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出现在大家眼前的是装满血的树脂软胶人偶,并不是安馨。
但安沉焕修建的别墅只有三层,安馨是从二楼往外跳,在她一跳之后,再也没有人听说过她的消息。而那些泼在李土芝和钱山身上的血是一名未知女性的、与李土芝和钱山有血缘关系——那应该就是安馨的血。
失踪的安馨——会是这次事件的幕后黑手吗?
安沉焕一共为安馨准备了六个“备胎”,也就是找人代孕了六个孩子。最大的是李土芝,其中三个在为安馨更换脾脏的手术中出现并发症死亡。也正是这件事让李土芝等人对安沉焕的恐惧达到了顶点,弑父事件发生的那天,带刀前往的只有李土芝、安明和钱山。当他们到达安沉焕卧室的时候,安沉焕正在睡觉,安明持刀划破他的脖子,安沉焕当时并没有怎么反抗。之后鲜血狂流,没几分钟安沉焕就死了。安馨在隔壁房间听到动静过来查看,看见李土芝等三个人全身是血,爸爸已经死亡,吓得从窗口跳了出去。
韩旌眉头紧皱,他有一种微妙的直觉——事情真正的发展,还没有开始。
大家交换了一下信息,十九年前的弑父事件的细节被整理了出来。
七、遗传规则
李土芝抓了抓头皮:“我不懂代码。”他的表情立马正经起来,“这个光头的意见我很同意,如果事情并不合理,一定是有什么关键被遗漏了。”他说的“光头”指的是邱定相思,邱定相思刚理了个新潮发型,被李土芝定义为“光头”他也并不生气。
李土芝和钱山同一天出院了,两个人还在一起喝了几杯,吃了顿饭。当天晚上,在他们走过的那条街附近,又有群众报警称看见了血脸人。那个满脸是血瘤的怪物似乎一直紧跟在李土芝和钱山身后,可谁也不知道它到底想做什么。
“微信似乎不能选择颜色。”林丸说,“要改变字体颜色需要输入代码,要让它变成蓝色字,就要在聊天窗口输入<a color=#C0D9D9>54864644834396852494269653</a>。”她凝视着李土芝,“既然李警官能给自己的一个空号设置自动回复,那么修改一下字体颜色大概也不在话下了?”
在侩安市医院里,韩旌和邱定相思正在和血液内科的医生做研讨。
“所有的不合理,都来自于信息不对等。”邱定相思笑嘻嘻地在一旁说,“安沉焕、安馨、你们、赵红勇等之间,一定有什么信息我们还没有了解到——比如说——那行蓝色的数字。”他亮出了那张写有“54864644834396852494269653”的白纸。
韩旌将赵小明的死亡证明复印件拿了出来,放在桌上。而血液内科的王医生刚刚对安馨的血液进行了具体分析。
“这个故事里都是疑点。”韩旌斩钉截铁地说,“但毫无疑问,你们俩身上发生的事和十九年前安沉焕的死相关。虽然根据你们说的,动手的人是安明,但你们同样是帮凶,这几天的事可能是与安沉焕有关的人在对你们进行报复。可是整个事件疑点重重,要对你们进行报复,必定要对十九年前的事非常了解,甚至是亲历者。那为什么要在十九年后才对你们进行报复?其次,这所谓的‘报复’,除了让你们受点惊吓,被泼了一身血之外,似乎也没有什么真正意义上的伤害。所以事情非常奇怪,充满了不合理。”
“看病因的确像血友病的一种。血液的样品我们也看过了,的确是一名女患者的血液。”王医生说,“根据邱警官刚才介绍的情况,我觉得非常奇怪,一般来说女孩得血友病,父亲应该是血友病患者,母亲至少是血友病基因携带者,所生育的女儿才有可能表现出症状。而资料里的安先生似乎并不是血友病患者。”
“是他的表叔,叫赵红勇,我知道你在怀疑什么。”李土芝说,“但最终受益者并不是赵红勇,安氏集团最后落入竞争对手罗玛地产手中,和赵红勇并没有什么关系。”李土芝明白韩旌的意思,韩旌在怀疑安沉焕的死并不单纯,他的表叔可能从中牟利。
韩旌和邱定相思面面相觑,韩旌没有说话,邱定相思轻咳了一声:“所以……安沉焕也许隐瞒了自己患病的事实,或者——安馨根本不是安沉焕的女儿?”
“之后是谁帮安沉焕料理的后事?”韩旌已经敏锐地从故事中听出了什么。
“鉴于安馨和安沉焕一样都是稀有血型,她和安沉焕应该有血缘关系。”韩旌说,“所以是安沉焕隐瞒了病情,这也许和他在安氏集团的地位有关。”
李土芝和钱山一起摇头,钱山说:“然后我们就离开了安家,之后听说安沉焕的家业被人吞并了,可是没有人追究他的死,可能他们都恨不得他早点儿死吧!”
根据残缺的资料显示,安氏集团在安沉焕生前已经经营不善,安氏集团的股东一直希望安沉焕同意罗玛地产收购安氏集团,而安沉焕坚决不同意。如果安沉焕暴露病情,或许股东大会就会要求他辞职养病,他就失去了对安氏的掌控权。
“就这样?没有惊动任何人?”韩旌的眉头越皱越深。
“两位警官。”王医生说,“有件事非常奇怪,即使安先生是血友病患者,他寻找的代孕母亲如果是健康女性,他也不可能生育出患病的男孩。如果这位‘赵小明’真的是因为血友病去世,那么安先生所寻找的代孕母亲一样是血友病基因携带者,或者就是病患!这是非常不符合常理的。”
“大家满身都是血。”钱山接下去说,“都是安沉焕的血,那场景太可怕了,‘公主’吓得歇斯底里,转身就从窗口跳了出去,她可能觉得我们都是恶魔吧。”
也就是说——当年安沉焕所寻找的代孕母亲里至少有一个——并不正常。
安馨就是安沉焕的女儿,故事里所谓的“公主”。
安沉焕不可能自己独自去找代孕母亲,那么当年是谁为他安排的人选?韩旌和邱定相思又相视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马上做检测!”
“有,有保镖。”李土芝说,“但是保镖不在主楼里睡觉,只有安沉焕和孩子们睡在主楼里。安明拿了几把刀,我的是一把西瓜刀和一把餐刀,然后我们冲进了安沉焕和安馨的房间。安明一刀划破安沉焕的脖子,鲜血狂流,五分钟以后,他就死了。”
马上检测李土芝和钱山的基因,看是不是正常,如果他们也是血友病患者,只是症状较轻而没被发现,那么——当年为安沉焕安排人选的人的居心简直令人发指!
“安家没有保安吗?”韩旌越听越是皱眉。
虽然不是亲手杀人,但让安沉焕的后代全是基因有缺陷的孩子,让他永远不可能治好安馨,那该是多险恶的居心!
钱山点了点头。
如果在李土芝他们出生之前,就有人做下了这样的安排,那么安沉焕的死绝非偶然!
“我出的主意。”李土芝突然接话,“十一岁生日那天,我对安明——也就是赵小明说了一句‘如果安沉焕和公主死了就好了’。那天晚上,安明溜进厨房偷了几把刀,分给了我们。”
那应当是一场看似偶然的必然!安明只不过做了某人杀人的刀!而能利用小孩子的手去杀人的人,那必定是连地狱都无法容纳的恶魔!
