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十皱了皱眉头,做出悲伤的样子:“啊啊,我确实很难过。”
刚说过这些话,她立刻用手掩住她通红的脸颊,并直着身子期待大王对自己说些什么,愚笨的加十不但没留意到她的这些举动,更谈不上明白她的意思了。他盯着花美丽的发髻不住地发呆,让人真是捉摸不透。没过多长时间,花抬起头看了看加十,充满泪水的眼带着哀怨:“鹤子小姐刚过世没多长时间,还望大王节哀。”
突然,花的脸变得毫无生气:“是啊,这事确实让人难过。”
花瞥了他一眼,很害羞的样子,声音低低的如蚊子细鸣:“是因为大王您曾对鹤子小姐说过我很可爱,这是我听鹤子小姐说的。”
“确实很让人难过。哎,出什么事了?花小姐。”
花显得浑身无力,手捂着胸,连说话都很困难。加十手上稍微用了些力:“你是出于好奇还是出于同情才对我这么好呢?”
花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苍白得就像是精致的西洋蜡烛。慢慢地,她滑倒在地毯上。
加十将手搭到花的肩上:“小花,哎,怎么听起来那么别扭。哎,花小姐,你用不着那么愧疚的,人孰能无过。说实话,既然大王已经跑了,你也不用再担心了。好好,你站起来吧,不要再损毁你的真丝和服了。”
加十不由得叫了一声,急忙把花挪到沙发上。坐在地上,他边摇晃着花下垂的手,边不住地喊着“花小姐、花小姐”。
这个青春浪漫的少女根本不知道大王长什么模样,那么对于花所说的杀人凶手不是大王的判断,加十自然不敢苟同。事实上,那个要逃走的大王已经藏匿在某地了,这不正合她的预期吗。
不久,花慢慢清醒过来,她忽地从沙发跳了起来,这时,有股暖流慢慢地流入略显迟钝的加十的心田,这似乎是爱的潮流。在他伸出手正要向花表达他的情感之时,负责人进来了,恭恭敬敬地越过椅背递上张名片之后就退下了。名片上写着:宋秀陈(伊波当庄冲绳县人)。
还没说完,她就泣不成声。
花梳理下服装,叹了叹气,依依不舍地离开了。与她擦身而过,映入镜子里的是肤色浅黑、眼睛炯炯有神、卷头发的一名黑衣男子,他是上上一回里出现在日比谷公园池畔“唱歌铜鹤喷泉”会场的异国绅士。那时的他拿着东京地图,张大嘴呆呆望着铜鹤嘴角。而现在,他在门口立正站好,报上名字:“安南帝国外务省二等官职,皇帝专属谍报部长,宋秀陈。”
她朝门口看了看,神情很紧张:“事情越来越不可收拾了,趁我们正在谈话之时……快,你赶快跑吧。实在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这人非同寻常。对此,加十只能走一步说一步了。就像前面我们所提到的,由于加十还有远大的梦想,因而他大脑飞速地转动着,拼命想着办法,但怎么也想不出什么好计策。真的不行了再说吧。
说过之后,她又把她以前说过的事重新叙述了一遍,说得很凌乱,没有一点条理。“我要是早知道只有大王您在那里的话,说什么我都不会说这件事的。在这方面,您一定要相信我。”
他心一横,用凌驾于一切之上的语气说:“嗯,来这边坐下。”边说着,边用手指着花刚才坐的椅子。
哎呀,情况不妙。一时大意,本以为是个小姑娘,谁知竟在她面前露馅儿了。现在,为了追求独家新闻所做的一切努力全都泡汤了。虽说加十的脸皮有些厚,但此刻他也不由得满脸通红,慌忙从椅子上站起来。不过,看来这对手也确实很不好捉摸,花“哇”的一声哭出来,坐在地毯上:“求你宽恕我。”
秀陈猛地向后退了一步:“这不合适吧。您为何这么说?”
她尖叫着。
“叫你坐你就坐。”
花踮着脚小心翼翼地走近加十,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严肃恭敬地抬着眼看看加十的脸,猛然从椅子上站起来:“不是你,大王。”
秀陈的身体变得僵直:“借小的十个胆,小的也不敢这么做呀。”
加十不由得哈哈大笑,笑声颇有些猥琐:“也太让你操劳了。啊,你随便坐吧。现在我正愁没人说话呢。来,靠近些,坐这张椅子吧。”
加十的脾气上来了:“别说了,给我坐下!”
她说得很不流利。
秀陈弓身进来,端坐在椅子上,异常恭敬地注视着加十的脸:“小的遵从陛下的命令,坐在这里了。”
花伸着脸站在门前,颇为紧张,胸前还紧紧地抱着一个布包:“我是住在有明庄下的裁缝花。您订制的外出服,我带来了。还带了那个……”
这里面一定隐藏着一个深不可测的阴谋。皇帝直属的谍报部长怎么可能会不知道皇帝的长相呢?这真是令人匪夷所思啊。加十一头雾水,不过秀陈依然感激地望着他:“啊啊,小的不甚荣幸啊,竟然可以同尊贵的陛下面对面,这简直就像梦境一样。您的心胸实在是太开阔了。”
加十感觉自己就像生活在幻境中了,珍馐之后又现美人,如此贴心而周到的服务,换了谁都会感到不可思议吧。
随后,他又虔诚地说道:“您的尊颜甚是威严。我从挂在门上的肖像和印制的邮票上熟知您的相貌,那里面陛下的下巴上蓄有胡子,代表着陛下给平民百姓留下的坚毅形象。不过我反倒认为这做法有些失礼。自从小的任职十年,这还是我第一次目睹陛下的尊颜呢。”
加十对面壁炉镜子上映出的景象实在是太美了。我们都知道了,她就是刚刚与真名古交谈的裁缝花。
原来如此。加十愈发得意扬扬:“那你就一次看个够吧,肯定比照片上好看……不过,你是为何而来的?”
