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土芝的手指甲深深掐入韩旌的手掌,他脸色煞白地说:“水泥块的模型!”
韩旌回过头来:“什么花坛?”
韩旌蓦然转头,看向那盛开的月季花——花海之下是一块防腐木制作的,打造成栅栏外形的两米来长的花坛,那长、宽、高的比例简直和浇筑着孩子们骨灰的水泥块一模一样!
花坛!他倒抽了一口凉气,一把抓住韩旌的手,失声说:“花坛!是花坛!”
每个案发的社区里都有月季!
李土芝眉头紧皱,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刚才拍摄的照片——自从惊觉那些月季不对劲,他有一种更不对劲的感觉不住地往上冒——还有什么更加重要的——更加重要的东西就在那里面!
有月季就有花坛。
花朵暴露出那些店铺之间存在着联系——即使它们看起来毫不相干,但它们之间一定有联系!
所以……所以韩心就是在自己长大的社区里,被人杀死、烧成了灰烬,然后用水泥填进了……填进了这样的花坛里?那个花坛也许一直都在,也许韩心从小就在那家餐厅、那个花坛旁边玩耍,所以谁都想象不到他竟会葬身在那花坛里?韩旌头晕目眩——这件事一定有更多更复杂的细节,可是想象着韩心曾经的遭遇,他那理智到了极点的头脑一时间竟然无法思考,瞬间一片空白。
一种罕见的月季,为什么会同时种植在五个案发地点?
“韩旌?韩旌?”李土芝看着他脸色越来越白、越来越白,白得几乎要透明了,简直担心他要休克。韩旌慢慢吐出一口气,声音微微沙哑,低沉地说:“别打草惊蛇,我拍了那个人的照片,如果那个人就是去前面的法国餐厅,监控一定拍到了他。”
并且很可能是一个罕见的品种。
李土芝抓着韩旌的手臂:“我们先退出来,先把大黄花的事调查清楚,我有一个想法……”他正要说什么,身后突然有车辆鸣了鸣喇叭,李土芝和韩旌一起回头,张少明开了辆土豪气十足的墨绿色轿跑车停在马路边,好奇地看着他们俩在“状元金榜”门口拉拉扯扯:“老大,你们在干吗?”
可是这些花朵暴露出……它们是同一个品种。
李土芝咳嗽一声,扶住韩旌的肩膀:“这位是我的老同事,他……他那个……心脏不舒服,正要去医院。”韩旌僵硬了一秒钟,放松了他那永远笔挺的腰身,靠在李土芝身上。
这五个社区里并没有连锁商店,它们各不相同,所以从来没有人怀疑过它们会存在什么问题。
“上车吧,我送你们去。”张少明吃了一惊,“是心脏病吗?”
“这些花都不是物业统一种植的。”李土芝喃喃地说,“都是私人……可是……私人会所、私人餐厅……它们并不是连锁……”
李土芝说:“我也不知道,你看他脸色难看得要命,说不定就是心肌缺血之类的,送我们去人民医院吧,我在那儿认识一个心脏专家。”说着扶着韩旌上了车。
“这些花是一个品种。”韩旌说,“很少看见这么鲜艳的黄色、这么大的花朵,目测这些黄花的直径可能要在十五厘米左右,不是常见的品种。”他放大了李土芝拍摄的图片,“这些花盛开的时候花瓣尖端外翻,有星芒的感觉,是品种特征。”
张少明加大油门,墨绿色的轿跑车风一般冲了出去。韩旌一直没有说话,李土芝说:“呆毛,最近欧阳林庆有和你联系吗?”
“花?”李土芝被他一言提醒,恍然大悟——果然是这样——他总是觉得有些什么非常古怪,却总是看不出来,的确是这种鲜艳夺目的大花在他眼前一再出现。“可是这些花……”
“没有,给了钱以后就杳无音信了。”张少明说,“你们还没找到他吗?”
“花。”韩旌说,“从岚落坊到月光城,到美妮奇境到蓝色海岸,每个社区里都有这种非常鲜艳的……非常大的黄色月季花。”
“没有。”李土芝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李土芝也凝视着那家餐厅:“我也觉得就是那家餐厅有什么东西非常古怪。”
“那可真是糟糕。”张少明愁眉苦脸,“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回挪威?”
韩旌凝视着那些花朵,过了一会儿,他说:“我知道你看见了什么。”
“再没什么线索就让你回去了。”李土芝说,“你在状元金榜有熟人吗?没事跑到那里去干什么?”
比如说在竹林区最后一栋别墅的业主就将别墅作为居家法式餐厅的场所,里外种植了大片洋花洋草,黄色的月季开成了花海,十分绚丽夺目。
“我不去状元金榜啊,我回家路过。”张少明说,“我住在红宝石。”
但不少业主无视了这种美感,有些人在自家别墅里开私人餐馆,有的开私人美容院,有些地方的装饰和整个小区格格不入。
李土芝恍然,红宝石社区就在状元金榜街对面。
“状元金榜”的名字虽然不好听,别墅区的形制却很古雅,门口种植了一大片竹林,形成了林海景观,这也是韩旌追到门口看不到人的原因。竹林挡住了大部分视野,但可以看出别墅区内部景观错落有致,有些许古代园林的美感。
“倒是老大,你们去状元金榜干什么?”张少明好奇地问,“我上网查过我那餐厅的旧案,好像有一个孩子就是在那里失踪的,你们查到线索了?”
韩旌看了几眼李土芝拍的那些全景照片,眉头微微一挑,再抬起头看了几眼眼前的“状元金榜”。
“没有,门都还没进去呢。”李土芝说,“送我们到医院门口就好了,有进展再联系。”
“对,虽然我暂时没抓到,但‘它’一定就在我眼睛能看到的地方。”李土芝耸了耸肩,“所以我就把看见的所有的东西都拍了下来。”
“欢迎经常去我那儿坐坐。”张少明对市区的道路很熟悉,人民医院距离状元金榜很远,他抄了一条近路。
这种颠三倒四的话大概也只有和李土芝合作多年的韩旌听得懂了,他把李土芝的手机拿了过来:“刚才你在做什么?拍照?”
李土芝扶着韩旌下了车,对张少明挥了挥手,张少明很关切地看了韩旌几眼,开车离开。
即使不能了解和体会面前这个人的痛苦,至少,也不应该迁怒和责怪这个人。李土芝重重拍了拍韩旌的肩:“对不起。”他深吸了一口气,“我刚到几个案发地点转了一下,突然就有了一种快要破案的感觉,问题是我还没有抓到那个给我感觉的地方。”他充满期待地看着韩旌,“你了解的,我已经发现了什么,就是我自己还没发现。”
“你怀疑他?”韩旌甩开了李土芝扶着他的手,打开了手机,找到了一张照片,“这就是从玉馨病房里出来的人,像他吗?”
可是韩旌那么冷静——他看起来那么冷静,以至谁也看不出他内心深处是不是同样翻腾搅动着,谁也不知道韩旌的痛苦是什么样的。
李土芝凝视韩旌拍的照片,距离比较远,细节有些模糊,但仍然看得出从病房出来的人是个光头男人,穿着一件军绿色的外套,双手插在衣兜里。从光头和绿色外套这两点来说,和张少明并不一致。何况张少明开着拉风的墨绿色轿跑车,而韩旌跟踪的那人却是打了一辆的士,并没有开车。“我的确怀疑张少明,怀疑过很多次,每一次都被我自己否定,但每一次又都忍不住怀疑他。”他说,“张少明身上充满疑点,我们在他的餐厅里发现尸体,他住在其中一个案发小区的对面,他和欧阳林庆交易之后,欧阳林庆就失踪了。虽然K·L西餐厅里有尸体的历史远在张少明回国之前,但他对待自己新接手的餐厅的态度太奇怪了。”李土芝皱着眉看着韩旌,“你说一个人有可能马虎大意到完全不在乎自己餐厅地板上竖着一块水泥桩子吗?何况他还为了装饰那个水泥桩子在上面又摆酒杯又摆花……”说到这里,李土芝的脸色突然大变,一把抓住韩旌的手,“花!张少明在水泥桩子上摆的花!大黄花!”