“后来你们就杀了他?”韩旌凝视着钱山,“谁出的主意?谁下的手?”
王医生听懂了,瞬间吓出一身冷汗,立刻去安排检测。
“安沉焕自己是稀有血型,‘公主’也是,医院里没有那么多血。”钱山脸色惨白,“我们都是RH阴性血。”
“我去找赵小明的病历。”一直沉默寡言的赵一一突然开口。
“换脾或者输血都可以在医院合法地做。”韩旌说。
邱定相思点头,只有找到病历档案才能确定赵小明是不是因为血友病去世。
“比如说——十几年前,当时的医学界认为血友病可能可以通过脾脏移植来治疗,我亲眼看见安沉焕做地下实验,从我们中间给‘公主’找配型,为了找最好的脾,他一次安排三个孩子和‘公主’做手术,后来手术没有做成,三个孩子就白白地被切除了脾脏。比如说当年的技术条件下,治病的办法就是输血,我们排着轮值表给‘公主’输血……后来……”钱山咬牙切齿,“后来‘公主’的病情恶化,她损伤了膝盖,我们给她移植膝盖;她长了血管瘤,我们给她提供健康的血管……我们不是人!我们只是一群活着的材料!”他捂着脸,哑声说,“后来很多人都死了……”
“安平、安秀、安泰的病历和死亡证明一样要找到!”韩旌说,“他们因为手术并发症死亡,如果有凝血问题,病历应该能体现。”
韩旌紧紧皱眉。邱定相思眯起眼睛:“比如说?”
赵一一点头,匆匆向外赶去。
“血缘关系。”钱山突然开口,他有点儿激动,“安沉焕找了很多女人,做了很多试管婴儿,都是为了给他患有血友病的女儿做……做实验品!我们是安沉焕的孩子,但都只是他的实验品!他从来没有把我们当他的孩子,也从来没有把我们当成‘人’来看待!”
很少说话的黄襦突然也开口了:“李土芝他们的母亲们的情况不知道还有没有记录,如果都是血友病病患,也是相当特殊的一个群体。我去向代孕机构打听。”
邱定相思惊奇地看着李土芝:“你们和安沉焕是什么关系?”
“安馨的生死是个关键,她流了那么多血,既是嫌疑人,也很有可能是受害者。”胡紫莓在自己的笔记本上涂画着什么,“我去查她和血脸人的关系。”
这么个经商和自律的奇才,居然是死在一群小孩手上?这是真的吗?
“我去查马志奇。”林丸远远地站在角落里,淡淡地说,“罗玛地产已经发展成庞然大物,马志奇做了这么多年首富,安沉焕就是他的垫脚石之一。”
这是二十年前中国富豪榜上经常徘徊在前几名的大企业家,名下安氏集团涉足多种行业。安沉焕娶瑞典名模为妻,生有一个天使般美丽的混血女儿,后来他和妻子离婚,三十岁就独自一个人带着女儿生活,从不拈花惹草,曾经被媒体誉为经商和洁身自好的典范。没过多久,安沉焕离奇失踪,他的安氏集团被人吞并,一代传奇销声匿迹。
“马志奇可不好查。”胡紫莓说。
提起“安沉焕”三个字,邱定相思立刻“哦”了一声,林丸也略有耳闻。
林丸漫不经心地拿出手机,拨打了一个电话:“……喂?马先生?我是Xylina,对……能有幸和你吃个饭吗?好,待会儿联系。”
“死者姓安,叫安沉焕。”李土芝说。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林丸挂了电话,低下头继续玩手机游戏。
整个病房都笼罩在一片震惊和极度疑惑的气氛中,李土芝在总队一队多年,侦破案件无数,如果他居然是一个杀人犯,这世界未免太令人难以接受了。
胡紫莓瞪大眼睛看着黄襦,黄襦摇头表示她什么也不知道,倒是邱定相思鬼鬼祟祟地在一边做口型:马志奇追求过她!丸妹纸杠杠的!
韩旌沉默,十一岁,属于无刑事和民事责任的年纪,即使他们真的杀了人,也不会被捕。但是如果这是一件记录在案的事,李土芝就不可能当警察。
“我去查钱山。”韩旌淡淡地开口,环顾了还在被“马志奇追求过林丸”这种八卦震惊的人们一眼,不耐烦地皱眉,“你们在干什么?”
“杀人的时候,我们十一岁。”李土芝说。
“哦哦哦!”密码组的其他人瞬间做鸟兽散,韩旌的气场好冰好吓人啊!
六、弑父
八、图穷匕见
韩旌微微皱眉,他从来没有想过能从李土芝嘴里听到这么文艺的话语,直觉下一句就不会有什么好话,果然李土芝下一句就说:“我们……是一群杀人犯。”
李土芝躺在酒店的沙发上,他暂时还不能离开侩安市,案件尚未结束,他的嫌疑还没有完全排除。他的车也还被查封在侩安市警局的院子里。
李土芝点了点头,仿佛这个问题的答案有多么重大的意义,他环视了满病房的人一眼。“这个故事……我从来没有想过讲给任何人听。”他说,“每个人都有秘密,如果每个人的秘密都是一道伤,那我们的秘密是一道致命伤。”
他蒙着头,心里有老大一个疑问。
韩旌面无表情:“那两把刀封存在侩安市警局物证室,暂时看不到。”
“小乌龟,爬楼梯,一二三四五六七……”脑残的手机铃声响了,李土芝无可奈何地拿起那个医院小护士友情赠送的旧手机,接通了电话。
“十九年前那件事,不是我们的错。”李土芝安慰了他几句,看了韩旌一眼,“讲故事之前,我能看一下在黄峰森林公园发现的那两把刀吗?”
“喂?”
钱山深吸了一口气,还是满头大汗。
“喂?小芝,我明天就要回流云县,晚上请你吃个饭?”钱山说。
钱山惊慌失措地看着这么多警官挤进病房,手和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李土芝把他拉到床上,就坐在韩旌的眼皮底下:“别怕。”
“不要了吧?不是昨天才吃的,今天又吃饭?又不是永远见不着了!”李土芝眉头打结。
韩旌嘴角勾起几不可见的笑意,李土芝最讨厌说教,果然啰唆几句是有效的,他站在病房正中,收起笑容,等着李土芝自己往下说。
“过来吧,你还没见过我女朋友,她特意从流云县赶来,想见见你这个大哥。”钱山很诚恳,“昨天也没吃好,今天请你吃个本地特色。”
“停!停!停停停!”李土芝打着手势,示意进门的韩旌闭嘴,同时无视了和他一起来的密码组一行人。他头痛地看着韩旌:“相信我,刚开始的时候我和你一样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可没有骗你。”
“好吧,在哪里?”李土芝懒洋洋地说。
“一队长。”门外突然有个清冷的声音传了进来,“作为公民,配合警方调查和如实陈述是应尽的义务。你身为警务人员,应当以身作则……”
“玉城山庄。”钱山说。
钱山说到“赵小明”的时候,李土芝看了他一眼:“难道还有鬼会回来报仇吗?”
