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我一直在说的,小维。你和格里芬太亲近了。你没法客观。”
“赫伯特并不想重新拿回执照。也许你该听他的。”
“我?你在格里芬叔叔案子里不愿意接受帮助,就是因为你需要向你父亲证明某些东西。”
“别惦记了。我不会出卖自己父亲的。”
“证明什么?”
“但如果卢贝真的能帮我们……”
“证明你是一个和他一样优秀的律师。”
“我不会被爸爸吓唬住,也不会接受粉红卢贝的贿赂。我要全力处理律师执照案,让粉红卢贝见鬼去吧。”
“我没这个意思。”
“所以你打算怎么做?”
“你就是这个意思。如果你够客观的话,你就会有自知之明。”
“是啊,我会损失一条漏水的船屋,还有一堆巴卡第酒空酒瓶。”
此后,再没人说一句话,包括多美。
“很严重。”
***
“他说如果我不放弃,就把我从他的遗嘱里除名。”
法警先传唤了办理另外三个案子的大律师,后者通常在圣诞节、万圣节以及“向公务员行贿日”用钞票向他意思意思。所以直到上午十点钟的时候,所罗门&洛德事务所的两位合伙人依然坐在硬邦邦的木头长椅上。维多利亚在想怎么跟史蒂夫说她昨天半夜里的那通电话。
“赫伯特还是希望你能放弃律师执照的案子,对吗?”
思前想后,她干脆直说:“女王昨晚来电话了。”
“说了。爸爸说粉红卢贝从来就是个一肚子坏水的人。如果跟他搅在一起,我就等于跟一只屁股陷进蜜浆里的死驴拴在了一起。或者他说的是陷进肥料里?我记不太清楚了。”
“从苏黎世还是约翰内斯堡?”
“你跟你父亲说过他来找你吗?”
“加德满都。她在那里注射野山羊脑垂体素。据说能保养皮肤。”
史蒂夫耸了耸肩,多美的头耷拉到他的肩上,“我只知道,粉红卢贝非常害怕我起诉。”
“你跟她说了这个案子吗?”
“按照诉讼时效,现在有什么都晚了。”
维多利亚点了点头说:“她很震惊。这是多年来我们俩第一次提到格里芬叔叔的名字,而且我不得不告诉她他被指控谋杀了。
“除非在律师执照这桩案子里有什么新的发现。”
“她问起朱尼尔了吗?”
“卢贝在害怕什么?”维多利亚问,“他已经坐过牢了。政府没法拿他怎么样。”
“只问了一百个问题而已。‘他长什么样?他在干什么?他结婚了吗?’”
法警拿着一块笔记板,要求记下每一位要在他老舅爷办公室里出席的律师和证人的名字。史蒂夫负责地写下了他们的名字,用“多美·时代妇德”作为他证人的名字。他们安坐着等待。施瓦茨法官迟到了,他是一位拘泥于法律的人,喜欢一边喝咖啡吃奶油百吉饼,一边读晨报。
“她依然觉得他是个理想对象吗?”
史蒂夫已经在法警那里报到了。法警是一个爱发号施令的年轻人,得到这个工作全凭着和施瓦茨法官的姻亲关系或是血缘关系。
“还要加上‘完美’。她说朱尼尔是个完美的小孩,所以对于他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并不感到惊讶。”
他们坐在埃尔文·施瓦茨法官办公室外走廊里一条类似于教堂长椅的黑色木椅上。有两个穿着西装路过的家伙顺手牵羊地捏了捏娃娃的胸。于是史蒂夫便把多美挪到了他和维多利亚中间以防骚扰。维多利亚猜测那两个人是人身伤害诉讼律师,因为保险公司的人从来不会如此大胆。
“所以他现在变成了什么样?我的意思是,你具体是怎么告诉她的?”
“显然,他心虚了。”
“没怎么说。”维多利亚说完,心想这话倒是不假,。她没有和女王分享她的感情纠结。
维多利亚试图分析史蒂夫告诉她的事,但是思维却无法运转。“为什么粉红卢贝会关心你父亲的案子?”
“女王讨厌我,不是吗?”史蒂夫刺探道。
***
“她几乎不了解你。”
“没必要,奥马尔。”史蒂夫回答,“我昨晚已经检查过了。”
“她觉得我配不上你。”
“不是你,洛德女士。”托雷斯指了指充气娃娃多美。她正摇摇晃晃地倚靠在史蒂夫身上,每一个脚趾都涂着指甲油。“她。我得查查她身上所有的孔穴。”
“每个家长都这么想自己的孩子。”
“做梦吧你。”维多利亚说。
“我家老头可不这么想。”
“我得对你进行你全身搜查,宝贝儿。”托雷斯说。
“你要是想让女王改善对你的印象,每次见她的时候别再穿那么傻的T恤衫了。”
维多利亚把她的钱包放到了X光检测机的传送带上。
“什么衣服?”