是的,他应该比韩旌冷静。
韩旌没有到过现场,不知道李土芝在激动什么。李土芝把第一次到K·L西餐厅吃饭的照片翻出来给他看,那块被张少明修饰得华丽无比的骨灰水泥桩子上摆满了红酒、水晶杯和鹅黄色花苞。
李土芝悚然一惊。
照片里娇艳醒目的颜色刺激着韩旌的眼瞳,硕大的花朵、醒目的黄色,的确和四个案发现场的异种月季一模一样。这不能说是张少明涉案的证据,却是一个异常明显的信号!
韩旌的语气那么冷静。
“张少明就是凶手!”李土芝咬牙切齿,“欧阳林庆也许只是一个受害者!如果餐厅的现金交易不是欧阳林庆提议的,而是张少明提议的,那么张少明当然会找一个有利位置留下交易视频,用以证明欧阳林庆居心叵测。”
“邱局会找到那样东西的,一队长。”韩旌说,“目前最重要的是静下心来做好自己该做的事,你该……比我冷静。”
“现金交易还有一个好处。”韩旌脸色凝重,“你们始终没有查询到欧阳林庆的账户打入过这笔钱,只是看见了张少明提供的欧阳林庆提款离开的视频。也许欧阳林庆其实最终并没有得到这笔钱,张少明完全可以在某个地方袭击他,再把现金拿走。现金的好处就是易手简单且不会留下证据。”
“该死的,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理智?结果你还是没跟上不是吗?你错失了两条线索!”李土芝越发暴怒,“你……”
“我让王伟查一查四个小区种花的店铺和张少明有没有关系。”李土芝一边拿手机一边说,“你快问一下老邱,垃圾桶里的东西找到没有?”
“我只是发现了一个可疑的人。”韩旌说,“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是凶手,跟上去,了解他是谁比找那件东西更重要。”
韩旌拿起手机,手机里突然跳出一条微信,一个陌生人通过摇一摇功能向他发了一条消息:“你有没有试过齐刘海?会让你看起来像个小女孩。”
“你去死!你不知道老子在办案吗?”李土芝大怒,“你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等老邱派人来拿,黄花菜都凉了!要是被清洁工拿走了怎么办?案子要是破不了——”
这是什么?韩旌都三十岁出头的人了,第一次接到这种近似猥亵的短信,他不可思议地呆了一呆,刚动了动手指要删除它,突然顿了一下——发这条短信的人,一定把他的相貌看得很清楚。
韩旌说:“我给邱局打了电话……”
而他才刚从张少明的车上下来,有谁能在这人来人往的医院门口,近距离地端详他的脸?
“东西还在垃圾桶里?”李土芝大叫一声,“天啊!你不能打个电话吗?”
这条微信是谁发的?
韩旌摇了摇头:“我不能插手这个案子,何况如果当时停下来找他丢掉的东西,我就跟不上了。”
韩旌的确皮肤白皙,五官清俊如玉,如果留个较为中性的发型,看起来就有些男女莫辨了。
“他扔进垃圾桶的东西你有找到吗?”李土芝开始激动,“线索……天啊……线索就只会跟着你转!那是什么?”
当然也不至于就“像个小女孩”。
韩旌点了点头:“他打的进了这个小区,但我下车的时候晚了点,没有看见他进了哪栋别墅。”
发这条微信的人审美的取向和一般人不同。
李土芝变了脸色:“你看见了谁?你跟踪他到了这里?”
韩心就剪了齐刘海,康怡也是。
“我去探望玉馨,看见有一个人从她房间里出来。”韩旌对李土芝的话充耳不闻,自顾自地说下去,“那个人从玉馨房间里出来,将口袋里的东西扔进了疗养院门外的一个垃圾桶。”
韩旌心念微动,这会是张少明发来的微信吗?“一队长,”他突然说,“我还有点事,你先回总队调查。”
“我当然知道这里是游毅失踪的地方,不然我来干什么?”李土芝翻了个白眼,“你是关系人,不要插手这个案子。”
李土芝明明看到他收了条微信就改口说“有事”,顿时贼眉鼠眼,无比猥琐地笑了笑:“你也应该‘有事’一下了,都这么老了还找不到女朋友,白瞎了你那张脸。”
“我请假了。”韩旌淡淡地说,然后他指了指“状元金榜”那四个大字,“这里是游毅失踪的社区。”
韩旌微微一顿,淡淡地说:“你还不是一样?”
“我在查案。”李土芝抓狂了,“我才要问你在干什么?你又不住在这里,大白天的不上班,怎么会在这里?”
李土芝被他一句话噎住,七窍生烟:“滚你的吧!”
韩旌眉头微蹙,他的神态、气质都和平时差不多,但李土芝就是能感觉到这个人似乎更冷硬了一些,只听韩旌冷冷地问:“你在干什么?”
韩旌双手插进口袋里:“先走了。”
李土芝顿时噎住:“呃……你……你你你……你在这里干什么?你怎么会在这里?”
李土芝的手机响了,这次传出来的是邱添虎的声音,他的声音略带激动和焦急,垃圾桶里那件东西找到了!
放下手机,前面露出的是韩旌那没有什么表情的脸。
五、阳光古董
李土芝大怒:“谁——”
可疑人丢在垃圾桶里的是一张撕碎的照片。
之后他又去了另两个失踪的孩子居住的“蓝色海湾”和“状元金榜”社区,正当李土芝在“状元金榜”社区里转着圈拍全景图的时候,一个人突然走到他面前,一把抓住了他的摄像头。
韩旌的电话非常及时,邱添虎的指令直接传到了派出所,在附近执勤的警员及时保护了那个垃圾桶。根据附近的监控显示,在这个秃头男人丢弃东西之后,并没有人再往里面扔东西。
他举起手机,对着“美妮奇境”拍了一张全景环绕图,就像他在岚落坊和明月城做的一样。
垃圾桶里的东西并不多,除了几个矿泉水瓶子,最醒目的就是一叠被撕得非常细碎的照片残片,人的面部被完全撕毁,复原之后只能看得出那是一个男人和玉馨母子的合照。
但“那个东西”就在眼前。
这个男人身材不高,比一米七的玉馨略矮,中等偏瘦,穿着一身深灰色西服,并没有太多特征。
他直觉自己已经看见了某种东西——某种有联系的东西——只是他现在还没有明白那是什么。
但既然有人撕碎了照片,就说明照片中的人也许和玉馨母子的不幸遭遇有所牵连。
李土芝的目光在“美妮奇境”的诸多别墅和店铺之间流转,看了一遍又一遍。
更可怕的是……这张照片的背景是一片明艳的黄色花墙,月季花深绿的枝叶与刺眼的黄色形成鲜明的对比,即使撕毁了照片也掩饰不了那种灿烂与绚丽的气息。
虽然商店不少,但这都是房地产商为了营造“美妮奇境”的异国风情而特意搭配的,物业管理同样十分严谨,这个小区里虽然没有学校,但社区有专车接送儿童上学,也几乎没有走失的可能。
李土芝瞪着这张面目模糊的照片——张少明的身材就不高。
这个社区里开着不少店铺,奶酪铺、自由交易的无人贩售商店、咖啡厅、泳池和各种异国风情的餐厅。
他拍摄的所有黄色月季花的图片都传去给了熟悉园林培育的专家做辨认,这种花卉与凶手一定有莫大的牵连。而他去过的四个案发地点都没有看见这么繁盛的花墙,这张照片里的人和玉馨母子应当是在另外一个地方拍的照片。
这里是“美妮奇境”,一个欧洲风格的社区,里面的别墅都有前后花园,栽种着品种丰富的花草,一眼望去就像走进了欧洲小镇。
凶手如果是张少明,取照片的人又是谁呢?
