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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

“是你提醒他联邦警察要来了,对吗?你让他去袭击你的人,又要确保他在说出什么之前就死掉。你嗅出了阿德莱德·莫迪恩之后,是不是也提醒过她?你有没有告诉她我在追踪她?你有没有帮她逃跑?”

“至于拜伦,”伍里奇微微笑了一下,说道,“我需要给自己争取时间。当我在公园路肢解那个女孩的时候,所有人都怀疑他,于是他跑回了巴吞鲁日。我去找他,在他身上试验了氯胺酮,不断地给他供货。他又一次想要逃跑,但我找到了他。最终,我找到了所有人。”

伍里奇没有回答,而是用手术刀较钝的一边朝着雷切尔的手臂划去。“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人的皮这么薄……里面却能装这么多血?”他把手术刀转过来,用锋利的一头划过雷切尔的肩胛骨,从右侧的肩膀一直划到两个乳房之间。雷切尔没有动。她的眼睛依旧睁着,却忽然闪了一下,一滴眼泪从左侧的眼角流到了发根。血从伤口中涌出来,沿着脖子汇聚在下巴处,然后流到脸上,形成了一道道红色的线。

“那拜伦呢?”我问,“他也是微不足道的人吗?还是说你把他变成了这种人?”我想让他一直说话,这样或许我就有机会拿回自己的枪。只要他停下来,或许就会杀死雷切尔和我。但更重要的是,如果这一切有原因,我想要知道这个原因是什么。

“看,鸟哥。”他说,“血快要流到她的头顶了。”

“你是个微不足道的家伙,鸟哥。你知道我杀死过多少个微不足道的家伙吗?从这里到底特律那些住在拖车公园里的废物、那些只知道看奥普拉秀或者像狗一样做爱的婊子、吸毒上瘾的人、酒鬼。鸟哥,你也恨这种人吧?你也知道他们活着毫无价值、毫无意义,什么都不做,对社会没有任何贡献吧?你有没有想过,你可能也是其中之一?是我在告诉你,他们毫无价值。是我在告诉你,他们有多么微不足道。我还告诉过你,你的妻子和女儿也是如此微不足道。”

他歪着头:“下一个就是你。鸟哥,你应该很喜欢这样的循环吧?你死掉之后,每个人都会知道我做了什么。然后我会消失,没有人找得到我。鸟哥,他们会用的每一个把戏我都了如指掌,我会重新开始。”

他向前迈了一步,手里的枪却没有摇晃一下。

他微微一笑。

“结局一定会是这样的,鸟哥,你和我在一个房间里对峙。从一开始,我就计划过了。你一定会以这种方式死去,也许是在这里,也许是在另一个时间和地点。”他再次露出了微笑,“毕竟他们要给我升职了,我也应该开始新的生活。但是最终,我们一定会迎来这样的结局。”

“你好像不太喜欢呢。”他说,“其实,杀死你的家人,是我送给你的一个礼物。如果她们还活着,也会离开你,你会变成另一个酒鬼。在某种意义上,是我让你们一家保持了团圆。我选中她们,是因为你,鸟哥。你在纽约和我成为朋友,你把你的家人介绍给了我,于是我杀了她们。”

光线变得稍微明亮了一些,但太阳正在落山,很快就会陷入一片黑暗。

“玛息阿。”我低声说。

“别动,鸟哥。不会让你等太久,所以不要急着结束一切。”

伍里奇看着雷切尔:“鸟哥,她是个聪明的女人,是你喜欢的类型,和苏珊一样。很快,你就又有了一个死去的恋人,然而这次你却没有多少时间为她悲伤。”

房间里的光线变暗了,仿佛一片云遮住了从头顶的天窗射进来的阳光。我微微移动身体,改变重心,眼睛盯着放在地上的枪。我的动作似乎有些夸张,相比于氯胺酮缓慢的药效,一切的举动都显得太快了。伍里奇忽然举起了枪。

他来回挥动着手术刀,在雷切尔的手臂上划出一条又一条细线。我想,他甚至根本不清楚自己正在做什么,也意识不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伍里奇转动着手术刀:“因为我可以杀她。”

“我不相信来世,鸟哥。那只是一种空想。而现世是地狱,我们全都身在其中。你可以在这里找到所有能够想象到的痛苦、伤害、绝望。唯一值得信仰的宗教是死亡。鸟哥,这个世界就是我的祭坛。

“为什么杀了她?”

