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断地翻着眼,歪着头费神地思考着,但没过多长时间,加十似乎停止了这种思考:“想再多也没用,反正我是想不出来的。只有亲身去探查才能找到真相,说不定会发现其中的联系。就这样,立刻去行动吧。”
加十不由得愣住:“真是出乎意料……园艺长酒月和幸田社长原本的计划是一开始就安排在邻近警视厅的日比谷公园集会,在铜鹤唱歌之前先收集会费,警视厅一看是非法集会,肯定就会在预告铜鹤唱歌的九点十二分以前解散集会,他们然后顺理成章地宣布大会到此结束,本来就没有设下机关,更不会留下什么证据了……对了,铜鹤为什么会叫呢?这事也真是费解呀……好,一块儿看看吧。往常如此疏离的笑子竟主动示好,不可能鸣叫的喷泉铜鹤竟发出声响……这两个现象看似风马牛不相及……但说不准还真有什么重大的联系呢。”
冲动的他刚站起来,饭店负责人就进来了,向他通报说警保、欧亚两位局长来访。加十的神情一下变得很沮丧,无奈地耷拉着脑袋坐到椅子上:“哎呀,真是的,你看我的记性。现在我要去的是监狱。再见了大头条,和你是没有什么缘分了。”
《夕阳晚报》特别版第一面:“喷泉铜鹤,今晨歌唱!”斗大的标题下,用华丽的辞藻详细地描述了会场的盛况、颁发奖品的经过、贺岁贺电全文、兼清博士演说的要点以及九点三十五分铜鹤为庆贺皇国万岁嘹亮歌唱的惊人瞬间。
他喃喃自语着,又用如蚊子般哼哼的声音对负责人说:“告诉他们说我已经幡然醒悟了。”
他低声念叨着,快速地浏览晚报,当他刚看到放在最下面的《夕阳晚报》时,他就不由得大声地惊叫起来。
不一会儿,两位局长进来了。异常恭敬地通报过名字后,走在前面的是警保局长,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陛下,请允许我再一次向您表达我们的歉意。由于今天早晨接连的失误,我实在是无颜来见您,但我还是要硬着头皮来向您低头认错。刚才真名古的冒昧打扰,是极为失礼的行为,也损伤了您的名誉,我们已经对他进行了严惩。对于这件事,我们向您致上深深的歉意。”
他手臂交叉,表情颇为凝重:“昨晚八点,我气愤地离开东京会馆,来到这里……没什么奇怪的呀。接着在银座碰到村云笑子……哎,这事说来也巧了……曾经的同事,一起在北海道小学执教的同事不仅当了电影明星,还开了家豪华的酒吧‘巴里’,所以我曾抱着攀攀老乡的想法去探望,却没想到她一点儿也不念同乡之谊将我赶了出来……笑子为什么昨天突然那么亲切呢?这个自命不凡的女人拉着我的手,生拉硬扯地把我拉到了‘巴里’。正好是那天早上就发生杀人事件,皇帝恰好在那里……皇帝被绑架,留下我一人在现场。噢,可恨!对了,笑子是有明庄的住户……这中间一定有门道。如果说我跟笑子在银座相遇是巧合的话,那么她硬拉我去皇帝在的地方时的态度就值得玩味了……虽然这么说,但也没有什么证据呀。看看能不能从别的报道中找些线索呀?”
警保局长看起来害怕极了。局长不愧是局长,那战战兢兢的样子比新剧的演员演得还传神。
他颇为亢奋,站起,又坐下:“慌张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冷静下,把昨晚发生的事理个头绪才是最重要的。”
这个我们暂且不说,加十的处境我们也可以一目了然。不久前才将他扔下王座,但只要是政治需要就可以立刻将其扶上宝座。即便是傀儡木偶也不会像他这样被人无情地玩弄于股掌之上。他现在这种处境,确实也够悲惨的了。
说了半截儿,加十突然睁大了眼睛:“哟,不对劲儿呀……皇帝拥有一颗罕见的大钻石……皇帝销声匿迹了……这不对呀。皇帝应该是被绑架了吧,而不是逃走了吧……不排除有这种可能。情况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可就大了。”
对此,加十真是难以置信,他偷偷看着这两个人。这两人身体发抖,额头上沁出冷汗,恨不得立刻消失一样。身体抖是因为气愤,冒冷汗是因为讨厌,但在这种情形下,不管怎么聪明的人也都不会看出来的。更何况加十是这么憨厚,轻而易举地就钻进了这个圈套。他立刻感觉世界为之一变,应对好的话,就省去牢狱之灾了。于是他竭尽所能地挺直了胸膛,装作高贵的样子:“道歉就免了吧,我的宽宏大量你们也是知道的。你们辛苦了。没别的事的话,你们就退下吧。”
“这是梦境,还是幻境……这事如果是真的,那可是震惊全世界的事呀,现在全完了……真不想从梦中醒来呀,啊啊,真没意思呀……我一直以为是皇帝杀的人,即便拖一两个月无法结案,就是拼了命也得把这独家搞到手。事情既然已是这样,鹤子的生死与我就没什么关系了。虽说我也经历过很多波折,但今天我才真正地感受到人生无常。白云苍狗所形容的世事变幻也不过如此而已。作为皇帝享受荣华富贵原来不过是场梦而已,头条不但别想了,接下来的命运就是被逮捕送到监察厅了;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异想天开而造成的,我恨不得找个地缝藏起来……我到底什么地方犯迷糊了,竟傻到如此地步。我怎么会坚持认为皇帝就是杀人犯呢?你想,他要是想杀鹤子的话,怎么会相约三人一块儿吃消夜呢?况且吃消夜的时候他还是那么笑容可掬,在他消失于寝室之前都是很沉着的,不是那种隐藏得很深的危险人物,怎么也不像杀了人……”
就这样让局长们退下去是不可能的。警保局长颇为恭敬地行了个礼:“陛下这样大度实在让我们感激不尽……”
各位读者一定也读过这篇报道,不过这短短几行报道里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波澜,你们挠破头也猜不出的。不但这样,好戏才刚拉开帷幕而已。眼前所呈现的只不过是开胃小菜而已。自杀事件拉开了序幕,大管弦乐队演奏的将是浑然的犯罪。这些情况加十浑然不知,只沉浸在失去猎物的沮丧与愁苦之中,发出了自怨自艾的声音:
加十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你们还有别的事吧。老是这样我快要招架不住了。就事说事,没事的话就退下吧,我最近偶染风寒,身体有些不适。”
“东京”被称为魔都的原因也正在于此。事情的开始与结束全在不知不觉中进行。我们所见所闻的罪恶还不及这个都市罪恶的百分之一。即使是我们所见到的原本也是陷于黑暗与混沌之中,只是因为无意中转瞬即逝的反光才进入视野为人所知的。
警保局长态度谦逊:“那好,我们就简明扼要地说几句吧,我们想向您请示一个问题,您是否还会继续让我们保管您以前寄放在警视厅金库的皇室秘宝?”