“没门,史蒂夫。”托雷斯说,“昨天有几个萨泰里阿教的祭师带着块人的头骨偷偷溜了进来,在格里德利法官的庭上施了个咒。”
“别装傻。就是写着‘是福不是祸,是妈躲不过’那件。”
“奥马尔,我们要赶不上听证会了。”史蒂夫说,“你能快点儿吗?”
“我已经尽量好好表现了。她不喜欢我送的那块表。”
他们到达了队伍的最前方。身材魁梧的法院保安奥马尔·托雷斯正在操作安检门。
“如果那不是假货,而是一块真正的卡地亚表,她会喜欢的。”
“就好比怕见血的外科医生。”她补完了这句话,“我懂,我懂。”
“如果那是一块真正的卡地亚表,我就不会从回力球娱乐场代客泊车的人那里买到它了。”
“小维,怕进监狱的律师……”
“女王并不讨厌你,史蒂夫。她只是一直想象着我找的是某个……”她要怎么措辞呢?“……不一样的人。”
在等待一位大腹便便的保释代理人过安检的时候,维多利亚轻声说:“请尽量别让我们因为藐视法庭被逮捕。”
“一个普林斯顿毕业的根正苗红的高富帅,有个开投资银行的老爸。夏天在南安普顿避暑,冬天在阿斯彭滑雪。”
“当然不是。那太俗气了。我穿的是佛罗里达马林鱼队的真丝平角裤。如果你昨晚在我家里过夜的话就该知道。”
“事实上,她一直以为我会嫁给朱尼尔。”
“不会是那条豹纹的吧!”
史蒂夫“哦”了一声,一把揽住多美,“我开始意识到仿真伴侣的好处了:没有岳母大人。”
“我会脱到只剩内裤……”
其实,她母亲对他有一些精辟评论,维多利亚从没告诉过史蒂夫:
“天哪,别这样……”
“就算是要了我的命,小公主,我也不能理解你到底看上了那个三流律师哪一点。”
“不需要原告。我来和多美摔跤。”
现在维多利亚决定,还有一些事也不要告诉史蒂夫。昨晚上她母亲听说格里芬叔叔的消息后表现得很奇怪。女王完全没有问起这桩案子。维多利亚以为她会问谁死了,是格里芬干的吗,他伤得有多重之类的信息,但她一个问题也没问。她的第一反应是:“格里芬说了什么关于我的事吗,亲爱的?”
“简直是疯了。”维多利亚说,“你没法强迫原告和你的橡皮娃娃在法庭的地板上打滚。”
转念一想,也许这才是合理的。说到底,女王的自我中心主义跟她的定制礼服、沙龙发型一样是她的标志。但她的问题并不是“他问起我了吗?”,而是更多地出于一种担心和警惕——他究竟说了什么。然后她又问:“格里芬提到你父亲了吗?”
他们到了正门前,等待着通过安检,保安们都憋着笑。
维多利亚回想起来,这依旧不是问问题的语气。难道是有一丝恐惧吗?听上去好像女王不希望自己和格里芬叔叔谈起家里的事。经过了这么多年的沉寂,她在害怕什么?
史蒂夫艰难地走上最后一级台阶,说:“我能把多美扔多远,我就有多信他。”
维多利亚想知道父母们都隐瞒了什么秘密。史蒂夫的父亲和她的母亲都有所隐瞒。这是为了保护他们自己吗,还是为了保护他们的孩子?但其实我们不都对所爱之人有所隐瞒吗?说到底,她并没有坦白地跟史蒂夫说他们的关系是多么摇摇欲坠。
“你信得过卢贝吗?”
我在害怕什么?
“他透露说,他知道谁用那支捕鱼叉刺了斯塔布斯。或者他能查出来。我不太清楚具体是哪一种。”
在她看来,四周满是恐惧。
维多利亚试图无视她身边的这出滑稽戏,问:“那么,在格里芬叔叔的案子里,卢贝会怎么帮我们?”
女王在挂断电话之前又说了一些奇怪的话,维多利亚还在探究其中的意思。
他们三个——史蒂夫、维多利亚,以及多美——走上了通向法院的花岗岩台阶,史蒂夫开始后悔他们之前没把车停得近一点了。多美相当沉,随着重心的移动摇来摇去,挺立的硅胶乳头像铅笔上的橡皮一般堵住了他的耳洞。
“格里芬一直都嫉妒你父亲。”艾琳·洛德说。
事实上,多美价值六千美元,是根据买家的需要特殊定制的。肤色:棕褐色。发色:蜜金色。指甲;法式美甲。私处毛发:略微修剪。胸部:38D,可摇晃。手部带有活动关节,可夹持。有嘴、私处、肛门,呃……都能用。内部涂油,有抽吸效果,如果你好这一口的话。多美是史蒂夫向辣妹俱乐部的老板哈维·莱诺夫借来的。后者多年来都和援交女郎混在一起,但是近来出于个人需求已经转向了仿真伴侣,因为这玩意儿不会顶嘴,不会在更衣室里大吵大闹,不会有超时费用。
“我以为他们是最好的朋友。”维多利亚回应道。
“你买不起的。”史蒂夫回答。
“确实是。但纳尔逊有着如此……难以言喻的……优雅和格调。格里芬一直都知道自己只不过是个……”
当他们经过一家叫“卡斯蒂略首饰”劣质折价珠宝店时,有个穿着瓜亚贝拉衬衫的男人用西班牙语喊道:“这个金发美女多少钱?”