静静地推开门,镜子里映出的像是出现在图画中的年约十八九岁美丽姑娘的俊俏的脸庞。这样完美的脸庞只能是下町的俊男美女们融合了不同地域的血统经过几代交叉流传的血脉所独有的。颇具风情、开朗而又时尚的容貌,精致的眼睛、鼻子、嘴巴配以相称的脸部轮廓显得格外的清雅脱俗,是东京乃至纯正日本风格的精华,绝非常出现在电影中的那种混血脸孔。
秀陈默默地站起来,走向门口,仔细地检查完走廊之后才返回来。他小声说道:“请恕小的无礼。我接到了一项秘密的重大任务,所以前来拜谒陛下。”
东西虽不太合胃口,但果腹已是足够了。在他吃饱喝足后准备重新进入梦乡之时,饭店的负责人进来了,说有人要亲手将他定做的东西送过来交给他。
“说。”
加十没有留意到人们在将近十一点的时候是不会吃这么多的早餐的,在这方面他露出了马脚。他怕露出破绽,不敢点价格太低的食物,只挑那些价格昂贵的食物点,却没想到这行为却恰好与上流社会的风气相反。
“去年十二月二十五日以后,皇后陛下和理事官长曾多次给您发送密码电报,但是陛下您都没有答复。所以,二十九日那天,小的从河内搭乘客机,刚刚才抵达东京。小的奉命前来,亲自听取您的回复。”
他看到一个又高又瘦的领班推开门走了进来,送进来装着蒸嫩鹅、龙虾球与钢烧牛肉等的大盘子。
刚才加十的确收到了一封密码电报。可是,加十看不懂这东西呀。于是,他赶紧说道:“什么电报?我从没收到过啊。”
但这些情况,加十一概不知,反而他轻轻地伸伸懒腰,用颇为庄重的声音说:“come in!”
“哦,您一封都没有收到吗?原来是这样。肯定是李光明拥立派从中作梗。如果我连这都觉察不到,自然有愧于谍报部长的头衔了。小的早已预料到这种情况,所以准备了一份相同的文件带了过来。”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内层口袋里取出两封电报,恭恭敬敬地呈递给加十。
世事真是变幻莫测,前天晚上自己身边还是松谷鹤子的尸体,如今不知怎么竟成了安南国的皇帝。加十安慰自己,要错也是对方的错,责任不在自己。“安南帝国皇帝宗龙王杀人”这么大的事件在偌大的东京除了几个警察跟马婆之外,没有一个人知道,加十决意撑到最后,无论如何也要待在这里抢到这个大独家。难道真的可以高枕无忧吗?情况在加十小憩的时候发展到他无法收拾的地步;糟糕的还不止这些,加十在小憩时低贱的睡相还被知道皇帝长相的林谨直看到了。用风中微弱的灯火来形容加十现在的命运实在是再恰当不过。
加十赶紧推了回去:“你,念给我听。”
《夕阳晚报》社会版记者古市加十在帝国饭店豪华贵宾套房的敲门声中醒了过来。即便是冒牌的皇帝,能美美地睡上一觉也是一件惬意的事。
于是,秀陈开口念道:“大日本帝国、东京麹町区内山下町帝国饭店,安南帝国皇帝宗龙王亲启,安南帝国理事官长……如同屡次上呈之电报,皇甥李光明一派向安南政厅告密,皇帝为获取安南独立资本而带走‘帝王’,欲于日本贩售。法国安南总督电请驻东京法国大使,针对上述事情展开调查。若贩售之事属实,极有可能演变成以阴谋独立为缘由,即日被迫退位的局势。恳请陛下不要贩售‘帝王’。”
15.风中的烛火
“另一封电报则是由皇后陛下发送给您的。内容如下:目前国内骚动四起,恳请陛下即刻回国。请回复回国时日。”
帝王 二九五克拉 安南帝国皇室收藏(一八八六年,南非,第一矿山出产)
念完之后,秀陈一脸严肃,他注视着加十的脸:“首先,请您回复国家秘宝之事。”
在名为“达蒙卡罗”的宝石后面,扑入真名古眼帘的是一个美丽的浅紫色钻石插图,它与手工制品分毫不差,如出一辙。插图旁边标注的内容如下:
遇到这种事,即便是加十这种老油条也不由得脸色发白、惊慌失措。这可不是胡编乱造就能解决的问题。稍有差池,就会连累一国之君被迫退位。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加十实在不知如何是好。像他这样的乡巴佬儿就是这样,一旦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就会紧张不安起来。不过,现在总得回答些什么才好。听完安南帝国的国家机密,总不能对其谍报部长说一句“对不起,我不知道”或者“请原谅我”之类的废话吧。而且,谁也说不准这个忠厚的谍报部长会不会掏出什么致命的玩意儿呢。一股难以言表的寒意涌上了加十的胸口,让他恶心不已。
说完,课长将一本厚重的四开书籍递给真名古。真名古一一查看着世界闻名的宝石,不久之后,只听见“啪嗒”一声,书被重重地合上了。
秀陈一动不动:“陛下,小的在等您的回复。”
课长似乎遇到了难题:“这我也不知道,但我这里有一本带插图的《世界宝石》(Jewel of the world)。要是你需要,可以在里面查查看。”
加十感觉脑中的血液全被抽空了,面前的秀陈渐渐变得模糊不清。
“日本有这么大的钻石吗?”
就在这个紧要关头,外面响起了敲门声。饭店负责人前来报告,说警视厅搜查课长真名古求见。
课长机械地回答:“市场上一般行情是三百元一克拉。但是对于大颗的宝石,克拉数会乘以其平方,也就是三百的平方——九万克拉。三乘以九等于二十七,两千七百万。此外,宝石的价值还会分为不同的等级。这样来看,这颗钻石至少值五千万吧。”
混乱不堪的加十凭着最后一点理智,对秀陈说道:“好的,我待会儿再回复你。现在,我和真名古有要事相谈。你先退下吧。”
“不是,我问你这到底值多少钱?”