李土芝开车到达第一个孩子失踪的小区。
为什么那个人是个光头?
但另外三个失踪的孩子居住的小区和月上集团没有关系,管理模式也完全不一样。
张少明不是孤身犯案,他还有一个帮手?
韩心和康怡都在自己小区的学校里读书,没有走失的可能。
韩旌给那个不知名的微信回了一条信息:“你是谁?”
明月城和岚落坊的保安措施几乎一样严密,花园的设计类似,同样配套有咖啡厅、游泳池、私人会所,包括幼儿园和小学。
那个人很快回复了:“我就是你想象中的那个人。”
明月城和岚落坊是同一个房地产公司的项目,都是月上集团企业股份有限公司下属的高端项目,属于同一个类型。
韩旌沿着微信提示的距离慢慢地往前走,走到了距离目标不到200米的地方回复:“谁?”但他没有找到目标。
他开车前往明月城。
那个人没有重复回复,只是突然发了一个位置共享过来。
李土芝没找到任何线索,皱着眉头离开了岚落坊。
韩旌打开来,地图显示“他”的确就在自己前面不远处。随即那位置开始快速移动,韩旌不假思索地开始追。
这里看起来安静而私密,一切都是那么舒适怡然。
那人显然有某种交通工具,也许是故意将车开得很慢,也许是骑了自行车。他用一种韩旌刚好可以跟得上的速度在城市里绕圈,显然韩旌如果不跟上,他就会断开连接立刻消失。韩旌很沉得住气,跟着信号狂奔了半个多小时,那个共享的位置突然在前面停了下来。
鹅黄的爬藤月季在私人会所的院墙上静静开放。
韩旌全身大汗淋漓,心脏狂跳,几乎喘不过气来。他弯下腰撑住膝盖喘息,目光仍旧犀利地盯着前面——前面——前面就是“状元金榜”!
李土芝一个人到韩心失踪的岚落坊小区转了转,这里的物业很尽责,将他的证件检查了一遍,详细登记以后才让他进去。小区里很清静,没有多少人走动,里面配套有咖啡厅和泳池,在泳池旁边开着一家僻静的私人会所。
状元金榜的停车场掩映在竹林丛中——看不到目标的存在,但是韩旌仍然看到位置共享的点。
而他跟了上去。
陌生的微信主人是张少明吗?他从这里出现,最后又回到这里,“状元金榜”里面到底有什么让他非去不可的地方?他把自己引诱到这里来,又是为了什么?
韩旌后退一步,悄无声息地避入了树后,他看着那个人从楼梯上下来,快步离开了疗养院。
正当韩旌一步一步走向停车场的时候,砰的一声,他的后脑被个什么东西重重地砸了一下,剧烈的奔跑让他体力耗尽,反应迟钝,来不及思考就栽了下去。
那人从玉馨的房间离开,双手插在口袋里。
一个人从街道边慢慢地走了过来,扶起韩旌,将他搬进了自己停在停车场的车里。
他举起手机,远远地拍了张照片。
在那辆墨绿色的轿跑车里面,一部手机扔在副驾驶座上,位置共享仍然开着。
这个从她房间里出来的人是谁?
刑侦总队的办公室里。
就在韩旌站在树影里远眺玉馨的房间时,一个人从玉馨的房间里走了出来。韩旌眼睛微阖,玉馨的家人都在农村,自从她精神崩溃住进费用高昂的疗养院,不能再赚钱之后,她的家人就几乎和她断绝了关系。
“一队,我查过了四个案发地点种植了这种花的店铺,一家私人会所、一家意大利餐厅、一家南美餐厅和一家法国餐厅。法人都不一样,但它们的合伙人里面都有一家‘安缇珂投资公司’,这家投资公司是一家家族公司,根据工商登记显示,法人姓张,叫张伟韩。”胡酪看着手里新查到的资料说,“张伟韩是张少明的父亲。”
他必须为年少时的错误付出代价,就算他不是警察,也必须为韩心和玉馨找到凶手。
“所以并不是我们疑神疑鬼,是这几家店真的有问题。”李土芝说,“我记得张伟韩年纪很大才有了张少明,他的公司应该早就是张少明做主了。”
这种奇妙的感觉就像一根线系住了韩旌,他有着和玉馨截然不同的人生,可是在某种程度上他被系在了这里。
“这种黄色的月季叫作阳光古董,是德国人培育的一个品种。”胡酪继续说,“国内种植这个品种的人也不算特别少,但这种花集中出现在案发地,属于偶然现象的概率还是比较低的。”他拿起一张打印着图片的纸,“另外,这张照片的背景也是阳光古董,至于K·L西餐厅里摆设的那些花苞,只看照片暂时还无法确认是不是同一种花。”
她用整个生命爱着他的儿子。
“张少明嫌疑太大了。”李土芝说,“但是他刚从挪威回来,K·L刚刚过手,那几块深埋在地下的骨灰水泥又是怎么回事?”他沉吟着敲了敲桌子,“难道欧阳林庆是他的同伙?或者是……”他停住了没说下去。
可她是他儿子的母亲。
“欧阳林庆至今没有消息。”胡酪摇头,“案件的历史远在张少明回国之前,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出国的?也许在他还没出国之前就犯过案件。”
在她崩溃之后,韩旌经常到疗养院,远远地看着她。他无法与她面对面。
“他是在……大概高中毕业以后出国的吧?我有一张他的出入境记录清单……”李土芝在桌上找到了那张清单,“最近的一次的确是一个多月前入境的,再前面就是三年前了。三年前正是韩心失踪的时间点,查过金丝雀湖那块地方三年前是什么了吗?具体到K·L西餐厅那块地,三年前也是餐厅吗?”
而人生的变换如此之快,他还来不及厘清一切,也来不及亲近自己的儿子,韩心就失踪了,玉馨就此崩溃,她无法再给韩旌任何解释。
“不是,三年前希泊蓝酒店正在动工,那里可能是一片荒地吧?这片地方不在酒店的规划施工范围内,是建造了人工湖以后,因为正好在人工湖旁边,才突然兴旺起来的。湖边的餐厅也都是自建的。”陈淡淡说。
她什么也没有说就挂断了。
“王伟。”李土芝的脸色非常凝重,“查一下张少明在挪威期间,挪威有没有发生类似的案子?胡酪,告诉我那块地距离张少明的红宝石别墅有多远?”
他曾给玉馨打过电话。
“马上!”
他不知道这算是怎样的关系。
“黎京,问一下四个楼盘的保安,如果是张少明出入小区,他们会不会要求登记?他的车辆进出会不会受到阻碍?”李土芝说,“还有!他和受害者的家属有没有关系?”
