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怎么了?”他又问,“是谁付钱让斯塔布斯反水?”
这时两人听到远处传来船的轰鸣。史蒂夫用手遮住太阳,只能勉强看到一艘船的轮廓。
福尔斯眯起眼睛,试图看清来船。“是往我们这边来的,对吧?”他听起来像在竭力表现出无所谓的样子。
“究竟怎么了?”
“你在等谁吗?”
一时之间,除了海浪打在战艇上的涛声外,世界鸦雀无声。接着福尔斯说:“我并不希望任何人死。我以为如果有其他人给斯塔布斯的钱比格里芬给的更多,斯塔布斯就会毙掉‘大洋洲’工程,但事情没有如我所愿。”
福尔斯扭头看向愚者福尔斯号,它停泊在约900米远的地方。他似乎在计算着距离和到达那儿要花费的时间。
“迪莉娅说了谎,对吗?”史蒂夫说,“那天你根本没和她在一起,对吗?”
“这是怎么回事,福尔斯?”
又是迪莉娅。好,那我就挑明了说吧。如果不提前离垒,就偷不到垒。
战艇在温柔的浪涛中一沉一浮。每次下沉,来船就消失了。每次上浮,来船就更近了一些。
“当然,这是最乐观的情况,没把风暴和漏油的情况考虑进去。迪莉娅倒有一些结论相反的研究。”
“你说话呀,福尔斯。”
史蒂夫想起了格里芬别墅里的模型。酒店和赌场由三个浮动的建筑组成,用缆索与海底相连。靠近珊瑚礁的那座建筑有带水下舷窗的客房。模型里的鱼都是树脂玻璃做成的,而这里的鱼都是活生生的。“格里芬的研究报告说洋流会把沉积物带离珊瑚礁。”
“我有点儿近视。”福尔斯指着来船问,“你能看见什么?”
“如果‘大洋洲’工程建起来,这里就是它的中心。”福尔斯说,“二号楼,赌场,就在这里,缆索往那个方向斜向下延伸七百多米。”福尔斯指着远方,“要往海底打桩,打120米深才能固定住缆索。你知道下钻和打桩的工程量有多大吗?你知道会搅起多少沉积物吗?”
“对方在高速航行。是条又长又窄的小船。速度型的。”
反正不是堪萨斯州,史蒂夫暗忖。
就像卫星照片里尾随不可抗力号的那艘船一样。
但这个英国人只是摇了摇头说:“你知道我们现在在哪里吗?”
“我们要不要回到船上,福尔斯?”
拜托,福尔斯。告诉我你和迪莉娅还有‘大洋洲’的事。
“没用的。我们快不过它。”他的声音很紧张。
“怎么做,福尔斯?你做了什么?”
轰鸣声越来越响了。史蒂夫想起不可抗力号发出雪崩般的声响冲向落日岛的情景。而这艘船的声音更像喷气引擎的尖啸。
“想象一下你过着和我一样的日子,在一个又一个岛屿间游荡,嬉戏在百花丛中,直到遇见迪莉娅……”他停顿了一下,一阵小浪翻上了战艇的船舷,“我为了她在努力做正确的事。”
“天啊,福尔斯。这到底是哪一出?”
“我也这么觉得。”
“闭嘴听好了,哥们儿。我们没多少时间了。事实和你猜的差不多,我当时驾着战艇去了海湾。一艘赛加雷特王牌38型快艇接我上了船,然后把我放在了玄龟岛附近。我在水里等着不可抗力号到来。趁着G先生收起捕虾篓的功夫,我爬上了船,从舱门口进入了轮机舱。在那几分钟里,我听到休息舱中他们两人的声音。G先生拿出了十万美元,但斯塔布斯说钱不够,还有其他人出价要他帮忙。有人出十倍的价钱要他阻止‘大洋洲’工程。”
“她说你是个不错的小伙子,但却是个糟糕的男朋友。……我真的很爱她,哥们儿。”
正如格里芬最终吐露真相时所说。
“她说起过我?”