行礼之后的秀陈退了出去。阴气沉沉的真名古走了进来。他在接待室门口行了注目礼,然后口气沉重地说:“加十,这还真是奇妙啊,你竟然出现在这里。”
课长倒吸了口气:“你是在开玩笑吗?”
他打了声招呼。
“它大概值多少钱?”
16.限时凌晨四点
“三百克拉吧。”
当真名古站在裁缝花的玄关住喊门之时,警保局也上演着一场好戏。从时间上来看,约莫十点十分的时候,“啪”的一声,局长室的大门被踹开了。大槻局长和警视总监迈着大步走进来。局长一副怒发冲冠的样子,额头上的青筋突兀地浮在脑门上,他大声朝着警视总监吼道:“总监,警视厅的人都干什么去了?除了指挥交通,就没其他的专长了吗?你赶紧给我想想办法。”说着,他一屁股坐在了皮椅上。
“这种大小的钻石约有几克拉?”
局长如此暴躁也是情有可原。今年真是厄运连连。新年第一天就发生了“皇帝杀害其小妾”的事件,接着不知死活的溜池巡查部长竟然把皇帝带到警局审问。两大臣煞费苦心,总算让事情稍稍平息了,谁知警保局的秘书官任命刚正不阿的搜查课长真名古去调查此次事件。一旦真名古调查出事件的真相,极可能会在议会上掀起轩然大波。除此之外,黄色小报《夕阳晚报》社长幸田节三肆无忌惮地在警视厅附近的日比谷公园非法集会,厚颜无耻地在光天化日之下睁眼说瞎话,简直无法无天。
课长一脸迷惑地望着真名古:“我想,采用玫瑰型的旧式切割法切割透明玻璃就能做出形状大小一样的假钻石。但是,您说的价格有点让人难以接受了。”
想想这些难免火冒三丈,局长用力拍着桌子:“你是怎么一回事啊?瞎了吗?竟然由着幸田胡闹到九点半!保安部长跑哪儿去了?是昨晚宿醉还是痴呆发作了?你的手下不是号称精英吗?怎么到了关键时刻连一个小小报纸的社长都抓不到。你赶紧给我想个办法,不然再这样下去,整个东京警保局都无脸见人了。”
在溜池的泥水匠店里,真名古了解到墙壁修补好的时间。接着,他前往日本桥的伊吹服装店盘问了一些细节,最后来到位于室町的松泽宝石店。他把手工制品从手帕中取出,对着满脸错愕的年轻课长说:“你一定觉得大年初一买这种东西很奇怪吧,我想请你按照这个模型,帮我做一个与之一模一样的假钻石。价格在一百元以内就行。”
总监伛偻着身躯,噼里啪啦的数落一字一句地重击在他理成一分的平头上。当这场劈头盖脸的风暴接近尾声的时候,他终于抬起了头:“庆幸的是,今天的事情处理得恰到好处。”
过了好久,他才抬起眼眸,又恢复到往日的冷峻与阴沉。真名古终于站起身来,他将报纸纸包夹在腋下,又把手帕挂在手上,然后便离开了鹤子的卧室。他先下了楼,随后又乘坐屋内的商人专用电梯来到厨房后门外。站岗的便衣一动不动地待在原地。真名古目不斜视地从他身旁走过,把报纸纸包放在走廊的角落里。接着,他开始认真地搜查走廊。在楼梯出口处发现了些许雪茄烟灰,可见这道楼梯上曾出现过一位和皇帝抽相同雪茄的人。在楼梯下半段,有一根抽了十分之一的雪茄烟蒂躺在那里。由此可见,这个抽雪茄的人一边吸着烟,一边往楼下走。靠近一看,雪茄被点燃的一端垂直落在地板上的。真名古推测,雪茄是不小心从嘴里掉下来的,而不是被随意扔掉的。因为若是被丢掉的话,由于弹性的作用,雪茄根本不可能垂直掉落。所以,此人在下楼的时候很可能跌倒了或者被绊了一跤。顺着烟蒂的前方,真名古将目光转向油毡地板。地板上有两条拖痕一直延续到玄关,直到与之相接的马赛克地板,那两条痕迹才消失不见。他返回楼上走廊的角落取回报纸纸包,又从守门的马婆口中得知泥水匠的住址以及今早蒸汽管开通的时间,随后才离开了有明庄。
局长猛地站起身:“你说什么?这能称得上好?你倒是说说都做了哪些恰到好处的处理?”
衣橱的第二个抽屉里,井然有序地摆放着许多床单之类的物品。真名古这才想起,别的抽屉都很杂乱,唯有这里比较整齐。由此得知,曾有人进来这个房间翻找过什么。真名古小心谨慎地翻开床单,里面出现了一只白欧石楠做的狮子头烟嘴。仔细查看之后,真名古低垂的眼神中流露出凄惶之光。他把烟嘴放在梳妆台上,一动不动地僵在椅子里。在这肃静的杀人现场,消瘦落寞的真名古低垂着脑袋,满脸忧愁,血色尽失。他的肩膀不停地上下起伏,一副想要自尽的模样。
“我觉得,幸田肯定料想到在铜鹤唱歌之前,这场庆祝会就会被提前解散,所以他才会明目张胆地做出这种欺诈百姓的事情。假如在九点之前,我们去日比谷公园解散了集会,这倒是称了他的意。所以,我故意等到他的欺诈行为败露后再去现场。这样一来,证据确凿,幸田就是再圆滑狡诈,也会陷入进退两难的困境。我们只需做个调查就能轻而易举地得知幸田的诡计和圈套,他就只能乖乖地到监狱报到了。”
接着,真名古走进厨房取了一块油灰,他坐在梳妆台的椅子上,用卷尺测量好右边口袋的膨胀程度,然后依照这个大小捏起油灰。经过反复的修正,他制作出一个底部扁平、相当于三分之二鸡蛋大小的半球椭圆形。根据背心口袋内残留的龟甲状纹路,他又在半球椭圆上印下了形状。拿出来一看,这件纯手工制品的图案与口袋里的纹理刚好吻合。之后,他用报纸包好背心,用手帕裹好手工制品。
听了总监的一席话,局长的臭脸立刻变成笑脸,之前的不悦一扫而光:“你这家伙,原来打的是这个算盘啊。不错不错,做得好!还好你没有中了他的诡计。哎呀,你真是不简单啊。那现在幸田人呢?”
