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尔斯往潮湿的空气里吐了一口烟,问:“你该不会怕吧?”
“我?潜水?”
“怎么会怕?我爱大海和海中的一切。除了鲨鱼。”
“先开着愚者福尔斯号到那儿,然后坐战艇下潜。要一起来吗?”
***
史蒂夫指了指那艘战艇,问:“坐那艘人肉鱼雷吗?”
一只白苍鹭支着火柴杆般的细腿站在甲板上,目送愚者福尔斯号出海。船离岸后,有只褐鹈鹕从左舷旁俯冲,翻了个跟斗钻入水中,溅起大片水花。它的大嘴兜起一条鱼,整个儿吞了下去。
“打算去那附近晃一会儿。”
福尔斯叼着雪茄,操纵着船舵,稀疏的金发在风中拂动。史蒂夫站在旁边,望着大海。阳光洒落在海波上,如同嵌着一颗颗钻石。
“去礁石那儿吗?”
“你会用水肺潜水吧?”福尔斯大喊,声音盖过了风声和双发柴油机的声音。
“不好意思,所罗门。今天是我的休息日,我打算开船出海。”
“别担心。我有证书。”
福尔斯再次试图点烟。史蒂夫倾身向前,拢起手挡住了风。烟点着了。福尔斯深吸了一口,眺望着海湾远处。
“是那种在某个酒店游泳池里训练两天就能拿到的证书吗?随便做几个动作就觉得自己是雅克·库斯托1了吗?”
“这是我吃饭的本事。我专门评判别人。”
“别瞎说。我在小巴哈马海岸潜过水。也许我动作不太灵活,但你祖父的战艇不也一样笨拙吗。”
福尔斯笑了起来,“你又怎么会知道?”
福尔斯笑了起来,冲着冰柜方向点了点头,问:“要来点儿啤酒吗?”
“我觉得你是个好人。”史蒂夫说。
史蒂夫谢绝了。他讨厌在呼吸调节器里打嗝。
但史蒂夫的直觉告诉他不要正面攻击。还有一个问题,这位崇拜着祖父英勇事迹的绅士似乎不仅视哈尔·格里芬为一位慷慨的老板,还将他当作父亲那样敬重。尽管福尔斯仰慕格里芬,但却反对‘大洋洲’项目。那么这位船长,这位热爱深蓝海洋中所有鱼类的男人,会杀人并栽赃格里芬吗?
“哥们儿,你今天到底是为什么来找我?”
史蒂夫几乎要脱口而出了:“你知道,因为你驾着战艇潜在水下,就像你祖父驾着他的小型潜艇那样。你知道,因为有人开着一条快艇把你接了上来,在你的指引下去了玄龟岛旁边的那座无名岛。你知道,因为你就在现场。”
“我已经说过了。我觉得你还有一些事情想告诉我。一些关于你和格里芬的事情。也许你们吵了一架。”
福尔斯慢悠悠地点燃雪茄。一阵微风拂皱了水面,烟没点着。“我猜想G先生是无辜的,但我怎么会知道真相呢?”
“也许你误判了自己评判人的水平。”
“因为你知道他是无辜的。”
“你因为‘大洋洲’的事非常生气。我打赌你做了些什么。”
“我当然担心。我希望他能脱罪。”
“我没隐瞒过我的想法。我跟G先生说过‘大洋洲’是个错误。”
“你问了案子,看上去很担心格里芬。”
“但是你没法说服他停工。”
“我只是想去绿鹦鹉酒吧,来一瓶健力士黑啤。”
福尔斯看了看指南针,把船头往西北转了些,加大了一点油门,“就像我之前告诉你的,我把全部想法都说给老板听了。我请求他考虑终止酒店和赌场的建设。也许只做做旅游生意就好了。造些玻璃底游船和双体皮划艇,开发到珊瑚礁的旅游线路。G先生说我这是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史蒂夫坐到了他身边,“昨天,我从法院出来的时候,你明显意有所图。”
“这话肯定让你很生气。”
福尔斯坐在码头边上,拿出一根小雪茄,用嘴叼着,却没有点火,“你这话什么意思,所罗门?”
“他对我很好。”福尔斯把手横在精心抛光过的柚木船舵上,“这艘潜水船,长十二米,在我名下。所有设备都是最先进的。我用这船带着迪莉娅的那些珊瑚亲吻者们到珊瑚礁去做清洁和普查。我没什么好抱怨的。”
“但就像你之前说的,马岛和阿根廷无法与北海和纳粹相比。”
“有没有想过格里芬是在贿赂你,让你听他的?”