“但我知道,你无法明白这一点。一个人只有在自己走向死亡时,只有在面对最后的痛苦时才会真正理解死亡。这便是我的作品存在的弱点,却也使它们变得更加人性化。或许这就是我的骄傲吧。”他转动着手术刀,余晖和血在刀片上融为一体,“她的推测一直很正确,鸟哥。现在轮到你了。我会给你上一节关于死亡的课程。

他已经完全出现在我面前,一只手拿着改装过的宽管气手枪,另一只手拿着手术刀,腰带里还别着一把西格手枪。我发现他的袖口处还有泥。

“我会再创作一次《圣殇》,这次是用你和你的女友。你还不明白吗?这是历史上最著名的痛苦和死亡,是为了人类更伟大的利益、为了希望、为了复活而选择自我牺牲的鲜明象征,而你会成为其中的一部分。只不过,我的作品反对复活,因为一切肉体都是由黑暗构成的。”

他缓慢地摇了摇头,似乎有些失望。“无所谓了。”他轻声说,“我没有时间管这些事。我有新的计划要完成。”

他又向前走了一步,眼睛十分明亮,令人恐惧。

“或许是她找到了我。”我说。

“你不会死而复生,鸟哥。你只是为自己的罪恶而死。”

“你是怎么找到她的?”他低声问,“你是怎么找到丽莎的?是我把卢蒂斯·丰特诺抛给了你,但你怎么可能找到丽莎?”

我正要向右移动,他却开了一枪。铝制注射器插入我的身体,我感到身子左侧一阵剧痛,而伍里奇走在木头地板上,正在向我靠近。我用左手痛苦地拔出了针头,发现药物的剂量很大。我伸手去拿枪时,已经感觉到它正在发作。我紧紧地抓住枪托底部,试图瞄准伍里奇。

他笑了起来,冷漠而空洞的笑容如雪花一般拂过他的脸。

伍里奇关掉了所有的灯。我看见他在房屋中央,距离雷切尔很远,开始向右移动。我看见一个身影经过窗户,于是开了两枪,听见了痛苦的呻吟和玻璃破碎的声音。一缕阳光照进了房间。

“为什么会是你?”我仿佛并没有和他交谈,而是在对自己说话,“你曾是我的朋友。”

我向后退,来到了第二条走廊。我本想寻找伍里奇的身影,却发现他似乎消失在了阴影之中。又一支注射器落在我旁边的墙壁上,我只能俯身向左侧躲去。我的四肢很沉重,艰难地支撑着身体,胸口仿佛有什么东西重重地压在那儿。我知道,如果现在起身,我根本支撑不了自己的重量。

他从阴影中走了出来,但已经不再像是我认识的他。随着本性的暴露,他似乎发生了某种蜕变。他的脸更加憔悴,浓重的黑眼圈使他显得瘦骨嶙峋,但那双眼睛却像是黑色的宝石,在半明半暗的房间中闪烁着光芒。当我的双眼适应了光线后,发现他的虹膜几乎消失了。他的瞳孔又大又黑,贪婪地吸收着屋里的灯光。

我继续向后退,每一步都无比艰辛,但我知道如果停下来,可能就再也无法移动了。我听见主屋的地板嘎吱作响,也听见了伍里奇刺耳的呼吸声。他短促地笑了几下,我能听出其中的痛苦。

我用脚背踢了几下,看着它在地板上滑过,停在最近的椅子旁边。

“去你妈的,鸟哥。”他说,“靠,真疼啊。”他又笑了起来,“我要让你付出代价,鸟哥,你和这个女人。我要把你们的灵魂撕烂。”

“把它踢开。”

他的声音有些失真,仿佛穿过了一场浓雾,使我无法分辨距离和方向。走廊的墙壁变得模糊,支离破碎,黑色的血从裂缝中渗出。一只手伸向我,那是一个女人纤瘦的手,手指上戴着一个窄窄的金色婚戒。我看见自己伸出手,去触碰它,虽然我知道其实我的双手还在地板上。女人的另一只手出现了,胡乱地挥动着。

我弯下腰,轻轻地把枪放在地面。

鸟哥……

“我正用枪指着她的后腰,鸟哥。我可不想用弹孔毁掉如此美丽的身体,所以请你把枪放下。”

我继续向后退,不断地摇头,想要让幻象消失。然而,两只小手从黑暗中出现了,是孩子纤细的手。我紧紧地闭上眼睛,咬紧了牙关。

“把枪放下,鸟哥。要不然她立刻就会死。”他站在雷切尔身后的阴影中,用她的身子遮挡着自己。他已经离她很近,身体的大部分都被挡住,我只能看到棕色裤子的边缘、白衬衫的袖子和头部的一小部分。如果我朝他开枪,一定会击中雷切尔。

