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老爷!”杨太太哭着答应了。
“孩子长大后,不要让他学那半本书,学了只会惹祸上身,让他做回个普通人吧!我们的产业,能卖的变卖,不能卖的就捐出去,找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去隐居。”
“叶营长,小师父,”杨先生又对叶、北二人说,“虽然木盒被夺走,但是那样东西却被小师父得到了。这是天意,注定我中华气数未尽,阻止安倍布武破坏龙脉的重任就拜托两位了!”
“这座宅子不能住了,”这是对他妻子说的,“安倍布武早晚会猜透其中的秘密,我不能让它落入日本人的手里。
叶继光和北天生都郑重地点点头,这件事情本来就该义不容辞。
十三针扎完后,杨先生的脸上泛起一片血色,说话也有了力气。
“杨先生,请你告诉我,这个安倍布武到底是什么人?”叶继光问,虽然让一个垂死的人说这么多话很是残忍,但是为了国家存亡,他不得不尽可能地问清楚。
由于刚才替婴儿施针的针还留在身上,所以北天生立刻就可以拿出针来替杨先生施针。前几次扎针他还担心自己会扎错,虽然这一次扎的全是致命的要穴,但他每一针都下得坚决果断,毫不犹豫。
“好,”杨先生点头说,“你们都知道玄宗皇帝把《天机素书》藏在禁中,但你们知道这本书的后来的下落吗?”
但现在,已经别无选择。
叶继光和北天生都摇着头,这本书大概是失传了吧,否则怎么从来没有人听说过?
但这种针法也是最危险的,当病人最后的生命力都燃烧殆尽后,如果没有点燃起新的“生命火种”,那就会加速他的死亡。
“《天机素书》被分成两半,一半在我手里,另一半就在安倍布武手里。”杨先生说出了答案。
夺命,是指从死神手里把命夺回来!十三针每一针扎的都是人体的要害穴位,它是通过对要害穴位的刺激,激发人体最后的生命力,就好比在快要熄灭的火堆里猛吹一口气,让它烧得更快一点。
“怎么会?”叶、北二人都脱口而出,这本小可扭转人生大可改变国运的奇书怎么会落在日本人的手里?
北天生咬着牙点点头,他确实有这个办法,但这套针法他从来都没用过,因为师父说过,这套针法的名字叫做“夺命十三针”!
“这事情还得要从唐朝开始讲起。”杨先生絮絮道出这段不为人知的秘史——
“不……”杨先生的生命走到尽头,反而有一种看破一切的释然,“这是我的宿命,早晚有这一天的。我大概……没希望了吧,但可不可以……让我多一点时间,我还有许多话……”
当时朝廷对公众宣称仙人丘延翰晋献风水秘笈《铜函经》,并雕版印刷,公诸天下。一时间人人争相求购,一书难求。
“对不起,杨先生!”他哭着对杨先生说,“只怪我让管家去开门,是我害了你!”
在这群抢购者中,有一个日本人,叫安倍麻吕。
北天生一看就知道杨先生是受了极严重的内伤,而且吐血吐得这么厉害,怕是内脏都已烂了,这种情况只有神仙才可以救得了他。
大唐立国后,国力强盛,四海咸仪。日本国仰慕中华文化博大精深,多次派出遣唐使来华“留学”。而这个安倍麻吕就是遣唐使中的一员,他原本是个阴阳师,对堪舆地理有一定的了解,自然知道此书的珍贵。
“老爷,你怎么了?”杨太太一边哭着一边求北天生说,“小师父,你快救救他吧!”
他倾尽所有购得一本,细看之下却发现此书颠倒阴阳五行,视乱休囚,便疑心有假。再看笔迹颇似他曾经求教过密法的高僧一行。
几个仆人七手八脚地把杨先生抬入旋梯间,这样一动,杨先生又哇哇地吐了几口血。
安倍麻吕遂直接面见一行,问:“出家人可打诳语乎?”
“进……”杨先生指着进入通天旋梯的门口,他是担心安倍布武会回头,所以指示大家先躲到阵法里来。
一行答:“不可。”
杨太太从他怀里抱起婴儿,喜极而泣地说:“老爷,咱们儿子没事!”
