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当地鱼饵店的老板曾看见弗洛伦斯·阿吉拉德站在家门口的桥上,全身是血,手里拿着一支柯尔特警用手枪。鱼饵店老板停下车时,弗洛伦斯朝着驾驶室窗户开了一枪,差点儿击中他。于是,他在一家加油站打电话给圣马丁教区的警察,那些警察又打给了伍里奇。伍里奇曾对当地警方说,玛丽婆婆家出现任何异常,他们都要立刻向他汇报。
“我们要找到弗洛伦斯。”他说。在手电筒的光线下,他的脸色很苍白:“要找到她。”
伍里奇跑上门廊的台阶,来到门口。我追上了他,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他回头看着我,眼睛瞪得很大。
我听到一位警察开始干呕,转过身后,看见伍里奇拎着他的领子,把他拖向了远处的水边。“别在这儿吐。”他说,“别在这儿吐。”他把跪在地上的警察留在水边,转身走向那栋房子。
“别紧张。”我说。他眼中的慌乱消失了。他恢复了正常,缓慢地点了点头。我又回过头,示意莫菲跟着我们进屋。莫菲从图森特那里拿来了温彻斯特霰弹枪,但他有些不情愿,似乎更想回去陪伴身体不舒服的搭档。
老婆婆的小儿子蒂·吉恩·阿吉拉德抵着树,赤裸的身体反射出手电筒的光。他的左臂钩住了一根较粗的树枝,小臂和空着的手垂直伸向前方。他的头靠在另一根树枝的转弯处,脸部惨不忍睹,眼窝就像黑色的裂口。
一道长长的走廊形状如同猎枪,通往房屋后方宽敞的厨房。两侧共有六个房间,每侧三个。我知道玛丽婆婆在右侧最后一个房间中,本想直接冲过去,但还是没有这样做。我们小心翼翼地向前走,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查看,手电筒的光线划破了黑暗,灰尘和飞蛾在光束中翩然起舞。
距离水边10码远的地方有一棵枯死的树,只剩下一根长长的树干。它的树枝有些很细,有些和人的手臂差不多粗,从3英尺高的位置开始生长,一直延伸到八九英尺高。
右侧的第一个房间是卧室,里面没有人,只有两张床,一张铺好了,另一张儿童床没有铺好,一半的毯子落在地上。对面的客厅也是空的。到了第二个房间面前,莫菲和伍里奇各自查看一个房间。两间都是卧室,也都没有人。
“天哪,”他嚷道,“天哪,不会吧……”
“这里的大人和小孩都去哪里了?”我问伍里奇。
我们穿过草坪,小心翼翼地避开被丢弃的儿童玩具。房间里没有开灯,也没有任何有人的迹象。血流在我的大脑中奔涌,我发现掌心出了很多汗。距离门廊的台阶还有10英尺时,我听见了扳开击锤的声响,一个警察的声音从我们右侧传来。
“两英里以外有一场十八岁生日派对。”他说,“只有蒂·吉恩和老婆婆没去。弗洛伦斯应该也没去。”
“还没有人进去过。”伍里奇说,“我让那两个家伙到房子后面去,但是不要进屋。再叫两个人守着前面,你们两个跟着我们。布沙尔,你留在这里,盯着这座桥。”
在玛丽婆婆的卧室对面,有一扇门完全敞开,我看到里面有许多家具、成箱的衣服和孩子的玩具。一扇窗户开着,窗帘在夜色中微微摆动。我们转过身,看向玛丽婆婆的卧室门。门半掩着,我能看见里面被树影搅乱的月光。莫菲在我身后举起了枪,伍里奇双手拿着西格绍尔手枪,紧贴脸颊。我也把手指放在史密斯威森手枪的扳机上,用脚踢开门,压低身子一头扎进房间。
“什么情况?”莫菲问。他大概6英尺高,属于举重运动员式的V形身材,头发稀疏,嘴巴周围留着一圈胡子。
门口的墙上有一个沾血的手印,我听见窗外的夜色中传来野兽的吼叫。月光投下飘摇的影子,落在长长的餐具柜上,落在装满了同类衣服的大衣柜上,落在门口那个长方形的黑箱子上。但房间中最主要的还是远处墙边的大床,以及它的主人玛丽·阿吉拉德婆婆。
两位警察迟疑地站在他们的车附近。另外两位警察拿着枪,缓慢地穿过了整洁的花园。
这个老婆婆曾看见一个女孩在临死前被夺走脸,于是安慰她,陪她度过了生命的最后一瞬。我上次来到这里时,这个老婆婆也曾用我妻子的声音与我交谈,以她独有的方式抚慰了我的痛苦。然而,在生命最恐怖的一刻,她却伸出了手,仿佛在向我求助。
我点了点头,把史密斯威森手枪拿在手里,和他一起下车,呼吸温暖的空气。我嗅到了植物腐烂的味道和淡淡的烟味。有什么东西在我右侧的植被中发出声响,随后轻轻地落入了水中。莫菲和他的搭档来到我们旁边,我听见了给枪上子弹的声音。
她赤身坐在床上,即使死去了,身材也依然高大。她的头和上半身靠在一堆枕头上,染遍了鲜血。她的脸涨成了紫红色,下巴耷拉着,露出被烟草染黄的长牙。手电筒的光落在她的大腿、粗壮的胳膊以及双手上,照亮了她的身体中央。
停车时,伍里奇转过头问我:“你准备好了吗?”