在偌大的东京,读完这短短的几行文字,没有谁能像加十这般感慨良多。不,不仅仅是加十,了解内情的人都会感慨颇多的,他们会感慨表象与真相的距离为何如此之大。
天啊,没想到是这事,你们早点来请示呀,不就省得我早先那么急了。他两手拍了几下:“你看这事,我竟疏忽了。这样吧,原来怎么办的现在还怎么办吧。我带在身边的话也派不上什么用场。”
今日凌晨四点左右,前宝冢歌剧学校学生松谷鹤子(二十三岁)从位于赤坂山王台的有明庄二楼跳窗,坠落到约三十尺高的山崖上而自杀身亡,死因为悲观厌世。
加十即便笨,但也不会笨到如此地步。恭敬地往后退三步,警保局长下去了。欧亚局长又上来了:“当我们听说陛下您两三日内即将回国的消息后,我们真是舍不得您走呀,您对日本的良好印象也许会因我们的严重疏忽而有所削减……”
公寓自杀案
假如将这些话如实地记录下来,肯定是很搞笑的,但这种事也确实没有多大意思,其余的就要读者你们自己去想象了。总之,两位局长不但让加十从他们那儿得到笼络宋谍报部长的计策,而且让加十深切地领会出他们希望加十不要四处乱晃最好早点儿休息的意图。
就像笔者所说的,加十留在那里非常沮丧,艰辛地守候在这里,他梦想拿到“安南帝国皇帝宗龙王杀人事件”这个世界级的独家新闻,却没想到杀害鹤子的犯人不是皇帝而是另有他人,到头来自己的坚守换来的却是两手空空。为拿到这个大独家他已经豁出去了,准备放手一搏大干一场了,谁知竟是这样的结果,他一下子放松了下来,但放松后紧接着是失望。他眼神呆滞、双眼无神,像傻子般呆呆地坐在椅子上,过了一会儿,他顺手拿起桌上的晚报,看到第二版的下方有一小段关于今早事件的报道。
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意的安排,他们刚走,宋秀陈就回来了。他虽有些晕晕的,但是走起路来还是很精神的,或许是刚受到警视厅殷勤款待的缘故吧。他在门口礼毕,异常恭敬地靠在加十身边:“哎呀,真是无上的荣耀呀。刚才日本警视厅总监对小的给予了无微不至的关照,这是大王您威德之所在呀,在下真是感动不已呀。”
说完,他四处张望,悄然消失了。
加十高傲地朝椅子方向颔首,示意他坐下:“酒吃不惯就不要多吃,吃坏肚子就不好了……先不说这事,你刚才说的问题,我给你答复吧。”
搜查结束之后不久,室内迅速恢复到了原来的整洁,刚才战场般的杂乱只是昙花一现。“帝王”确实不在这里,这事实比真理还有说服力。真名古将四名学究集合到房间角落下了指令,四人出去后,真名古径直走到加十旁边:“站在这儿,别动。”
秀陈坐在椅子上,身子挺得直直的:“小人恭领陛下的圣训。”
这四个人看起来做室内搜查就像做了一辈子似的,不但行动迅速而且分工合理。没想到室内搜查法自从爱伦坡的《失窃的信》后竟发达到如此地步。包括谒见室在内以及与之相邻的四个房间被分为几个区域,他们查看的速度极快,每个区域内一点细微的痕迹都不放过,即便是灰尘也要查看几遍。椅子、桌子也不能幸免,全都被拆开了。就连待在昏暗角落里的加十浑身上下也被脱个精光,耳朵都成了检查的对象。
加十不由得得意起来:“哎,千万别搞错了。那颗钻石保管在警视厅的金库里呢,现在还好好地放在那里。不信的话,你打电话去问一下。”
侦讯到此就结束了。真名古打了一个电话,看样子是打给警视厅的,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就来了四个人。每个人都让人感觉阴森森的,就像从科学实验室走出来的。真名古对他们耳语一番,奇怪的事就发生了,他们开始对室内进行了细致的搜查。加十惊讶地看着他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各位读者应该清楚真名古在找什么,他在找“帝王”。
秀陈一下子感激莫名:“哎呀,这就好了!以前以为大王会做出轻率的举动,以至于冒犯了贤明的陛下,确实是罪该万死呀。陛下关于秘宝的回复小人记住了……那么关于回国的日期呢?”
加十摇了摇头:“窗边,我不记得我看到过窗边……确切地说,那时我恰好处于与房屋垂直的角度,窗户根本看不到。我所能记起的也只有新月与鹤子了。”
“两三天即会回国,你给理事官长发个电报。”
“刚才你交代说你看到鹤子像个布包般地掉下来,那二楼的窗户你也应该看到了吧,那窗边的人影是什么样的?”
他说完之后,脸上露出奇怪的笑容:“秀陈,你这次帮我不少忙。回国之后,我会给你颁发奖章的。”
加十的记忆如果没错的话,以此我们就可推断在加十出去之前罪犯就已进入玄关并躲在黑暗中了,随后,鹤子发现门没关上,就去关门,接着……关于罪犯是与皇帝和鹤子一起用餐的第三个男人的猜测在此也就到此为止了。罪犯,据推测应该是倚在厨房未干的墙壁上,身材高大的“第四个男人”。
秀陈霍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这怎么行!只不过是区区小事而已,怎能配得上奖章的!”
“没有亮,都是黑的。”
“不,该给的我一定会……下面,有件事我要和你商量一下。作为谍报部长,你应该熟知各种易容术吧?”
“玄关的灯那时还亮着吗?”
秀陈不由得挺了挺胸:“虽然您问的问题有些不太恰当,不过事实确实如此。因工作需要,小的随身备有各种易容的物品。”
加十显得很冷静:“这意味着玄关的门没有锁。我仔细地回想了一下,那时我一晃一晃地走到门边,轻轻一碰门就开了,根本没碰把手一下。”
说不准从这里逃出去也不成问题了。如果行的话,就可以马上到日比谷公园了……加十倾身向前,颇为兴奋:“嗯,这样吧……给我准备套胡子,要和邮票上的一模一样。随后,我计划和你一块儿出去散步,你知道东京比不得安南,我的真面目假如被很多人知道的话,不仅不方便,而且也不安全。”
“你的意思是?”
