异口同声问道。

安南王过新年——滞留在东京的皇帝新动态

房间内顿时骚动起来。

那么鹤子到底怎么啦?怎会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刚才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越想头越痛,暂时先不管了。他随后拿起桌上的报纸,竟然看到了这样一则报道:

警保局长哭丧着脸坐到椅子里,边擦汗边支支吾吾地说:“谁都想听到好消息啊,不过,那,真的是……”

皇帝感觉头痛得要命,走到盥洗室洗了把脸,接着回到沙发上点了根烟。

他用手掌把头整个盖起然后深埋起来,像在逃避某些事情。

这字条究竟是什么意思,皇帝看了几遍也没弄明白,懒得再想,于是索性撕掉扔到垃圾桶里了。

“到底又出什么事了?你快说啊,急死我们了。”

古市加十

两位次长也迫不及待地靠近他:“说话啊。”

二日凌晨一点

“到底怎么啦?你快点说!”

我现在身陷危难,情况十分紧急。若二日凌晨三点前还没见到我,请立刻开始搜查。入口位于芝田村町广播电台工地上。第二个转角右转,第六个转角左转,第四个转角再右转。

警保局长被他们吓得伸了伸头:“长官们,现在的消息的确非常意外……我刚接到检事局鸣尾检事的电话,说真名古搜查课长已经申请了对警视总监的拘捕令。他听过真名古的汇报后表示同意并立刻发出拘捕令。真名古下一步会向司法大臣报告,但他说这些事情事关重大,暂时不能公开详细内容。”

警视厅真名古搜查课长敬启:

在座的各位愈加愁闷,面面相觑,一语不发,内务大臣怯声声地问:“真名古要去逮捕警视总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想让自己坐起来,但浑身软绵绵的,像不听命令的兵士。费了很大劲儿终于从床上爬了起来,皇帝发现自己胸前衣服上别了一张信纸,心里觉得奇怪便拿起来看,只见上面有些铅笔字迹:

警保局长也很为难:“这个,确实是……”

皇帝转头瞅了一眼枕边的时钟,显示时间为八点。现在八点了吗?怎么听不到路上行人的脚步声或者电车声呢?空气中分明还弥漫着子夜的气息,也不知道究竟是深夜还是清晨,甚至此刻是昨天还是今天都无从得知。直到刚才为止,他觉得自己似乎被时间遗弃在了这里,孤身一人。

“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大家不能坐视不理,是不是得把真名古叫出来问问清楚呢?”

皇帝感觉自己处于深度昏睡的状态,像是由于发烧而造成的嗜睡。他间或睁开蒙眬的双眼,看到的却是无边的寂静与黑暗。如此阴森可怖的黑暗可是活了大半辈子第一次遇到,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被黑暗包裹着、压迫着,甚至无法感觉到自己的手和脸,似乎身体也成了这黑暗的一部分,只有自己的灵魂还留在这里。他试着让身体动起来,希望尽快逃离这无边的黑暗,却发现双手像是沾满了某种滑溜溜、湿乎乎的东西,像青苔又像某种爬虫,全身的汗毛嗖地竖起来。这种无法言传的不快感深深地印在记忆里。现在认真看看自己的双手,并没有发现任何污渍,这难道只是一场梦?

警保局长一脸苦笑:“我也没有袖手旁观,我当时就给真名古打了电话。他听后反应很冷淡,说:‘现在还不是公开解释的时机。’任凭我软硬兼施,他都不肯说太多,我也没办法。大家都了解他的顽固性格,他决定不说,谁问都没有办法。更何况他也是位理性谨慎的人,若不是有什么确实的证据,他也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情况会更混乱……这件事可真让人伤脑筋,从来没有这么难办过……”

他努力让自己回想之前发生的事,还记得今天凌晨,刺客从鹤子家的厨房离开了,随后自己也溜出厨房后门,再往后又发生了什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欧亚局长漫不经心地捻了捻自己的细长胡子:“最好还是亲自听听他怎么说,他现在哪里?先把他叫来再说。”他语气极为严厉。

他原来以为自己在某个阴暗潮湿的地方,疲惫不堪地寻觅了很久很久,醒来却发现自己像往常一样安安稳稳地躺在帝国饭店自己房间的床上。

警保局长又沉郁地抱住头:“其实,还有一件事,我还没有讲。”

安南国皇帝宗龙王醒来了,是在自己的床上。

话音刚落,大家又骚动起来,警保局长抬起头,满含同情地望向大家说道:“鹤子今天早上遇害后,她家的帮佣阿姥被人勒死在骏河台一家名为‘茶松’的赌场地下暗道里……现在真名古正在那里实地勘查。”

32.莫名其妙的挑逗

内务大臣急忙问道:“找到有用的线索了吗?疑犯是谁?”