真名古拉开衣橱下方的第一个抽屉,找到了一件鲜绿色的男用背心。一看就是出自上等服装店之手。衣服倒不旧,他仔细地检查了外侧的四个口袋,并没发现什么。不过,内侧的右边口袋的布料被撑开成蛋的形状。不难推测出,这个狭窄的口袋空间里曾长时间地装过某个椭圆形的重物。
总监也松了口气,嘴角微微咧开:“局长,警视厅可不是吃闲饭的。不久之前,我收到了手下的报告,说幸田正藏在赤坂的小妾家呢,我猜他现在应该被绑到溜池拘留所了吧。”
厨房后门的楼梯处有人在站岗,所以真名古决定晚点再调查这个地方,他推开厨房角落的门进入浴室。不过,这里没有发现任何线索,接着他进入了下一个房间。这里是客厅兼寝室。一张双人床贴着墙壁摆放在最里面。天鹅绒的床单往下陷成一个人体的形状,这应该是之前停放过尸体的缘故。一张精美的西式带圆镜梳妆台立在窗边。旁边是一个嵌入式的大衣橱。真名古打开梳妆台的抽屉寻找证物,不过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打开衣橱,五颜六色的服装如彩色瀑布般垂落下来。里面没有任何外套或外出衣装,全是睡衣和长衬衫。这些可不是随处可见的衣衫,各式各样,应有尽有,如咖啡色的法国绸纱、带刺绣的波纹绸缎、红色绉绸等。看来花说得没错,鹤子果然足不出户,每天穿着这些华丽的长衫等候皇帝。由此可见,鹤子平日里过着多么悲惨的生活啊!
话音刚落,电话铃就响起了。总监接听完后,立马向局长汇报:“局长,幸田已被捕。但是,他嚷嚷着要见你。”
靠近一看,真名古发现,这新漆上印着些许痕迹,仿佛某人曾停靠其上。衣服脊线的直缝线、上衣下摆的横线以及垂落的皮带尾端均被浅浅地刻在上面了。从这些迹象来看,此人也许喝醉了。浅木箱中的灰泥还湿湿的,墙壁上的泥土已经干透了,即便用手按压也不会留下丝毫的痕迹。墙上的泥土之所以干得比较快,想必是因为旁边的一根铁管吧。根据今早铁管开通的时间以及抹上灰泥的时间,就能查出此人停在墙上的时间范围。真名古还在油毡地板上发现了脚印。他小心翼翼地把鞋型刻在纸上,收进口袋里,接着又测量了脚印与上衣下摆的距离,并在记事本写下“零点八六公尺”。
“想见我?没问题,马上叫人把他带过来。放松警惕没几天,他们倒是不消停了。不过,这次得好好治治这家黄色小报了。”
推开餐厅角落的门,真名古走进厨房。这里基本没有什么异样,大大的火炉立在宽阔的流理台旁。如果非得列出一些值得一提的地方,那就是浅木箱里的灰泥与油灰了。厨房后门附近的墙上有些地方剥落了。那些灰泥应该是补完之后剩下的材料。
约莫十分钟之后,两个便衣钳住幸田,走进了局长室。幸田可真是狼狈啊,衬衫上的领带不见了,上衣的纽扣脱落了,红通通的胸膛呼之欲出。很明显,他刚刚大闹了一场。
他向椅子右侧不经意地看了看,地毯上掉了深黑色的烟草灰,根本就不像GELBE SORTE的灰,一看就明白是低级烟草的灰。这里为何会有烟灰呢?一坐上椅子想弄清楚这点就很容易了,是因为手不能伸到烟灰缸的地方。为了不让烟灰落到自己腿上,就会自然地往右侧垂手,无声无息地把烟灰点落在这里。既然这人的手无法碰到烟灰缸,那鹤子的手为何能碰到烟灰缸呢?合理的推测就是鹤子是坐在这人腿上的。真名古又立刻仔细察看了下椅子下面的横木,还有些微湿的泥土残留在横木的角落。要么是大腿上有重物,要么是不想让腿上的东西掉下来,否则人不会把脚踝放在这么高的横木上。同时我们还可以得知那名人物的性别为男性,因为穿着高跟鞋子的女性是做不出这样的动作的。烟草的烟蒂又该怎么解释呢?是摁灭烟后再将其塞进口袋的吗?不应该这样的。真名古注意到盘子里堆得像小山一样的生蚝壳,他将其一个一个拿下来细细察看。在这堆生蚝壳底下发现了香烟,从泡涨了的烟蒂侧边可以清晰地看到GOLDEN BAT字样。这样看来,事发之前,确实还有另外一名男子和他们待在一起。
看到幸田的这副模样,局长畅快极了,他悠然自得地坐在椅子上:“幸田,没想到你也有这一天啊。今早你自导自演的这出大戏真是轰轰烈烈,可惜结局是一个大大的悲剧。你应该没有料到有一天会入狱吧?我跟你讲,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知道为什么我们没有早早地去日比谷解散你们吗?我们才不会上你的当呢。现在我们只需简单调查一下铜鹤喷泉,你设下的圈套就一目了然了。恐怕这次你是插翅难逃了。”
说着,他伸了伸腿,鞋尖碰到了桌子下面的横木。真名古爬进桌子底下仔细察看着横木,一些稍微潮湿的泥土还粘在上面,绕过去仔细察看,发现另一边的横木有个部位灰尘比较薄,看起来像是被拖鞋底摩擦过。直到目前一切也都正常,有点想不通的就是鹤子椅子所处的位置了。坐在那张椅子上的真名古向餐桌伸手,完全拿不到餐具。他俯在地毯上,想看看有没有椅子被挪动过的痕迹,椅脚深深地陷在原来的位置,根本没有挪动的迹象。
幸田意味深长地笑了:“您说得对极了。我有没有欺诈,只要查一下就能找出真相了。我幸田绝对不会因为这点儿小事就一蹶不振的……局长,说到真相,我手上有个东西,您没准会感兴趣呢。”说完,他将十张左右的手写纸扔在局长室的桌子上。
真名古坐在那张椅子上:“椅子的对面是鹤子,皇帝坐在这张椅子,就是这样坐着。”
幸田斜眼看着局长:“这里面巨细靡遗地记录了死者松谷鹤子同安南皇帝的关系、皇帝杀人的过程以及警视厅拘留有明庄六住户等情节。”
来到餐厅一看,铺着桌布的桌子两边,面对面地摆放着两张椅子,每边都放着一个香槟杯、两条餐巾、两支叉子和两支汤匙,还有一个堆满生蚝壳的中盘、分食鹅肝的小盘子以及两个烟灰缸。一个烟灰缸里面放着三根沾上口红的GELBE SORTE烟蒂,另外一个里面躺着一根上等雪茄。
局长的脸色紫得都快发黑了,他大声喝斥道:“大胆!幸田,你是在威胁我吗?”