秀陈频频点头:“是呀,陛下的思虑十分周详。身份如此尊贵的您确实应该小心谨慎的。”
“肯定有些地方没搞清。我没提到‘拿钥匙’呀。我说的是‘关上玄关门之后,鹤子走了回来’。”
说过这话后,秀陈退出了房间。不一会儿,他拎着一个老旧的手提袋回来了。他从整洁有序的内层隔间里拿出亮光漆与毛束,道了声失礼,就将亮光漆涂到加十的下巴上,然后小心翼翼地将胡子一根根地种到加十的下巴上。
真名古眼光霍地一跳:“你刚才不是说了吗,鹤子在吃了一半消夜之时站起来去锁玄关的门,她把钥匙拿了回来……不拿钥匙你怎么能走出玄关呢?这不有点怪吗?”
大功告成了。除了眼神无法改变之外,此外的一切与皇帝都很像。在镜子里仔细端详过自己的容貌后,加十安排好同秀陈在公园西门会合。然后,他戴着随风摇摆、秦始皇般的黑胡子,骗过熟悉他面容的便衣,悠然地走出玄关,朝着日比谷公园的方向走去。没错,他准备对铜鹤喷泉展开调查。
“我没拿什么钥匙。”
20.明石町的错误情报
“把你送到玄关的时候,鹤子是不是喝得很多了?”
让我们把目光转向筑地明石町,“住吉”最里面的房间。林谨直、道灌山前田组大头目,还有林的手下五人,个个双手抱胸、眉头深锁的场面配以应景的《蓬莱山图》及旁边插着碟牡丹的大苔松组成了一幅别致的风景。他刚派传次到幸田的妾宅没多久,警保局就通知了他皇帝失踪的消息。大家聚集在一起,正在思考应对之策。
间或,真名古会稍微睁开眼瞄一下加十。从他那唾沫四溅、神采飞扬的神态来看,他知道这个人不是在说谎。他描述的细节吻合现场勘查的结果。加十并非罪犯,厨房墙壁上的浮雕很能说明这一点。即便是踮起脚尖,这个中等身材的记者上衣下摆也达不到墙上浮雕的高度。此外,他的头发很多,是不会给人留下平头印象的。但真名古却多了一个心眼儿,给他设了一套,让他去钻。
林刻意巴结皇帝,捷足先登地取得了安南优良铁铝氧石的采矿权。而小口的日兴联合企业,即那个和他在资本以及企业构架等方面都不相上下的对手,正想方设法通过暗中帮助皇帝反对派也就是皇甥拥立派来从林手上将采矿权夺过去。这事一出来,大家都立刻怀疑这可能是日兴为了达到目的而采取的手段。特别是今天早上在帝国饭店的日比谷公园闹事的还是日兴旗下关东土木俱乐部的龙头、野毛山鹤见组一伙人。目前的情况,现在还不好判断,假如这是真的话,这一边也是有靠山的,那就是手握超过三千条不怕死好汉的关东组首领道灌山大头目。看来这件事不诉诸武力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从东京会馆出来,在“巴里”碰到了皇帝,在银座一块儿四处喝酒,三点后到有明庄去和鹤子三人共进消夜,鹤子从空中坠落,皇帝奇怪的言行与突然消失在寝室里的事情,还有从溜池警局被送到这里稀里糊涂地变成皇帝……他之所以待在这里,不是他看扁警视厅或日本政府,只是出于职业原因想拿个大头条而已……此外,又被宋部长质问带出的大钻石是如何处置的,就在差点儿要晕倒的时候,哎呀,你就出现了,真像个救命的天使。无论他说什么,真名古都不插言,只是安静地听,加十说得很畅快,还真是有点兴高采烈了。
七个臭皮匠想破头也想不出什么门道,交叉着手臂,静默着。这时,驹形传次回来了,他看起来脸色苍白。一听到幸田说野毛山的安龟利用“唱歌的铜鹤喷泉”大会引起的骚动而绑架了皇帝的密告,传次就飞也似的回来了。
这哪是什么审讯,这几乎是加十的自述。真名古半眯着眼,脸色阴沉地听他说着。
他弯下穿着晨礼服的膝盖,直直地坐着,斜眼看着林,表情颇为凝重:“刚才我所报告就是事情的经过,中间有些条理不清的地方我是觉得很可疑。不过这群乌合之众,从他们嘴里得到真相也不是难事。我之所以急忙赶来主要是想先将这件事给您汇报一下。”
一个箭步,真名古赶了过来,死死地捉住加十的手腕,这个瘦瘦的人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即便是被虎头钳夹到也没这么疼痛难忍。加十只得放弃了。这种痛实在受不了。加十呢,现在坐在皮椅上,是被扔在那里的,而真名古坐在安乐椅上,坐得稳稳的。主宾关系一下子翻了过来。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加十已成了一个刑事被告人,再不是皇帝或者其他什么人了。
关于这些事就没有必要细述了。
加十虽然做记者的时间不长,但由于经常出入警视厅,真名古的可畏之处也是有所耳闻的。弄不清心里真的想逃,还是出于一种应激反应,他有些失控地推开窗户,谁都知道这是在做无用功,尤其是在真名古面前。
将站在水池畔凉亭前面的人推断为皇帝是以前错误推断的继续。
一听到真名古的名字,就算再胆大的歹徒,他们都会有异常的反应。真名古冷酷得让人恐怖,只要他接了手,再小的犯罪他也绝不放手。与他的执着相比,即便是恶女的痴想也是小巫见大巫。在维尼的小说里,我们可能对其中一个刑警到北极追捕犯人感到不解。假如是真名古的话,即便是地狱他也会追踪到底的。他锁定的人物,即便再狡猾也是无法逃脱的。
林挠了挠大腿气愤起来:“真是蠢不可及。是可忍,孰不可忍。什么都别说了,我立刻打电话,让警视厅将小口跟野毛山都抓起来。”
真名古的到访使加十暂时摆脱了困境,在真名古揭开他的身份之前,他已跑向外庭的窗户准备逃走。
林常年一副喜笑颜开的模样,这时,他本来就红润的脸一下子涨得更加通红,就像燃烧的大火一样。道灌山竭力劝阻林的大叫:“林先生,不要这样做。”
上一回,古市正在与安南国皇帝直属谍报部长面谈,在紧要的关头真名古无意中闯来,“《夕阳晚报》的古市是你吧,在这里能见到你还真有意思呢。”他揭开加十的身份后这章节就结束了。
他,五十五六岁的模样,银白色的头发全向后梳拢,与他年龄相称的皱纹在额头却很少见到。眉毛弯曲,又密又粗。嘴唇又宽又厚,眼睛如团十郎般炯炯有神,从中可以见到柔和的光芒,他双拳紧握搁在和服裤裙的大腿上,身体稳稳地靠着壁龛前的门柱。虽看起来像在东京高岗住宅区隐居的慈眉善目之人,但他却是派头十足,让人无可拿捏。道灌山缓缓绽开笑容道:
这样说可能让大家如坠五里雾中,大家都不了解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吧,我还是来叙述一下古市和真名古警视之间发生的事情吧,以便让大家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林先生,不要这么做。我不在这里的话,那也就罢了,现在我在这儿了,你要是做了这事,我的脸面何在。要是人们在背后指三道四说我道灌山无能,只能靠躲在警察背后当缩头乌龟,那就不好办了。仅从刚才的谈话中,我们还拿不准这到底是不是野毛山做的,况且与野毛山一贯的做法也不太像……有了这些线索,那我也不愁没有话说了。现在,我先去和他们接触接触,看看他们的动向,听听他们的想法,可能的话,再想办法将皇帝带回……也许我老了,你们以为我是倚老卖老,但我心中自有主张。”
他喃喃自语。
他说过之后,站了起来。
“这到底是梦,还是幻觉。”
这只不过是幸田随口说出的一些猜测而已,没想到事情竟会发展到如此的地步。事情到底如何收场呢。不一会儿,道灌山的车子驶出了“住吉”门口,朝着往芝的方向驶去。
就这样,被众人一致看好的加十照样待在帝国饭店贵宾专用的豪华房间里,他嘴唇弯曲成“乀”字形,已没了刚才那狡诈的表情,手拿晚刊悠闲地坐在安乐椅中。
另一方面,在与他们仅有一渠之隔的晓桥桥畔,一位约莫三十七八岁、鼻梁高高、眼睛深凹的男子正监视着一间名为“吴竹”的深宅大院。这个人物曾在第三回里出现过,他就是有明庄住户之一,开着双人敞篷车来到“巴里”的法国“Horvath通讯社”驻外记者约翰·哈齐森。
19.随风摇曳的黑胡子
守在那边水渠的黑暗中,他用锐利的眼神眺望着“吴竹”。这是一幅正月悠闲的夕阳美景,门松沙沙吹奏着,女孩子踢着毽子,装扮得漂漂亮亮的艺妓三三两两地经过。哈齐森可能有些迫不及待了,突然走过去向门里窥探着。
还没说完他双手抱头趴在桌子上:“哎呀,这个浑蛋家伙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呀?”
大约十五分钟之后,喧闹的送客声从庭院深处传了过来,走出了一位三十五六岁,拉高衣领盖住脸的男人。那人容颜憔悴,眼神飘移不定,从面相一看就知绝非善类。穿过庭院入口的街灯,他向右转,朝着晓桥的方向走去。哈齐森跑到那人面前,猛地从堤防下的阴影中冲出来,拦住了他。他抓着那人的外套衣领,用力地往前拉:“嘿,巴隆斯理,平白无故的你躲什么躲呀?”
“事情就这样安排吧,麻烦了。不出事就行,真的出事那麻烦就大了。你们一定要慎重对待……对了,去的时候别忘了带钱。作为一个黄色小报的社会版记者现在肯定是一贫如洗了吧……哎,首先要做的就是给他说说让他早点睡,别到处乱窜。”
各位读者应该也了解了吧,今天,“卡玛斯秀”恰好在日本首演。正是这两人把一群普通的巡回表演艺人渲染成继纽约大齐格菲之后世界性的歌舞团。
内务大臣站了起来,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对警保局长说:
日法混血儿是两人的相同之处,他们也因此臭味相投,在安南、贵州等地共同做了许多罪恶的勾当。提起哈齐森,人们自然会提起巴隆斯理,他们可谓焦不离孟。但现在这两位铁哥们儿之间似乎发生了什么矛盾。
他一边说着,一边又转向欧亚局长:“柳原君,你陪着警保局长到帝国饭店去一下,向那个社会报记者简单地灌输下安南帝国的常识。要是连首都名称都搞不清那也太不应该了。”
哈齐森将巴隆斯理推到桥边的栏杆上,使劲地晃着他:“哎,说话呀,你,说呀!”
外务大臣满脸的不高兴:“事已至此,就这样吧,这总比蒙在鼓里强多了。”
巴隆斯理烦愁地低垂着眼:“你让我说什么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转向了外务大臣:“骚动如果真的发展到无法控制的话,虽说有些不合常理,还望你们鼎力相助。”
哈齐森牙齿紧咬着,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看清这可是东京的正中央,不是顺化的马路边。你竟敢先下手……喂,皇帝呢,你把他怎么样了?”
内务大臣拭去头上冒出的汗:“这事确实很荒谬,不过,情况紧急还是先想个权宜之计吧。”
“我不了解。”
警保局长有些不安,反复地看着时钟:“对了,在我们讨论的时候,已经将那个安南谍报部长留在警视厅款待了,让他一直待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宋部长返回到饭店的话,肯定会立刻追问古市回国的日期和秘宝的答复,那家伙肯定没法应付的,一定会露出马脚的。假如有什么意外发生,要想证明加十就是皇帝,那也只有他是最有力的且是唯一的证人了。要是他先发现了异样并闹起来的话,那就不好收拾了。”
“嗬嗬,这样呀。公演的第一天你就跑到这种地方来,你想干吗?”
下面接着又是阵沉默。
“寻朋友啊。”
“我们对他的保卫很到位的。”
“胡扯……嗬,瞒着我,你是不是将皇帝卖给野毛山了?”
“他会不会逃走呀?”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右手掐着巴隆的喉头:“瞒不过我的,现在待在‘吴竹’包厢里的人,就是今天早上在日比谷公园闹事的安龟一伙十人吧。怎样,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刚才,我打电话给饭店负责人说皇帝有点儿不正常,有什么反常千万不要理他。”
憋着气,巴隆斯理发出嘶哑的声音:“我不了解不了解……你想干吗?你的手在做什么?放手,快放手!”
外务次长语带嘲讽地说:“刚才真名古不是已识破他了吗?说不准他会气极败坏,现在已闹翻天了。”
他拼命地挣扎着,自下而上撞击着哈齐森的胸口。哈齐森不由得踉跄了一下,但又立刻站直了:“千万别做傻事。”
“万一说出来他知道自己会遭殃的,担心他说漏嘴是没有必要的。在这方面我会暗示他,让他完全明白的。”
他从怀里掏出一把白木制的刀鞘,不知为何掏了半截又放了回去,他紧握着巴隆的手,言辞颇为恳切:“对我来说,想要进去的话小菜一碟而已。我之所以没有那么做,反而在这里耐心地等,关键是我想和你好好聊一聊。唉,求你了,巴隆,你千万千万不要抛下我。好处我也不要,利益我也不要。想要什么你都可以拿去……把所有的事情都对我说一下吧。我不是说过无论什么事只要你不瞒着我,什么都好说吗……哎,又怎么了?不要露出这种表情呀,看起来怪怪的……笑呀!喂,你笑笑呀!”