安倍就把《铜函经》放到一行面前,一行无奈,只好道出真相,此事乃皇命难违。
“儿子……”杨先生躺在地上想抬起头来看儿子,但是只抬到一半就无力地垂下了。
安倍得知真经藏于宫中后,可谓日夜思慕,发誓不得此经不回日本。但他区区一个遣唐使又怎会有机会进入守备森严的大内禁宫?直到他死的那一天,他都未能一睹《天机素书》的真面目。
“老爷!”杨太太在两名女佣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来到大厅。
但这个日本人真有一股近乎变态的执拗精神,他吩咐自己的子孙世代留华,直到替他完成任务为止。
光球刷地消失了,北天生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手还保持着前伸的姿势,不停地颤抖着,仿佛还没回过神来。
安倍氏后人就这样滞留在大唐,一留就是一百五十多年,直到唐僖宗广明元年,机会终于来了。
怎么会!他惊怖地大叫一声:“てんくう!(天空)”在他的身边立刻出现了一个半透明的鸟形物体,这个鸟形物体带着他从门口飞了出去,嗖地直冲上云霄。
其时黄巢作乱,大军攻破长安,僖宗和文武百官仓促南逃成都,宫中一片大乱,安倍氏的后人趁机潜入大内,盗取素书。
“你也跑不掉!”北天生愤怒地指着安倍布武,安倍布武感觉到那股吸力有如无数根绳索将他紧紧缠绕,势要把他也吸到光球中央的空洞中去。
当时有一位光禄大夫名杨筠松,掌管灵台地理之事,由于职务关系,他也知道宫中秘藏着这本《天机素书》。黄巢破城之时,他本应和僖宗一起南逃,但恐此书落入黄巢手中,便半途折返,欲取回此书。
“嗞——”一个狰狞的人形在光线下现形,她的动作像是在漩涡中拼命挣扎,但是那种力量是她根本无法抗拒的,人形被压缩成一条线,无声无息地被吸入到光球中央。
杨筠松和安倍后人恰好在藏书处相遇,两人相斗之下,《天机素书》被撕成两半,各得其一。
北天生立刻感觉到有一股强大的气流向他扑过来,连衣服都被吹得猎猎作响。就在这时,他的体内有一个光点以爆炸性的速度骤然扩大,变成了一个笼罩着他全身的光球,无数光线围绕着中心高速旋转。
而杨筠松得到半本素书后,亦不再贪恋官位,归隐江湖,一边专心研读素书,一边以所学救贫济世,被世人称之为“杨救贫”,是为“风水青门”的第三代宗师。
“你已经不再重要了!”安倍布武把右手遥对着北天生,面露杀机。因为木盒已经在他手里,所以他再无任何顾忌,要对他痛下杀手了。
“原来杨先生是杨筠松的后人。”叶继光总算知道了杨先生这一身神秘本领的来由。
“不要出去!”叶继光想拦住他,但他被杨先生隔离到了另一个位置,只能拦个空。
“先祖筠松公得到的是素书上半卷,而安倍氏得到的是下半卷,上半卷主要是基础理论和入门应用,通过上卷片言只字的描述,我们知道下卷才是高深的应用,其中包含打开六道之门。”
“你这个坏人!”愤怒让北天生忘记了危险,他立刻冲上前作势要和安倍布武拼命。
“六道之门是什么?”叶继光问。
“现在,轮到交出上卷了。”他得意地笑着逼近杨先生。
“六道,我知道。”北天生接口说,“师父说过,佛经记载,世界一共分为六个层次,也就是天道、人间道、修罗道、畜生道、饿鬼道、地狱道,生命就是在这六道里轮回。”
啪的一声清响,杨先生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兽撞中了一样,身体横飞出去重重地砸在墙上,顿时口鼻都喷出了鲜血。
“那打开六道之门有什么用?”叶继光还是不明白。
安倍布武有如幽灵一般闪身上前,在杨先生接住婴儿的一刹那,一手捉住他抛掉的木盒,另一只手遥对着杨先生。
“天道是比我们高级的世界,如果打开天道之门,就可以和天人沟通,得传仙机,白日飞升,又或者获得来自天界的仙物,妙用无穷。”
“儿子!”杨先生几乎是本能反应地从门内冲出,丢掉手中的木盒,高举双手要接住空中的儿子。
“如果打开修罗、饿鬼、地狱这三道的门,就可以拘役这三道中的修罗、恶鬼为己用,隔空搬运或杀人于无形,书中把这种受控的灵体称之为‘式神’。”
“很好!”安倍布武满意地说,“那么,就交换吧!”说罢,他把婴儿往空中一抛。
叶继光和北天生都闻言色变,刚才安倍布武操纵的不正是书中看说的式神吗?!
