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迟早要面对那件事。他真想大喊：“我已经告诉你我的感觉了。现在轮到你告诉我了。”
“别关系。”他说。
他驱车沿第十二大街往司法大楼开去，车里弥漫着苦闷的沉寂。这就是结局，不许拥抱，不许亲吻，不许犯错。他有太多话想说，无奈气氛完全不对。熊熊燃烧的火把、古巴爱情歌曲和漫天飞雪已被烈日取代。还有，他不是早就袒露心扉了吗？他说他爱她了。还要他怎么做呢？
没有“早上好，亲爱的。”没有吻面礼。甚至不见一丝笑容。
“谁负责陪审团选任？” 她开口问道。职业的口吻，合伙人之间的对话。
片刻后，她风也似的冲出前门，一袭庭审工作服：双排扣木炭灰西装，搭一条简单的珍珠项链。她看上去一本正经，工作范儿十足，还美丽动人。她和门卫打了个招呼，把公文包扔到后座，上了车。“抱歉，我迟到了。”
“你负责发问，我负责观察陪审员和记笔记。”
可是不管用。他脑中只剩下他们缠绵的情景，没完没了地回放着。
“当真？”
她这是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好吧，他也学她好了。
“你更友好，他们应该更喜欢你。哦，他们应该会爱上你。”
32小时20分钟之前——应该说是21分钟——她钻出稻草堆，留他一人形影相吊。周日他给她打了三遍电话；她一次都没接，也从不回电。
爱，他脑中只有爱。
今天上午，他们要开始为巴克斯代尔一案选陪审团了；今天晚上，他们要开始为博比一案听取证言了。平彻和老油条之流已让他焦头烂额。但此时，他心里只有维多利亚。
***
到了周一，强冷锋已转向海上，留下了一个阳光明媚的温暖上午。史蒂夫把车停在布里克尔别墅小镇的门廊下，一边等维多利亚，一边听鲍勃·马利质问：“这就是爱吗？”掐指一算，自己大概已经有32小时19分钟46秒没见她了。
横跨迈阿密河的吊桥响起了气喇叭。该死，他们要堵上五分钟了。史蒂夫认为在谋杀案审理的第一天最好别迟到，不过他不会把这一条纳入他的所罗门法中。他停下车，静静等候在队伍的第三位。
***
“那么？”他说。
又一杯高仕下肚后，他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怎么了？”
他：“您说的是。”
他难以自已，他无法不问。“怎么着？这次又是一个‘这事没发生过’？”
她：“你也要忍受！你无法决定该遵从什么法律、无视什么法律。是谁给了你扮演上帝的权利？”
她沉默不语。一只白鹭趾高气扬地走在正在上升的桥上。广播里，吉米·克利夫5正在夸耀自己看得明明白白。
他：“可是我们了解到了真相。法若行不通……”
“木已成舟。”她终于开口了。
她：“该死，所罗门。你这么做是有违道德、有违法律的。”
他等着她的下文，但她没有下文。白鹭继续在吊桥上爬坡。吉米·克利夫歌唱着今天是个阳光明媚的好日子，但史蒂夫可不敢苟同。“我有些紧张不安，想知道自己到底算什么。”
史蒂夫想问柯兰奇克，是谁给了她扮演上帝的权利？但这可以回头再问。他还要考虑自己的庭审策略，还要再干掉一杯高仕。他如何证明柯兰奇克正在给罗克兰的病人服用一种未经批准的药物？卡迪拉克从废纸篓里抢到的那张手写纸条不可作为呈堂证供。他又该如何将这一切讲给维多利亚听？他都可以想象出他们之间的对话。
眼前的大桥看上去太陡了。白鹭腾空而起，在河面上盘旋。河里一艘满载小货车的货船正笨拙地驶向大海。
着眼大局。
“我现在不能考虑你。”她说。
“医学进步需要勇气、远见和敢为天下先的实力。着眼大局更是如此。”
“你这态度未免有点冷冰冰吧？”
相比之下，有些问题太容易了。为什么不问：平彻是个混球吗？津克维奇是一吨松露菌味的猪肉吗？他跳到柯兰奇克文章的最后一段。
