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警长是在跟我们开玩笑。”维多利亚告诉他。
“这是好的意思吗?”史蒂夫问。
“看来你收到花了。”拉斯克冲着床头柜的方向点了点头。
“外伤性健忘症。你以后会想起来的。”拉斯克冲着他们咧嘴一笑,说,“他们给你的大脑做了个扫描,什么也没发现。”
“你送的?”史蒂夫向他傻笑了一下,这种表情简直不像是他该有的。
“我还有一群主治医师?”
“我订了花,不过是帮别人订的。你看到卡片了吗?”
“很好,小史。我跟你的主治医师们谈过了。”
史蒂夫侧过身子,然后马上又仰面朝天躺了回去,说:“小维,你来。”
“威利斯。”史蒂夫说,“我太爱你了,兄弟。”
维多利亚从塑料卡托上取下卡片,大声读了出来:“‘我周一过来,一切都会好的。尽快康复,然后我们一起去钓刺鲅。’署名是‘吉米·B’。”
“完全没有,警长。”维多利亚说。
“他人真好。”史蒂夫说,“非常好。”
门口传来敲门声,威利斯·拉斯克走了进来,臀上晃着一把套着皮套的手枪。“我打扰你们了吗?”
“你真的认识吉米·巴菲特?”维多利亚问。
“我打算订一盒。”
“我超超超爱他。”史蒂夫轻声咕哝道。
“我不知道。怎么了?”
***
“话说,你在输的是什么药?”
拉斯克警长花了几分钟时间,试图让史蒂夫做笔录。史蒂夫则不断打岔,激动地表示自己是多么热爱佛罗里达群岛,热爱这里所有的鱼类、鸟类,乃至鳄鱼。他还说博比明明救了他却说是海豚的功劳。他说博比是世界上最好的小孩,老赫伯特是世界上最好的老爸。他还问威利斯知不知道维多利亚是一个超棒的恋人,甚至比他多年前在大学棒球联赛季后赛里遇到的奥本大学那位身体柔软的小体操运动员还要棒。从头到尾,维多利亚都冷眼旁观。
“没关系,我想为你做些事。”
拉斯克做着记录,但史蒂夫并没有提供太多有用的信息。他没记下摩托车的牌照,也不能认出那个骑手。由于对方戴的太空头盔遮挡得太严实,史蒂夫甚至无法分辨扔瓶子的人是男是女。
“但你讨厌它。”
“而且我不知道谁想要杀我。”
“我们得多在一起做点事,比如报个厨艺班,或者参加歌剧社团。芭蕾舞怎么样?你喜欢芭蕾。”
“如果他想杀你……”拉斯克指出,“他就会用枪,而不是用一瓶废旧机油。这次更像是一个警告。”
“我觉得自己好像走错房间了。”
警长问他是不是最近惹了什么人。史蒂夫便提到平奇·卢贝,但他并不认为这个长得跟保龄球一样的家伙是那种爱骑哈雷摩托车的人。
“我以后少说多听。我要以你为中心。我要对每个人都好一点。”
拉斯克告诉他,在凯迪拉克老爷车撞桥的地方散落了一大堆传单。史蒂夫想起来,“达斯·维德”曾从挂包里甩了一叠纸出来。
“真的吗?怎么改变?”
“全都是和‘大洋洲’有关的。”拉斯克说,“‘停止污染,停止破坏珊瑚礁’这之类的内容。纸上全印着‘群岛警戒’的图标。你听说过这个组织吗?”
雨停之后不久,史蒂夫也停止了歌唱,突然说:“我要开始改变,小维。”
“迪莉娅·布斯塔曼特。”史蒂夫哼哼道,“靓妹,开了家餐馆。”
护士告诉她,史蒂夫有二级脑震荡。但完全没有提到他被外星人附身了。
“你以前不是经常帮她烤菜豆吗?”