“玉城山庄在哪里?”李土芝无奈地捏着手里粉红色的诺基亚,这玩意儿不能上网啊!
“对!”钱山激动了起来,“他们都已经死了,留下的只有我们,可是现在那些刀出现了!还有人找我们复仇,那会是谁?他们都已经死了!包括赵小明……”
“在黄峰森林旁边。”钱山有些犹豫,“如果你不喜欢那个地方……但那里有很地道的农家菜……”
李土芝的眼睛一直瞪得很大:“他们都已经死了。”
“哦!不不!我不在乎,我打出租车去。”李土芝很快答应了,“那就晚上六点吧,六点在玉城山庄见。”
李土芝瞪大了眼睛,钱山继续说:“可是我不明白……”他脸色苍白,眼瞳黑得黯淡无光,“当年我们其实什么都没有做,动手的是……”他放低声音,改了语气,“动手的不是我们……为什么十九年后却有人找到了我们头上?”
钱山磨磨蹭蹭地把时间改到了七点,好像七点之前他还有事。
“小芝,那不是恶作剧……”钱山微微一顿,叹了口气,“那是我们当年用过的刀,所以我提着一把,而你有两把,刀上有我们的指纹,说不定还都是血指纹。”
当天下午五点半,李土芝就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黄峰森林。所谓的“玉城山庄”其实是一间农家乐,地点就在黄峰森林边上,有一条小路直通森林后山。据说山庄里所有的食材都是从森林里现采的,连猪都是放养在森林里的,所以价格昂贵得惊人。
李土芝愕然看着他:“看到刀又怎么样?我又没有杀人。”
钱山选择在这个地方吃饭也算得上很有诚意了。
钱山的目光微沉,压低了声音:“你还没有看到刀?难怪……我看到了刀。”
出租车司机对这个地方很熟悉,一溜烟就开了上去。李土芝跳下车,只见山庄门口满地的车轮印子,这里也不知道每天有多少车辆进出。
李土芝愣了一下,笑骂道:“你小子只提了一把刀,听说老子提了两把!到现在老子也没见过那刀是什么样子,但据说上面都有指纹。”
到达的时间有点早,他优哉游哉地背着手,到传说中自己“杀人”的森林里去转悠。小悬崖的周围仍然围着警戒线,李土芝眯着眼看那个悬崖的高度,五十几米,算是相当高。除了徒手攀爬上去,唯一能到达悬崖顶上的途径——
“和你一样。”钱山说,“一觉睡醒,发现自己在医院,全身都是血,据说还提着一把刀。”
他的目光凝聚在半空中。
“不然要怎么样?去自杀吗?”李土芝不耐烦地回答,“你怎么来了?”
那里有一条长长的索道,在晚上是看不见的。
瘦弱的青年勉强笑了笑:“好多年了,你还是这个样子。”
索道的一头连接着黄峰森林的主山脉黄峰,另一头……连接的是玉城山庄。
李土芝噗的一声差点儿把刚进嘴的茶喷出去:“你能不能不要这样叫我,老子一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这条小小的滑索是玉城山庄农家乐的一部分,在晚饭前的黄昏时分,索道上有人滑来滑去。
“小芝……”钱山进门就喊了一声。
除了爬上去,到达小悬崖顶上的唯一方法——
《侩安日报》正在报道某李姓警员疑似梦游杀人的事件,虽然是官方报纸,但寥寥几句也引得人遐想无数。如果手机没有被当作物证收走,李士芝必然可以看见网上铺天盖地的评论,并且个个言之凿凿,仿佛亲眼看见了李土芝杀人一般。
就是跳下来。
钱山进门的时候,李土芝正在看报纸。
但索道距离悬崖顶相当远,可能有三五十米的落差,悬崖顶面积又不大,人要是从索道上跳下来,怎么能保证跳得准?又怎么能保证不会摔死?
这位面容清瘦,身材单薄的年轻人手掌上有几条细细的伤口,就是那位和他遭遇相似的钱山。他显然从侩安市警方得到了有同类事件的消息,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找上门来。
何况就为了跳这个小小山头,有意义吗?
李土芝的病房里来了一位客人。
除非……有什么非跳不可的理由。
也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李土芝到侩安市的时候没有带证件,他找了个偏僻的点,趁看守现场的警员不注意的时候,悄悄爬上了悬崖。
李土芝一定有什么重大隐秘没有告诉他。
悬崖上大片褐色的血迹触目惊心。
但如果是复仇,为什么李土芝和钱山都没有受太大的伤害,而仅仅是被泼了一身的血?
韩旌在这上面找到了装血液的软胶人偶,李土芝却有一种直觉——超出常理的血量,莫名其妙的人偶……
这可能是复仇。
以及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的自己。
韩旌收起手机,将警车平稳地往侩安市医院的方向开去。
在这个悬崖顶上,一定存在一个理由!
韩旌看了一眼自己手机上对李土芝手机的截图,截图里“我的苦瓜”对“李土芝”说:他已经死了。
他捡起一块石头,从悬崖的边缘开始,一寸一寸地向悬崖中心敲击,每一个位置都不漏过。
这就不是一起个案了,和韩旌之前担心的一样,这是一起连环案件,受害人身上的血和与受害人一起发现的刀,都是某种仪式的一部分。但这是在彰显什么呢?
三十几分钟后,他找到了一片硬度和其他土层不一致的地方。
他到达侩安市的样子和李土芝几乎一模一样,全身是血,右手还提着一把刀,但身上并没有伤口。那些血经过临时紧急鉴定,至少从血型上和李土芝身上不知名女性的血是一样的,DNA比对正在出结果,暂时还不清楚。
慢慢拨开泥土和碎石,李土芝向下挖掘。
这一次在夜里莫名离开自己家的是一个青年教师,姓钱,叫钱山。醒来的时候同样也在侩安市,只不过他住进了另一家医院,同样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他在距离侩安市两百多公里的流云县教书,自己并没有车。
十厘米、二十厘米、三十厘米……
韩旌在心里不断分析权衡,手机突然响了,邱定相思给他打来电话,说又发生了一起古怪的梦游事件。
什么都没有。
赵少滨在凌晨突发脑溢血,是受了刺激,还是意外,还是自然发病?
李土芝却挖掘得更加坚定。
韩旌凝视了赵少滨的死亡证明一眼,死亡时间是两年前三月十二日的凌晨三点,送入医院的时候就已经死亡,他记住了这个时间。
这片土层不是天然土层,下面一定有东西!
赵少滨的死因是脑溢血。
五十厘米……仍然没有!
韩旌花了一下午,翻阅了赵少滨和赵小明留在居委会的所有材料,找到了赵少滨的死亡证明。
一米二十……
五、死因
一米五!