“天哪,太可怕了。”莫菲感叹道。
在我们前方,两辆警长办公室的车转到相反的方向,斜着停了下来,其中一辆车的车灯映照着通往沼泽的幽深灌木丛。另一辆车的车灯照着房子,在用作地基的树干、重叠的木板和通往纱门的台阶上投下了影子。纱门开着,那些夜间行动的野兽很容易进去。
刀口从胸骨一直延伸到腹股沟,她的肚子成了一个空空的洞。伍里奇把手电筒放低,照向她的腹股沟。我伸手阻止了他。
车灯映照出矮棕榈树和山茱萸的枝干、垂落的柳枝,以及长满了西班牙苔藓的高大柏树,偶尔还有远方沼泽中古老的树桩。我们来到了一条漆黑如隧道的路上,柏树的枝条如屋顶一般遮住了星光。随后,我们摇摇晃晃地驶过了通往玛丽·阿吉拉德婆婆家的桥。
“不要。”我说,“别看了。”
我回过头,发现莫菲也正在看着我,他的秃头在别克汽车内灯的映照下有些反光。他双手紧握方向盘,正沿着布满车辙的小路穿过河口。他的搭档图森特坐在旁边,两腿之间放着一把温彻斯特12型霰弹枪,枪托已经坑坑洼洼,枪管也很旧,我猜这不是公家的枪,而是他自己的。我们来到了考塔布劳河口与10号州际公路的交叉点。我隔着后面的车窗和莫菲说话,同时闻到了浓烈的汽油味。
一阵喊声从外面传来,打破了沉寂。我们一起跑向房屋的前门。
莫菲是保罗·查尔斯·莫菲的后代。保罗·查尔斯·莫菲是新奥尔良的国际象棋冠军,但1859年离开棋坛时只有二十二岁,据说他可以蒙着眼睛同时下三四盘棋。不过,约翰·查尔斯身材魁梧,在我看来并不像一个喜欢下棋的人。或许他可以去参加举重比赛,但不太可能参加国际象棋比赛。伍里奇告诉我,他有不可告人的过去:他以前是新奥尔良警察局的警探,两年前由于在沙特尔附近涉嫌杀害一个名叫卢瑟·伯伦德的年轻黑人,受到了公共诚信部门的调查,并因此被调走。
弗洛伦斯·阿吉拉德摇摇晃晃地站在草地上,面向她弟弟的尸体。由于悲伤,她的嘴角耷拉下来,下嘴唇向内翻卷。她的右手拿着长筒柯尔特手枪,枪口指向地面。她的白裙子上点缀着蓝花,但很多地方都被她母亲的血遮住了。她没有出声,身体却因无声的哭泣而不住颤抖着。
我们前面还有另外两辆车的尾灯,是圣马丁教区警长办公室的巡逻车。后面也有一辆车,它的车头灯照亮了我们这辆归属于联邦调查局的雪佛兰,也映出了挡风玻璃上的血渍。那是一辆很旧的别克汽车,里面坐着两位圣马丁教区的警探。我隐约认出了其中一个,他叫约翰·查尔斯·莫菲。以前,我和伍里奇在波旁街上的拉斐特铁匠铺酒吧遇到过他,当时他正随着莉莉·胡德小姐的歌声轻轻摇摆身体。
伍里奇和我缓慢地走下台阶,莫菲和另一个警察站在门廊上。另外两个警察也从房屋后方回来,站在弗洛伦斯对面。图森特站在他们右边。在弗洛伦斯左边,我看见蒂·吉恩的尸体挂在树上,布沙尔拿着没装在枪套里的西格绍尔手枪站在一旁。
“你就等着吧。鸟哥,这次不要冲动,我也要管这件事。我很担心弗洛伦斯。”