“我们一整天都要审理谋杀案，晚上还要接着弄博比的案子，然后明天还要再来一遍。布鲁斯一直盯着我问婚礼座次表的事，他还擅自订了一棵鳄梨树冰雕；杰姬不喜欢她的裙子；明天我的大姨妈要来了。然后你，史蒂夫·所罗门，想要我含情脉脉地眨巴着眼睛，告诉你那场巫山云雨有多么无与伦比，然后再来一句：“啊，天呐，我们一起扬帆起航到某个岛上吧！”
柯兰奇克会不会急于求成，使用尚处于试验阶段的药品？
“真的吗？真的无与伦比吗？”
史蒂夫感到自己心跳加速。他刚才问自己什么问题来着？
“你够了。”
“爱德华·詹纳2为了获取天花疫苗，不也曾为一位8岁男童注射天花病毒吗？”她写道，“沃尔特·里德3为找到黄热病的病因，不也曾让受感染的蚊子攻击古巴工人吗？路易·巴斯德4不也未经动物试验便直接把狂犬疫苗用在了儿童身上？”
“你先是因为我没说出自己的感受而大呼小叫。现在我对你已是坦诚相见了，而你又是如何回应的呢？”
他把所有文章中最久远、最缺乏专业性的一篇读了两遍，还打印出来，并用黄色记号笔进行标注——俨然是维多利亚的风格。那是柯兰奇克在巴尔的摩一家医院做实习医师的第一年在医学杂志上发表的评论文章。他以前就读过此文，不过当时并未觉得有什么意义。现在，有了芮普兰葛莲这一背景信息，这篇文章有了全新的内涵。文中，柯兰奇克对一家医院提出批评。该院决定开除一位研究人员，原因是此人故意为精神分裂病患者服用安非他命，导致他们出现暂时性精神错乱。
“我在把你列入议事日程。”
不管怎样，他开始读柯兰奇克的论文。他浏览着那些绘有各种胃酸分泌示意图和脑电波活动图解的高度专业性研究报告，又略读了几篇探讨自闭症成因的文章，从孕期麻疹到食品添加剂和多氯联苯1，各种原因都有。他花了更多时间——喝下两瓶啤酒的工夫——读了一篇有关学者症候群的文章。在文中，柯兰奇克预测称经颅磁刺激技术很快就可以帮助自闭症和非自闭症人群产生惊人的思维技能。
“是把毕格比和冰雕列入议事日程。该死的，你快和我谈谈。”
没有。她从未提到过这种药。
“等两个案子都结了再说。等一切都搞定了，我们再谈。”大桥前的栏杆升起来了。“现在，让我们去打赢这场谋杀案官司吧！”
他将她的名字输入搜索引擎中，找到她历年来发表过的十几篇专题论文和研究报告。他当初刚开始为案子做准备时已经找到过这些，发现了那篇题为《解锁内心的雨人》的文章。不过这一次他想要具体的东西。他想借助“查找”功能，搜索她写过的所有包含“芮普兰葛莲”的文章。
1多氯联苯（PCBs），一种呈流动的油状液体或白色结晶固体或非结晶性树脂状的化学物质，燃烧时具有一定毒性。
柯兰奇克会不会急于求成，使用尚处于试验阶段的药品？
2爱德华·詹纳 (1749.5.17—1823.1.26），英国医生，以研究及推广牛痘疫苗、防止天花而闻名，被称为免疫学之父。
妈的！
3沃尔特·里德，美国医生，于1901年首先证明黄热病是由病毒引起的。
首先，他在搜索框键入“芮普兰葛莲”，马上，一百条参考资料弹了出来。这是一种德国制造的人工激素，可以让小白鼠受损的脑细胞再生，不过有副作用，其中就包括对运动能力的损害。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正在考虑要不要批准这种药品用于人体试验，但至今尚无定论。
4路易·巴斯德（1822-1895），法国微生物学家、化学家。
一个安静的周日晚上——维多利亚不回电话，博比在看百科全书——史蒂夫坐在餐桌旁，就着红辣椒和山羊乳酪喝着荷兰高仕啤酒。他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用谷歌查资料。
5吉米·克利夫（1948.4.1—），牙买加歌手，此处是指他的歌曲《I can see clearly no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