“他们俩喝了一天酒,都已经醉得不行了。G先生要求知道开价者是谁,但那个小混蛋不肯说。他们大吵起来。G先生肯定是抄起了捕鱼枪,因为斯塔布斯笑了起来,问他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然后G先生也笑了。枪里没有装上矛头。两人都冷静了下来。斯塔布斯说他会去回绝那个人,接受G先生每年多付10万美元的提议。问题似乎解决了。G先生回到了驾驶桥楼上,向落日岛驶去。”
“我就知道你会明白的。迪莉娅跟我说过。”
史蒂夫暗想,这又一次与格里芬告诉他们的相吻合。他向愚者福尔斯号望去,快艇就停在旁边。由于他们被波浪遮住了,可能开快艇的家伙还没看到他们。“这么说,格里芬离开的时候,斯塔布斯还好端端地活着。”史蒂夫说。
“叹为观止。我明白为什么你们喜欢珊瑚礁、想保护珊瑚礁了。”
“但他看见我从舱里出来的时候,脸色就白得像见了鬼似的。我问他是不是忘了刚从别人那里拿了4万美元当订金。”
“喂,哥们儿,感觉怎么样?”
“就是警察在斯塔布斯的酒店房间里找到的那笔钱。”
片刻之后,他们浮上了水面,两人都拉下了面罩,吐出氧气管。尽管这次潜水时间很短,史蒂夫也感到下巴酸痛。他在上浮穿过鲨鱼群的时候咬紧了牙关。
“对。当时那混蛋跟我说他会把钱还回去。他以为可以像退回一条不合身的裤子那样退回一笔贿赂。”福尔斯转过头,看见那艘快艇从愚者福尔斯号旁边离开,向他们驶来,“我告诉斯塔布斯,我会盯着他,确保他不会退出交易,不然就把他扔下船去。”
史蒂夫松了口气。护士鲨通常没有攻击性。福尔斯把压载舱放了些水,将操纵杆向后拉,战艇迅速上浮,要直接从鲨鱼群中间穿过去——拜托,福尔斯,至于吗?——还好护士鲨分出一条路让他们通过了。
“遵照谁的指示?你在为谁卖命?”
“是护士鲨。别担心。”
“是谁不重要。我奉命行事,但只是在吓唬他。我从来不会杀人。”
福尔斯擦掉了板上的字迹,又写道:
快艇开出了四百多米远,直冲他们而来。
史蒂夫向头顶上看去。四条鲨鱼正在徘徊在他们上方约六米高的地方。他虽然区分不了虎鲨和护士鲨,但心里知道这些鲨鱼不是那种会袭击游泳者的嗜血狂鲨。他很想知道,鲨鱼眼中两个坐在一根旧金属管子上的家伙是什么样的。
“然后这家伙就疯了。”福尔斯说,“他抓起捕鱼枪塞进一支矛头,但应该是没把矛头卡好。他挥舞着捕鱼枪,被我紧紧抓住。我们扭打了起来,然后那鬼东西就发射了。矛头直射进了他的胸膛。我害怕极了,赶紧离开,跳进了海里,直到那艘赛加雷特快艇把我接走。”
前座上的福尔斯转过身,从小隔间里取出一块手写板。他写了几笔,然后把这块板举到了史蒂夫面前:“上方十二点钟方向。保持冷静。”
如果你不是蓄意要射杀斯塔布斯,你应该可以辩护。”
难怪迪莉娅和她的追随者们要保护它。来吧,福尔斯,告诉我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有没有因为迪莉娅想保护珊瑚礁而杀了斯塔布斯?你这么做,是为了爱情吗?
“但在道义上我有罪。我觉得是自己扣下了扳机,是我杀了斯塔布斯。”
福尔斯把节流阀缓缓向前推,两人座的人肉鱼雷开动了起来。他们擦着珊瑚礁的边缘,向更深处潜去。由于海水变冷,光线变暗,珊瑚稀疏了起来,鱼也变少了。随后,他们突然沿着斜坡上升,进入了一片更温暖明亮的水域。大螯虾在海底爬行,一群红鲷鱼飞快地游了过去。珊瑚礁又变得稠密了起来。史蒂夫不知道这是刚才那块珊瑚礁的一部分,还是一片新的珊瑚礁。
两人一同看向来船,对方降低了速度,以不到10节的速度向他们驶来。这是一艘赛加雷特王牌38型快艇,光滑的白色船体上喷涂着橘色和红色的火焰。可以看见驾驶舱里站着一个男人,船舵上支着一把来复枪。
突然,福尔斯驾着战艇来到了他身边,打手势让他上船。这艘由电池驱动的战艇开动起来悄无声息。北海里的德国U型潜艇听不见,珊瑚礁上的史蒂夫也听不见。它雪茄型的艇身里嵌着两个座椅,一前一后,就像老式双翼飞机的驾驶员座舱。史蒂夫爬进了第二个座椅,背靠船尾附近的压载舱。
“就是这家伙接你上船的,对吗?”史蒂夫问。
附近有一条蓝灰色的梭鱼绕着他打转。史蒂夫从一堆鹿角状的珊瑚上游了过去。这条梭鱼就像一位正在执行监视任务的人身伤害律师,紧紧跟着他。
“是他。”
好吧,冷静下来。还记得吧,福尔斯是个好人,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虽然你还说过他可能是个杀人犯。
“他为什么拿着把来复枪?”