“如果有无法自圆其说的地方,一定是小李隐瞒了其中重要的细节。”邱定相思说,“这世界上没有无法解释的怪事,只有我们不知道的内情。”他看着林丸,“我们必须要和李警官好好地再谈一谈。”
黏稠的黄土层下面,终于出现了一张已经开始腐败的人脸。
“组长英明!”胡紫莓抿嘴笑,“可是人家小李从来没说过他还有可以随意进出他宿舍的同胞姐妹啊!他住的可是警局宿舍,不是一般人能随意出入的,更何况小李的朋友和同事都发誓说从来没听说过小李还有姐妹。”
李土芝倒抽了一口凉气。
“先不说半夜那张血红色的鬼脸,小李说他失去记忆的时候正喝咖啡,如果我们不考虑任何非人类的因素,发生这种情况很有可能不是小李中了诅咒或是见了鬼,而是他喝了一杯加了麻醉药物的咖啡。”邱定相思说,“既然这位‘未知女性’是小李的姐妹,那么她神不知鬼不觉到达小李的公寓,再在小李的咖啡里下一点儿镇定剂,趁小李昏睡之际将他带走,都是可能的。”
那是个五官立体的混血儿的脸。
“什么?”屋子里各自将脑子转过几百道弯却还没有找到突破口的四个人一起回过头来。
安馨!
邱定相思听着她们胡扯,拍拍手笑了一笑:“我倒是有一个新的想法。”
天哪!李土芝真想掐着韩旌的脖子破口大骂——谁说这不是杀人现场?谁说这不是案件只是事件?软胶人偶只是个幌子!它是有人故意运来——用来掩盖这里发生过的真相的!安馨在这里死了!凶手运来了安馨的存血,用它浸透了悬崖的每个角落,掩盖了真正的犯罪痕迹。他还狡猾地留下了破裂的软胶人偶,制造了“自爆的血浆怪”的奇谈。
“这位修炼成精的血浆人正好是小李的姐妹?那岂不是小李也是修炼多年的血浆怪?”黄襦插了句嘴,“小李身上、头上有好几处伤口,居然还不现出原形?”
李土芝一边给韩旌打电话,一边观察安馨露出来的头颅。
“也许我们不是遇到了精神分裂或者在关键时刻失忆的警官,而是遇到了会开车和绑票的血浆人?”胡紫莓开玩笑道,“血浆人绑架了小李,把他掳到悬崖顶上,然后自爆,试图与小李同归于尽什么的……”
她的后脑颅骨粉碎性破裂,导致表情极度扭曲,相当狰狞,那是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力。李土芝仰头又看了一眼滑索。
林丸冷冷地说:“这个可不会走路,不会买水。”
安馨是从索道上下来的。
胡紫莓一脸嫌恶地看着邱定相思拼出来的那尊人像:“半夜在加油站买水喝的血脸怪不会就是这个吧?”
无论她是跳下来或摔下来,结局都是一样的。
结果出来以后,林丸目瞪口呆——那位找不到尸体的“未知女性”,遗传基因和李土芝有几个点很相似——说明她可能是李土芝的姐妹!
有人为了掩盖她死在这里的事实,精心策划了一场大戏。
这就是那些未知女性的血液的来历。林丸正在用它的DNA进行检索。
可是这场戏和他李土芝有什么关系呢?为什么远在千里之外的他,也必须在戏里客串一个无关紧要的角色?
那是一个一米七左右的人形透明薄膜,毫无疑问,这个人形薄膜里面曾经装满了血。
“小乌龟,爬楼梯……”电话铃声又响了。
那些东西十分柔软,破口又不规整,还是个立体的东西,两个人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拼了个大概。
李土芝接通了电话,钱山的声音显得非常紧张:“小芝,我到了,你找到地方没有?”
赵一一和邱定相思一起在重组被韩旌捡回来的那些塑料薄膜。
李土芝一边从悬崖上爬下去,一边热情地回答:“我早就到了,在森林里闲逛呢!马上就来!”
侩安市警局。
钱山说:“我在玉竹轩,就是山庄最里面的一个竹屋,这里可有情调了,比省城有意思多了。”
那会是个什么样的秘密?
“我马上就来,马上就来!”李土芝急急忙忙拍干净身上的泥土,匆匆向玉城山庄跑去。
韩旌想到李土芝给“我的苦瓜”设定的唯一一条回复:“他已经死了。”
玉竹轩位于玉城山庄最靠近森林的地方,景色幽丽,空气沁凉。李土芝还没进门就觉得心旷神怡,推开房门一看,钱山正坐在木桌前泡茶,一缕茶烟袅袅升起,映衬着窗外山景,令人惬意。
那会是什么秘密?
“咦?你传说中的女朋友呢?”李土芝一脚踩进门,张望了一下,并没有看见除钱山之外还有其他人。
赵小明和李土芝之间一定还有秘密!有什么远比同学或邻居更深沉的秘密!
钱山放下手里的茶杯,那张总是紧张兮兮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死了。”
所以那个电话号码虽然是赵少滨注册的,但也许是赵小明在使用。而他的好朋友李土芝为它缴了十几年的话费,并用它注册了一个微信号叫作“我的苦瓜”。
李土芝错愕了一下,一瞬间后脑嘭的一声不知道被什么重物狠狠拍了一记,头晕目眩,他往前扑倒,撞在了钱山面前的桌子上。只见钱山慢条斯理地站起来,从口袋里摸出一支针管,抓起他的手臂,麻利地往他静脉里扎了一针。
赵小明因病去世以后,李土芝就从这里搬走了。
李土芝挣扎着抬起头来:“你……”
赵小明十三岁就去世了,如果李土芝和赵少滨之间并没有明显的联系,那么他和赵小明之间有联系吗?韩旌在居委会大妈那里得到了重要线索——这还要归功于李土芝小时候人圆嘴甜人见人爱——赵小明和李土芝是差不多的时间搬迁到她们这里居住的,这两人还是同一个学校的转校生。
钱山脸上那诡异的笑容逐渐在放大:“小芝,错过了一次,我不会再错过第二次。虽然我一直当你是兄弟,但是没有办法的时候,你也只好为我牺牲一下了。”
韩旌在赵少滨的背景调查中第一次看到了与“血”相关的细节。
“果然……是你……”李土芝咬牙切齿。
“血”。
“你真有这么聪明的话,还会来赴约吗?”钱山不但给了他一针,还从口袋里拿出绳子,把他的手脚绑了起来,“就像当年的赵小明,如果他够聪明的话,怎么会想不到有人借刀杀人之后,迟早是要杀人灭口的呢?”
他的眼睫微微一动。
李土芝蓦然瞪大了眼睛:“你……”
韩旌看到了孩子去世时的死亡证明,在死因那一栏上,医院写的是凝血功能障碍。
钱山抹上了他的眼睛,那诡异的笑已经到了脸颊边,几乎咧到了耳朵边:“我天生就比你们聪明,所以天生就比你们更有活下去的资格!”
三年之后,赵小明因病去世。
在把李土芝捆好之后,钱山毫不犹豫地拿起暗藏好的水果刀,对着李土芝的腹部一刀刺了下去。
居委会的记录是自从赵少滨搬迁到这个社区时,他就是带着一个十岁的男孩在一起生活。人口普查的时候他给那个孩子补了户口,户口上登记的名字叫赵小明,赵小明的信息里没有关于父母的资料。
九、拼图
赵少滨一生无妻无子,那个“孙子”是哪里来的呢?