“我都没有打开,谈何取出?”杨先生坦然说,他并没有说谎,因为打开木盒的是北天生,而且木盒里除了七把磁力锁外没有东西——北天生在触摸那个光点时,他正在和安倍谈判,所以不知道后来的事情。
“那他如果把式神用在对付国家元首或军方将领上,那岂不是如同探囊取物?”叶继光骇然道。
安倍布武目光灼灼地盯着木盒,只一眼他便说:“果然是丘延翰亲制的七巧天机盒,里面的东西没有被取出吧?”
“理论上他是可以做到的。”杨先生点头说。
他转身走到门边,对安倍布武说:“东西在我手里,但你必须先放了我儿子。”
“那他为什么没有这样做?”叶继光不解道,如果他们在守卫四海商行的时候,对方出动式神,他们根本不用打就完蛋了。
“谢谢!”杨先生眼含泪光接过木盒。
“因为,他在等我先出现。”杨先生轻叹一声,涣散的目光再次耀出光芒。
“杨先生!”北天生把木盒交到杨的手里。
“当年安倍氏后人虽然得到下卷,但因为没有上卷的基础,根本无从入手。所以他数次偷袭筠松公,意图谋夺上卷。”
“我明白了!”北天生附身把地下的那堆细木条收掇起来,他的动作很快,仿佛是已经做过无数遍一样,不过眨眼工夫,那堆木条就被还原成一个完整无缺的木盒。
“但他的几次偷袭都被筠松公以阵法击退,由于安倍氏本身精通密法和阴阳术,所以筠松公也无法将之擒获。几次交锋后,筠松公意识到如果继续公开活动,就好比把自己置于明处,而敌人留在暗处,无疑对自己十分不利。所以就立下遗命,令杨氏子孙从此避世隐居,不问世事,不得在世人面前显露风水术。
留下木盒也许可以救很多人,但是交出木盒马上就可以救一个人,一个是“也许”,一个却是“马上”。
“自从杨氏一族避世后,安倍氏也在中土绝迹,从唐朝到明朝,时间过去了八百年,杨氏子孙一直安居无事,几乎要把安倍氏这个宿敌给忘记了。但一次意外,却让两个久违的家族再次相逢。”
“他一定会的!”杨先生则更大声地咆吼说,“我太了解他的家族了,他们家族的每一个人都是魔鬼,没有他们做不出的事!”
“你说的是朝鲜龙脉被钉那件事?”叶继光立刻敏感地把两件事联想到一起。
“不要给他,木盒不可以落在日本人手里!”叶继光大声说,“他老婆在我们手里,他不敢杀人的。”
“没错,”杨先生点头说,“那是明朝万历十九年,我杨氏第四十二代先祖共十七人到朝鲜采购人参皮货,来到朝鲜的主龙脉太白山时,却惊见山上大片林木枯萎,泉水干涸,百兽迁徙,飞鸟绝迹,当时他们就意识到是有人在恶意破坏龙脉。
北天生默然无语,木盒是用师父的性命换回来的,但是师父也说过“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留着木盒也许可以救千千万万的人,但是现在就要牺牲一条性命。
“因为朝鲜当时乃大明的属国,看到有人在破坏朝鲜国运,他们岂能坐视不理,于是就违反了避世的规条,遁迹追踪那个龙脉破坏者。
“对不起,小师父!”杨先生回头对北天生说,“我不能不救儿子!”