维多利亚能够想象出她的母亲在香格里拉大酒店的套房里做了一个轻蔑的欧式手势,然后吐出一句法语。
史蒂夫把他的凯迪拉克老爷车停在了迈阿密大街转角处的停车计时器旁。此时离普洛内起诉“成人服务有限公司”(辣妹俱乐部的经营方)一案的听证会开始还有三分钟,他们将在法庭上提出简易判决动议。早在史蒂夫勾搭上维多利亚之前——同办一件案,同睡一张床——他曾帮辣妹俱乐部——一家位于瑟夫赛德的脱衣舞俱乐部——打官司。案子通常都是些平平无奇的欺诈消费者行为:把起泡酒充作香槟卖到20美元一杯,或是在大腿舞一遇到换歌时按两首歌计费。偶尔也有关于人身伤害的诉讼,今天这个案子就是其中之一。克莱顿·普洛内,一位中年已婚注册会计师,声称自己和苏西·斯拉玛森——辣妹俱乐部中享有盛名的比基尼摔跤手——在一大桶青柠果冻里摔跤的时候髋关节脱位了。尽管史蒂夫肩头的那位金发女郎不是苏西本人,但她的规格是他所能找到最为接近的。使用说明书上写着,她的名字叫“多美”,还写了用温热的肥皂水洗涤不同部位等有用提示。
“一个暴发户房地产商。”女王大人给出了结论。
“然后交15美元罚金?没门!”
维多利亚克制住自己不去点破母亲的话,在父亲去世之后,她和母亲沦为了破落户。“我不明白,妈妈。为什么你要批评格里芬叔叔?”
“我们应该把车停在法院的街对面。”维多利亚说。
“我没有,亲爱的。我只是说,不要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我得挂电话了,亲爱的。我快赶不上泥浴了。”
确实。古巴咖啡馆里的客人们,打折相机店里偷偷溜到人行道旁抽烟的店员们、推着行李车的拉美游客们……每个人都目瞪口呆、指指点点、放声大笑。也许是因为这个穿着比基尼的女人是个九十斤重的订制硅胶娃娃,甚至连手指和孔穴都准确无误地符合人体解剖学。
维多利亚想象着电话那头她母亲的姿态:话筒夹在肩膀和耳朵之间,用精心保养的手指从另一边耳朵上摘下一个三克拉的钻石耳钉,将它小心翼翼地放进她的旅行专用黑色首饰盒里。维多利亚有很多问题想问。为什么女王从来没有告诉过她格里芬曾想提供经济援助?为什么她拒绝了他所有的帮助?为什么她们在最需要格里芬叔叔的时候却和他断绝了来往?
“大家都在看我们。”维多利亚说。
她决定不把这些事告诉史蒂夫,至少在她理出一些头绪之前保持秘密。她瞥了他一眼,他正在把多美露出来的胸脯塞回比基尼里。维多利亚不禁好奇他是不是故意拖长了完成这个动作的时间。
他们正匆匆走在弗拉格勒街上,史蒂夫的肩头扛着一个穿着丁字裤比基尼的女人。女人浑圆的胸脯从比基尼内衣中挤了出来。她那一头倾泻而下的金色秀发——仿佛1976年左右的法拉·弗西1——挠得史蒂夫的脖子发痒。
她想到了自己的父亲,一个穿着老式三件套西装的英俊男人,一个胸膛厚实、声音浑厚、戴着灰白色马鬃假发的男人。他曾看起来如此强大,如此不可战胜。但该死的,他示弱了。他像个懦夫一样离开,抛弃了他的家人,甚至没留下一张字条。她曾无数次想起这个问题:写下对自己唯一孩子的爱能有多难?
“有什么问题吗?”史蒂夫说。
该死的!去死吧,他在身后留下如此多的痛苦。
维多利亚想再多问点,但是现在的情况很尴尬,四周所有人都在盯着他们看,“真是太丢人了。”
她回忆起了一个有关父亲的瞬间。他拖着她的手,把她拉到空中转圈。她的双腿几乎都要和地面平行,她开心地尖叫着:“爸爸的旋转木马。”她记得他是个高个子,但是多年之后,她看到了纳尔逊和艾琳·洛德的合影,发现他们差不多高,而艾琳的身高是一米七出头。她暗想,这就是记忆的小把戏吧。她的记忆里还有什么被扭曲了?她母亲的黑色首饰盒里还锁着什么秘密?
“我不知道这能不能被称为‘贿赂’。”史蒂夫说,“但是他暗示我如果放弃为爸爸的律师执照上诉,就会在格里芬的案子里给我们帮助。”
1美国女演员,以一头金发闻名。
“粉红卢贝想贿赂你?”维多利亚的语气带着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