外务大臣不由得苦笑了:“这点至少我们都很明白了,但是,要管制住他,你有何打算呢?搞不好,他还会自己说他不是皇帝呢。”
巴隆斯理用尽全身的力气咬紧牙关,他突然扭过头,眼光仿佛要穿透那黑暗的水底。用心看的话,会看到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了下来,但在哈齐森所处的方向却是看不见的。
警保局长摇摇头:“一点也不像。”
哈齐森盯着巴隆斯理的后背,站立良久,过了一会儿叹了口气:“你变了……我真不明白你在干什么……发生什么事了?巴隆,说话啊!喂!”
一直双手抱胸静静听着的外务大臣突然说话了:“那个男的长相和皇帝很像吗?”
当巴隆斯理转过身时,脸上的泪痕已经消失了。只剩下一脸的厌烦:“你不明白,我给你说说。你老是以老大自居,实在让我忍无可忍了。”
警保局长又插话了:“说实话,现在皇帝失踪是铁定的事实,即便把古市加十抓起来,不仅是欲盖弥彰,而且也不会将我们误认的失误消除掉……从昨天晚上起皇帝就没有回去的消息要是被法国大使馆知道了,他们不可能不过问,假如因为这个原因使得皇帝被绑架的事情传出去了,事情才真的是难办了呀。政府的名誉暂且不提,为了能够迅速彻底地搜查,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们找到皇帝之前,都必须保证皇帝确定是待在饭店里的……或许是听错了,我可从没说过找替身的事。我只是说事情既然已是木已成舟了,还不如继续误会下去吧。”
“哦?”
外务次长轻咳了几声:“这种话也亏你说得出口,怎么能发表这样的声明!我们外务省可不想牵涉到危险的阴谋之中。事情一旦为人所知,我们的日子可不好过了。现在最好把古市那浑蛋带来,跟他好好谈谈,说不准会有好的处理办法的,也好找个误认皇帝的理由呀。”
“时间也不短了,是时候了,我们该分开了。以后再见面,你我形同陌路。”
内务次长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丢脸,我们把脸都丢尽了。你向假皇帝表达敬意不也很丢脸吗?怪也只怪我们都不知道皇帝的长相,如今再多说也无益了……现在,以外务省的名义通报皇帝被绑架的事应该不成问题吧。”
哈齐森浑身直发抖,手中的拳头握得紧紧的:“是不是钱财迷住了你的双眼?一点儿小钱,就让你弃我而去吗?”
外务次长的脸绷了起来:“这正是我要说的问题……我们外务省是不会接受这种蠢事的。将一个社会报记者当成皇帝的替身,还说什么一时糊涂,真是太过丢份了。将皇帝认错已经很丢人了,现在竟弄成这样。”
他眼中藏着泪花:“喂,巴隆,我们在偏远的印度支那同甘共苦这么长时间,难道今天真的要分开了吗?这样行吗?傻呀,你傻呀……”
内务次长的眉头皱了起来:“现在不是埋怨的时候,对警保局长的提议你有什么意见吗?”
巴隆后背倚着栏杆,头仰望着天空:“嗬嗬!这不是很好吗?我是钱财迷住了眼。你没有必要去管我。”
说完,他转身正对着警保局长:“怎么样,大槻,顺利找到没有问题吧?有件事我要弄明白……无论发生什么事,外务省都不想引起上面的关注……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的失职引发了今天早上一串的骚动。听你说,我询问你的时候你早已知道皇帝是冒牌货了,那你当时为何没有立刻报告给我呢?如果你说得早一点儿,我汇报时至少可以说得含糊点。这让我们外务省很被动,还要为你们的失败负责……做事这么武断,像这种事不和外务省协商就自行处理怎么能行呢?”
“是吗,这是你说的吗?”
外务次长满脸愁容:“这些我们都不管,也不是我们讨论的重点。我们只要能保证法国大使明天凌晨拜谒之前,皇帝能回到饭店就行了。”
“真是烦死了人!”
“这个问题,我也搞不懂……在安南,无论是越南国民革命党发起的独立运动,还是安南独立党发起的运动现在都是不成气候的,即便是有了支持,他们也是扶不起的阿斗,起不了什么作用的。想来想去感觉不会和这方面有关。难道是皇帝预感到要被强迫让位,想变卖钻石躲到美国以为自己留条后路?”
“起码,说个原因……”
内务次长插了句话:“皇帝冒这个险又是为什么呢?”