爸爸……

我走到一半,却发觉有动静从雷切尔身后传来。我转过身,将枪举到与肩齐平的位置,本能地摆出要开枪的姿态。

“不。”我低声说。我把指甲扎进地板,听到了碎裂的声音,又感到左手的食指一阵剧痛。我需要这种疼痛,需要用它来战胜氯胺酮的作用。我使劲向下按压受伤的手指,疼痛使我倒吸了一口气。墙上依然有影子在移动,但我妻子和女儿的幻象已经消失。

我回到了主屋,始终确保雷切尔在我的视线之内。这里没有伍里奇的踪迹,不过他可能躲在房屋另一侧的走廊里。雷切尔无法把他的位置告诉我。于是,我便沿着装饰了挂毯的墙壁缓缓移动,来到了房屋的另一边。

我意识到,走廊里有一抹淡红色的灯光。我的背部碰到了一个又冷又硬的东西。我抵着它,发现它正在缓慢地移动。原来那是一扇半开着的加固钢门,左侧有三个螺栓。中间的螺栓非常大,直径足有1英寸,上面挂着一个巨大的黄铜锁,但是没有锁住。红色的光线从门缝中渗了出来。

我看了看身后的走廊,它通往另一个卧室,卧室里只有一张光秃秃的床垫,上面放着军绿色的睡袋。床边有一个打开的绿色背包,里面装着几条牛仔裤、一条奶油色的裤子和几件男士衬衫。这个房间带有斜顶,占据了整个房屋宽度的一半,也就是说,在墙壁另一头还有一个类似的房间。

“鸟哥,快要结束了。”伍里奇说。他的声音已经离我非常近,但我依然看不到他。我想他应该站在角落里,等着我最终变得无法动弹。“很快,药物的作用就会让你动不了。把枪丢开吧,鸟哥,我们可以开始了。早一点开始,就能早一点结束。”

平台下方是昏暗的厨房区,里面有松木橱柜、一台高大的冰箱,水池旁边还有一个微波炉。三个凳子摆放在早餐桌旁边。我右侧的墙壁面向平台,上面有一幅刺绣挂毯,图案与沙发和椅子相似。一切物品上面都蒙着薄薄的灰尘。

我更加用力地抵在门上,感觉它已经完全打开了。我用脚跟推了一次、两次、三次,最终发现自己抵着一个从地面延伸至天花板的架子。房间里仅有的光亮来自一个红色的灯泡,它毫无遮拦地挂在天花板中央。窗户用砖堵住了,而那些砖块并没有被涂上水泥。这里没有任何自然光。

雷切尔被倒挂在这里,一根绳子将她的脚踝系在栏杆上。她全身赤裸,头发垂到距离地面不足两英尺的位置。她的胳膊没有被绑起来,双手垂落在发梢旁边。她的眼睛瞪得很大,嘴也张着,可是看到我却没有任何反应。她的左臂上扎着一根针,连着塑料管,输液袋挂在一个金属架子上。氯胺酮正在缓慢而持续地注入她的身体。她脚下的地板上铺着一张干净的塑料布。

在我对面,也就是门的左侧,有一排金属架子,铁条上面钻了一些孔,用螺丝固定住。每个架子上都有一些玻璃罐子,每个罐子里都有一张脸映照在暗红色的灯光下,大多数难以辨认。它们被泡在福尔马林中,有些已经缩成一团。我数了数,我的面前或许有十五个罐子。身后那个架子正在轻轻摇晃,我听到了玻璃撞击和液体流动的声音。

我的左边有几级台阶,可以来到房屋东侧架高的木制平台上。这里是休息区,摆放着一张松木床和配套的衣柜。

我抬起了头。一排排的罐子直至天花板,每个里面都盛着苍白而无力的脸。

房间里有一张长沙发,套着带有红色和橙色锯齿图案的沙发罩,面向房屋正面。沙发两侧各有一把配套的椅子,中间是一张矮咖啡桌。电视柜位于一扇面向沙发的窗户下方。沙发后面有一张餐桌和六把椅子,后面还有一台壁炉。墙壁上装饰着印度风格的艺术品,还有一幅神秘的画,上面画着一个女人站在山上或海边,一袭白裙随风飘扬。由于光线太暗,我很难看出细节。

“我的收藏怎么样,鸟哥?”伍里奇的身影缓慢地从走廊向这里靠近。他的一只手拿着枪,另一只手拿着手术刀,拇指轻轻掠过平滑的边缘。

我现在可以完整地看到主屋的场景了。它的外部具有欺骗性。朱迪·纽博尔特或其他人在设计房子的内部结构时移除了中间的楼板,因此房间直通屋顶。屋顶有两扇天窗,沾满了污渍,一部分被黑色的窗帘遮住了。只有少量的阳光可以照射到光秃秃的木板上。仅有的灯光来自一对昏暗的落地灯,分别位于房间两侧。