他和玉馨之间形同陌路,但他却是玉馨公司里的股东,而她又一直带着他们的儿子。
“马上马上!等我几分钟……由于张少明几乎没有什么亲戚朋友,很难查到他和谁有过接触……啊!我用谷歌地图查到,你看,张少明的红宝石别墅里有一片墙的黄色月季,玉馨曾经被他邀请到家里拍照,可见他们之间曾经有过比较亲密的关系。”
没有缘由地,韩旌知道那是他的儿子。
“一队长,这块荒地距离红宝石社区很远,有个阿拉伯人曾经短期租过这片地方,但没有动过工。”
这种陌路的状况一直保持了整整七年,直到韩旌进入刑侦总队,在一次偶然的机会里他蓦然发现玉馨并没有结婚,她未婚生子,一直带着一个叫韩心的男孩子。
“一队长!”正在计算机前面仔细查看张少明相关资料的王伟突然叫了起来,“我查到张少明更换身份证的记录,他提供了一张整容证明——除了矫正龅牙之外,他还写了一句因为溢脂性皮炎,导致大量脱发,导致相貌与原记录不符,特此说明。张少明他就是个光头!所以二队长拍到的照片就是张少明!他平时戴了假发!”
最后韩旌支付了五十万,成为玉馨酒吧持股百分之十三的股东,让那家微小的酒吧从只有四个凳子发展到拥有了四张桌子。而他们之间自此成了陌路,没有再说过一句话,玉馨酒吧的红利韩旌从来没有领过,但玉馨始终将红利存入一张用韩旌信息开户的银行卡里。
“打电话给韩旌!”李土芝拍了桌子,虽然找到的都是零碎的证据,但已经能渐渐拼接起一些线索,距离抓到他不远了!
韩旌的父母都是学者,祖父辈还有家族生意,家里非常有钱。玉馨认为自己要五十万并不过分,她的生意刚刚起步,并不希望把自己捆绑在一个不熟悉的男人身上。
韩心的遇害,不是随机选择的结果。
她希望得到的是钱。
也许,张少明选择K·L西餐厅,也并不是出于兴致或者偶然。
但玉馨并不希望结婚。
“一队,二队长的电话无人接听,”陈淡淡给韩旌打了好几个电话,表情沉重地回过头来,“二队长从来不会不接电话,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韩旌并不同意,他愿意和玉馨结婚,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申请搜查证,我们先去张少明家!抓到了证据给韩旌一个惊喜!”李土芝抓起刚刚查到的线索材料,直奔邱添虎的办公室。
玉馨要求韩旌为她的酒吧投资,并希望韩家为她的牺牲支付五十万。
韩旌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是一间光线幽暗的房间。
但他们并没有遵照常理发展成情侣。
房间里放着很多水族箱模样的东西,他的后脑剧痛,一时不能分辨那些到底是什么,慢慢地坐起身来,才发现自己全身是血。
韩旌到玉馨的酒吧里喝醉了一次酒,稀里糊涂的两人有了一夜情。
血是从后脑的伤口处慢慢地流下来的,流得虽然不快,却也没有止住。
而玉馨在那时候刚刚进行了人生的第一项投资——她筹集了几个同学的资金,在学校附近开了一家非常小的酒吧,也就四个吧台位置,连张桌子都没有。这家微小的酒吧让玉馨掘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
他的手脚都被绑住,一个人带着极度兴奋的笑容坐在他面前,看到他醒了,对他吹了声口哨:“嗨!我的小女孩!”
大四那年,韩旌代表学校参加国际象棋比赛,遭遇了一场严重车祸,错过了比赛。当年韩旌年轻气盛,错过志在必得的比赛是他人生遭遇的第一个重大打击。并且那场车祸令他右腿膝盖粉碎性骨折,坐了两个月轮椅。
韩旌眨了眨眼睛,正对面一个“水族箱”里的东西张牙舞爪般地扑入他的眼帘——他看清了那是什么。那是个浸泡在透明溶液里的人头——一个皮肤惨白、面容清秀的小女孩的人头!
彼此互不相识。
这是康怡的人头!他猛然睁大眼睛——房间里的一切一一映入眼帘——
他和玉馨曾经是大学同学。
十几个被浸泡在透明溶液里的人头静静地漂浮在那里——围绕着他,十几双失去生机的眼睛就这么呆滞地盯着他。
在她精神失常之后,韩旌经常来看她,但每次都没有进门,有时候在门外站一站,有时候就像现在一样,远远地站在院墙里。
其中有一个相貌和他非常相似,那个男孩子的头看起来特别小,孤独地在溶液里漂浮着,像一棵失去根茎的小草。
玉馨就在疗养院九楼。
最恐怖的是在墙角的一个比冰箱还大的“水族箱”里,一具全身赤裸的惨白男尸正在溶液里漂浮,他的后脑有一个极深的创口,几乎可以看到大脑深处,那是一个一击致命的伤口。
岚落疗养院属于不对外开放的高档疗养院,院墙里种植了数量众多的花卉。盛放的玉兰花就在韩旌的头顶上,花瓣飘零一地,几片落在他肩头,韩旌却并没有动。
他是失踪的欧阳林庆。
韩旌放下手机,他正靠墙站着,站在一片阴影里。
一把雕工精致的木椅摆在韩旌身前,木椅的一条腿有损伤的痕迹,椅背上嵌着一颗少见的海贝。张少明就坐在那张椅子上,带着一种饶有兴致的表情看着韩旌。显而易见,欧阳林庆被张少明用这把珍稀的木椅击中后脑后当场死亡,张少明却把尸体和凶器都带回家“珍藏”了。
四、花之密语
“欢迎来到我的城堡。”他说。
他要好好想清楚。
韩旌仍然没有说话,当决定听从张少明的微信指令的时候,他就决定了孤身涉险。但他没有想象过将会看到如此可怕的场景。
李土芝放下手机,躺回椅子里。
这个房间是个地下室,装饰着红色墙砖和暗色灯光,仿佛是个酒窖。
刚才他说了两次。
但周围的柜子里摆设的并不是酒。
韩旌很少说谢。
是一颗一颗的人头。
然后挂了电话。
张少明作案的范畴远远超过了警方对他的预估,李土芝从儿童失踪案调查起,以为对手只是一个针对未成年人作案的犯罪分子,可张少明不是。
韩旌也略略停顿了一会儿,他说:“谢谢。”
他是个恋尸癖。
“韩旌。”李土芝沉默了一会儿,“我一定会找出凶手。”
韩旌的目光扫过屋里所有的尸体,除了那些相貌清秀,具有中性美的少男少女和儿童之外,还有几具不一样的尸体。
“我已经做了五年的心理准备。”韩旌仍旧淡淡地,“谢谢你……发现了他。”
欧阳林庆的尸体是一例。
“哦……”李土芝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很抱歉,现实……现实很……令人失望。”
还有一男一女两个老人的尸体,浸泡他们的溶液颜色已经发黑,可见时间已经很久远了。
“我留过样本,数据库里有。”韩旌淡淡地说。
除此之外,还有一具……少年的尸体。
“哦哦哦!”李土芝呆滞了好一会儿才说,“目前我们只是发现了疑似你儿子的骨灰,既然你是他爸爸,我们就不需要到疗养院取玉馨的样本,待会儿让技术科直接取你的就好了。”
一个皮肤黝黑、身材矮壮的少年,他有一口龅牙。这具尸体和张少明的其他藏品并不一样,他还保持着被害时的姿态,一把西瓜刀从背后插入,直接刺穿了心脏,凶器和尸体一起被浸泡着。韩旌一眼就可以认出,被害的时候,这个少年正趴在床上睡觉,对背后的这一刀毫无防备,所以没有太多挣扎的痕迹。
韩旌说:“案发的时候,我有回避,也跟踪过案情,可是没有线索也没有进展。”微微一顿,他接着说,“现在有了,我就说了。”
两个老人都是割喉而死,也没有挣扎的迹象。
“你……你你你从没说过……”李土芝有点儿语无伦次。
张少明把他们临死的状态保存得如此完美,宛如一件件人体艺术品。
李土芝的大脑一片空白——和韩旌共事那么多年来,从来不知道他曾有过情人和孩子,而且孩子还失踪了!韩旌居然从来没露出过半点端倪?他的老婆……或前女友疯了,儿子失踪了,这么多年韩旌是怎么过来的?他居然从来没看出来韩旌生活得幸福或痛苦,韩旌就好像那一块硬玉——无论水淹火烧都是那一块硬玉——而正因为他丝毫不变,所以大家从不关心他是否经过了水淹火烧一样。
他也的确把“他们”当成了艺术品。
韩旌说:“是。”
这真是个……地狱般的景象。
“噗——”李土芝正在喝的一口茶瞬间喷了出去,出了一身冷汗,“你……你儿子?”