“想怎么想你就怎么想吧。”
他说话的语气很生硬。欧亚局长抬起了头:“对皇帝亲日的姿态我一直都持怀疑态度……大家都知道,明治四十一年(一九零八年)也就是日法条约缔结之后,日本政府强硬地将流亡到日本的安南独立运动志士潘是汉和安南王族畿外侯疆柢驱逐出国。没多久,法国警察就将潘是汉抓捕,疆柢更是潜逃到美国。皇帝的父王也就是第十一世维新王十七岁受到此事牵连,被废除了王位,流放到南印度洋的一个孤岛留望。听说现在景况很悲惨,不得不在街头拉小提琴卖艺以求得温饱。出于以上原因,皇帝怎能对日本存有好感。皇帝所谓的亲日姿态是装出的,意图不过是想在日本贩卖秘宝而已……说起来呀,这件事他做得确实欠考虑。这件事情一旦为人所知,法国政府就会以筹备革命资金之名逼迫他即日退位。”
哈齐森的身体不住地发抖,他瞪着巴隆斯理,眼神是那么的凄凉,不久他硬挤出声音:“行,分开就分开吧……但,请你记住,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他环视一周,眼神中透着彷徨与无助,接着叹了叹气:“情况真的不妙了呀。”
说完他颤抖地扣上外套纽扣,快步消失在水渠的黑暗中。
就在以为这种凝结状态要永远维持下去的时候,内务大臣动了动身子,突然破坏了整个画面的平衡。
21.奇妙的探头测试
这时,恰好下午四点半左右,内务外务两大臣、两位次长、欧亚局长及警保局长六人在永田町内相官邸里围着会议室的大桌子苦思冥想。他们都身着金光闪闪的大礼服,眉头皱得紧紧的,鸦雀无声,全都待在那里,这个场景真可以画作一幅“政府的烦恼”的讽刺画。最合适的背景就是西侧的大窗户隐隐约约映照出的有明庄的灯火了。这里平日里就没有一点儿风,何况现在正是正月一日的傍晚。周围安静极了,只有那钟表嘀嘀嗒嗒的响声。
真名古独身一人坐在空荡荡的警视厅搜查一课课长室的大办公桌前,他表情冷峻,两只手抱在胸前,头低着往下看,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简直就像个雕塑般动也不动,这副模样和上次在有明庄的一样。
18.烦恼的处方笺
细看之下,在他的办公桌上整整齐齐地排着上次在有明庄找到的浅绿色背心、狮子头的烟嘴、纸刻出来的鞋型,还有写着“零点八六公尺”的记事本。
他低低地念叨着。
这些东西正是真名古烦闷的根源。从他的姿态来看,他似乎在向那些东西致敬。他这么做已是第二次了,不知道冷酷的真名古警视为何对这些东西如此烦闷苦恼呢?说来还真有些让人不解。刚才,不知为何真名古在警保局报告现场勘查情况时省略了到伊吹服饰店询问这一细节。他不但没有提这些,即便是烟嘴的特征、未干的墙壁上留下有人靠过的痕迹他也一点儿没有提,这里面一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地方。
他身着得体的晨礼服,戴着圆顶礼帽,一字眉,眼神锐利,是个极有眼色的小伙子。他拉开玄关的纸门,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一下子就瞅到幸田奔向厨房后门的身影:“靠,真是猴精猴精的。”
肯定有什么重大的秘密隐藏在这些物品里,肯定是有什么特别的理由,谨慎认真的真名古才不会将其泄露出去。时钟上显示的时间是五点十五分,这时搭载着法国大使的不定期快车已经到了彦根一带。大使明天凌晨四点抵达东京,这就要求不管想什么办法都要在此之前将皇帝送回饭店,他不行动却还在这里烦恼着,这行吗?烦恼也得分个时候呀,至少应该将眼前的难关渡过之后再烦恼呀,也许像笔者这样不耐烦地想的人不只是一个吧。
来的不是什么警察,而是道灌山的养子驹形传次,他就是第三回中在日比谷公园旁等候林,并悄悄告诉林野毛山的安龟可能正在公园闹事的那个人。他按照林谨直的指示,怀揣两千元为掩盖“皇帝杀人事件”而来。
没过多长时间,时钟报时,已五点半了。像个暗号一样,那四名枪手走进来在门口立正排成一排。真名古总算动了动身体。他慢慢地转向他们,对右边的枪手使了个眼色。那人收到指示往前一步用简单明了的口吻说:
笑,是他自己的事,不过事情却不是他所想象的那样。诸位读者想必也知道了吧,张着嘴出神地和真名古站在水池旁的不是什么皇帝,而是威胁到冒牌皇帝古市加十的安南皇帝直属谍报部长宋秀陈。据真名古推断,货真价实的皇帝凌晨四点二十分左右已被人绑架了。要照这样来说的话,野毛山一伙人到“唱歌的铜鹤喷泉”会场来闹事又是出于何种动机呢?聪明的读者不妨来猜测一下,刚才说到这两个恶人不知道事情的经过,又想从中大捞一笔,如果按照这个势头发展的话,笔者也会无能为力了。至于后面会出现什么意外,我们也只能骑驴看唱本,走着瞧了。当两人意气风发地走到六坪大的玄关时,哗啦一声,格子门拉开了。幸田心里一咯噔与酒月的目光相撞,突然转身从入口跑进茶厅,像只白老鼠一样窜向厨房后门。
“岩井通保、印东忠介、约翰·哈齐森、山木元吉、村云笑子、川俣踏绘六名有明庄的住户与‘卡玛斯秀’六个团员分乘三辆汽车,三点十分后一起从‘巴里’出发,三点二十分到达小田原町的酒店‘铃本’。‘铃本’在十二人抵达之后立刻锁上了大门,大门在五点二十分临检前从未打开过。据侦讯过的‘卡玛斯秀’团员六人供述,临检时间前有明庄六人无一外出。也调查过了‘铃本’的后门,可以断定最近绝对没有人出入。”
他一边说着,一边仰天大笑了起来。
真名古向第二位枪手打了个手势。第二个男人上前一步:“警视总监慰问巡查的线路及时间是,赤坂区第五岁晚警戒哨、溜池十字路口为凌晨三点五十分;第六哨赤坂见附为四点四十分;第二哨麹町区三宅坡为四点四十五分;第一哨樱田门为四点五十分……”
幸田爽快地点了点头:“这样很好。无论如何我们都不会有事。假如实在不行,我们还有别的策略。我们这回赚大发了……幸田节三,这次你撞大运了。走,我们就出去转转。”
第三名枪手上前一步:“松谷鹤子的籍贯是京都市东山区山科町深野百二十番地。前京都府警察部长大人的籍贯是京都市东山区山科町深野百二十番地。”
这两个恶人全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不知所措地对视着,过了一会儿酒月双手交错:“野毛山行事还真有意思呢。看来我们又向前赶了一步。志摩德那边我们也不能放过,就按刚刚商量好的去做吧。道灌山要是听到这消息应该很高兴的,我们把这消息卖给他吧。”
真名古颔了颔首,第四位枪手走出去没多长时间就把美丽的裁缝花带进课长室。然后,四名枪手在真名古低声的命令中退下了。
酒月不由得倒吸了口冷气:“这是他有意制造骚乱,然后想在浑水中摸鱼呀。”
真名古招了招手,示意花坐到椅子上,他用一贯的风格,声音低沉地说:
幸田不断地附和着,突然他猛地拍拍手,脸上露出奇异的表情:“我明白了!”他身体朝前弯了弯,“哎,酒月,你留意了没有?水池的凉亭旁边站了一个安南绅士,卷发、眼睛很有精神、肤色黑黑的……那就是皇帝啊。”
“我请你过来是有点儿事想麻烦你。”
突然,酒月抬起了头:“据此就下定论也不太可靠,对了,有件事情,我想起来感觉有些怪……说实话,你离开后,当我对哈齐森说过野毛山安龟闯到日比谷大会上闹事的事情之后,他一下子站了起来,发疯般地冲了出去,嘴里念叨着‘巴隆啊,要这么做的话,仅靠大王是不行的’。巴隆也就是他的搭档巴隆斯理,这里面肯定也有些门道。这事肯定少不了哈齐森跟巴隆斯理的份儿……假如情况真的是这样的话,哈齐森还真是深藏不露。按常理说,在这时他应该是紧张得一筹莫展,到处宣扬了,他现在毫不在意地跑到这里,看来皇帝杀人的事他早就知道了,却假装不知道,实在让人讨厌!”