太晚了。他已经开始唱了:“现在我看明白了……4”
“多少年前的事了。”史蒂夫说。
千万别,她想着,千万别唱出来。
“‘大洋洲’的新闻一爆出来,迪莉娅就成了群岛南部的意见领袖。她领导人们反对这个项目。”
“我曾经很困惑,小维,就像在雾里一样。但现在我看明白了。”
维多利亚调整了一下百叶窗,让更多阳光照进房间里。窗外,一阵海风拂过高大的皇家棕榈树,树叶随风轻摇。“你觉得史蒂夫差点被杀是因为我们帮哈尔·格里芬辩护?”
“我明白,他也明白。”
拉斯克耸了耸肩说:“如果你们让格里芬无罪释放,‘大洋洲’就要建起来了;如果你们失败了,这项目就搁浅了。但是‘群岛警戒’的人并非激进的环保主义者。”
“我爱那孩子,把他当亲儿子那样爱。”
“你确定吗?”
“在你父亲家睡觉,他没事。”
“总的来说,他们只是些下海冲浪时不想让脚被沥青粘住的人。”
“博比。”他问,“博比在哪里?”
“不可抗力号离岸之前,迪莉娅·布斯塔曼特就在船上。”维多利亚说,“你怎么看,史蒂夫?你还是认为她没有暴力倾向吗?”
她坐在床边,轻轻摸了摸他的额头,发际线下面有一个青紫的肿块。
史蒂夫的回答只是一声平和的鼾声。他闭着眼睛,脸上依然挂着傻笑。
“我不知道。今天,所有的一切看起来都很美。”
“你觉得等这些治疗仪器都拿掉之后,原来那个史蒂夫还能回得来吗?”拉斯克问。
“这条裙子只有红色和白色,史蒂夫。哪种颜色和我的眼睛像了?”
“希望别太快回来。”维多利亚说,“我有点儿喜欢这个新的改进版。”
“它有你眼睛的颜色。”
几分钟之后,拉斯克同他们——维多利亚和他那位打着鼾的好兄弟——道别离开了。
“这块破布?”她看向自己那条皱巴巴的细吊带背心裙。赫伯特打电话来之后,她匆匆穿上了它,并不觉得有多好看。她喷了一点儿卡地亚的唯我独尊香水,但是没时间化妆了。而且由于昨夜喝了太多鸡尾酒,她脸色苍白,口干舌燥,“这是我大学时代的裙子。你都看过它几百次了。”
维多利亚坐在史蒂夫床边的椅子上,开始整理今天发生的事情。她觉得现在不是和史蒂夫分手的好时机。甩了还在输液的男朋友可算不上光彩。不仅如此,他们还有很多事要做。在她来医院的路上,正经过七哩桥的时候,格里芬叔叔打来了电话。他听说了史蒂夫的事,问有没有可以帮忙的地方,比如用私人飞机载他去迈阿密或是把医疗专家接过来……任何事都行,尽管开口。他还说希望所罗门&洛德律师事务所能继续代理他的案子。他信任她,也希望得到她的信任。
“我喜欢你的衣服。”他继续说。
她正犹豫的时候,格里芬补充说:“你母亲和我有着特殊的关系,小公主。我们是非常亲近的朋友。我们是除了恋人以外最为亲近的关系。我们没做过任何见不得人的事。这就是真相。”
“三十秒之前。”
她相信他了吗?格里芬叔叔和真相之间的关系已被证明只是远房表亲而非直系血亲。然而,她还是为自己关于偷情的言论道了歉。格里芬没让她说下去,表示自己理解,也明白她身上的压力。
“你真美。”史蒂夫说,“我最近夸过你吗?”
