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那个曾被烧伤的手下。
“后来,大卫报告了卢蒂斯的失踪,警察在大院里翻了个遍。靠,那天我差点儿杀了他,但他坚持要这样做。他说卢蒂斯一定出事了。当时他已经失去了理智,而我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处理。乔·博南诺就像一把剑悬在我头上。”
“电话打来的时候,利昂和他在一起。他没有说自己要去哪里,只是开走了那辆黄色的车。利昂想要拦住他,他用枪指着利昂。”我看向利昂。或许他也为大卫·丰特诺的遭遇感到内疚,但他掩藏得很好。
“但我们又能怎样?我们已经搜遍了半个路易斯安那州。我甚至接近了乔·博南诺的几个手下,想知道这件事和他有没有关系。但我们什么也没有找到。她消失了。
“你知道是谁打的电话吗?”我问。
“几个月后,大卫开始做关于卢蒂斯的梦。他一开始没有说,只是日渐消瘦,脸色苍白,神经衰弱。他告诉我时,我以为他疯了,也是这么对他说的,但他依然不停地做梦。他梦见她被丢到了水下,还听见了她在夜里撞击金属的声音。他知道她出事了。
莱昂内尔摇了摇头。
“我们努力寻找她,询问市里的朋友,甚至她在西雅图和佛罗里达州认识的人,但完全没有她的消息。大卫真的很担心她。她是我们同父异母的妹妹。我妈妈死后,父亲再婚了,又生下了卢蒂斯。1983年,我的父亲和她的母亲死于车祸,后来一直都是我们照顾她,尤其是大卫。他们真的很亲密。
我把杯子放在托盘上。咖啡已经冷了,但我一口都没有喝。
·1月底2月初的时候,我的妹妹离开了这里。”他开始讲述这个故事,“她不喜欢——”他轻轻地挥了挥左手,“这里的一切。乔·博南诺总是找麻烦,有人受伤了。”他停了下来,仔细思考着要怎么说,“有一天,她关闭了银行账户,收拾行囊,留下了一张便条。她没有当面和我们告别。无论如何,大卫都不可能让她离开。
“你打算什么时候干掉乔·博南诺?”我问。莱昂内尔眨了眨眼,仿佛被打了一个耳光似的。我借着眼角的余光看见利昂朝前迈了一步。
“我能找到凶手。”我说道。我的声音低沉而平静。莱昂内尔点了点头,更像是在向自己确认,然后做出了决定。
“你他妈在说什么?”莱昂内尔问。
“我没有理由信任你。”他说。
“等到警方把你妹妹的尸体还给你,你便又要举行葬礼了。要么你只请极少的人,要么葬礼上便会充斥着警察和媒体。不管怎样,我想你都会在这之前干掉乔·博南诺,或许是在西菲利西亚的房子里。你要替大卫报仇。你不死,乔是无法安心的。你们两个必有一个人死。”
“我的兄弟。”他说。爱、懊悔和内疚在他的语气中互相追逐,就像是那些漂亮瓷杯上的鸟儿。然后,他控制住了自己。他大概本想让我滚开,告诉我如果还想活命,就不要参与他们家的事情。但我望着他,发现他沉默了好一会儿。
莱昂内尔看向利昂:“搜过身了?”利昂点了点头。
“那倒不是。”我低声说,“我想知道为什么卢蒂斯在三个月前才被报告失踪。我还想知道你兄弟在被杀的那一晚在蜂蜜岛做些什么。”
利昂身体前倾,声音中带着威慑的意味:“这他妈和你有什么关系?”
莱昂内尔放下杯子,摊开双手:“那你们为什么要来这里?想让我感激你们吗?我现在正要去新奥尔良取回我妹妹的尸体。我可没有什么可感谢的。”他把脸转到了别的方向。他的眼中充满痛苦,却没有眼泪。莱昂内尔·丰特诺的泪腺似乎并不发达。
我没有被他吓到。他的脸上写满了威胁,但我需要莱昂内尔·丰特诺。
“是别人。”我重复道。
“你知道托尼·雷马尔死了吗?”
路易斯没有回答。
莱昂内尔点了点头。
莱昂内尔看着路易斯:“是你吗?”