话筒中传来的的确是皇帝的声音,这声音如此真实地回荡在两人耳畔。

警保局长用手势示意他先别着急:“请听我慢慢说,你们急也没有用……这位帮佣阿姥对鹤子的情况非常了解,警视厅正全力搜寻她,没想到她遇害了,这条线索也断了,我们的搜查计划受挫。令人稍感宽慰的是已追查到有明庄住户之一的村云笑子,从她那里应该可以得到些意外的收获。今天,‘茶松’赌场有一场路易·贝斯的赌博联欢会,川俣踏绘与岩井通保也参加了。不过听到风声后他们赶在我们到之前逃走了,听赌场工作人员讲,川俣踏绘好像是跑到马道附近一处简易旅馆找山木元吉去了。当时已经派人过去,应该很快就会抓到他们。时间虽然紧迫,但只要加紧讯问他们三个,定能查出事件真相,如此看来很快也能找到绑架皇帝的疑犯了。不过呢……”

“是哈齐森吧……你还好吧?这个时间打来电话,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支吾着,摸摸额头:“现在又出现了另一件难题……”

“你好,陛下!”

外务大臣有些不耐烦了:“又一个?这次是什么问题?”

“你好,我是宗方……”

说着,他俯身在桌面上。警保局长小声回答:“……这个问题有些难开口……事实上,我们费尽心机找出来的假皇帝傍晚时分已经逃出饭店了……尽管我们进行了全城搜查,但到现在还没有找到,更何况……说实话,这件事我刚才就应该讲的,真的不知如何开口。所以,这个……”

哈齐森非常意外,倒抽一口气,与印东对视了一眼。

外务次长忍不住发火儿了:“我早说过这办法靠不住。当时我就不赞成找什么人去假冒皇帝。不是有句话叫作诚实做事才能赢到最后吗?我就猜到会有这种结果。你看看,现在左右为难了吧!如果民众知道全体政府人员串通好了来搞这场闹剧,他们会怎么想?政府的脸都被你丢光了。更要命的是,要是民众知道我们外务省的人没一个见过皇帝长什么样子,不被笑掉大牙才怪……当初还保证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他逃走,现在你又怎么解释?你啊,真是糊涂。现在好了,那位经过层层遴选的社会版记者把我们的内情翻了个底朝天,还明目张胆地离开饭店!真是愚蠢至极!搞不好啊,报纸已经要登头版头条了呢!大槻君,你准备怎么办呢?”

对方很有礼貌地转接了电话,很快听筒里传来一个沉稳老练的男人声音:“你好,我是宗方,你是哪位?”

内务大臣也羞愧难当:“警保局长啊,你这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还把我们都给搭上了!真是太糊涂了,简直就不可理喻。”

哈齐森讲完自顾自地走下楼梯,拨通了帝国饭店前台的电话,模仿真名古的嗓音说:“我是警视厅的真名古课长,请把电话接到皇帝房间,我有要事要向他汇报。”

警保局长被众人数落得抬不起头:“是,是,各位长官,你们批评的是,我现在真是无话可说。但是,我们已在幸田节三宅邸以及《夕阳晚报》报社布置好了,应该可以防止这方面的情况出现……”

哈齐森刚要跨出门去,听到印东的问话马上回过头来:“你这小子还挺猴急啊……这事你少掺和吧……你不会理解我这种比较高深的集中思维能力。要是你还想看看证据,我就拿给你看看。现在把那位‘替身’皇帝叫来给你看看,快,到楼下电话亭吧。”

内务部长不住地发出啧啧声:“又说什么蠢话呀!你就是把整个报社都守得严丝密缝,有什么用!印刷厂到处都是,要印份报纸还没有办法吗?笨死了!”

哈齐森匆忙想要离开。虽然他说的理由冠冕堂皇,但其实离开的真正原因是不想留下来让印东继续盘问下去。印东似乎也感觉到了哈齐森的真正意图,他声调尖尖地叫道:“哈齐森先生,你不用这么匆忙吧!”