我没有动,也没有眨眼。我的身体抵在架子上,被死者的脸包围着。我想到,我的脸很快也会出现在这里,永远和雷切尔、苏珊的脸放在一起。

我把手伸进去,转动大门的把手。门轻松地打开了。我将它开到最大,看见了屋内昏暗的灯光。在这里,我能看到沙发的边缘、对面的一扇半窗户,我的右侧还有一条走廊。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呼吸的声音回荡在脑海中,就像一只生病的动物低沉而痛苦的喘息。然后,我关上身后的纱门,快速朝着右边走去。

伍里奇继续向前,来到了门口。他举起了气手枪。

楼上和楼下的窗帘都拉着,里面的门也挂着门帘。透过门帘的缝隙,我看见屋里挂着黑色的东西,防止人们从缝隙中偷窥。我用右脚轻轻地推开纱门,听见生锈的铰链发出嘎吱的响声。我看到门框上方有一张厚厚的蜘蛛网,一些虫子被困在上面,开门的振动使它那棕色的干瘪外壳颤动起来。

“鸟哥,以前没有人能坚持这么久,即使是蒂·吉恩。他可是个强壮的家伙。”他的眼中闪着红光,“我告诉你,鸟哥。到了最后,你会很疼的。”

进门时,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紧张。所有的声音、气味和颜色都变得十分强烈,我似乎能分辨出周围树林里的每一个声响。我的手开始对大脑中的信号迅速做出反应,不断地用枪指着不同的方向。我的手指能够清晰地感受到扳机,手掌也能准确地感受到枪柄的每一道凸起与凹陷。血流在我耳边涌动,就像一只大手正在敲击沉重的橡木门。我的脚踩在树叶和树枝上,就像一场大火正在噼噼啪啪地燃烧。

他用手指紧扣扳机,注射器从枪管中射出,发出尖厉的声响。我正要拿起枪,却感到胸口一阵剧痛,手臂疼痛而沉重。眼前的幻影不断移动,模糊了我的视线。我紧紧地按着扳机,希望能够增大压力。伍里奇意识到危险,冲上前,用手术刀劈向我的胳膊。

我把车停在一段距离之外,穿过树林,在林子边缘停下了脚步。太阳已经开始落山,将红色的光芒映在屋顶和墙壁上。后门上了锁。我没有别的选择,只能从前门走进去。

扳机缓慢地向后弹,非常缓慢,整个世界都随之慢了下来。伍里奇似乎悬在了半空,手术刀在他手中向下划去,就像是在水中一般。他的嘴张得很大,喉咙里发出声音,如同风在隧道中怒吼。扳机又向后弹了一些,我的手指僵住了,封闭的空间中响起巨大的枪声。伍里奇距离我只有3英尺,第一枪打中了他的胸口,使他猛地一颤。接下来的八枪仿佛是同时射出来的,它们的声音连在一起,10毫米的子弹接连冲进他的身体,撕裂了衣服和血肉。然后,枪因为空膛而被锁住。子弹穿出他的身体,玻璃纷纷破裂,地板上满是福尔马林。伍里奇向后倒在地上,身体不住地颤抖着、抽搐着。他挣扎着起身,肩膀和头离开了地面,但眼中的光芒已经消失。然后,他便再次倒下,一动不动了。

帕金斯街的起点几乎位于伊万杰林州立公园对面。在街道的末端,有一个丁字路口,右边是乡村的景致,所有的房屋都间隔很远。朱迪·纽博尔特的房子就在这条街上,那是一栋小巧的两层建筑,却十分低矮,纱门两侧各有一扇窗户,楼上还有三扇更小的窗户。东边的屋顶倾斜下来,相当于只有一层。房屋的木板最近刚刚刷了纯白色的油漆,屋顶坏掉的石板也被更换过,但院子里的草长得很高,远处的树林已经侵入了院子的边界。

我的手已经拿不住枪,它落在了地上。我听见液体流动的声音,感觉到那些死去的人都围在我身边。远方传来了警笛声。我知道不管怎样,至少雷切尔是安全的。有什么东西如游丝一般拂过我的脸颊,就像恋人睡前最后的爱抚,我的心中忽然变得很平静。在意识清醒的最后一刻,我闭上了眼睛,等待寂静到来。

我行驶在96号公路的柏油路面上,前往圣马丁维尔,经过了“神爱世人”的标牌和波德努赫的夜总会,样子就像一间仓库。沿途到处都是平整的草地和茂密的柏树。蒂伯多克斯咖啡厅位于整洁的城市广场,我在那里询问怎么前往朱迪·纽博尔特家。他们都知道那栋房子,也知道那个护士要去拉荷亚工作一年,可能还会更久,房子由她的男友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