“雷马尔之所以被杀死,是因为他在玛丽婆婆和她儿子被杀死之后去了阿吉拉德家。”我解释道,“玛丽婆婆的血迹上有他的指纹,乔·博南诺听说了这件事,让他躲起来。但凶手也知道了,我不清楚他是如何知道的。他应该是利用你兄弟大卫作为诱饵,把雷马尔引了出来,然后杀死了他。我想知道雷马尔对乔·博南诺说了什么。”
“一个,”我说,“另一个是别人杀的。”
莱昂内尔考虑了我的话:“如果不通过我,你就没法联系乔·博南诺。”
“你在梅泰里杀死了两个人?”
路易斯的嘴角抽动了一下,被莱昂内尔注意到了。
我没有说我为他的痛苦而难过。他应该知道这一点。如果他不知道,也没必要说出来了。
“也不完全是这样。”我说,“但如果你本来也想去找他,我们可以一起去。”
我把自己当时知道的一些事情告诉了莱昂内尔。我提到了玛丽婆婆看到的幻象和她的死亡,以及蜂蜜岛的沼泽里有一个女孩的传说。“杀死你妹妹的人也杀死了玛丽·阿吉拉德婆婆和她的儿子。他还杀死了我的妻子和女儿。”我说,“所以我才会找你的妹妹。”
“我会去找他。我离开的时候,他那个鬼地方准保一片安宁。”莱昂内尔轻声说。
“能说说你为什么要找我的妹妹吗?”莱昂内尔最终问。他的表情就像是发现一个陌生人正在替他清洗挡风玻璃,他不知道要给那个人小费,还是用卸胎棒揍他一顿。他拿起杯子,跷着小指,喝了一口咖啡。我看见那个曾被烧伤的手下也喝了一口。
“你自然可以这样做。”我说,“但我需要乔·博南诺活着,一会儿就好。”
莱昂内尔十分客气地给我们各倒了一杯咖啡。雨水敲打着门廊的屋顶。
莱昂内尔站了起来,系好了衬衫扣子。他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条黑色的丝绸宽领带,系在脖子上,借着窗户里的影子检查结打得好不好。
“我也一样。”路易斯说道。
“你们住在哪里?”他问。我说出了地址,还把手机号告诉了利昂。“保持联系。”莱昂内尔说,“不过不要再来这里了。”
“不用了。”我说。
我们的谈话结束了。然而,当路易斯和我快要回到车上时,莱昂内尔又开了口。他穿好外套,调整衬衫领口,把衣领抚平。
“要奶精和糖吗?”他看着路易斯和我问道。
“还有一件事。”他说,“我知道卢蒂斯的尸体被发现时,圣马丁教区的莫菲也在场。你们还有警察朋友?”
莱昂内尔·丰特诺穿着黑色棉布裤子和开领白衬衫,配套的黑色外套挂在椅背上。他的粗革皮鞋刚刚打过油。他凑向桌子,倒了三杯咖啡,在其中一杯里加了两份糖,把它递给曾被烧伤的手下,没有说话。
“对,我们还有联邦调查局的朋友呢。有什么问题吗?”