“弗洛伦斯。”伍里奇温柔地呼唤着她,并把枪收回了肩上的枪套中,“弗洛伦斯,把枪放下吧。”
“伍里奇,会不会太迟了……”
她的身体不断摇晃,只得用左手紧紧地扶着自己的腰。她微微弯下腰,缓慢地摇了摇头。
“收到了。我们已经在路上。有人在弗洛伦斯家门口看到了她,衣服上有血,手里拿着一把枪。我们要在21号出口和当地警方会合。你在那里等我们吧。”
“弗洛伦斯,”伍里奇再次呼唤她,“是我。”
“收到我的消息了?”
她转过头,看着我们,眼中充满了悲伤、痛苦、委屈、愧疚、愤怒,种种情绪在她心中争夺着位置。
“鸟哥吗?”是伍里奇的声音,“你到这里来干什么?”他的语气里流露出担忧。我听见电话中有汽车引擎的声音。
她缓慢地举起枪,指着我们的方向。我看见警察们快速地拿起了各自的武器。图森特已经做出了狙击手的姿态,双臂举到身体前,手中的枪一动不动。
我用飞机上的卫星电话联系过伍里奇,但是没有打通。在莫圣特机场,我给他的语音信箱留言,让他一接到消息就立刻联系我,然后雇一辆车,沿着I-10公路向拉斐特方向开。我刚刚离开巴吞鲁日,就听见手机响了起来。
“不要!”伍里奇抬起右手,大声嚷着。警察们先是迟疑地看着他,然后又看向莫菲。莫菲点了点头,大家稍微放松了一些,但依然用枪指着弗洛伦斯。
伍里奇坐在布沙尔旁边,没有说话,正在把新的子弹装进他的西格绍尔手枪中。这位高级助理探员和平时一样,穿着廉价的棕色西装,系着皱巴巴的领带。在我旁边,一件黑色的风衣堆在座位上,上面印着联邦调查局的字样。
柯尔特手枪不再指着伍里奇,而是指向了我,弗洛伦斯·阿吉拉德依然在缓慢地摇头。在夜色中,她用轻柔的声音咒语般地重复着伍里奇的话:“不要,不要,不要。”然后,她把枪转向自己,枪口对着嘴,扣动了扳机。
挡风玻璃上满是虫子的血和翅膀,雨刮器很难清理干净。我的衬衫上也沾着血渍,这让我想起了飞机上发生的事情。不过,我的头现在依然很痛,鼻梁摸起来也很酸,因此并不需要血渍的提醒。
爆炸声在夜空中响起,就像大炮的轰鸣。在弗洛伦斯的尸体倒在地上的瞬间,我听见鸟儿拍打翅膀,小动物们在灌木丛中飞奔。伍里奇跪倒在她身边,用左手触摸着她的脸,右手本能地去试探她脖子上的脉搏,却早已没有了动静。他抱起了她,把她的脸埋在自己被汗水浸湿的衬衫中,痛苦地张大了嘴。
“靠,这玩意儿都和鸟差不多大了。”开车的年轻联邦探员说,他叫奥尼尔·布沙尔。外面三十多摄氏度,但由于路易斯安那州非常潮湿,所以显得更热一些。空调使我的衬衫紧贴在身体上,让我又冷又不舒服。
远方,红灯正在闪烁,我听见直升机的桨叶划破了黑暗。
虫子撞在挡风玻璃上,发出巨大的声音,是一只大蜻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