实在是东京第一的公寓,所有的摆设都是那么的奢华。枯叶色地毯厚得足以盖过脚踝,上面摆放着法国制的现代风家具;灰白色的天鹅绒窗帘高调地挂在窗户上;寒冬中的丹凤鱼在比利时产的昂贵玻璃缸中正悠悠地摆动着尾鳍。
幸田赶紧抓住手写稿:“局长,你这么说可就冤枉我了。我好歹是个日本人,这件事情一旦被揭穿,肯定会对日本帝国相当不利,因此我义无反顾地放弃这个新闻题材。你怎么能说这是威胁呢?”他把稿件装到口袋里,起身向门口走去,“这样看来,你是不信任我了。那我也没有必要继续留在这里了,这个原稿我就一并带走了。”
靠近窗椽细看之后,他脸上露出惊奇的神情。之后进入客厅,发现门紧紧地锁着,甚至还贴上了封条。不言自明,也就是不让真名古再继续往里头去了。从封条潮湿的程度来看,它们应该是在真名古出去调查后被匆忙贴上的吧。一脸冷漠的真名古从口袋掏出一支前端像钩子一样弯曲的针去动手开门。约一分钟的工夫,咔嚓咔嚓门就被打开了。
局长慌忙地拦住他:“喂,幸田,你等等。”
呵,这副笑容假如被旁人见到了,背脊肯定会冷飕飕的。这是微笑吗,只是嘴角抽动了一下而已,即使是穷凶极恶的罪犯的笑容,也都没这般恐怖。打个比方,就像是火焰在冰里燃烧一样,仿佛可以从这张脸上看到这世上所有的冷酷与愤怒。
幸田勉为其难地转过头:“局长,你还有什么事情吗?”
他低声念叨着,轻轻地笑了笑。
局长一边用手帕来回擦着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一边低声说道:“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啦。你先坐下来和我好好聊聊,好不好?”
真名古专注地盯着这一切:“真不简单,这个样子竟能跳出去。”
“哎呀,等一会儿我还要回溜池警局啊。”
推门进去,不像是玄关,倒像个敞亮的走廊,一边是墙壁,另一边是客厅的门。尽头有一扇柯比意风式的大玻璃窗,在距地面大约五尺的地方连接着开关,仍像事件发生时那样开启着,吹进来的是又湿又冷的风。一个约两尺高的脚踏板放在地板上。旁边牡丹色的女用缎料拖鞋一只朝上一只朝下像花瓣般美丽地散开来。
局长露出不耐烦的表情:“行了,你用不着这样,我会跟他们打招呼的。”
“都是一样的,我同事一直都在。”
幸田大摇大摆地走了回来:“局长,你怎么听不明白我的意思呢?你一直对我有偏见,我幸田是一个坦坦荡荡的男子汉。刚才的事情你真的不用担心。”说完之后,他便气定神闲地离开了局长室。
“那厨房后门呢?”
局长一脸愤恨,咬牙切齿地说道:“可恶至极!这下麻烦了。这事偏偏被这只老狐狸知道了,真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总监,你说该如何是好?”
“一直以来我都在这里。”
“无非就是双方交换条件罢了。他没那么大胆,这事一旦说出去,对他没有任何好处。我觉得他应该不会这样做的。”
“你在事情发生后一直待在这里吗?”
“应该?这么大的事,我能把希望寄托在‘应该’上吗?这种不确定的事情亏你还说得出口。现在只有让林谨直去压制他一下了。”
“只有总监大人在九点左右进入过。”
说曹操,曹操到。与此同时,林拨通了局长的电话。
“勘查过现场之后还有别人进去过吗?”