一个年迈的黑人女仆从屋里走出来,手中拿着华丽的银托盘,上面是银咖啡壶和配套的糖及奶精。我在梅泰里的葬礼中见过她。托盘上还有三个瓷杯和小杯托。杯子边缘装饰有许多彩色的鸟儿,一只追着另一只的尾巴。每个杯子把手下方都有一只沉重的银勺,末端装饰着一艘航船。女仆把托盘放在小小的柳条桌上,之后便离开了。
他转过身:“只要你们不找我的麻烦,就没什么问题。如果你们找我的麻烦,我会用你们和你们的朋友喂螃蟹。”
莱昂内尔·丰特诺站在门廊上,手里拿着装咖啡的瓷杯,正在等待我们。那个曾被烧伤的手下走到他旁边,对他耳语了几句,但莱昂内尔挥手制止了他,冷冷地看向我们。我感觉一滴雨水落在了额头上,没过多久,我们便站在了倾盆大雨中。莱昂内尔并没有叫我们避雨。我穿着丽诗加邦的蓝色亚麻西装、一件白衬衫,系着蓝色的丝绸领带,不知道它们是否会掉色。雨下得很大,房屋周围的土都变成了泥。莱昂内尔让他的手下离开,在门廊上搬了一把椅子坐下,点头示意我们上来。我们坐在两把带有编织坐垫的木头椅子上,而莱昂内尔坐的是一把木头躺椅。曾被烧伤的手下站在我们身后。路易斯和我轻轻移动椅子,以便可以一直看见他。
路易斯摆弄着车上的收音机,发现有一个频道正在播放约翰博士的歌。“这才叫音乐,对吧?”他说。
他们检查完,便允许我们缓慢地将车开进大院。那个带斧头的男人也是丰特诺的手下之一,他坐在我们的车后排。另外两个男人走在车的两侧。我们把车停在那些吉普车旁边,被带到那栋较老的房子前。
歌曲从《马金的惊呼》切换到《格里格里古博呀呀》,约翰沙哑的声音充斥在车中。路易斯继续调台,发现一个乡村音乐频道正在连续播放加斯·布鲁克斯的三首歌曲。
“谢谢。”我说,“这是一种天赋。”
“简直是魔鬼的音乐。”路易斯嘟囔道。他关掉了收音机,用手指敲击仪表盘。
“你快要赶上和平队了,”路易斯低声说,“走到哪里都能交朋友。”
“你知道吗?”我开了口,“如果你不想待在这里,可以离开。事情很麻烦,伍里奇和联邦探员们也都可以给你找麻烦。”我知道,安格尔说路易斯处于半退休状态,只是一种委婉的说法。他的意思是路易斯已经不再在乎钱。然而,那个“半”字意味着他可能会为了别的东西而杀人,虽然我还不知道是什么。
“从车里出来。”他说。打开车门,我看见两个人用枪指着我们,盯着我们的手,还有两个人走上前,让我们靠在车上,检查通信装备和武器。他们把路易斯的西格手枪和小刀、我的史密斯威森手枪交给了脸上有疤的男人,又查看车里是否藏了别的武器。他们打开了发动机罩、后备厢,又检查了车下。
他没有看我,而是看向窗外:“你知道我们为什么会来吗?”
他没有说话,却按动了大门上的红外信号器。大门默默地打开了。
“不完全知道。我邀请了你们,但不确定你们会过来。”
“你觉得我不好笑?”我问。我提高了音调。他的左眼皮动了一下,黑克勒-科赫冲锋枪距离我的鼻子只有两英寸。我嗅出这把枪大概最近使用过:“那我说一点有趣的事吧:我从蜂蜜岛的沼泽地中把卢蒂斯·丰特诺的尸体捞了上来。你去告诉莱昂内尔,看他能不能笑出来。”
“因为我们欠你的;因为在我们需要帮助的时候,你照顾过我们;因为你的妻子和女儿出事之后,总要有人照顾你。除了这些,还因为安格尔觉得你是个好人。我也这样觉得,我还觉得,既然你了结了莫迪恩那个婊子的事情,就也能了结这件事情,它们都该有个了结。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他似乎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说:“你在开玩笑吧?一点儿也不好笑。”
听到他这样说话,我感觉很奇怪,但又有些感动。“我明白。”我低声回答,“谢谢你。”
“我猜在梅泰里的葬礼上,有两具尸体无人认领。如果有奖赏,我愿意领功。”
“你打算了结这里发生的一切吗?”他问。
“你说什么?”他的语气很愤怒,就像是我痛骂了他的妹妹一顿。
“应该会,但我们错过了什么,大概是某个细节或规律吧。”我看到了它的影子,就像一只从街灯下经过的老鼠。我需要知道更多关于爱德华·拜伦的事。我需要和伍里奇谈一谈。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我们。
我们在弗莱森斯小屋的大厅里遇到了雷切尔。我猜她一直在等待我们的车回来。安格尔懒洋洋地坐在她旁边,正在吃热狗。他手里的热狗形似棒球棒,上面放着洋葱、辣椒和芥末。
“喂。”我说,“你们有没有统计乔·博南诺的手下都是谁杀的?”