花抬起头:“这也巧了,有件事我也正好要问你呢。”
“一百万的贷款利滚利,越滚越大,狗急跳墙也说不准。”
“噢,啥事?”
“鬼才知道。”
花一脸坚定:“我在饭店和大王已见过面了,大王不是罪犯。”
幸田伸了伸下巴:“照你这么说,会是山木吗?”
“看来你挺高兴的呀。”
“并且,拿着那么大的东西四处转,你难道不觉得真名古过于紧张了吗?假如是被盗的话,直接报失就可以了。他不但没有这么做,还拿着到处跑,中间肯定有什么隐情……要说平安无事,这根本不可能。”
花轻微地笑了下,旋即又回到了严肃的神情:“大王不是平头,个子也不是那么高。希望你能明断是非。”
“噢。”
“我可没说大王是罪犯,只是说不能妄下结论而已……这事先不提了,我有件事要麻烦你,说起来也没什么,有件东西我想请你看一下,请到这边来。”
酒月转到另外一个方向:“真是笨到家了。皇帝安然无恙的话,还用真名古费神地拿着钻石模型满大街跑吗?”
说完这些,他拉开抽屉,从中拿出一把枪,放到口袋中,带着花走出了课长室。
“他打过电话确认皇帝平安无事地待在饭店里。”
没过多长时间,水泥地阴暗的中庭出现了真名古和花的身影。四面都被灯火通明的三层楼建筑物包围着,就像井底一样。真名古示意花蹲下去,接着指着三楼上面的一个窗户:
“他亲见到皇帝了吗?”
“你房间的窗户到有明庄鹤子房间的窗户的高度大概和从这儿到那儿的高度一样……接着,我一发出暗号,就会有一个男人从那个窗户的窗帘探出头来,接着的事就像今早将鹤子丢下去的罪犯做事的顺序一样吧。那男人的身高、头发还有手腕的部分你一定要盯紧了,千万不要因其他窗户而转移了注意力。对了,无论你看到什么,千万不能开口……记住了吧!下面开始了呀。盯紧了,看着那窗户。”
幸田坐不住了:“不,不可能,刚才哈齐森说他已经确认皇帝在的啊。”
说过之后,他掏出口袋的手枪对着天,砰地放了一枪。四面的窗户一下子都打开了,形色各异的脸都冒了出来。理平头的总监从真名古指的那扇窗户里探出上半身,一边俯看着中庭,一边大声地骂着:“什么事,什么事?”真名古拉着花的手旁若无人地离开了中庭。
“说不准,已被人杀害了。”
从窗户缩回头的总监在三楼的总监室里气急败坏地对着扩声器大骂。
“嗯?”
“这是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
酒月两手揣在怀里思考着什么,眼光突然间变得很犀利:“事情就先这么定了,皇帝的处境看起来似乎不妙。”
扩音器里杂乱地汇报着:“真名古课长枪走火了。没有发生任何伤亡。”
幸田向前靠了靠:“好主意。说不准还真能发现些意想不到的事呢……印东这儿交给我,让悦子去叫那姑娘,晚上七点前带她来‘中洲’。”
“要是有所伤亡的话那还了得……对了,现在探知有明庄六位住户的行踪了吗?”
酒月仰起了头:“据阿姥说,鹤子经常和一个人说心里话,那就是住在山崖下住宅的裁缝花……以这个姑娘为突破口怎么样?”
“未得到任何报告。”
“问题就在此……即便是印东也不知道。这一点,鹤子比谁知道得都多,但这是私事,别人不方便说的。”
总监有些不高兴地撇了撇嘴角,他从烟盒里拿出一根烟草,突然,他的手停在了背心胸前的口袋里,不由得苦笑着。平常他总是习惯将烟嘴放在这里的,现在烟嘴弄丢了,他还是习惯性地伸手到这里拿。
“东西藏在什么地方有人知道吗?如果没人知道,接下去可不好玩儿了呀。”
他刚点上烟,又有声音从扩音器中传了过来。
“先拉拽过来印东以切断山木的资金来源,再用强硬的手段购买那家伙的借用证书,如他稍有不从,则以武力相威胁让他低价让出。”
“接到林先生的电话,他说出事了,要立刻转给总监。”
“据为己有的手段很多。那他有何打算?”
总监一把将烟草扔了出去:“快,转过来,别磨蹭了。”
“那东西确实太显眼了,松泽根本无法脱手。当他拿到志摩德那里时,志摩德看样子很喜欢,并且说一定要据为己有。”
才骂完,真名古和警保局长一起,边说着“麻烦”,边走了进来。总监挥了挥手:“局长,听说又要有事了,现在正要接林的电话呢。”
“事情还真是不好办,后来怎么样了?”
局长和真名古刚在椅子上坐下,扩音器就传来了林粗重的声音:
幸田一下将杯中的烧酒喝完:“松泽惊慌失措,迅速搜集各种渠道的信息,无论是大渠道还是小渠道都找不到它的消息。他推测可能是通过别的渠道在运作,听到有传言说,最近珊瑚王山木的儿子和犬居正平的养子印东忠介一起频繁地出入犬居的住处,他转向那渠道追查,才发现原来是弄错渠道了,不过总算弄明白了。不管怎么说,山木和印忠都是有明庄的住户,以前和皇帝在巴黎还经常花天酒地……”
“是总监吗?我是林。我之所以给你打电话是因为我实在过不去了,好像有非常严重的事情发生了。只有你一个人在吗?”
“嗯,这倒真有意思。”
局长对着话筒喊道:“我也在,还有真名古。发生什么事了?快点说呀!”