韩旌站在黄峰森林的那处小悬崖顶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刚刚被挖掘出来的女尸。
韩旌找到了当时安葬赵少滨的居委会。赵少滨生前一人独居,据说他本来有个孙子,但那孩子命不好,十三岁那年就去世了。这位老人的一生清白得简直不可思议,生活习惯也很简单,如果说非要在赵少滨简单的一生中找到一个疑点——那就是他那位已经死去很多年的“孙子”的来历。
这名女子死了有几天,从尸体本身来看,很容易辨认出死因是高空坠落。
那是一个血红色的,只有人的形状,五官全是红色肉瘤的怪物!
但在她的腹部还有一道古怪的刀伤,腐败令尸体膨胀,将内脏挤出了一部分,这足以让韩旌认出里面有伤口,只是还不清楚是缺了哪一部分。
“不知道,也许是。”赵一一惊奇地放大着图片,玻璃柜面上的倒影还是很清楚——
这个死在小悬崖顶上的女人,的确就是安馨。经过核实,安馨在安家别墅跳楼之后,摔伤了腿,在医院住了很长一段时间,其间安氏倒闭,接手的马志奇居然给安馨垫付了不少医药费。腿伤好了以后,安馨出了国,十八年后她从土耳其回国,似乎并没有特别可疑之处。
黄襦睁大眼睛看了好一会儿:“这是人假扮的吧?”
她看起来早已经走出了少年的阴影,却怎么会死在这里?
“我的天啊!”赵一一第一时间喊了黄襦过来看,“这是什么东西?”
“她是从滑索上摔下来的。”邱定相思站在韩旌身边,耸了耸肩,“至于人,毫无疑问是从玉城山庄那里逃出来的。索道上正在做检测,已经采到了三处血迹。”
那是个浑身血红,五官模糊的怪物!只是和人一样直立行走,穿着衣服。
韩旌不言不动,邱定相思继续自言自语:“对玉城山庄的搜查也已经完成,没有在里面找到李警官,但在‘玉竹轩’包厢里发现了大量血迹。”他又接着自言自语地安慰起韩旌,“我看你也别太难过了……”
那根本不像一个“人”。
韩旌并没有在听。
那个影子这次并没有戴着口罩和帽子,露出了“它”的脸。
他的大脑正在进行拼图,将那些支离破碎的、看似无关紧要的事,一件一件拼在了一起。
赵一一截取到了他映在自助贩卖机玻璃柜面上的影子。
赵一一查到了赵小明的病历,他的确死于血友病。
开车的人并没有进加油站,他在自助贩卖机旁边站了一会儿,随后拿着瓶饮料回来了。
安平、安秀、安泰的病历并没有找到,但联系到了安家当年的仆人,证实三个孩子都死于大量出血。而李土芝和钱山的血液样本也做了检测,两个人的确都是病患,不同的是钱山属于重症,而李土芝症状极轻。所以的确和原先猜想的一样,有人怀着极端的恶意对安家动了手脚。
那时候是深夜,收费站没人,只有加油站里有人。
这也是为什么李土芝对自己的病症浑然不觉,强壮矫健得像头猛虎,而钱山却长得瘦小单薄、面色苍白。而更糟糕的是,根据韩旌针对钱山的调查显示,钱山的肝脏因为慢性出血而肿胀,开始逐渐坏死,如果没有找到合适的肝源进行全肝移植,他很可能会死。
在快到侩安市的一个收费站时,李土芝的车停了一下,开车的人从车里走了出来。
而有可能为钱山进行肝脏移植的,只剩下安馨和李土芝。
一直在侩安市市局分析李土芝从总局宿舍到侩安市路上,被收费站和卡口监控拍下来的照片和视频的赵一一有了点儿新发现。
这或许就是安馨被害、李土芝失踪的原因。
四、血脸人
但如果钱山就是绑架安馨和李土芝的人,那血脸人又是谁呢?又是谁绑架了他?
韩旌一路开向赵少滨住宅的方向,开到半路才想到这位老人已经去世,忍不住皱起眉头——那眉头一皱即舒——既然赵少滨去世了,死因是什么?
黄襦查到了一些新的线索,李土芝他们六个孩子的母亲其实并不是六个不同的女人,而是只有两个。她们在三年时间里给安沉焕生育了六个孩子,而她们本身是重症血友病患者,生育给她们的身体带来了巨大伤害,都早已去世了。而安沉焕显然对此毫不知情。
“喂……”那警员呆滞地看着警车被开走,“我今天是巡逻班……你把我的车开走了我怎么巡逻……”
根据安家别墅当年的老仆人回忆,当年是一个姓邵的医生帮安沉焕抱回来这六个孩子,那位医生是安沉焕的朋友。不止如此,安平、安秀和安泰与安馨的手术也是这位邵医生主刀的。
“韩警官……”警车旁的警员刚刚招呼了一句,韩旌已经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警车调转车头,即刻开走了。
而安家这四个孩子的病历都不在了,手术没有成功,甚至手术中三个孩子都死了。
邱定相思等几个人跟着爬上悬崖顶上时,韩旌已经下了悬崖,快步走出了警戒线的范围,将在悬崖顶上收集的物证交给一位警员,笔直向警车走去。
一个神秘的邵姓医生。邱定相思在安家的老照片里找到了这位神秘医生的身影,年轻的时候模样非常俊朗,照片后面有他的名字。
而这些血,显然原本是装在这些奇怪的透明薄膜里的。
他叫邵滨。
所以他浑身是血,附近却没有尸体。
在安沉焕死后,安氏集团被罗玛地产吞并,之后再也没有人有过邵滨医生的消息,这个人仿佛就凭空蒸发了。
这里发生的事,就是李土芝穿着血衣,然后从悬崖顶上滚了下去,压断了一棵树,并撞到了头。可能摔下去的时候,他还握着两把长刀。
而安沉焕死后三年,真正下手“杀死”安沉焕的赵小明死亡。
韩旌目不转睛地看着悬崖上的缺口——他几乎可以断定——这里从来没有发生过杀人案。
安沉焕死后十九年,安馨高空坠亡在黄峰森林,李土芝失踪。
所以赵少滨和案件一定是有关的!我们之前认为没关联,那只是没有查到。
李土芝失踪之前曾给韩旌打过电话,说要和钱山在玉城山庄吃饭。钱山到底是这一切的幕后策划者,还是另一个失踪者?
“我的苦瓜”除了是李土芝自己的小号之外,它还是赵少滨的手机号。
那个隐藏在故事里的恶念极深的凶手究竟为什么要将李土芝运上安馨的死亡现场?血脸人又究竟是谁?
除非李土芝当时遇到的事情,和“我的苦瓜”有关。
韩旌和邱定相思的手机铃声同时响起,两人同时接听。
事情的关键点在哪里?韩旌的目光在悬崖边上一处枝叶折断的缺口上流连,心里却在想——为什么要给“我的苦瓜”这个空号发一串数字?
打电话给韩旌的是林丸,她从马志奇那里打听到了一些新的消息。
杀人案?绑架案?或者根本不是案件,只是李土芝有精神分裂?
马志奇在安沉焕死后快速吞并了安氏集团,的确像坊间曾经流传的那样,他得到了内部消息。
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案件?