“小女孩,我知道李土芝骗了我,你没有什么心脏病。”张少明轻轻地对敲着手指,“你们去状元金榜就是为了查案,而且你们查到了一点儿什么——不过是非常微小的‘一点’。我本来可以装作不知道,也可以给你们查案的路上增添一点点小乐趣,但是你装病的样子实在太迷人了……”他摊了摊手,“我实在忍不住要把你收进我的藏品里。”
手机里传来的声音依然那么清冷坚定,似乎从不动摇:“我的儿子。”
“你是谁?”韩旌终于开了口,音调淡淡的,硬玉般坚定清冷。
韩心是三年前失踪的最后一个孩子,是女企业家玉馨的独生子,玉馨并没有结婚,一直独自带着韩心。在韩心失踪以后,玉馨精神失常,现在在疗养院治疗,她的企业也被人兼并了。
“张少明啊!”张少明坐在椅子上笑,“我把你的头打得太重了吗?”
“哦……是啊……”李土芝正在推敲刚才的想法,随口应付道,“有什么事……韩旌?”他突然清醒过来,“对啊!韩旌?韩旌?啊!你找韩心干什么?他是你——”
韩旌凝视着他,“你不是张少明。”
一个清冷而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听说你找到了韩心的骨灰?”
“哦?”张少明饶有兴味地挑起眉头。
“喂?”李土芝漫不经心地接起来,他大脑中正在迅速形成一个想法,这个想法相当惊悚,却似乎十分贴近现实。
“这里是张小明家。”韩旌说,“我见过李土芝的毕业照,你不像里面任何一个人。”
手机突然响了。
张少明摇了摇头:“这太没说服力,你要知道,李土芝才是我同学,他可没有说我不是。”
但它一定有来历,也许无关紧要,也许是指认凶手的证据。
“李土芝和张小明已经太多年没有见面,张小明最大的特征是龅牙,当一个人最大的特征消失以后,人们会发现其他细节在记忆里模糊不清,这是注意力的死角。”韩旌淡淡地说,“就好像你觉得我很白,一旦我变成了黑皮肤,可能很多人都会认不出来。你对李土芝解释说你做了牙齿矫正,所以龅牙消失了,加上你和张小明身高体型相差不大,对他家的情况很了解,他才相信了你。”
这是康怡水泥块与其他水泥块不同的地方,浅粉色的玻璃并不常见,不知道是哪里来的。
张少明眯起眼睛:“哦?”
一块略微有些熔化状态的带弧度的浅粉色玻璃。
“人类会生长出龅牙,除了牙齿格外倾斜之外,牙床也是倾斜的。”韩旌说,“李土芝对不是尸体和工作内容的东西从来不花费心思,所以他没有注意到你的牙床是整齐的——你从来没有过龅牙。”
李土芝摩挲着检验报告的边缘,在康怡的那块水泥里,除了尸体残片之外,还有一样非常微小的东西保存了下来。
“你的牙齿和牙床也很整齐。”张少明微笑着看着韩旌说话的嘴巴,“我猜你不喜欢甜食,我也不喜欢。干净、聪明、健康,你是个完美的藏品。”
凶手的尸体之墙已经倒塌,可是掩埋在其中的秘密并没有被揭开。
“这里是张小明的家,有一具龅牙少年的尸体,还有一对老年人的尸体。他们的保存时间很长,保存状况和其他‘藏品’不一样,而你……”韩旌看了张少明一眼,“你叫张少明,你住在张小明家里,在张小明死后,这里的尸体仍然在增加——那说明一开始就是你袭击了这一家三口,然后假冒张小明的身份,将受害者的家变成了众尸之城。”
一定还有些什么没有被发现。
“众尸之城。”张少明赞叹,“真是个好名字,你如果还能猜出我是谁,说不定……”
他是怎么离开的?没有搭乘飞机、火车、汽车的记录,难道他是步行离开的?又是什么原因促使他卖掉西餐厅,决定离开这里?
“你不是张小明,但张小明一家遇害的时候对你毫无防备。”韩旌说,“事后你还能掌握张家人的信息和财务,可见你和张小明家有莫大的关系,也许是亲戚,也许是养子,也许是更加亲密的关系。”
这种人没有被抓住不太可能停手,欧阳林庆却就这么逃走了。
“比如说?”张少明微微变了变脸色。
和原先猜测的一样,水泥里的人体碎屑与失踪的孩子相符,最上面的一块骨灰水泥属于康怡。这个残害孩子的凶手将尸体烧成灰烬,再浇入水泥,堆叠起来作为战利品。这是某种类型的连环杀手的特征,他们更倾向于恋尸癖或收集癖。俄罗斯的棋盘杀手杀人是为了凑足一副棋盘,这个连环杀手也许是为了修筑一堵尸体墙,或者是尸体城堡。
“私生子。”韩旌说。
李土芝皱着眉头翻看着新出炉的检测报告。
张少明沉寂了下来。
在总队一大队队长办公室里。
韩旌的目光从众多尸体上慢慢地移到属于韩心的那个小小的头颅上。
欧阳林庆带着巨额现金登上计程车之后就消失无踪,留下一家充斥着谜团的西餐厅、四具浇筑成水泥块的尸体,他会去哪里?是收手不干了,还是计划前往新的地点犯案?
他第一次距离自己的孩子那么近。
这意味着什么?
他那么小,那么白,眼睛那么大,那么像自己……
但就在计程车绕的那几圈里面,曾经经过金丝雀湖。
却又那么惊恐、那么害怕、那么无助……
专案组根据监控中显示的车辆颜色和离开的时间段找到了那辆计程车。只可惜司机对一个多月前他搭载了什么客人没有印象,专案组只能根据计程车GPS的路线调查到那个时间段这辆计程车在市区绕了几圈。
他坐在这里,离韩心那么近又那么远,他那么理智,却根本不敢放任自己去想象那个小小的头颅曾经遭遇过什么。
那段交易的情形在他们进行交易的咖啡馆监控录像中可以找到,张少明的确是提了两箱现金,欧阳林庆带了点钞机清点,然后带着箱子拦了一辆计程车离开。
韩旌表情不变,背脊挺直,只有被绑住的双手手指在轻微地、不住地颤抖。
F省刑警总队联合市公安局组成新的专案组,封锁了K·L西餐厅,对其整体结构进行地毯式搜索,并重点追查西餐厅的原主人。根据工商登记,K·L西餐厅的原主人姓欧阳,叫欧阳林庆,这个人在和张少明进行了餐厅转让交易之后就不见了踪影。更可疑的是,他当时要求西餐厅的转让交易使用现金结算,不使用银行卡,张少明是提了两箱子的现金和欧阳林庆进行的交易。自交易完成后,欧阳林庆的账户再没有任何动静。
他全身都是冷汗。
听说自己家餐厅地下掩埋的是骨灰水泥,张少明吓得魂飞魄散,立刻准备把餐厅关了回挪威去。李土芝通知他,他也是证人之一,案件没有完结之前不能离开,要配合调查。张少明只能暂时留下,他在市区红宝石社区还有一栋别墅,都是他父母早年买的。
张少明沉寂了很久,韩旌几乎度秒如年,地下室的光线始终如一的昏暗,有一段时间韩旌觉得所有的尸体和头颅都漂浮了起来,韩心的眼睛开始流泪,张开嘴无声地叫着爸爸。
K·L西餐厅地下的水泥块中含有人体骨骼残片和骨灰,那不只是四块巨大的水泥块,那还是四具尸体!