“皇帝为何屡次慌张前来日本的谜团,也就迎刃而解了。他跟鹤子两个人之所以一直待在京都山科的家里,就是想在关西卖掉那颗钻石,在古国那里没有进展,他们这回就跑到东京来了。”
“道灌山到野毛山那里和他交谈过之后,野毛山还是第一次听说安龟在日比谷闹事的事情。其实去年夏天他和安龟就因一点儿小事而翻脸了,两人已是形同陌路,只是因为家丑不可外扬,因此没有对外人提起过,要是现在还替他收拾烂摊子的话,也确实是件头痛的事。说着说着,突然野毛山露出惊讶的表情,他说,去年年底二十八九日左右,忽然来了一个从未谋面的混血儿让他去杀一个人。人家既然已经找上门了,他就问对方如果杀了那个人是否对日本有极大的好处,对方回答说并不是为了日本。于是,野毛山就把他打发走了,没准儿他想杀的人就是皇帝。要是有这个计划的话,不管这话是真是假,那可不是小事。我打这个电话的原因也在此。”
“情况原来是这样呀。”
一挂掉电话,局长转向两人,一脸苦笑:
说着,他向前弯了弯身:“事情到此就结束了,另外还有件奇特的事。情况紧急,我就拣最主要的说吧,我在去年春天曾听说关西那儿有件大货,大阪宝石俱乐部的专家也正在行动。关东这边有人也感兴趣,曾有人打探过,不过后来突然任何风声都没有了,人们也就把这件事当作流言而终止了。但今天中午时分,真名古来到松泽的店里,手里拿着一个大约三百克拉、造型奇异的模型,要求制作一个和这模型一模一样的仿制品,并且还探问真品的价钱是多少,装作没事般地调查了一下。松泽这个老狐狸可不是吃素的,他以看到的模型为参照在里面的房间一页页翻查图书。哎,千万别吓着你呀,那是一颗叫作‘帝王’的大钻石,是安南皇室的秘密宝藏。即便最便宜也要卖五千万……怎么样?”
“林还真是不淡定啊。这事真无聊……这只不过是捕风捉影而已。这人,一定有问题。”
幸田像没事人一样:“能有什么事,他们屁都不敢放一个。”
扩音器那边又传出声音:“现在,银座第十二号自动电话想找警视总监,说是有关于皇帝暗杀计划的重大密报。”
“你倒悠闲,也不想想别人急成什么样子了。那事现在怎么样了?”
真名古跑到话筒前:“我们要尽可能拖长通话时间,立即通知八云町派出所,一定要捉到那个通话者。通报结束后立刻将电话接过来。”
他喝斥幸田。幸田在长火盆前用力地盘腿坐下:“从警保局一出来,我就直接到公司对报纸排了一下版,然后就和跑到公司的志摩德的家臣也就是那个东京宝石俱乐部的松泽聊天,一直说到现在。”
没过一分钟,扩音器又响了:“通报八云町派出所,完毕。电话马上接进来。”
听酒月的口气,他快要生气了:“为什么这么慢啊,发生什么事了?”
三人都敛气屏声,紧张地等待着,扩音器那端传来一个粗哑的声音:
今天初演的“卡玛斯秀”,酒月的女儿也就是幸田的爱妾悦子和阿姥婆一起出去观看了。酒月独自一个待在家里,这时距离幸田出去有五个小时了。喝酒也喝烦了,他无聊发慌,不住地抬头看时钟,幸田最终还是回来了,不过时间已将近四点了。从事件发生的先后顺序来说,那正是真名古报告皇帝被绑架,及法国大使明天凌晨四点将抵达东京谒见皇帝的情报传来,警保局大惊失色之时。
“是总监吧……我这里是银座十二号。你让我等的时间还真不短啊。拖长时间,想抓住我,这一招不管用。我早已决定只打一个电话了……我都等了一分半钟了,你们让我等得也太久了,现在只剩一分半钟了。你们心里要有所准备,中间一旦掉线了,那么通话也就结束了,我们的缘分也就到此为止了……那我就直说了,有人计划暗杀安南皇帝,地点就在东京。奉皇帝反对派也就是皇甥李光明一派的密旨,刺客已于十二月二十七日搭乘胡佛总统号抵达横滨。条件有两个,一是最好能借日本警察的手来完成;二是要让尸体暴露在东京最为醒目的地方……这样的情报你那边也应该收到了吧。暗杀计划要在大使抵达东京并直接到饭店谒见之前成功实施,也就是明天凌晨四点之前。至于刺客所在的位置,我知道,也顺便给你说一声吧。那人……下面就是第二次通话了。”
他们这些人呀,对于坏事的直觉那叫一个准,有了材料他们能立即洞察真相并推测事情的大致经过。他刚用稿纸以“安南皇帝杀人!当局极力掩饰!”为题写下十张左右的稿子后,一声“幸田,过来一下”,他就被带到溜池警局。警保局长浏览过稿子之后,就糊里糊涂地将他无罪释放了。前一回我们已经提过这些情节,在此不再赘述。
扩音器里尖锐地咔嚓一声,话筒挂断了。
可能老天有时也向着恶人吧,无意中他听到了安南皇帝爱妾松谷鹤子自杀的事。出入鹤子家的帮佣阿姥婆恰好在这儿,她说鹤子小姐经常念叨着自己可能没命的,既然她说出这样的话,结果就不言自明了。接着“Horvath通讯社”的哈齐森来访,他是有明庄的住户之一,说是要找他的伙伴“卡玛斯秀”的团长巴隆斯理,他描述了今早明石警局借机拘留有明庄住户六人的经过。
就像某种东西猛然地刺了警视厅的神经一样,警视厅里出现了惊人的反射动作。局长旋风般地冲出总监室。唯独真名古稳稳地坐在那儿,屁股挪都没挪一下,头依然低垂着。看着真名古的身影,总监的眉头皱得紧紧的,最后按捺不住发起脾气来了。他用尖锐刺耳的声音说:
不会叫的铜鹤却叫了起来,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蹊跷,但我们可以拍胸脯保证这确实和酒月、幸田两人没有关系。干这骗人的勾当,而且还是明目张胆地在警视厅邻近的日比谷公园,这可不是一般人所能处理的。警察追赶他们,他们拼死拼活才逃到这里,幸田不愧是幸田,在做这事之前,他早已预计有今日之事了。
“喂,你怎么回事?真名古。”
在社会上他的身份是公园园长,但在这合法的外衣之下,其实他是桦太厅警察部的通缉犯。本州他混不开了,到桦太当了拳师,他收取追求武力之人的佣金,极尽盘剥之能事,因昭和五年涉入到盗伐国有林事件,藏匿在东京,事件风声稍松之后由女儿悦子撮合而认识了幸田,于是就有了前文所提的“唱歌的铜鹤喷泉”插曲。
真名古用他那犀利的目光紧紧地盯着总监的脸,声音低沉地说:
让我们把目光投向《夕阳晚报》社长幸田节三位于赤坂新町的小妾宅邸。花枝锅之类的火锅放在茶厅里的长火盆上,旁边坐着一个身材消瘦、年约四十五岁,啜着烧酒,看上去绝非善类的人,这就是我们所知道的酒月守。
“总监,我在等,等和你单独相处的机会。”
17.两大恶人的推理秀
现在恰好六点二十分。距离明天凌晨四点,只有不到十个小时的时间。是警视厅笑到最后,还是刺客笑到最后呢?……在这刻不容缓的紧张时刻,真名古却表现得相当悠闲,他到底想说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