史蒂夫的呼吸变得粗重。他下潜多久了?还剩多少氧气?他检查了一下氧气瓶压力,还有大概14兆帕。时间充足,只要他别心跳过快就行。
“为了杀我。很可能还要杀你。”
如果福尔斯把我扔在这儿的话该怎么办?
“我的天,福尔斯!你有武器吗?”
他抬起头来,却看不到船。如果船开动的话,他会不会听到引擎声呢?
“连把捕鱼枪都没有。”英国佬露出了一个沮丧的笑容。
福尔斯呢?福尔斯到哪儿去了?
水面上传来急促的枪声。
史蒂夫沿着海底斜坡下潜得更深了些,水变得更凉了,周围也更暗了。下潜至水下约二十米时,他突然想起:
史蒂夫往座椅里蜷了蜷身子,问:“现在怎么办?”
一大片阴影从他上方掠过。他看到了自己见过的最大最肥的一只石斑鱼。这条令史蒂夫惊愕的鱼叫作大海鲈,比两个相扑手加在一起的块头都要大。这条鱼大概有两米多长,至少270公斤重,下巴低垂。它游了过去,又转回身来,尾巴上跟着十来条小鱼。它直冲史蒂夫游来,但这并不危险。它更像一位胖胖的律师,摇摇晃晃地走在法院的走廊上。占据着他自己的那部分空间,同时把你的空间也挤占了。史蒂夫不知道这条鱼会不会用尾巴拍他,或是给他一纸法院传票,所以他让到了一边。
“你还剩多少氧气?”
到处都是鱼。数以百计……不,数以千计。它们是这座珊瑚公寓的房客。滑溜溜的鹦嘴鱼身上带着黄、红、绿三种颜色,仿佛鹦鹉的羽毛。一群银色的鲹鱼用大眼睛盯着他看。小嘴黄斑彘鸣鱼能发出猪一般的咕噜声,但史蒂夫除了气泡声和自己的呼吸声外,并不能听见其它声音。一条海鳝从裂隙中探出头来,似乎并不喜欢眼前的景象,又缩了回去。
“大概还能撑15分钟。如果我吓尿了的话时间就更少。但我已经尿裤子了。”
史蒂夫被万花筒般的色彩迷住了。黄色的海扇随着水流摇曳。神仙鱼身上闪烁着霓虹灯般的蓝色和绿色,在一簇簇紫灰色的脑状珊瑚中穿梭。沙质海床上支起如大教堂般庄严堂皇的珊瑚石,仿佛是这座迷你亚特兰蒂斯城里神庙的立柱。紫色的柳珊瑚触手随波摇摆。
一梭子弹在战艇的铁壳上弹开。
他在基拉戈岛的国家公园潜过水,也在巴哈马群岛和大开曼岛的海岸边潜过水。他难道忘记了那无与伦比的美丽?还是说这片珊瑚礁比那些地方的珊瑚礁都更壮美?
“全体船员,准备下潜!”福尔斯发出了命令,声音充满决绝,就像他祖父在挪威峡湾时那样。
关于珊瑚礁,史蒂夫早就听得耳朵起茧了,什么珊瑚礁是石头城堡,是海底的城市,是水下的热带雨林。数以百万计的生物在这古老动物留下的石灰质骨骼上生活,这块珊瑚礁可能已经有两万岁了。
史蒂夫拉下氧气面罩,装好输气管和呼吸调节器,说:“你还是没告诉我。这家伙是谁?”
他听着自己呼吸的声音,感受着身边浮起的气泡,不禁放松了下来。他向下潜了9米,徜徉在水中,在紧紧包裹的潜水服中,靠自己的体温取暖。而展现在他眼前的,就是福尔斯想让他看的东西。
“逃兵康克林。”
嘿,我想起来怎么潜水了。
福尔斯咬住他的输气管,开始往压载舱加水,并将操纵杆往前推。就在又一颗子弹射中这锈迹斑斑的战艇时,他们潜下了水面。
史蒂夫向后一仰,翻下了潜水平台,在海里扑腾了一会儿,因为橘色的海藻缠住了他的脚蹼。他打开了浮力调整器上的阀门,放掉了充气背心里的空气,让负重带引领自己下潜。水渗进了面罩,让他鼻子发痒。于是他改用鼻孔呼气,用气压把水顺着放气阀向外排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