他突然清醒过来——迷幻剂!
这是极大的突破!
张少明的手一直握成了拳,现在他正在慢慢打开五指。
那些碎片经过初步检验,是人骨残片,也含有有效细胞,可以进行DNA检验。
他的手里有一个浅粉色的精油瓶子,木塞已经打开很久了。
技术科的检验结果很快出来了,水泥碴中含有相当高的磷的成分,而这种普通水泥成分里不应该含有磷。技术科同时从残碴中提取了几块细小的焦黑的碎片,那几块东西经过高温灼烧,但并没有烧成灰烬,而水泥碴里面这种碎片数量不少。
瓶子里有一些无色的液体,不知道是什么,也没有什么气味。但张少明磨蹭着那个瓶子,精油瓶子被他磨蹭得温热,那些精油正在慢慢地飘散出来。
数量和时间的吻合,让邱添虎对这几块水泥块极其重视。
然后张少明站了起来,海贝椅子背后赫然有一把擦拭得很干净的锯子。
而李土芝发现的四块奇怪的水泥块,最新一块出现的时间差不多在一个月前,地板下陈旧的水泥块的掩埋时间应当在K·L西餐厅开业前,而K·L西餐厅开业是三年前的事,正在失踪案的时间范围之内。
他提起了锯子,轻轻地将锯齿放在韩旌的脖子上,锯了一下。
孩子都是在六七岁,失踪的情况也类似,警方专案调查组已经把这些案件合并,犯案的可能是同一伙人,更可能是同一个人。
鲜血从韩旌的伤口蜿蜒而下,他几乎是着迷地看着那些血,然后笑了一声,手上一边用力一边轻轻地说:“小女孩,你知道吗?你是第一个发现‘阳光古董’的人。”
同样是富豪人家的孩子,同样是在没有征兆的情况下突然失踪,也不是绑架,因为家人从来没有接到过勒索电话,孩子都是在自家社区附近失踪,监控中也没有看到可疑人物。
韩旌忍受着脖子的剧痛,张少明锯得并不重,只是在制造伤口。韩旌正在尝试收缩手腕处的骨头,将手从绑死的绳结里抽出来——有些人的手掌骨头特别软,可以套入特别小的手镯里,他正巧是其中之一。
康怡案让他想起了三年前另三起儿童失踪案。
“是不是很奇怪我为什么迷恋那些花?”张少明说,“其实我不是张伟韩的私生子,我妈妈是张伟韩的保姆,暗恋张伟韩二十几年,她大概做梦都希望我是张的私生子吧?真可惜,土狗生的就是土狗,怎么样也不会变成猪。”他轻蔑地勾了勾嘴角,“就为了那个既老又肥的男人,她抛弃我全心全意在张家做保姆,把我寄养在一个阿拉伯肥佬家里。那个阿拉伯肥佬……”他沉吟了一下,“喜欢小男孩。”
邱添虎是康怡的爷爷康在新的朋友,受他之托关注了康怡案。
韩旌的左手已经从绳子里抽了出来,张少明没有发现,他只是盯着韩旌身上的血:“阿拉伯肥佬是她的前雇主,那个该死的女人不知道在他家里也有一个地下室……”
一个月前,本市有一名小学生失踪了。这名小学生姓康,叫康怡。康怡的父母都是本市著名的企业家,七岁的康怡失踪,康怡的父母掀起了一场寻找孩子的“战争”。康家给警局施加了极大压力,同时还在电视上不停播放寻找孩子的广告,如今康怡失踪案的细节家喻户晓,但就是谁也没有再见过那个孩子。
韩旌突然抽搐了一下——张少明在说什么?
邱添虎这么重视是有原因的。
难道说这种杀人取头的行为并不是他自创的?张少明是一个由受害者转变为施害者的角色?他只是一个模仿犯?
李土芝隔天就把K·L西餐厅的怪异状况汇报给了邱添虎,邱添虎非常重视,认为其中应当有犯罪行为,下令对李土芝带回来的碎屑进行分析。
“地下室里有很多、很多的罐子……”张少明说,“肥佬让我每天擦那些藏品罐子,我知道我不会变成藏品,因为我不漂亮……不漂亮的人死了只能变成垃圾,连收藏的价值都没有。”他用手指抚摸着韩旌的血,“那个该死的女人不知道我在肥佬家里生不如死,我每天都很害怕,害怕得不停地掉头发……突然有一天,阿拉伯肥佬失踪了。”他突然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他再也没回来,我在家里等他,一天、两天、三天……终于确定他永远不会回来。我坐在院子里,太阳晒着院子里的花朵,那些黄花那么漂亮——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发现?地下室里干干净净的藏品那么令人心醉,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发现?这个世界这么美好,为什么我竟然不知道?哈哈哈……”张少明说,“那些花儿……它叫‘阳光古董’,它就是我的阳光……而这些……”他轻轻抚摸着韩旌的头,“就是我的古董。”顿了一顿,他将锯子压在韩旌的颈动脉上,“我应该拥有一座用藏品筑就的城堡,每一块基石都充满着你们的身体,城堡的院墙里开满我的阳光古董,而我的城堡里面都是我的珍藏。”他捧着韩旌的头,“你们一个一个……都像花儿一样……”
张少明对餐厅地板被切了一块并没有太大意见,而且他对餐厅地板底下那些水泥块也非常好奇,希望李土芝一有答案就告诉他。
危急时刻,韩旌的右手终于从绳套里脱出,他一把抓住了张少明的锯子,努力向外推去。
三、倒塌
张少明愣了一下,从恍惚的状态里回过神来,大吼一声,连人带锯子压在韩旌身上。韩旌全身是血,借着鲜血的滑腻从张少明手下挣脱,迷幻剂四散让两人都渐渐失去自控能力和理智。韩旌的眼里满是怒火和痛苦,他翻身从地上站起来,抄起椅子直接向张少明头上砸去,最痛苦最愤怒的时候,韩旌不会说话,他用疯狂的行动报复着眼前的凶手——这个疯子!这个没有人管教的、不被任何人期待的可怜的凶手!这个杀了张小明全家、杀了韩心的疯子!这个可怜虫!我的儿子……我还从来没有认真看过他……我还来不及……
张少明听得目瞪口呆,一大队、二大队的队员们哭笑不得,一个紧张的夜晚结束得像场闹剧。
我还来不及……
“怎么没有?有人把张少明的西餐厅挖得乱七八糟,破坏了地基,他受到了欺诈!”李土芝一本正经地指着张少明说,“这家餐厅转让金额至少几百万吧!几百万的合同诈骗!标的物与描述不相符合!这也是凶案!”
我还来不及学会爱他……
“但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这里发生过凶案……”胡酪说。
他就死了。
“它们应该都是在同一个模具里面浇筑出来的。”李土芝说,“长、宽、高都类似,如果能找到模具,就能找到主人。”
再也没有了。
“没有。”胡酪吓了一跳,“出来吃饭而已,怎么会带家伙?你觉得这个形状很重要?”