她母亲和格里芬叔叔之间的事,等谋杀案判决之后再来解决。到时候,她要用上自己所有的技能去钻研这段“特殊的关系”。她要查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以及她父亲为什么会自杀。如果最初的怀疑得到了证实,她就会如外科手术般强行把他们两人——格里芬叔叔和女王——从她的生活中切除掉。
维多利亚觉得这种傻笑实在是太不像史蒂夫的风格了。他轮廓分明的脸显得天真无邪,个性中的棱角似乎都磨平了。
还有一件待处理的事,就是史蒂夫——他暂时脱离了危险,带着二级脑震荡。当这个案子结束之后,她也要重新考虑他。就像法庭里所说的“重新审理”,带着全新的眼光从头开始看一遍。如果她也需要对这段关系动个手术——这应该会很痛苦,但并非没有益处——她将斩断一段关系,但也获得独立自主。
***
但是在谋杀案仍在审理的情况下,最好还是先不要做任何不可逆的决定。
“还有,我爱你,我真的真的很爱你。我珍视你,我真的珍视你。”他唱了起来,“珍视是这样一个词……3”维多利亚额头上的皱纹更深了。
床上传来一阵哼声。“你说什么?”史蒂夫含糊地问。
“你还好吗,史蒂夫?”
“迪莉娅·布斯塔曼特,她有暴力倾向吗?”
“我上一次夸你漂亮是什么时候?”他问。
“只在砍猪排的时候有。”
他睁开眼睛。维多利亚正站在他面前,额上皱起细细的竖纹。她如此温柔而关切地看着他,令他心潮澎湃,差点儿喘不过气来。
“我是认真的,史蒂夫。我们终于有了一个可行的辩护策略。有没有可能是她主导了这次针对你的袭击,还谋杀了本·斯塔布斯?”
“冒纳·罗亚,是你吗?”
史蒂夫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估测了一下包的大小,说:“迪莉娅人很好。我的意思是,她虽然情绪化,但只在好的方面情绪化。她热情风趣,是一个特别棒的大厨,以及……”
“史蒂夫,你醒了吗?”
“好了,我知道了。”
他觉得自己简直可以当一只警犬,到机场去嗅行李箱。也许他的其他感官也变得敏锐了。也许撞了脑袋之后他变得更聪明了。他又沉沉睡去。一分钟后,或是一小时之后,他闻到了另一种香气,某种辛辣但又隐约带了点香草味的气息——女人的香水味。他似乎听见一个温柔的声音正呼唤自己的名字,但这可能依然是个梦。
史蒂夫躺回床上,闭上双眼。趁他还没有再次睡着,维多利亚问:“奥本大学那个身体柔软的小体操运动员到底是谁?”
啊哈。白色的栀子花。
1一种止疼药。
几分钟过后,史蒂夫半睁开了眼睛,看见床头柜上放了一束鲜花。
2冒纳·罗亚是夏威夷岛上的一座活火山的名字。
现在,清晨的太阳正透过百叶窗向里窥视,史蒂夫梦到自己在夏威夷的海滩上,一个波利尼西亚女孩给他的脖子套上了一个栀子花花环,那醉人的芳香就好像波利尼西亚女子的微笑。他隐隐觉得那女孩的名字是冒纳·罗亚2,但这可能是他家中橱柜里夏威夷坚果的名字。
3歌词来自美国流行乐队The Association的歌曲Cherish。
再后来,他在病房里服了镇静剂,又闻到了古龙水的甜香。他从小就闻惯了这种香气。他睁开眼睛,发现房间里很黑,不过听到了一口熟悉的南方口音,告诉他博比没事。“一点儿擦伤都没有,什么都别担心。好好睡吧,儿子。”
4歌词来自美国歌手约翰尼·纳什的同名歌曲I Can See Clearly Now。
在杜冷丁1的海洋中,头痛的感觉渐渐漂远了。史蒂夫神思恍惚地想着为什么自己的嗅觉会突然变灵敏了。救护人员把他抬上救护车的时候,夜晚的微风里弥漫着咸湿的香气,就像一杯上等的龙舌兰酒。医护人员把他推进渔人医院的急诊室时,他的鼻子简直要超负荷运转,吸入的空气中混杂着碘酒、石灰石粉尘、碎贝壳和湿泥的气味。而后在医院里,钻入鼻孔的是清洁剂和溶剂发出的类似于金属的刺鼻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