局长听着林的话语,忽然之间,他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你说什么?皇帝是假的!你到底看清楚了没有?……哦,是这样啊,那他到底是谁?等等,现在说这些完全没有意义。你,你马上过来。立刻!”放下话筒之后,局长就抱着头呻吟起来。
查看过有明庄入口门的电铃装置及室外电线的接线处之后,真名古踏上第一个楼梯毫不犹豫地爬上二楼。一个便衣在鹤子房间站岗。
五分钟之后,林匆匆忙忙地跑到局长室,详细地叙述了事情的经过。
匆忙中,她打扮一下,宝贝似的抱在胸前的是刚从壁橱里拿出的一个布包;推开格子门,她顺着小径向上看,真名古在凛冽的寒风中朝有明庄走去,他黑色披肩长外套的袖子像大乌鸦展开的翅膀一样。花目送着他,颇为苦恼,她打个冷战,迅速地锁上玄间,跑到山崖下。
“那就是说,从一开始我们就错了。但是,那家伙为什么不说自己不是真正的皇帝呢?他是真傻还是装傻啊?”局长不解地说道。
趴在榻榻米上的花捶打着自己:“早知道这样,我什么都不会说了。哎,现在该怎么办啊?”突然,她止住了哀叹,抬起头来:“这样不行……大王,你一定要赶紧逃走才好啊。”
总监显得有些焦急:“这样看来,我们太疏忽大意了。不然这样,先派人把他秘密地带到这儿调查看看。这是最快捷的方式了。”
真名古挺着笔直的身躯,冷淡地说:“听说是这样的。警察厅去现场调查的时候,餐桌上只摆了两个人的餐具。此外,一些别的迹象也显示如此。”话完,他径直走下楼,慢慢拉开格子门远去了。
局长略感惶恐:“等等。万一对方是一个达官贵人,那怎么办呢?我可不想再节外生枝了。”
一听这话,花立刻激动起来,她脸色惨白,眼神羸弱,仿佛随时都会昏倒:“麻烦等一下,那个时候真的只有大王在吗?”
忧心忡忡的林仿佛没有听到局长和总监的对话:“局长,那个家伙的事情无关紧要,现在最重要的是皇帝。我担心,皇帝会不会……”
真名古咕哝了一句,不知是道谢还是打招呼。接着,他站起身来:“昨天晚上,鹤子被杀的时候,在场的就只有大王。因此,你口中所说的某人是指他吧。”
局长朝林挥了挥手:“你还真是杞人忧天呢。但是,如果真如你所说,那么这可是一件相当紧急的要事啊。”随后,他命令总监,“立刻连线帝国饭店,确认一下十二月三十一日之前皇帝是不是一直待在饭店里面。”
花似乎有些不悦,她垂眼盯着巧克力看了好一会儿,然后说了句“谢谢”就放进嘴里了。甜甜的巧克力在口中融化,花直勾勾地看着真名古,眼眶渐渐湿润:“你怎么呆头呆脑的啊。你这样子,连我都忍不住要取笑你了。你是不是新来的警察啊……原本我不想多说的,但是看你可怜兮兮的样子,我就告诉你吧。鹤子小姐好像替大王保管着一个特别重要的东西,她一直为这事苦恼呢。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剩下的就要靠你自己去调查和推理了。”
总监立刻照办,他得知的信息是:十二月三十一日下午七点左右,皇帝吃完晚饭。约莫九点的时候,皇帝就外出了。
平日里的真名古可不是这么无能的男人……再好的演员也无法像真名古一样灵巧地演绎这种场景吧。如果说这里是拍摄现场的话,连笔者都不得不感叹,真名古的演技真是炉火纯青啊。
总监一一询问了皇帝可能出现的地方,不过并没有收到称心如意的答案。这期间,局长委托林谨直去一趟幸田家。现在,局长室里只剩下面面相觑、不知所措的两人了。由于无法确定那家伙的真实身份,所以他们不敢贸然行动。
“吃一个吧,这没弄脏。”接着,他把巧克力放在榻榻米上。笨手笨脚的样子让人忍俊不禁。
时间不知不觉就来到了两点半,正当两人绞尽脑汁之时,真名古怀揣着一份文档资料走进局长室。他一脸无辜地来到局长面前,将文档放在桌上:“这是调查报告书,确认死者松谷鹤子属于自杀身亡。”话一说完,真名古便转身朝门口走去。
真名古置若罔闻,他缩回手,自顾自地吹着包装纸上的灰尘,笨拙地剥着银纸。巧克力有点融化了,真名古用积着污秽的小指甲小心翼翼地抠着包装纸。花了好久终于把这巧克力给剥开了。
局长拦住了他:“等一下。这件事先放一下。你先坐在那里,现在有一件麻烦事需要你处理。”接着,他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复述了一遍。
花板起脸,嘟着嘴:“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啊。你贿赂我也没用,反正我不会说的。”
“真名古君,你有没有办法查出那家伙的身份?”
真名古一副似听非听的样子,双手抱胸,心不在焉地想着什么。不久后,他开始在上衣口袋里东翻翻西掏掏,好不容易拿出了一个粘着鼻涕纸的巧克力,递给花:“吃一个吧。”
“局长,这是命令,还是商议?”真名古用锐利的眼神盯着局长,“我已经下定决心辞掉警视厅搜查课长一职,但是辞呈还未送到您手中。依照警察执勤规定,若是命令,无论如何我都会遵守;若是商量,即便是局长您,我也有充分的理由置之不理。”
花将下巴缩到衣领里,沉默片刻之后,她仰起头:“我还知道一些事情,但是我不会告诉你,不然我会觉得对不起鹤子小姐。”
局长摸了摸额头:“这个案子确实紧急,我的疏忽对你造成了影响。你生气我不怪你。事后,我会尽量弥补你的。现在,这件事情就麻烦你了。”
“哦,那你还有别的事情要向我说明吗?”
真名古冷冷地说道:“请您下令。”
“别说是异性朋友,就连同性朋友都只有我和踏绘小姐两个人。她总是宅在家里,几乎足不出户啊。”
局长有些恼火:“是吗?好,那我命令你。你先坐下,别一直站着。”
“原来是这个样子啊。那你见过鹤子小姐身边的异性朋友吗?”