一帮人等接力棒似的你一言我一语,警保局长被训斥得愈发可怜,真像舞台上女演员失误的表演受到众人数落一样。正在这时,桌上的电话发出刺耳的铃声,暂时中断了这场骚动。

话毕,哈齐森一口气喝干了杯中的酒,匆忙拿起外套:“情况有变化,不说些没用的话了。本来,我来这里是等那个绑架皇帝的嫌疑犯,以便救出皇帝。现在看来之前我的判断有误,怀疑对象有了变化……我不能再在这儿耗时间了,得赶紧搜集更多信息。你好好享用,失陪了。”

警保局长迅速拿起话筒,不断点头,他一边手捂话筒,一边欣喜地转向众人:“各位长官可以放心了,那位假皇帝已经回到饭店了。”

“因为政府在帝国饭店放了一位‘替身’皇帝……这条信息想必你知道,帝国饭店皇帝的房间有扇窗户与‘日本征兵’的二楼窗户相对。从这个二楼窗户望去,可以从蕾丝窗帘里看到皇帝房间的情况。我已经用望远镜侦查过,房间里的人长得虽然像皇帝,但却不是他本人……万一皇帝被杀,政府也只能一筹莫展,安排个‘替身’皇帝又能有什么用呢?……这下你明白了吧,只要那位‘替身’皇帝待在帝国饭店的房间里,就表明真正的皇帝还没有死。”

语毕,警保局长又继续讲起电话,不过却渐渐面露难色,他用低低的声音说道:“好,我知道了。请立刻把电话给安南的谍报部长。”很快,电话那头出现了一个高亢硬朗的男人声音。拿着话筒的警保局长做出鞠躬点头的姿势,随后又捂住话筒回头对众人说:“没时间详细解释了。又出现了新情况……那个愚蠢的家伙终于被人看破了,别人知道他是冒牌皇帝了……不过幸亏谍报部长还没发现那个冒牌货是我们找来的。他说已经把那家伙捆起来了,但那冒牌货不识相地大吵大闹,尽说些大胆、无礼的话,搞得秀陈现在怒火中烧差点一刀砍了他,这下怎么办?”

印东以一种很不屑一顾的口气插话说:“恕我冒昧,为何不说皇帝已经被杀害了呢?”

内务大臣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好啊,随便他杀好啦,就是凌迟处死也无所谓。”

他用犀利的目光紧盯着印东的眼睛:“出于什么原因,岩井先生要讲这些谎话呢?太奇怪了……但还有一件更奇怪的事……想必你不太在意,我看到岩井先生的鞋跟粘了许多红泥,他可是一向爱好整洁,甚至有些洁癖的啊,我当时觉得这些细节与往常注重整洁的他不相符,便有些好奇。再仔细想想,偌大的东京城,怎么会有这种红泥呢?……这么说来,岩井先生自己说回有明庄了,其实在这一个半小时期间,他曾去过乡间某个地方……今天早上九点皇帝在日比谷公园被劫走,那时岩井先生却奔走在某条乡间小道上,真令人怀疑啊。”

内务次长插话道:“别,可千万不能这么干。若是他被逼急了把我们找他当替身的事抖出来怎么办,还是找个地方把他先关起来再说吧。”

哈齐森表情严肃:“你不会忘记了吧?……他神色慌张地与大家道别说要回有明庄去,但后来在‘巴里’碰到岩井先生时他还穿着昨晚的礼服,便随口问他:‘你昨晚不是回家了吗?’他说:‘昨晚大门前有许多警察把守不让人随便进去。’但,按你刚才说的,警察的现场取证调查早在六点前就结束了,也就是我们从明石警局被放出来时警察就全部从有明庄撤走了,并没有警察看守不让进去这回事。”

警保局长点了点头:“好,先关起来再说,好好看着,免得他再逃走。”

“哦?”

然后他立即打电话到饭店,下令属下照办。挂上电话后的警保局长像是泄了气的皮球般整个人堆在椅子里。

哈齐森双眼流露出某种异样的光芒:“真是怪了……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是岩井先生在说谎。”

外务次长看到他这样又厉声责问:“大槻,你还好意思这么坐着,马上回饭店把这家伙安抚好。”

“没有啊,一个都没……我快走到玄关时碰到了马婆,听她说今天早上鹤子小姐喝醉酒从窗户跳下来了,嘴里一直说真奇怪。我想多打听点儿消息,就说:‘这事可不妙。’她又说今天早上六点警察过来将鹤子的尸体带走了,事情算是解决了。我又问她可不可以跳进房间,她也没有直接回答……后来我回到自己房间,还想着皇帝果然权倾一世啊……”

外务大臣低头沉思:“安抚就管用了吗?要是他向大使馆通风报信说皇帝从今天早上开始就失踪了,那可就糟透了。”

“应该有许多警察在吧?”

众人干瞪眼,口里念叨着“糟了、糟了”。

印东对此问题有些惊讶:“你是说?”