“我努力不辜负他们,所以去了皇家海军服役。”
船从两座小岛间的狭窄水道穿过。福尔斯说:“人总得做些妥协。”
“我想我已经习惯于父辈们留下的遗产。当然,还有祖父辈们。”
“你向迪莉娅提起这艘新船的时候,她说了什么吗?”史蒂夫问。
“太对了,所罗门。你是个明白人。”他将绞车移开,伸手把史蒂夫拉上了码头,“有些人完全不懂我讲的这个故事的意义。”
“她让我不要接受这艘船。我们因为这事大吵了起来。”
“‘勇猛’和‘大胆’这些词都不足以公正地评价他。”
果不其然。就像不会用人造黄油烹饪大蕉那样,迪莉娅·布斯塔曼特也不会收受贿赂。
“北海有很多淡水层,所以很难维持潜水状态。愚者福尔斯号像只疯了的鼠海豚一样,不断从水里探出头来。当它接近提尔皮茨号时,我爷爷再次出舱,冒着德国水兵的枪林弹雨,把炸药绑上了那大混蛋的船体。这样一个人,你怎么形容?”
史蒂夫决定抛一个诱饵,说:“你违背了你的原则。然后你觉得愧疚,所以你试图阻止‘大洋洲’工程。”
“一定相当费劲。”
“你在说什么鬼话?”
“他能进入峡湾本身就是个奇迹。我有没有跟你说过,爷爷爬出潜艇,用他的小刀割掉被拖绳缠住的水雷?你能想象吗,所罗门?”
愚者福尔斯号航行在一片开阔的水域,乘风破浪,稳稳地在浪头一米高的海面上跳跃。史蒂夫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那天在码头上,大家都走下不可抗力号后,我猜你驾着战艇出海了,被某人接上了一条快船,把他们带到了玄龟岛旁边的一座小岛,因为你知道格里芬会在那里停留。”
“以弱胜强。”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了杀掉斯塔布斯吗?”
“提尔皮茨号。”
“如果你认为这样就可以阻止‘大洋洲’工程,也许会选择杀他。可能继任的官员没那么容易被买通,而且审查手续十分繁琐,格里芬很可能就开不了工。”
“怎么会忘。在一个挪威峡湾。你爷爷用一个铁罐头炸沉了一艘德国大战舰。
“你太异想天开了,所罗门。”
“对。爷爷从战艇升级到了小型潜艇。你还记得。”
“好吧,那这么说呢?也许斯塔布斯不是你射死的。也许那个把你接上船的家伙才是射死他的人。”
“而且合乎你祖父的要求。”史蒂夫指着战艇船尾上的字说,“愚者福尔斯号。这不就是他那艘小型潜艇的名字吗?”
“你在帮我想辩护角度吗?要给我当出庭律师吗?”
“那当然,G先生出钱,船是按我的要求打造的。”
“拜托,福尔斯。你明明很想要告诉我真相。你带了什么人去?是谁发射的捕鱼枪?”
“正好合适。”史蒂夫说。
“你疯了,哥们儿。”船接近了一片闪烁着珊瑚红色微光的浅水水域,福尔斯放慢船速,“也许这片珊瑚礁能让你放松下来。”
“悠着点儿。”福尔斯提醒道,又将绳索往下放了一些,让史蒂夫引导着战艇就位。这玩意儿嵌进了潜水平台上的一处凹槽,仿佛被放入枪套的手枪。
福尔斯关闭引擎,打开一个小隔间,从里面拖出紧身潜水衣、面罩和脚蹼,“氧气罐在下面。你自己去拿自己的。我不是你的仆人。”
史蒂夫跳上后甲板,双手扶着水下战艇的船首。福尔斯转动绞车的手柄,只见两条绳索从滑轮上缓缓垂下,将那老旧的战艇下放到了潜水平台。
他们沉默地穿上装备。史蒂夫意识到,福尔斯的态度变了。这并不意外,毕竟他刚刚指控这个男人是谋杀罪的从犯。
“谢了,哥们儿。搭把手。”
从潜水平台上卸下战艇的时候,史蒂夫说:“最后不给点儿什么忠告吗?”
“要帮忙吗?”史蒂夫出现在了码头上。
“小心鲨鱼。”克莱夫·福尔斯说。
霍勒斯·福尔斯那艘六十高龄的水下战艇看起来像枚嵌了两张座椅的鱼雷。他的孙子克莱夫·福尔斯正把这个锈迹斑斑的圆筒吊上他崭新的潜水的船尾甲板。
1雅克·库斯托是著名的海洋探险家,也是水肺的发明者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