真名古缓缓坐下:“按照您的嘱咐,调查已经完成了。但是,只要我还是搜查课长,那么我绝不会放任任何犯罪行为,因此在职责上我有权对这个案子展开充分的调查。请您务必答应。”
这下,花真急了:“不对,大王还没到这种地步呢,只是鹤子小姐陷得太深。嗯,总之,我是这样……这样认为的。”
一直沉默的总监突然插话:“现在说这些没有什么意义。你真是太耿直了。考虑到你的这种性格,我们才将你排除在这件事之外。你要明白,我们这么做不是因为看不起你,而是因为敬畏与重视啊。”
“看来大王很喜欢鹤子小姐啊。”
真名古低垂着眼皮:“若是仅仅因为此事,我也不会选择辞职。刚才我已经提交辞呈了,应该明早之前就会到您这里,但是现在我还需要考虑一些事情,请您暂时保留,多给我一点儿时间。”
“鹤子小姐说过,无论她做了什么大王都不会生气。”
局长点了点头:“如果你想查明真相的话,我就暂且保留你的辞呈。那我们就这样说定了,今天早上的事情就算翻篇儿了。请你务必协助我们。”
“你怎么知道呢?”
“局长,今早的事,我可没有释怀,而且辞职的决心依然未有改变。之所以希望您暂时保留辞呈,完全是出于个人的意愿。在这个案子上,我对政府部门的处理深感不满,所以决意要揭发皇帝杀人的真相,甚至不惜牺牲搜查课长的职位。但是,在调查的过程中,结果反而偏离了原来的方向。皇帝其实是被害者,而不是杀人凶手。今早四点二十分左右,皇帝被人绑架了。”
花看起来有点儿不高兴:“不好意思啊,照片里的大王没有胡子。就算有,我也不相信鹤子小姐是被大王杀死的。”
局长突然跳了起来:“那……那是真的吗?”
真名古盯着花的脸庞:“花小姐,你应该看过大王的照片吧。那个男人有络腮胡子吗?你有没有觉得他和皇帝有点相像呢?”
“那么,我提交辞呈的事情……”
“我只看了一下,所以没有什么具体的印象。但是,那人是个大块头,个子很高,而且理着平头……对了,他的手腕上似乎戴着什么发光的东西,因为他举起手的时候,那个地方闪闪发亮呢。不过这也有可能是一只手表。总之没办法说清。”
“行了,知道了……那个好说,你先把目前事情的进展告诉我们。”
真名古用低沉的声音说道:“你记得那个男人的长相吗?”
真名古用阴沉的语调缓缓讲述了调查过程,他把了解到的案件情况如实相告,不过他故意漏掉了一些事情:对裁缝花进行侦讯、去服装店打听、从加十口中获悉案发当晚的情况以及加十伪装成皇帝的目的和其所处的窘境等。
花将身子略微前倾:“不久之后,玄关的窗帘被拉开了。我看到,鹤子小姐被一个男人抱了起来。看起来她似乎想从男人的怀中挣脱出来,但是却听不到叫喊声。我不知道他们到底在做什么。然后,那人把鹤子小姐高高举起,往窗外一扔。接着,玄关的灯就灭了,我也什么都看不到了……我立刻下楼,想要探个究竟,当手碰到格子门时,我停了下来。因为我想,要是这个时候出去的话,很有可能我会被对方发现,所以我又返回自己的房间。从昨晚到今早,我一直都在发抖……”
总监和局长彼此交换着眼神,他面露悚然之色,随后转向真名古说道:“根据你的调查,皇帝带来的皇室秘宝是这起事件的核心。鹤子被杀和皇帝被绑架,这两件事都和那颗大钻石有关。简而言之,整件事情是这样的。在古市加十离开有明庄之后,某人将鹤子从窗户那里扔了下去。接下来,他进入厨房,并诱导皇帝下楼。在楼梯下段,此人让皇帝处于昏迷状态,并趁机把皇帝带走。还有一个重要讯息是,这个人应该是皇帝和鹤子的熟人。因为他进入房间的时候,鹤子没有发出声音,皇帝也被轻易地引诱出去。除此之外,玄关电铃上被切断的外部电线伪装成随时可以拿下来的模样。由此看来,犯人对有明庄的位置了如指掌。这样一来,搜索犯人的目标范围就大大缩小了。真名古,我说得没错吧。”
真名古没有睡着,悠悠地回一句“嗯”。
“这我可没办法肯定。”
说着,花下意识地瞟了一眼真名古。他的眼皮低垂,看起来昏昏欲睡。花有点儿生气了:“喂,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啊?”
这个时候,电话铃响了。接听之后,总监一边用手捂住话筒口,一边向局长转述:“局长,又遇到棘手的事情了。外务省来电说,法国大使想确认安南皇帝是否安全待在帝国饭店里。是否可以回复对方皇帝待在饭店里?”