警视厅搜查课长室的门打开着,一位看起来像科学家门生、脸色苍白的四枪手之一跟在真名古后面进来了。真名古像往常一样从容地踱到座位旁,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了下去。与平日里的冷酷相比,此刻的他反倒显得有些快活。

“很顺利就进去了吗?”

然而,说他很高兴倒也不是特别明显,毕竟他刚从暗道里跑出来。他依旧垂着眼皮,若有所思地低着头,细长的眼睛里黑亮的眼珠滴溜溜地转着。一般人可能不知道,但凡了解真名古的人,都会猜到其实此刻他正心满意足呢。

“你是要问这个啊,我以为什么重要的问题呢……岩井先生走后没多久我就离开‘巴里’了,应该是在九点半左右。”

真名古不慌不忙地按下了书架附近的扩音按钮,播放声立刻传了出来:

哈齐森早已面色惨白,一双充血的眼睛贼溜溜地乱转,露出一丝苦笑:“原来如此。中了美人计啊……本来就被她迷上了,一上钩巴隆这家伙就更招架不住了……我是不明白这些才跑去想问个究竟……嗨,他肯定很难过。我怎么做出这样的事?不过……”他自顾自地念叨着,低下头又陷入了沉思,不久后忽然抬起头,“好吧,印东先生,非常感谢你刚才对我讲的这番话,不过还有件事想要请教你,刚才你提到自己曾回有明庄换衣服,请问那是大概几点钟?”

“今早与有明庄六位住户同行的‘卡玛斯秀’男女演员,以及在‘茶松’被捕的村云笑子进了本厅拘留所。川俣踏绘与山木元吉二人,仍在追捕中。印东忠介刚刚在新吉原‘长谷川伏见屋’被捕。岩井通保与约翰·哈齐森被发现曾在江东附近逗留,也在追捕之中。安龟一帮人的行踪,正由筑地向乐町转移,也在追捕中。完毕。”

此时印东换上一副冷酷的表情:“哈齐森先生你是不是很难过呀?要是我说的有不妥当的地方,你可多担待……你究竟杀没杀鹤子,我都无所谓的……不过,老是被人蒙在鼓里,还是不舒服啊……今天早上我回有明庄换衣服时想,有明庄的住户怎么如此小气呢?想要做事,可以说出来大家一起商量嘛,不要总是孤军奋战最后弄得孤家寡人一个,活该。”

“有没有‘卡玛斯秀’经理人路易·巴隆斯理的消息?”

哈齐森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低垂着脑袋,肩膀不断地抽搐,那双放在腿上的拳头也不停地抖动,样子实在怪异。

“目前还没有。”

印东得意扬扬,盯着已经手足无措的哈齐森:“对啊,他可是说没有看错。”

真名古放开按钮,示意枪手靠近自己,冷酷地说:“你说说,阿姥为何会在那里被杀害?”

哈齐森听到这儿整个人都弹起来了,他浑身战栗,差点儿连话都讲不出来:“刚才,你,你说……笑子和巴隆斯理一起在‘吴竹’出现了,是真的吗?你确定吗?”

枪手与真名古的反应如出一辙,他面无表情:“我的推测是这样的。按照情况分析,阿姥是在其他地方被杀后被移动到‘茶松’地下通道的。死亡时间大概在今天下午五点至六点间,即‘卡玛斯秀’白天与晚上的表演时间。遇害地点为目前正在建造的‘日本座’地下室小剧场工地。致命凶器为水泥石块,疑犯为警察,警部以上警衔。”

印东愈加嚣张,摸着自己细长的下巴:“听山木说,你、笑子还有巴隆斯理追踪他到了‘吴竹’,还曾在门口监视过。既然把刺客带进‘巴里’的是笑子,你又与他们在一起,要说你与这项事件毫不相干,怎么能说得过去呢?”

“谈谈具体情况。”

哈齐森的脸色变得很坚定:“这话可不能乱说啊,你有什么证据吗?我可不是随便听听就罢了。”