但第一时间告诉他安沉焕的死期,能让他从容安排收购计划的人不是大家原先设想的赵红勇,而是一个孩子。
李土芝奇异的失忆,古怪的案发地点,满地的血浆和奇怪碎片薄膜,消失的被害人,超出常人血量的血泊,还有李土芝在失忆期间发出的那串神秘数字。
那孩子的声音非常稚嫩,所说的话却无比冷血。
韩旌的心情有些沉重,存在仪式行为的犯罪,一般不会只出现一次。
他说:“一个星期后,爸爸就会死了。我听说爸爸的公司可以变成好多钱,卖给你,我要一半。”
这可能是一种仪式。
马志奇对那个声音印象极其深刻,他还记得当时他在电话里花很多口舌解释了“安氏的股东大会不可能同意”,并且试探“爸爸在一个星期后就会死”的真实性。
悬崖上并没有尸体。
打给邱定相思的是流云县望山中学,钱山在那里教书。
在大片血泊之中,几片破碎的透明薄膜在风中抖动,韩旌戴上手套检查了一下,是特制树脂或硅胶之类的物体。这种碎片在悬崖顶上到处都是,韩旌对它们的位置一一编号拍照,然后尽可能地收进物证袋里。
邱定相思听了一阵,放下手机,转过头对韩旌说:“没错,钱山是个化学老师,据说非常聪明,很受学生欢迎,也兼职教初中的生物课程。”
悬崖顶上的乱石杂草连成了一片紫黑色,那是大片大片的血泊干涸之后形成的,那不是死了一个“人”,简直像死了一头装满血浆的大象!
是化学老师,有时候又兼职生物老师。韩旌的眼睛微妙地眯了起来——这就表示钱山有条件接触到麻醉剂,也有可能自制软胶。
但就算他已经猜测到了第一现场在悬崖顶上,眼前所见的一切仍然让他震惊了。
钱山的嫌疑在逐渐变大。
半个小时后,韩旌到了悬崖顶上,他并不是在炫耀自己攀岩的能力,只是怕万一悬崖顶上真的是案发现场,时间拖久了对破案不利。
“那个邵滨……”邱定相思说,“居然是安沉焕的家庭医生,有这种医生,安家满门还没有全部死亡已经不错了。”
韩旌脱下制服外套,挽起衬衫袖口,从悬崖底下直线攀爬了上去。和他一起前来的侩安市警员看得目瞪口呆,这悬崖落差也有个五十几米,韩旌就这样在没有任何安全设备帮助的情况下爬了上去。
“你刚才说什么?”韩旌突然转过头来。
他开始找前往悬崖顶上的路,可是这个地方因为禁止进入,并没有路,要上悬崖必须自己攀爬上去。
“我说‘那个邵滨……’”邱定相思表示莫名其妙。
也许在那里?
“邵滨……少滨……”韩旌说,“你不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吗?收养赵小明的那个老人,叫作赵少滨,这两个‘邵滨’难道只是偶然?”他拿起办案常用的平板电脑,开始重新翻阅赵少滨的资料。
韩旌的目光往上移动,落在树林之上的悬崖上。
这个一生清白的老人,和十九年前俊朗的邵滨之间,到底有没有联系?
那会在哪里?
赵少滨的资料先跳了出来,两年前他去世的时候六十一岁,那么十九年前,他应该只有四十四岁。但看那张清隽的面孔,赵少滨在两年前人口普查的时候留下的照片看起来却像五十岁左右的中年人。
树林里并没有找到与李土芝的血衣匹配的大片血迹,也许第一现场并不在树林里。
邱定相思把那张“邵滨”的老照片和赵少滨在常住人口登记表上的照片进行了比较。
韩旌皱了皱眉头,将那荒谬的想法抛去,尸体会在哪里呢?
虽然“赵少滨”看起来年纪大了很多,但任何人都可以一眼认出——这两张照片是同一个人!
或者说李土芝是在这里砍杀了一个隐形人?
韩旌和邱定相思相视一眼——邵医生在安沉焕死后隐姓埋名,改了身份,甚至领养了安明——这从某种程度上证实了安沉焕的死与他脱不了干系。
整个现场只看见了李土芝的脚印,这个神秘的死者似乎留下了血液后,就从空气中蒸发了。
十九年前的那个夜晚所发生的事,真相究竟是什么?
但尸体呢?
一个孩子的匿名电话。
因此李土芝那一身滴落的血液一定来自另一个人,并且那人在受伤流血的时候,李土芝一定靠得非常近。要流出这么多血,很大可能是主动脉破裂,而主动脉破裂后,在这种荒山野岭,几乎是必死无疑。
一名充满恶意的医生。
血迹是从树林深处过来的,都呈滴落状,可见李土芝在拦到出租车之前,衣服上浸透了血液。他头上的伤虽然严重,却因为钝器击伤,肚子上的伤口也没有划破大血管,所以流血不多。
七个无辜的孩子。
韩旌自然是不需要指导的,所以在对李土芝进行简单询问以后,他第一个到达了案发现场。
一个可悲的富豪。
在李土芝还没有清醒之前,侩安市警方就已经和总队密码组进行了分工,由密码组负责密码方面的调查取证,由侩安市警方负责卷宗和移送起诉,同时侩安市有两名警员专职负责指导密码组这帮新人制作笔录的技巧和规范。
韩旌蓦然想起了一件事,“邱组长。”他戴上手套,蹲下来拉开了安馨尸体腹部的伤口,“刀伤到了肝脏附近,却没有取走,这一刀划断了一根血管。”
三、现场
邱定相思以厨师的角度评价这一刀:“刀法很差。”
“我只是失忆了,不代表我杀人了。”李土芝瞪眼,“在没有证据之前,韩旌也休想说我杀人了!”
“凶手是钱山。”韩旌语气平淡,语调却已变得坚定,“我想我已经知道一队长在哪里了。”
邱定相思摇了摇头:“也许你把她埋了。”
“在哪里?”邱定相思急迫地问道。
“也就是说我手持双刀,在月黑风高之夜跑到黄峰森林公园里面去砍杀了一个未知的女性?”李土芝苦笑,“这他妈的连一点儿逻辑也没有,那个女性在哪里?”
十、死神之爱
李土芝呆了一呆,林丸清冷的声音又传了过来:“你从公园出来的时候全身是血,我们在出租车司机接到你的路口找到另一把长刀,刀上的血迹和你身上的大部分血迹一样,属于未知的女性,而那把刀上同样有你的指纹。”
在玉城山庄旁边,有一家四星级酒店叫作如星酒店。
“刀柄上有你的指纹。”韩旌说。
在这家酒店二十五楼2506房间,李土芝仰躺在床上,身体成“大”字被安全绳牢牢绑在床沿,他并没有动,看着自己的血一点一滴流进储血袋里。
这是什么语气?李土芝很是愤怒,却也知道韩旌这种冷心冷面的家伙公事公办时就是这种嘴脸:“不是!我宿舍你又不是没去过!我哪来的长刀?我连菜刀都没有!”
还真不舍得浪费,他呆呆地看着天花板,像他们这种稀有血型的人,每一滴血都是宝贵的。
“黄峰森林公园最深处有一片游人禁止靠近的悬崖,悬崖底下树木茂密,现在倒了一棵大树,树倒下来的附近有大片血迹。”韩旌说,“现场有一把长刀,是你的吗?”