再也没有了!
“把这些不同颜色的碎屑分别取样。”李土芝说,“地下的受到挤压基本不成形,最上面这块还保持着形状,带了三维扫描摄像机吗?”
再也没有了!
“如果不是这个人原本想独立改变整个大厅的格局而后放弃了,那就是一种强迫行为。”二大队的王伟说,“出于心理上的需求,无论如何他都要把这块叠上去。”
韩旌的眼泪夺眶而出,混着血液滴落全身,张少明被他击倒,立刻又蹿了起来,锯子在两个人中间挥舞转移,血液飞散,溅落满墙。
“一队,你说究竟有什么事,需要让一个人锯开地板,把第四块水泥块叠在其他的上面?”陈淡淡沉吟,“这种行为给人的感觉非常……奇怪。”
“砰”的一声巨响,地下室大门被强行破开,几个人持枪冲进地下室,瞬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带头的直接蹿了过来,一把抓住飞舞的锯子:“住手!警察!”
众人面面相觑,不协调的感觉非常浓重,但四块莫名其妙叠在一起的水泥块并不能作为犯罪的证据,所以……也许今天大家都白辛苦了一场?
两人置若罔闻。
这是一种……仪式?
带队的李土芝看着已经成了一个血人的韩旌,厉声喝问:“韩旌!你在干什么?快给我住手!”
从地下叠到了地面上。
韩旌的眼睛里都是血,透过一片猩红,他看见了李土芝。
李土芝的目光转向那块张少明以为的“艺术造型”,地下的水泥块大体形状和地面上的这块差不多,如果把这块也算上的话,也就是四块差不多形状大小的水泥块叠在一起。
看见了枪。
一共有三堆水泥碴,颜色各不相同,新旧不一,里面同样什么都没有。
然后是警徽。
一大队的队员花费了几个小时才将地下的水泥小心清理到地面上。
门外的微风吹了进来,他微微动了动眼睛,才发现自己的双手死死地掐在张少明脖子上——论近身格斗,即使深受重伤的韩旌也比张少明强上太多。
往下再砸一锤,底下依然是质地酥松的水泥,但颜色不同,似乎更为陈旧。
他松开了手。
只是一堆质量不合格的水泥渣。
张少明脸色青紫地躺倒在地。
李土芝用小锤敲了几下水泥块,它从中裂开,胡酪和黎京将地底下的碎块和沙砾全部清理搬运了上来,里面什么都没有。
他们俩全身多处被锯子割伤,尤其是韩旌,外伤非常严重。
他以为底下会藏着东西,所有人都以为这块粗糙的水泥里一定藏着东西,但并没有。
李土芝的目光瞬间被地上一个粉色的精油瓶子吸引。
又敲了几下,敲出了一堆水泥碴。
浅粉色的玻璃——
显然混合这些水泥的人并不专业。
这就是水泥骨灰里夹杂的那个东西!
地上露出一个灌满了水泥的缺口,李土芝拿锤子敲了敲,底下虽然是水泥,但质地比较酥松,锤子一敲,水泥块就碎开了一个角。
这是个迷幻剂的瓶子,如果它是特制或是——李土芝突然又发现了在张少明胸口锯子伤口的附近,存在着多个刚刚愈合的点状伤口,呈喷射状。
一个小时以后,一大队组员成功分离了水泥墩子和地面,将它推倒在一边。
一个较大的伤口有缝线的痕迹!他太兴奋了!张少明一定有过就诊的记录!有记录就能查到当初射入这些伤口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下面有东西。
胡酪小心翼翼地把韩旌扶了起来,刚才如果不是他们及时闯入,还真说不清楚是张少明杀了韩旌还是韩旌杀了张少明。看着这个浑身冒着杀气和寒意的男人,胡酪有点儿后怕:“二队长……走得动吗?”
这绝对不是什么艺术造型。
李土芝蹲在地上,信心满满地给昏迷不醒的张少明戴上了手铐。
张少明抱头鼠窜,王伟和胡酪拿着电钻谨慎地沿着水泥往下钻眼。
他本来有的只是一些微小的证据,相同品种的花、两张可疑的照片、能随意出入案发现场的可能性,但康怡给大家留下的浅粉色玻璃,以及张少明自己身体上的伤口提供了更直接的证据——焚烧康怡尸体的时候张少明就在旁边!
“还艺术造型!”李土芝一巴掌盖上张少明的后脑勺,“老子以为你镀了一身‘壕’气回国,大脑已经更新换代不一样了,闹了半天还是和当年一样神经短路大脑空旷。打你个脑残!猪八戒去了西天还是猪八戒,你去了挪威还是脑残!”
再加上张少明袭击韩旌时被当场抓获——能定两个故意杀人罪吧?张少明逃不掉了!
张少明说餐厅的损坏并不多,除了地面的划痕,只有一些桌椅和餐具有磨损,门窗完好。大多数花草都摆放在水泥墩子周围,当时他以为这个东西是一种艺术造型。
三天之后。
这些变化意味着什么?
韩旌的病床前,李土芝眉飞色舞地拿着一张照片在说话。
众人一共在西餐厅里发现了两百五十五盆花草,原来的K·L餐厅并没有种植这么多花草,如果餐厅主人已经打算将它转让出手就更不应该突然购入这么多植物。张少明说在他接手的时候西餐厅里就有这么多花草,但都快死了,现在的植物都是他让店员重新种植的。
“……看到了吗?这是张少明的病例,你看……异物为粉红色玻璃状碎片……医生已经做了证词,张少明胸口的碎片和康怡骨灰里的是同类。我们也做了爆炸实验,张少明使用的复合迷幻剂会在高温中爆炸,他在杀害康怡的时候一样使用了迷幻剂,这东西会让人变high、亢奋、产生幻觉。结果瓶子掉在了康怡身上——或者是康怡抓到了这个瓶子——瓶子在他焚烧尸体的时候爆炸,在他身上留下了证据。这是康怡留给我们的证据。”
失踪的吧台第七把椅子始终没有找到。这七把椅子是一个系列,椅面上分别镶嵌着地中海的七种珍稀贝类的贝壳,是原餐厅主人的珍宝。但张少明接手的时候,这里就已经没有第七把椅子了。
韩旌头痛欲裂,迷幻剂的效力退去以后,后脑的外伤仍时时刻刻折磨着他:“除非瓶子有唯一性……否则你无法证明……”
长约两米、宽三十厘米、高六十厘米的一堵矮墙,也可以说是一块长方形的水泥墩子。制作得非常粗糙,边角都有磕碰和磨损的痕迹,它的确是被水泥浇在地上的——地面原有的木地板被割出一个和水泥墩子相差无几的缺口,木地板下面被灌满了水泥。
“有!”李土芝说,“在张小明家的壁炉里还有剩余玻璃的碎片,这种瓶子属于劣质玻璃,里面有很多杂质,所以呈现粉色,我们能证实这些碎片所包含的杂质和骨灰里的完全一样。其实这些东西是沃德的,就是那个阿拉伯肥佬,我们正在通缉和调查这个人。”
K·L西餐厅于夜晚九点歇业。歇业之后,这些原本来吃饭的警员开始了对西餐厅的全面检查。李土芝的注意力停留在那块水泥墩子上——花草和酒杯已经被全部移走,这东西露出了真面目。
韩旌静静地躺在床上,看着窗外。
二、堆叠
医院的窗户擦得并不干净。
“不会是什么好事。”李土芝脸色慎重,“呆毛,营业时间过后,我们要把这个地方全面检查一下。”
过了很久,他问:“玉馨呢?”