“下午四点四十五分‘卡玛斯秀’白天表演结束后,幸田节三的小妾酒月悦子与阿姥一起离开了‘日本座’。当她们走到数寄屋桥时,悦子发现自己忘了拿包包。于是,她让阿姥在原地等候,自己一个人折返去取包。大概十分钟后,酒月悦子回到原地却没见到阿姥。她以为阿姥去了洗手间,于是在桥边又等了十五分钟左右,但仍没等到。所以她猜想阿姥可能先回去了,也就没在意直接回家了。与此同时,在这十分钟内,凶手把阿姥带到地下室工地上,伺机从背后用条旧麻绳勒住她,但阿姥拼命挣扎以致无法得手。凶手就拿起一块长约一尺厚度两英寸的水泥石块用力敲打阿姥右脸致其死亡。随后,他将尸体从警卫室后台入口移到户外,再搬上汽车运到御茶水的堤坊,并在永井医院的小巷斜对面附近卸下尸体,拖到堤坊上进入暗道,扔在了被发现的地方。之所以说凶犯是警察是由于今天早上在有明庄墙壁上发现的三条等间距刮痕与阿姥喉头到胸前的抓痕一致,还有阿姥右手指甲里残留了臂章上金绒饰带的微粒。根据今天早上勘查的情况,推测杀害松谷鹤子的是警察,而杀害阿姥的也是警察。将有明庄墙壁上的刮痕与阿姥胸前的刮伤做过比较后发现,其间隔为二点一公分,这两处痕迹显示的特征相同。猜测杀人现场为‘日本座’地下小剧场工地是因为,根据解剖结果,皮肤下的出血痕迹有‘日本瓷砖·石砖公司’的商标,即N.T.B.CO.等字样……最初检验尸体时,发现死者右眼上方呈现暗红色,且较粗糙。本以为没什么特别,随后的解剖结果却发现死者头盖骨严重裂伤,按照‘日本瓷砖·石砖公司’的启示,我们查看了‘日本座’地下小剧场工地,发现现场有块与阿姥右眼挫伤痕迹同样大小且沾有血迹的石砖。那根勒住阿姥颈部的麻绳,也在现场发现了。原本它是用来分隔已经铺完的水泥砖块与尚未铺设区域之间的界限。根据绳子上灰泥的状态,可以认定就是其中的一部分。确定杀害行为发生在六点以前是因为,六点整时灯光负责人曾到地下室修理电灯,并没有发现疑似尸体类的东西。”

印东调皮地抬起一条腿:“哈齐森先生,您就别装傻了吧……恕我直言,就是你开走双人敞篷跑车的,我知道的还不止这些。”

真名古面无表情地听着:“你的推理很有见地。不过,刚才你说他勒住阿姥的脖子后用石块敲打脸部是不对的。那条绳子不是用来勒死她的,是在搬运尸体时才套在脖子上面的。若是真想用绳子置她于死地,在那么紧急的情况下根本没有时间打这种复杂的结。从勒痕来看,是从下巴斜上至耳下,并无其他痕迹。如此也可判断那条麻绳并不是致命凶器,是随后用来将尸体拖出现场用的……不过,用这种办法拖运尸体也比较怪异,为何不选择将尸体背出去这种相对简单的方法呢?将绳子套在脖子上又是出于怎样的目的?”

哈齐森用长辈对晚辈般的慈爱语气说:“啊哟,真的吗?这当然好啦,按你刚才所说,的确是很完美的不在场证明……那么,驾驶双人敞篷跑车的嫌疑人就是我哈齐森与岩井先生啦,这可有点不妙哦。”

“按照您的推论,我想他是急于把尸体搬出去才这么干的。”

哈齐森慢慢地讲完,印东露出吃惊的表情,旋即又表现出毫不畏惧的样子:“呵呵,其实我早就料到会有这种可能性,也做了些准备。当时看到他溜出去,知道将来肯定会有人追查,所以当时就把同房的玫琳叫醒了,我们一直喝酒等着那辆双人敞篷车回来……怎么样?这应该算是不在现场的证明吧?要是不够分量,您且听下面的……”

真名古点了点头:“你说的也有可能。通常情况下,把尸体拖出去是比背出去更节省时间。不过,应该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理由……你应该不会忘记吧,杀死鹤子的凶手是个驼背跛足,而且脊椎侧弯。现在明白了吧?这类身体缺陷的男人通常不选择把尸体背出去,而采用其他办法。从这一点看来,杀害这两人的凶手是同一个人。”

哈齐森说完哈哈大笑起来,然后接着说:“三十六计中有‘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听过吧?人尽皆知山木是这桩钻石买卖的中间人,要是让大家都以为钻石已经给了山木,这时真钻石是不是可以轻松地转移呢?忠厚的山木元吉越是拼命掩护假钻石,人们越是相信他拿到了真正的钻石,这就是皇帝想要的效果。看来选择山木来执行这个角色非常正确,皇帝的判断力还是不错的。如果,那瓶香槟酒被你这类人拿到手,恐怕事情就不会那么简单了吧?你是那种不辨真伪的人吗?肯定不会像山木那样拿颗玻璃弹子东躲西藏!……好吧,钻石与山木这下你应该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吧,已经分析得很明白啦……现在咱们再来分析一下那台双人敞篷跑车被人在深夜开走又送回来的事,这个你要注意听……我可就坦言相告了。印东,与其他房间相比你的房间是不是离厕所和后门最近?如果能捏紧鼻子忍下恶臭,就能从厕所的掏粪口爬到事先侦查好的横木上,然后走到房子边缘到达外墙,这样溜出‘铃本’后,就不会在庭院空地上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真名古边说边从口袋里掏出一份牛皮信封装着的文件,他将其放在了桌上:

哈齐森看着面色大变的印东,接着说:“你们不知道,那根本不是什么熔铸,原来那酒瓶瓶底就是那样的……安南国有个叫顺化的地方,那里有间名为‘波尼首尔公司’的酿造厂。它曾经向市场推出一款叫作‘帝王’的香槟,其实就是模仿皇室秘宝的样子,做成了玫瑰式底部。在安南,普通人没法经常喝到香槟,不过这款香槟却是家喻户晓的。你现在若是想要,我给你弄一打两打来都没问题。反倒是可怜的山木,拿着这么一个玻璃酒瓶拼命东躲西藏,真是趣事,可以成为一方笑谈了……这种处事方法可真是典型的皇帝风格,都快能编成一部幽默小说了。哈哈……”

“你的辞职信,我没有签字,原因是辞职原因不当。你说要辞职是因为在‘铃本’勘查时,没有发现山木沿着屋顶溜出‘铃本’的证据。这样简单的理由怎么能辞职呢?别傻啦。没有发现并不是你的失职,而是有别的原因。我刚才说过了,若想从这类开放式构造的房屋溜出去,无论是谁只要做了就不会留下一点痕迹,即使没有发现,也不是你的失误。我也是因为得到了花从幸田节三那里获得的消息,才发现了那些证据。若不是花提供信息,连我也不会找到山木溜出去的证据……另外,既然山木不是杀死鹤子的凶手,那他从‘铃本’溜出去这事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即使他的行为有些失常,但只要没有触犯法律就不算违法,更谈不上犯罪。至于山木溜出‘铃本’的原因,随后再调查就好了,到时再商谈如何处置山木的问题吧。”

哈齐森若无其事:“这没什么奇怪的。你刚才说钻石被熔在香槟瓶底儿上了吧?你仔细想想,这可能吗?世界上还没有什么办法能把如此稀有的钻石给直接熔在玻璃瓶底儿里,要知道这么做肯定会弄坏钻石,谁会傻得这么干?”

枪手也像真名古一样,喜怒不形于色:“课长,非常感谢您的好意,但我的确有失职之处。在山木的调查问题上,我非常感谢您对我的宽厚处理。但是,我还漏掉了岩井与哈齐森溜出‘铃本’的证据。情况严重,我又一再失职。即使只有一天,我也没有资格再担任您的部下继续为您工作了。”

“天啊,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

真名古慢慢地抬起头,凝视着枪手的脸:“我在哈齐森房间里的小壁橱上,发现了袜子脚跟印上去的圆形煤灰印儿,还有按在柱子上以维持身体重心的三根左手手指的痕迹。岩井房间的小壁橱里,发现有白梅的枝丫钩到衣服,带动竹笼逆方向横转了四分之一圈……如此看来,哈齐森房间里只有从外面进来的证据,并没有出去的证据。在岩井窗外的屋顶上面发现有许多澡堂的煤灰。如果从屋顶爬回来,肯定会沾有煤灰且留下痕迹。后来临检时岩井还在房间里面,所以他应该没有溜出‘铃本’。哈齐森那边儿呢,从柱子上的指痕来看,中指前端缺了一大半儿,我推测他可能受过伤或发生了其他的事情。如此说来,你也应该了解,并不是哈齐森的指印,这就说明他并没有溜出过‘铃本’。”

“原来如此,但还有一点我不明白。山木不会开车我也知道,但是双人敞篷车的确被人发动过。这么说还有第三个人存在,真相究竟是什么呢?”哈齐森陷入了沉思,手肘放在桌面上用手掌托着腮,像是想到什么突然笑了出来,“印东啊,山木这事儿你听我来分析分析,看看有没有道理……按照推测应该是这样的……对,应该如此。你和幸田他们突然出现在山木和踏绘面前,你拿出一份伪造的盖有你父亲印章的公证书之后,他肯定得把东西交给你了……不过,问题就在这颗宝贝身上,它根本不是什么价值连城的钻石,不过是颗质地较好的玻璃珠子……呵呵,印东先生,我说的没错吧?”