他的双手手腕都插着输液管,肚子上被钱山开了个洞。钱山居然用水果刀划破他的腹腔,不知道在里面看见了什么,欣喜若狂。
“我真的是……不记得了。”李土芝的目光在密码组的几个人中间转来转去,最终还是忍不住停在林丸身上,“你们查到了什么?”
他不明白安山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韩旌靠着门边没有动,重复了一遍:“你在黄峰森林公园干什么?”
明明小时候,他们是最好的兄弟,比安明还好。
“不过开车的也许不是你。”另一个甜美的声音响了起来,胡紫莓说,“几个高速卡口拍到的照片都显示开车的是一个穿着灰色衣服,戴口罩和帽子的人,辨别不出来是不是你。”
安山比他小两岁,他一直当安山是个需要保护的小弟弟,安山非常弱小,从小长得就比别人荏弱。这种保护欲……让他一直不敢相信自己一开始就猜到的事实。
林丸点了点头。
那个装神弄鬼,潜伏在案件背后的人,就是安山……哦……他现在叫钱山。
“我开车八百多公里?”李土芝震惊了。
从钱山开口叫出那句“赵小明”开始,李土芝就知道他有问题。十九年前分别的时候,安明还没有改名成“赵小明”。如果在赵小明活着的时候钱山没有接触过他,不可能知道他已经改名成“赵小明”了。
穿素麻长裙的女孩是林丸,她显然对李土芝花痴的表情很是厌恶:“高速公路有你从总队宿舍一路开到侩安市的记录。”
钱山私下去见过他——钱山没有告诉别人——赵小明死了。
“你是开车来的。”回答他的是一个微显冷峻的女孩的声音,李土芝转眼望去,只见一个一身素麻长裙,扎着一条长麻花辫的女孩远远地站在墙角,皮肤白皙,表情冷峻——简直和韩旌是一个路线出来!瞬间他就呆了——这就是他心目中的女神啊!
这让李土芝很不安。
“难道我是穿越时空来的?”李土芝怀疑地看着他,“你们密码组来接手,到底有没有经过调查?”
第二个让李土芝怀疑的……是关于他在黄峰森林手持的那两把“染血的长刀”。钱山说他在失忆的时候拿着自己当年砍杀安沉焕的那把刀,所以让李土芝相信他那两把刀也是当年的旧物——而这正是“安馨”复仇论的有力依据,毕竟如果不是和安沉焕利益相关,她不可能时隔十九年还在为安沉焕复仇。
“没有乘坐飞机和火车的记录。”韩旌回答。
可李土芝一直没见到自己的那两把“长刀”。
“不记得了,我是怎么从总队宿舍到侩安市来的?”李土芝十分茫然。
事实上他记得很清楚,当年他拿的是一把西瓜刀和一把餐刀,并不是“两把长刀”。
“昨天晚上零点四十八分,你在黄峰森林公园干什么?”韩旌并没有追问那串数字的意思,大概在他心里也觉得李土芝根本不可能自创密码。
第三就是那引起恐慌的“血脸人”。李土芝从来没亲眼看见过血脸人,那个怪物仿佛一直跟随在他身后,却不敢让他看见一样,为什么?
“我不知道。”李土芝瞪着韩旌,“如果是我发的,大概是一串乱码吧!”
答案就是钱山有问题。
“就凭你发出的那串神秘兮兮的数字。”对着李土芝伤口拍照的年轻人正是组长邱定相思,“那串数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李土芝长长吐出了一口气,他简直可以想象到韩旌破门而入之后的脸色——明知道人家有问题,还没做好防备,这简直就是自杀。
“去死!这里是侩安市,轮不到总队管辖!”李土芝嗤之以鼻,突然顿悟,“对哦……你现在是密码组的!我这案件什么时候需要密码组来查了?”
李土芝在床上被抽血,钱山坐在沙发上泡茶。
韩旌双手抱胸靠着门站着,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我们来查案。”
“安山……”李土芝发出微弱的声音,“当年……十九年前……真的是安明杀了爸爸吗?去……上面之前,我想听一句实话……”
李土芝大怒,看伤口认凶器是他的专业,什么时候来一个路人甲就可以对着他的伤口随便做鉴定了?“你是谁?韩旌,你带着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人专门来看我笑话的吗?”
“你把这张纸签了,我就告诉你。”钱山将遗体捐赠书扔到李土芝胸口,“签!”
领头进来的是一个头发奇短,穿着白色衬衫的年轻人,进来了以后先绕着李土芝转了一圈,随即用手机对着他头顶的伤口不断拍照,嘴里念念有词:“刀……不……棍子?树枝……这是树棍!树棍的砸伤。”
李土芝毫不犹豫地签了。
李土芝正在茫然无措的时候,病房的门又开了,进来六七个人。他一看见最后进门的那个人,脸色就更黑了——韩旌!
钱山小心翼翼地收回那张纸,看了两遍,脸上终于有了点儿笑容,他突然开口了:“就凭安明……怎么可能杀得了爸爸?”
“医学上暂时还不能确定催眠有这么大的作用。”王医生收起手机,“神志清醒,对答如流,应该没有太大问题。”他身边的护士在病历上写了几句,随即医生和护士都走了。
李土芝强装出震惊的表情。
“我这是中了诅咒吧?”李土芝说,“哪有失忆得这么准的?刚好把该记得的全部忘记了?会不会是有人给我催眠了?”
钱山看着他的表情,笑了一声。“当年是我威胁了邵医生,强迫他在那个晚上……弄死安沉焕。”他的表情无比阴郁,“你什么也不知道,不知道的人最幸福了。我在很小的时候,就发现自己不是健康的孩子,我总是在流血,那些症状和安馨一模一样。安沉焕从来不关心我,他的眼里只有安馨。但我们是爸爸弄来治疗安馨的‘材料’,怎么可能不健康?我很疑惑,一直疑惑到我八岁、你十岁的那一年。”
“不危及生命,但你最好在床上躺几个月,尽量避免有并发症或者感染。”王医生说,“有脑震荡,这可能是你短时失忆的原因。”
“那年安平、安秀和安泰死了。”李土芝声音非常微弱。
老子自己就是警察!李土芝在肚子里吐槽,摸了摸头上的纱布网子:“我头上的伤重吗?”
“对!”钱山已经没有太大触动,“他们都死了,我去打听,他们都死于大量出血。他们都有和安馨一样的病,也就是说我们……”他看着李土芝,“我们永远治不了安馨,我们都有病——我们的存在不仅是安沉焕自私和变态的证明,还是别人居心叵测,想要安家断子绝孙的证明!”
王医生无法回答:“这……这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待会儿警方会派人来,你自己和警察说吧。”
李土芝是第一次听钱山提起这些,这次是真的非常震惊。
王医生愣住,只听李土芝又指着这条信息的接收方:“何况我干嘛要发信息给这个人,这个人……哦!不对!这个账号就是我自己的!这是我另一个号啊!”