“联邦调查局的人来过。”雷切尔说,“你的朋友伍里奇也和他们一起,还带着搜查令,拿走了很多东西。我的笔记、墙上的插图,他们把所有能找到的东西都带走了。”她带我们回到她的房间。墙上的图片都被撕掉,连我的笔记也不见了。
那个家伙没有露出笑容,半点儿也没有:“莱昂内尔谁也不见。要是不想受伤,就离开这里。”他转过身,朝着大院里面走去。
“他们也搜查了我们的房间。”安格尔对路易斯说,“还有鸟哥的。”我想起了那一盒枪,忽然抬起了头。安格尔注意到我的反应:“你的联邦探员朋友认出路易斯后,我们就把它们转移了。它们现在在贝永的一个仓库里,我们两个都有钥匙。”
“贝西伯爵。”我说,“乐队里的其他人没来。”
我们随着雷切尔进屋。相比于难过,她似乎更加愤怒:“还剩下了什么吗?”
“他是谁?”他用一根手指指着路易斯。
说完,她又笑了笑:“我刚刚说过,他们带走了所有能找到的东西。安格尔看见他们来了,就告诉了我。我在牛仔裤的腰带和衬衫下面藏了一些笔记。其余的都由安格尔收着。”
“我叫查理·帕克。”我打开车窗,回答道,“我想见莱昂内尔·丰特诺。”
她从床下拿起一小叠纸,略显得意地挥动着。她把其中一页单独拿在手里,那张纸对折了一下。
“你们来这里做什么?”他说话带有浓重的卡津口音。
“你们应该很想看这个。”她把那张纸递给了我。我打开它,感觉胸口一阵剧痛。
一个中等身高,穿着蓝色牛仔衬衫、牛仔裤、工作靴的男人从主建筑走向大门。他来到门口,并没有将大门打开,而是隔着栅栏望向我们。他从前被烧伤过,右脸的皮肤有严重的疤痕,右眼失明,那一侧的头发也没再长出来。那只坏了的眼睛眼皮皱巴巴的,根本睁不开。他说话的时候,右边的嘴角也完全不会动。
图片上是一个全身赤裸,坐在椅子上的女人。她的身体上,有一道从脖子延伸至腹股沟的创口。她的大腿上躺着一个年轻男子,身体上也有一道大创口,里面空无一物。除了某些解剖细节和其中一位受害者的性别,其余的一切都与苏珊和詹妮弗的情况非常相似。
路易斯缓慢地将双手抬起来举过头顶,又用下巴朝前方示意。两个穿着牛仔裤和褪色衬衫的男人站在那里,用带有可伸缩枪托的黑克勒-科赫53式冲锋枪指着我们。通过后视镜,我看见后面也有两个人,还有一个人腰带上别着一把斧头,站在副驾驶一侧的车窗对面。这些人都是饱经风霜的硬汉,其中有些人胡子已经灰白。他们的靴子沾满了泥,双手伤痕累累,一看就是干体力活的人。
“这是埃蒂安纳的《圣殇》。”雷切尔说,“知道它的人很少,所以我到现在才查清楚。即使在当时,人们也认为它过于露骨,甚至可以说是一种亵渎。它的形象和死去的耶稣及玛利亚太过相似,引发了教会的不满,埃蒂安纳差点儿因此被烧死。”
“或许我们应该提前打电话。”我看着寂静的大院说道。
她从我手中接过那张插图,悲伤地看了一会儿,然后把它放在床上,和其他几页纸摆在一起。“我知道他在做什么了。”她说,“他在进行死亡警告。”她坐在床边,双手合十,放在下巴下方,就像一个祈祷者。
丰特诺家族的大院位于德拉克瓦洛以东5英里处。一条抬高的私家公路通往那里,是最近才建成的,蜿蜒地穿过沼泽和腐烂的树木,抵达一块没有任何植被、只剩下黑色泥土的空地。高高的栅栏顶部装了铁丝网,围住了2~3英亩的土地,中间有一栋低矮的马蹄形单层混凝土建筑。一辆黑色的敞篷车和三辆黑色的探险者汽车并排停在建筑旁边的混凝土停车场中。后面还有一栋年代久远的房子,是标准的单层木头建筑,有一条门廊,以及许多并排的房间。我把租来的金牛座汽车停在大院门口,发现周围没有人。路易斯坐在我旁边的副驾驶位置上。雷切尔开着另一辆租来的车,最后一次前往洛约拉大学。
“他在给我们上关于死亡的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