“那,他们二人房间里那些奇怪的现象,怎么解释呢?”

随后,印东又复述了山木和皇帝在“巴里”尾牙上的约定,也就是第二日凌晨三点五十分在厨房后门转移底部镶了钻石的香槟酒瓶,以及山木回到住处“吴竹”坐立不安,被人追踪不得已摔破酒瓶拿走底部,后来逃进了那所简陋客栈的事。接着他继续说:“我们边听山木的讲述边想,他的确不会开车,那么山木说的应该不会有假,而且细节上也非常切合。”

“你想不明白吗?很简单,有人爬上屋顶潜入了哈齐森的房间,临检前却从岩井房间的窗户跑了出去……这个人究竟是何人物,我已猜个大半儿。理由就是那男人进来和出去时都没有引起哈齐森和岩井的怀疑。而且,此人应该还与他们两个密谈了一番……这应该不会是什么特殊人物,那么,应该是‘卡玛斯秀’里的人。好像那段时间‘铃本’里有七个‘卡玛斯秀’的人。”

印东说自己收了志摩德一派一万元,就把看到山木溜出“铃本”又通过屋顶返回的事情卖给了他们:“可是还没人知道山木到底在哪里。大家正在焦灼地想办法,这时志摩德的人送来信息,说踏绘去了马道旁的小客栈,好像山木也在那里。后来我们就带了执行官直奔那里,藏在隔壁大黑房间里窥探动静,所以听到了山木与踏绘的谈话。”

真名古离开椅子走到电话旁边:“今天早上在‘铃本’与有明庄六人一起拘捕的‘卡玛斯秀’团员共几人?”

“那究竟是什么内情呢?有多么复杂?后来怎么样?”

“一共七人。”

暂且放下这个疑问。刚才哈齐森套印东的话,印东马上就回答了,看起来他的确知道某些不为人知的事情:“说实话,哈齐森先生,我一直以为是山木杀了鹤子抢走了皇帝的钻石。不过……”印东轻轻地弹了弹自己的脑袋,“不过,当我在山木隔壁房间不经意听到他的话后,发现事情完全不是我想象的那样。”

“把名单给我。”

真名古在上一回里认真地勘查了“铃本”,证实了今天凌晨三点五十分到五点之间,岩井与哈齐森都曾爬上屋顶溜出“铃本”,而这段期间也正是松谷鹤子在有明庄被人杀害的时间。哈齐森此时满腹狐疑地藏身在这个隐蔽的茶楼里,是不是与此事有关联呢?

“‘金粉舞娘’珍妮特、‘手风琴’罗伦多、‘萨克斯’威尔森、跳‘踢踏舞’的玫琳、‘溜滑轮’的贾克琳、‘唱歌’的玛莉亚、‘表演特技’的亨利。”

哈齐森嘴角扬起:“可别这么说,说不定幸田也这么想哦。来和我好好说说你追问山木的情况吧,你平时可是很会讲故事的嘛!”哈齐森表面是在夸赞山木,但语气和表情都一副认真的样子,看来印东不管怎样都必须说出来了。

真名古转身坐回椅子:“看来我们的推测是正确的。这个名叫亨利的男人正是那个从哈齐森窗户进来,又从岩井窗户出去的第七位。”

印东答话道:“对,您说得不错。”说完还不忘暗暗窥探哈齐森的表情,“就像你说的,这件事引起了巨大骚动。我听说,警视厅里可是翻了天,开始全城大搜捕啊,这可是有史以来第一次。可怜我也多少受点影响,东躲西藏的……接着刚才说的,我与幸田等人一起来到马道的小客栈找到山木时,收到消息要临检,大家四散逃到外面,外面的阵势可真吓人啊……警察的大卡车停在巷子入口处,大批警察正沿着街道两旁的小客栈挨个搜查。我心里咯噔一下,感觉不妙,赶紧返回房间。那时有人说从后门经过花园就能到吉野桥,大家都乱了阵脚,踩着水沟盖往小川町跑去。三丁目的路口还有许多警察在守候。我没办法只好向电车道跑去,刚好赶上一列开往南千的电车,随后到了泪桥,又搭了辆计程车路过今户才到了这儿。那会儿还以为我要完了呢,想想看,我和幸田这群列入黑名单的人在一起混,如果被警察逮到不就全完了嘛。”

枪手一脸崇拜地望着真名古的脸:“原来如此,我明白了。不过,属下还有一事不明,想向您请教。我知道您不喜欢手下多嘴一直没敢问,但现在已经快两点了,还有两个小时就到四点,皇帝到底在哪儿呢?”