“为什么?”张少明呆呆地看着李土芝,“这是在干什么?”
李土芝“啊”了一声。
“没有道理挖不起来。”李土芝说,“这个东西本来就是从外面运进来的,地上都是它移动的痕迹,如果它挖不起来,一定是有人用水泥把它和地面浇在了一起。”
韩旌问:“他和玉馨是什么关系?”
李土芝和王伟相视一眼,不祥的预感越发浓烈。张少明看着那堵被酒杯和花草掩盖的矮墙:“那东西有问题?我早就觉得它奇怪了,但是它挖不起来……”
李土芝抓了抓头皮:“他追求过玉馨。”
陈淡淡连连摇头:“没有没有,原来绝对没有这东西,原来大厅开阔多了,中间这片地方还举行过舞会,当时都是平的,木地板也没有缺。”
韩旌疲倦地闭上眼睛。
“浇筑在地上的?”李土芝越听越奇怪,“陈淡淡,你不是说这里原来没有这个东西吗?”
李土芝继续说:“但没有成功,他说玉馨不接受任何男人。他本来是想对玉馨下手,但最终没有杀死她。因为……玉馨爱着一个人,爱了很多年,就像他妈妈一样,爱到发疯。”
张少明抓了抓头皮,他头上油光锃亮的古典发型顿时变得凌乱:“你是说地上的划痕和这块水泥墩子?我接手的时候就是这样的,本来想把木板换了,后来觉得这花纹还挺有情调的,就懒得换了。倒是这块水泥墩子,我本来想把它搬走,可是这块东西是浇筑在地上的,搬不动。只能用一些花草遮盖一下,天知道它在这里是个啥意思?又不好看,又占位置……”
“所以……他就杀死了她的儿子?就像他杀死张小明一样?”韩旌轻声问。
也就是说,的确是木地板铺设在前,水泥块运入在后。很少有餐厅会这样安排装修顺序吧?一般都应该把主体设计做好,该做矮墙的做矮墙,最后再铺木地板。李土芝把张少明招了过来。
李土芝不知道怎么回答。
“一队长。”王伟说,“地上的划痕是由大厅中间的水泥块造成的。”
“他的妈妈……还在吗?”
在西餐厅中用餐的其他人诧异地看着他奇怪的举动——王伟拿出软尺,测量了矮墙的长、宽、高,突然趴在地上测量了几个大小圆圈的半径,最后站了起来,大步向李土芝走来。
“还在。”李土芝说,“事实上……他闯进张家,杀死一家三口以后,关于张伟韩的财务和公司的信息,都是他妈妈帮助他操纵和掌握的。张伟韩年纪很大了,没有什么亲人,非常信任他妈妈。”
李土芝的耳朵立刻竖了起来,他转头跟王伟说了句什么。王伟愣了一下,他走到地上的圆圈划痕旁边,估算了一下直径和半径,目光在西餐厅的各个物品之间移动。最后他的目光落在大厅中间那堵突兀的矮墙上。
“所以……在爱情湮灭以后,她投向了儿子这边。”韩旌说,“所以张少明杀死了妈妈的情人,夺回了母爱?”
陈淡淡将她的发现低声告诉了李土芝。
李土芝耸耸肩:“这个女人太可怕。现在张少明被我们抓住,她还在外面请律师要做无罪辩护。她早就知道她儿子地下室里的东西。”
围绕着餐厅吧台的七张椅子变成了六张,原本开阔的大厅中间多出一堵半人高的矮墙,矮墙两侧摆放着各色花草,张少明在矮墙上放满了红酒瓶和水晶酒杯,鹅黄色的月季花朵整齐地环绕水晶酒杯一周,看起来华丽而有情调。木地板上有重物拖动过的划痕,虽然这是原木做旧的地板,但原来并没有这么多圆形的划痕,这些大大小小的圆形划痕就像有个巨大的重物在这里转了很多个圈儿,在整个大厅的中心留下了许多痕迹。
“也许……儿子是她现在唯一值得战斗的东西了吧?”韩旌说,“她一定……一直都是一个非常努力的……难以挫败的女人。”
但陈淡淡多看了两眼,心里莫名地涌上了一层不安的感觉。
“老妖怪。”李土芝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张少明有建筑尸体城堡的梦想,所以在希泊蓝酒店外面,在沃德租赁的那片空地上偷偷地埋他的‘地基’,但杀韩心的时候国内追查得太紧迫了,他逃到挪威去躲了三年。回来以后发现他的‘城堡’变成了K·L西餐厅,他不能忍受这个,所以杀死欧阳林庆,得到了K·L。他杀了康怡,将她的尸骨当作战利品摆在餐厅里,结果……嘿……不巧被我们发现了。”
陈淡淡以前来过K·L,前阵子K·L不知道为什么关门了,这次来她很好奇地到处打量和之前有什么不同。门面并没有重新装修,张少明只是把之前损坏的地方进行了修复,最大限度地保存了K·L的原样,不是熟悉的客人根本感觉不出来这里换了老板。
“他是怎么将孩子带出去的?”韩旌轻声问。
张少明对李土芝一如既往的热情,他刚从挪威回来,K·L这家店其实是他刚从别人那里盘过来的,最近才重新开张。看见李土芝带了一大群人到这里来消费,张少明笑眯了眼。
李土芝沉默了很久、很久……最后说:“我很想说你还是别知道了,但做父母的……必须知道发生在自己孩子身上的一切。张少明——趁家长不注意的时候把孩子带进他的餐厅,然后给孩子注射迷幻剂,然后装在箱子里用快递……寄出去……寄到他自己家里。”
张少明当年是李土芝的同桌,是团结在以李土芝同志为核心的不听从老师指挥党的一份子,曾经是李土芝忠心的马仔之一。看着现在全身洋溢着“壕”气质的张少明,李土芝决定对他过往的黑历史绝口不提,假装自己第一天认识他。
韩旌久久地没有说话。
张少明刚从挪威镀了一层欧洲金回来,穿着西服三件套,发型都是复古的后梳式,一笑起来露出满嘴的烤瓷白牙。刚见面的时候李土芝差点儿没认出来这就是当年又黑又矮且龅牙的张小明——听说后来人家觉得“张小明”这名字不雅,特地多添了一画,改叫张少明。
“红宝石那个别墅里,有一面墙的阳光古董,另外一面墙下面是一个空花坛。”李土芝说,“他用壁炉焚烧尸体,再把尸体‘种’在花坛里,变成‘城堡’的地基。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是不是该庆幸事情不是像你和我想的那样……孩子并没有在自己家小区的花坛里被活埋,可是……可是他们最终还是死了……”李土芝不知道为什么说到最后哽咽了起来,仰躺在椅子里,一言不发。
送抵用券给他的人是他初中同学,现今K·L餐厅的老板张少明。
韩旌还是没有说话。
K·L西餐厅位于金丝雀湖畔,那是希泊蓝五星级酒店建造的一个人工湖,风景优美,在金丝雀湖边有一系列餐厅,K·L西餐厅是其中之一。这里的消费昂贵,李土芝会邀请这么多人到这家餐厅吃饭,主要原因是有人送了他一张五折的抵用券。
他睁眼看着窗户。
为了振作士气,李土芝邀请一大队、二大队所有组员周末到K·L西餐厅吃饭,顺带为自己过生日。
窗户擦不干净。
经历过林静苍的案件,F省刑侦总队一大队、二大队的警员情绪都非常低迷。李土芝被精神科的专家考核了十几次,邱添虎和上头开了五六次会议,终于还是决定将他留下,而没有将他调编到文职或让他去卧底。
就像人生,就像生活,就像一切。
一、花与酒杯的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