“先祖们在破坏者意图破坏最后一个龙穴时及时赶到,两边人马狭路相逢,才知彼此是八百年前的冤家。先祖们用阵法困住破坏者,没想到安倍氏竟然在没有上卷的情况下,通过结合密法和阴阳术,找到了召唤式神的方法。
杨先生这时候终于动了,实际上叶继光根本没觉察到他有做任何动作,可却发现自己和杨先生突然间离得远了,他知道肯定是杨用阵法把他和自己隔离开了。
“这一场大战的结果是,龙穴保住了,但双方都是只有一个人逃出。而且,为了决胜,双方都把自己的家族之运注入到龙脉之中。其后果是,以后两家的子息之运随着龙脉一起受损,基本上都是一脉单传。
“如果这样的话,你儿子的命没救了!”安倍布武阴恻恻地说。
“经此一战,让我们双方都更加畏惧对方,所以也就更小心地把自己隐藏起来,谁先暴露,就意味着谁时刻处在对方的威胁之下。”
“不行!”叶继光断然拒绝,保护木盒是他的任务,而且这木盒关乎着整个国家的命运,当然比一个小孩子重要得多。
“所以你才在这场战争中置身事外?”叶继光终于明白杨先生为什么面对国土沦陷、百姓涂炭,仍然“无动于衷”了,“因为你必须隐藏自己,只有隐藏自己才是对敌人最大的威胁!”
安倍布武的话不能不说很有诱惑力,杨先生不禁犹豫起来。
“可惜,我还是先暴露了。”杨先生叹息一声,眼神又开始涣散起来,“我们先祖花了一百五十年建成这座用于防守的六道天机屋,结果是一无所用。可见,对敌人必须进攻,不能防守。”
“那好!”安倍布武立刻就退步了,“我不要你的上卷,我只要小和尚身上的东西,那样东西本来就不是你的,何必为了它害了自己儿子的命?”
“你放心,我一定会替你替所有受害的中国人报仇的。”叶继光郑重地说。
杨先生突然哈哈笑起来:“他是英雄,我只是一个小人物,这一枪我能开!”为了自己的亲生儿子,他没有什么事是不敢做的。
“我把摧毁屋子的方法告诉你,不能让它落在日本人手里……”杨先生的声音越来越无力,甚至已有点接不上气。
“你不会开枪的,因为你是一个正人君子,所以你开不了这一枪。”安倍布武的眼神就像一把锋利的剑,刺穿了叶继光的内心。
“叶长官,让杨先生再和杨太太说会儿话吧。”北天生小声说,他已看出杨先生的时间不多了。
叶继光的牙齿咬得咯咯响,搭在扳机上的手指却是扣不下去。
叶继光默然点头,退到一边,杨氏一家三口,流着泪抱成一团,共聚最后的天伦。
“你开枪吧!”安倍布武重复了一遍。
没过多久,就听到杨太太撕心裂肺的一声嚎哭,杨先生走了。
“什么?”叶继光以为自己听错了。
虽然丧夫之痛无法强忍,但叶、北二人还是只能劝她尽快离开,一方面,留在此地已不安全,另一方面杨先生的遗孤正在发烧,必须尽快求医。
“你开枪吧!”
众人将杨先生和管家草草埋葬在外面的花园里,杨太太就一哭三回头地离开了。
“连她肚子里的孩子也一并可以牺牲吗?”叶继光咬着牙说。
办完后事,叶继光和北天生回到旋梯间,恶狠狠地看着南云。
“如果你以为这样就可以要挟到我,那你就错了,我们都是大日本帝国的军人,早就有为国献身的觉悟,如果她因此而死,那是一种光荣!”安倍布武面不改色地说。
南云从他的脸上看到了杀气,眼中也不禁露出惊慌,再理智的人在仇恨面前都有可能变成疯狂的野兽,她毫不怀疑叶继光下一秒钟就会开枪打碎她的脑袋。
“你好像忘了自己老婆还在我们手里!”叶继光把枪口转向南云,冷冷地说。
“不要杀我,我可以帮助你们!”南云软声哀求说。
“你知道我能做出什么事来,”安倍布武的表情很平静,平静得不带一点人性,“交出小和尚身上的东西,还有上卷,来换回你儿子的命。”
“帮我们在日本谋得一官本职吗?”叶继光讥讽地说。
“你敢动他一根头发,我就把你碎尸万段!”杨先生如怒狮般咆吼起来,无论多温驯的人,在自己的儿女受到威胁时都会变成野兽。
“不,我可以帮你找到安倍布武,阻止他的行动!”
“多可爱的孩子啊,可惜他投错胎了。”安倍布武把婴儿抱怀里,轻轻抚摸着他,那情形并不让人觉得他有多慈爱,反而像是一头狼在舔舐着它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