哈齐森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他把酒往桌上一放:“要说脱不脱得开干系,你也有份儿吧。无论如何,大家都是有明庄的住户,这个时候是不是都得说些什么。这也不是什么让人左右为难的事,还是静下心来吧。不过也不要没事找事,等事情慢慢平息下来再说吧。”

真名古举重若轻地说:“皇帝陛下嘛,应该已经回饭店了。我非常明显地暗示过杀害松谷鹤子的凶手,也就是绑架皇帝的嫌犯,他快原形毕露了。如果他想减轻自己的惩处,肯定会按照我的指示行动。不过,就算放了皇帝也不能抵消他杀人的事实,我是决不会放过他的,不管他是警视总监,还是神。”

本以为会继续沉默下去的状况,被印东抽搐般的笑容打断了。他嘴唇上的口红已经剥落了,满口讽刺的腔调:“东京城内现在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恐怕只有这里才能藏身,我自作聪明地跑到这儿来,没想到你早已到此,看来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如此看来,你与这件事情也脱不开干系喽?”

真名古话音刚落,有个胖胖的巡查进来报告说裁缝花求见。真名古听到后表情有些不可捉摸的变化,既可以说是微笑又像是一道光芒。很明显,此时的他心情不错。

外面充斥着喧闹的鼓声,然而这里静悄悄的,两人都默默地为对方斟酒,与此同时也在仔细观察着对方的面部表情。

花与退下的巡查擦身而过。她小跑着进来,满脸娇艳却心慌意乱,像极了舞蹈《保名狂乱》里的歌妓:“真名古先生,真名古先生,帝国饭店里的皇帝是假冒的,他和真皇帝完全不一样啊。”

哈齐森的表情也好不到哪儿去,一天时间就像换了个人,表情淡漠,眼圈发乌,简直就像个刚做过案的杀人犯,让人害怕得不敢看他。

真名古捧起花的手腕扶她坐在椅子上:“说说你怎么觉得他是假冒的皇帝?”

印东看起来像是刚刚跑过远路似的,满脸豆大的汗珠把脸上厚厚的白粉弄花了,胸口一起一伏喘着粗气。他那双化过妆的眉毛变成了八字型分别往下掉,呆滞的面容与希腊悲剧里的面具别无二致。

花一改刚才的慌乱神色,表现得极为平静:“这其中的理由,只有我自己知道,还不能告诉你。”

另外一位则是“Horvath通讯社”驻外记者约翰·哈齐森。他曾在第六回中有过精彩的表现,即在筑地明石町,他将一位日法混血儿,也就是“卡玛斯秀”经理人巴隆斯理按在小桥栏杆上,大声责问其有没有把皇帝卖给鹤见组、有没有绑架皇帝。

真名古并无惊讶的神色。他起身前往电话那里走去:“如果饭店里的是假冒的,真皇帝在哪里呢?”

伏见屋二楼临着马路有个十六坪大的包厢,里面有两位顾客正坐在花梨木的酒桌旁慢慢地饮酒。一位是有明庄业主之一、知名的高利贷者犬居仁平的养子印东忠介。上一回,他曾出现在浅草简易旅馆中,与一位手拿公文包的男士、《夕阳晚报》的社长幸田节三、日比谷公园园艺长酒月守,志摩德兵卫代理人、东京宝石俱乐部的松泽一同闯入了山木元吉与川俣踏绘相会的简陋旅馆中。

他呢喃着,花并没有听到真名古的话。

长谷川伏见屋

真名古拿起电话,压低声音告诉对方转到帝国饭店。随后,他询问对方皇帝现在的状况以及现在是否可以接受拜访之类的话。对方的回复让人很意外,他说警保局长下令把皇帝关到日比谷警局的拘留所去了。一种无可言状的讽刺微笑在真名古冷峻的脸上绽开。他向花打了一声招呼后就走出了课长室。

春天一到,五十间道两旁的红色樱花树就竞相开放,从这里出发往仲之町走,经过五六间店铺后,有家挂着麻布帘子、装饰典雅的茶馆,旁边纸灯上面有淡淡的字迹:

真名古来到日比谷警局的拘留所,却意外地发现:有人弄坏了拘留所的铁窗,把皇帝绑走了。

新年第一天,城里所有的青楼,都把格子门涂成炫目的红色,做装饰用的门松新吐的枝芽也欢快地轻轻摆动,到处可以听到震耳欲聋的大鼓演奏声。

警视室的时钟已经指向凌晨两点,仅剩下两小时就到凌晨四点了。随后又将演变出怎样离奇的状况呢?

31.复仇的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