深思熟虑一番后,她大声地叹了口气,回忆起昨晚的场景:“跨年夜的钟声响起之后,我就开始打扫房间,随后就到澡堂去了。路过年货市场的时候,我进去买了一些年糕和梅花。直到两点钟,我才回到家。之后,我又整理了床单、梳了下头发,忙着忙着就到四点了。原本打算钻进被窝睡觉,可又好像睡不着,所以我打开了纸窗,熄了灯,把手撑在窗台上胡思乱想。眼光不经意地飘到了鹤子小姐的房间,玄关、餐厅和卧室的灯还亮着。我当时心想,大王应该回来了吧……”
局长扶着额头呻吟,嘴里不停地小声嘀咕着什么。不久之后,他才下定决心,凛然无畏地说道:“你就回答他说,皇帝安安全全地待在帝国饭店里。”按照局长的指示,总监回复了外务省并挂断了电话。
像个置气的孩子一样,花向上翻着眼珠,用怨念的语调对真名古说道:“平日里,我最不喜欢的就是你们这些侦探了,一点儿人情味也没有。就算对你,我也不会有好脾气。那个……我之所以如实相告,完全是为了报答你的救命之恩,否则我不会多说一句的。请你一定不要忘了这点。我知道,我的这些证词很可能会将某人送进监狱。我真心不想做这么无情的事情……当初你若没有救我,我也就不会陷入这样的境况了……”
局长一副毅然决然的表情,他把目前的处境分析了一番:“现在只能这么回复了,绝对不能让人发现皇帝失踪了。这件事情一旦传出去,必然会激起千层浪。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让所有人认为皇帝待在帝国饭店。在找到皇帝之前,暂且就让古市加十冒充一段时间吧。万一发生什么事,正好那个安南谍报部长可以做证。为了防止露出破绽,政府从上至下就得把古市加十当作皇帝一样对待。目前来看,最紧急的一件事情就是皇帝对于秘宝的回复。只要不露馅儿,糊弄过去应该是没有问题的。无论如何,我们先去饭店吧。”
真名古穿着一身老旧的哔叽布上衣。颈部周围的衣领起了球,或许是因为太过薄弱的关系,领口无精打采地低垂着,就像它的主人一样。很难想象,这位就是精明能干、机敏俊俏的警视厅搜查课长真名古。
真名古镇定自若地说:“谍报部长已经被我带来参观警视厅了。”
对于前方的阻凝与困难,真名古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他决意要与不公不义斗争到底,绝对不会屈服于任何势力。不过,事情的发展却出乎意料,竟然出现了这么有力的目击证人。此时的真名古恐怕是受宠若惊吧。但是,依照笔者的窥察,一向冷血无情的真名古依然是一副不动声色的模样,实在看不出他的内心是否起了一丝波澜。他把双手搭在自己瘦骨嶙峋的大腿上,低垂着双眼,一脸淡漠,周身散发出一股阴森的气息。
局长兴奋地拍手叫好:“干得漂亮!总监,你留下来稳住谍报部长。我去向大臣报告,随后就到帝国饭店和古市加十碰面。不对,是和安南皇帝碰面。我得让他清楚什么话可以多说,也得让他明白什么事不能乱讲。真名古,寻找皇帝的事情就拜托你了。现在,整个事件终于理顺了。”说完之后,局长刚要出门的时候,电话铃又响起来了。
一场监察官员与政府之间的斗智斗勇就要开始了。事情最引人注目的当属真名古究竟是用什么方法来破解警视厅精心布置好的现场,从而举出他杀证据的。然而,侦探小说跟现实不一样的是,侦探的功绩有大半都得归功于偶然,可在现实的社会中,压根儿不会发生瞎猫撞到死耗子的事情。按照侦探小说的节奏,出现了一位意想不到的证人,也就是家住有明庄山崖下住宅二楼的美丽裁缝花。上一回中,我们已经提到,有明庄出事的那天晚上,她说从自家的窗户里目睹了这起事件的些许细况。
总监拿起听筒,依然是外务省打过来的:“得到可靠情报,法国大使临时取消了周末旅行。今天下午四点十分,他将搭乘火车从京都出发,于明日凌晨四点到达东京车站,然后从东京车站前往帝国饭店拜谒皇帝。据说大使有要事向皇帝进言。请务必通知下去。”
大正十一年他毕业于东大哲学系,直到现在,同学对他的那篇《矛盾的哲理》的毕业论文还记忆犹新。毕业时,他放弃了众多的工作机会,一声不吭地被任命为警视厅的搜查课长。他孤身一人,既无家人也无妻子。每天夜里,他都是形单影只地在官舍老旧的书桌前研究犯罪学。似乎他天生就是做侦查工作的那块料。不出所料,政府的处置让真名古非常不满意,他将辞呈揣在怀里,浑身上下都带着阴沉的杀气,他就要一意孤行地准备侦查了。他决心一定要拿出证据把皇帝绳之以法,即便整个警视厅都要阻挠,他一点儿也不会退缩。
听完这话,总监原本白皙的脸庞愈发苍白。他不由自主地望向墙上的时钟,时钟显示的时刻是下午四点整。垂头丧气的局长伫立在房间中央,像雕塑一样一动不动。沉思良久,他才走向真名古,凄楚而恳切地说道:
真名古,四十二三岁的样子,是个瘦骨嶙峋的男子,颧骨凸起,眼睛垂得很低,常半闭着,很少看他睁开过。整年的穿着都是黑色阴沉的,常低着头四处张望,走路像幽灵一样如影随形。他有着精密的头脑,一路走来,纷繁复杂的难题在他手中迎刃而解:处理不公平事件的严谨,让人常误以为他是个偏执狂。他只要是碰到那些他自以为不正当的事件,即便是天王老子他也敢批判,他真是严厉到了极致,以至于整个厅内都笼罩着这种异常的气氛。
“真名古!”
内务外务两大臣,警保局长跟警视总监清晨五点一接到此事的通报,立刻惊慌失措,一起聚在内大臣的府第商量对策。苦思冥想之后,一致决定将此事定性为自杀,不但要严格保守秘密更要刻不容缓处理好现场。上午七点左右,现场已处理得很周密,无懈可击。局长原计划随便找个巡查部长让他提出个自杀报告,然后迅速结案了事,可是,天不遂人愿,呆板的局长秘书官多方考虑,仔细挑选,最终却挑了真名古搜查课长这个最不合适的人选。
唯独说了这一句。真名古微微点头。
乙亥元旦清早四点钟,安南国皇帝宗龙王的爱妾松谷鹤子从赤坂山王台公寓有明庄二楼玄关的窗户坠落到约三十尺的山崖下奇怪地身亡。那窗户的开关距离地面有五尺,不用脚踏台的话,想自己从那里跳出去很困难,而当时在现场的只有皇帝一人。根据上述情景推测,皇帝就是杀人凶手。要想以杀人犯的罪名将皇帝告上法庭的话,实在是太难了。除非你清醒地认识到这件事所导致的复杂性,并做好妥善的准备,否则你不会这么做的。
离明日凌晨四点只有十二个小时了,无论如何都得让皇帝回到帝国饭店。啊,十二小时!
14.罪犯的自画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