钱山冷笑:“这样的‘爸爸’,这样冷血无情草菅人命的‘爸爸’……和这样恐怖的安家,我一秒钟也不想待。是谁在害安沉焕?邵滨是最有机会的,所以我找到邵滨,告诉他如果他配合,我就不把他陷害爸爸的事说出去。”
“我是不知道啊!我不记得了。”李土芝用力抓着头发,“这真是我发的?这可能是别人用我的手机发的吧?如果是我发的,我肯定打汉字啊!除了汉字我也不会打别的啊……”
那时候钱山才十岁左右,居然就懂得威胁人和掌握别人的弱点了!
王医生奇怪地看着他:“这是你自己发的信息,怎么问我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自己不知道?”
“邵滨很配合,马上就承认了。”钱山说,“他和安沉焕认识好多年了,我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矛盾,总之突然之间,他就对安沉焕恨之入骨。我叫他在安沉焕的安眠药里放一些别的东西。”钱山嘿嘿冷笑,“否则赵小明扑过去的时候,安沉焕为什么不躲?他躲不开,他全身早已经被药效控制了。那天就算赵小明不给他一刀,他也活不了。邵滨也是个神经病,他活着的时候希望安沉焕断子绝孙,死了以后却希望和安沉焕葬在一起。听说他是个同性恋,但那个时候我可不知道。”
李土芝看着自己发出去的信息傻眼了:“这是什么意思?”
所以……十九年前那天晚上的真相,居然是这样。
“54864644834396852494269653”
而李土芝相信,邵滨根本不可能被一个孩子威胁。钱山幼稚的恐吓,只是让邵滨找到了一把完美的杀人之刀。他闭上眼睛——所以这么多年来,他们一直背负着弑父的罪名和阴影,却不知道那层层叠叠的鲜血之下,是超乎想象的丑恶与扭曲的人性。
王医生很亲切地递给他自己的手机,那串奇怪的数字还是王医生发现的,当时便拍下一张照片。
李土芝的血慢慢地灌满储血袋,他开始觉得冷,即使童年不幸,他却一直性格开朗,遇事积极乐观。他从没有想过,自己也有感觉到整个世界都被寒冰冻结,而自己没有力气也没法挣扎的一天。
“密码?”李土芝的表情越发呆滞,“什么密码?”
生命的美好之处,究竟在哪里呢?
王医生看上去五十几岁,慈眉善目,对这个撞坏脑袋的病患很是同情:“听说是你在失忆的时间段里,向一个可疑的微信账号发送了一串密码。”
钱山还在一边说着什么,而他已经听不到了。
李土芝呆滞地看着王医生:“什么线索?”
十一、营救
王医生抱歉地看着他:“因为我们已经报了警,警方在你的手机里发现了线索,所以你的手机已经被当作物证收走了。”
“一队长应该在钱山替安馨预订的酒店里,不可能离玉城山庄太远。”韩旌说,环顾了一下周围,目光凝聚在不远处的如星酒店上,“先从这家查起。”
“我要打个电话。”他对主治医生王医生说。
根据胡紫莓调查的结果,安馨已经加入土耳其国籍,根本没有打算回国。她这次回国完全是因为钱山给她发了邮件,说自己重病,需要骨髓移植,希望安馨能为他提供骨髓。
这是真的吗?李土芝不敢相信,这简直是活见鬼的节奏啊!
安馨接到邮件以后果然回国了,钱山为她安排好了酒店,在房间里藏匿了刀和血袋。他想要的可不是安馨的骨髓,他想要的是安馨的整块肝脏。至于安馨那些稀有珍贵的血,他也会全部储存下来给自己使用。但没有医院的条件,想要保存肝脏那是不可能的,他不可能自己提着安馨的肝脏上医院去做手术,所以必须有一个新的办法。
也就是说在十一日晚上八点半,李土芝在给自己泡了杯咖啡之后,就梦游发作一样地离开总队宿舍,到达了他从来没有到过的侩安市,紧接着去了他根本没听说过也不知道在哪里的黄峰森林公园,然后把自己搞得头破血流之后拦了辆出租车将自己送进医院,之后把一切都忘了。
钱山想到了捐赠。
十五分钟后李土芝从主治医生那里听说了一个离奇的故事——据说——他是在八个小时之前以头破血流的造型自己走进急诊室大门的,在冷静地报出自己的姓名之后晕倒在急诊室。根据搭载他到医院的出租车司机描述是在黄峰森林公园接到他,当时是深夜,司机差点以为见鬼。而李土芝的家并不在侩安市,他住在F省刑侦总队宿舍,距离侩安市八百多公里,并且他以前根本就不知道侩安市有个黄峰森林公园。
他和安馨、李土芝是血亲,根据遗体捐赠的规定,在安馨或李土芝死后,只要他们没有声明过不进行遗体捐赠,他作为唯一的近亲,可以代替他们做出捐赠的决定,并且,也有优先获得器官移植的权利。
护士呆住了。
所以只要他使用一些手段,让安馨自己签下愿意捐赠的声明,然后“帮助”安馨补办捐赠手续。只要安馨发生意外,他就可以优先获得安馨的肝脏。
“我不记得了。”李土芝严肃地说。
这就是为什么他对安馨动刀,他希望尽快让安馨出“意外”,但显然钱山对安馨的“安排”出了差错,虽然他得到了安馨的大量血液,却让安馨带着刀伤逃跑了。
护士说:“你是自己从门口走进来的,全身都是血,你……你不记得了?”
慌不择路的安馨爬上了玉城山庄的那条滑索,然后从索道上摔了下来,摔死在小悬崖顶上。钱山将她埋好,这时候他只剩下一个选择。
“十三号……也就是说……”李土芝呻吟着抱着头,“我不记得的不是几分钟……而是三十几个小时……我是怎么来的医院?”
那就是李土芝。
护士的表情严肃起来:“今天是十三号!”
而李土芝是个难啃的骨头,他是个身手矫健的男人,还是个警察。和土耳其籍的安馨不一样,安馨失踪了没人会在意,而李土芝如果失踪了,警界一定会全力调查。
“我是怎么来的?”李土芝摸着头上的绷带,“我怎么只记得……十一号晚上八点半我刚到家泡了杯咖啡……就没有了。眼睛一睁就到了这里。”
钱山必须为李土芝的失踪编造一个理由。
“是啊。”护士抬起头,“怎么了?”
他精心策划了“血脸人”这个奇怪的凶手,让它在监控和路人面前频频露脸,又伪造了李土芝和自己都受到血脸人袭击的事件,暗示有人在为十九年前的血案复仇,而这个人有可能是安馨。这样下来,按照钱山的设想,李土芝再次失踪后,大家都会以为他是被“血脸人”再次袭击了,而“血脸人”只是一个都市奇谈。到处出现的都只是安馨的血,却谁也找不到她,警察更永远不可能找到他这个“受害者”头上。
“等一下!”李土芝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努力用最大的声音喊了出来,“今天是……十三号吗?”
根据韩旌的调查,钱山前一阵子在制作教学工具时刚刚做了一个硅胶人体模具,现在那个模具已经从学校仓库里消失了。
护士奇怪地看着他:“你受伤了,不知道吗?头部有肿块,头骨也可能有开裂,肚子上有几条伤痕,不过不严重。”她在病历上登记了几句,“没事,创伤性失忆大部分是暂时的,你可能不记得受伤那几分钟的事,但等你好一点儿,就会记起来了。”
线索越来越能相互印证,还不能破解的谜团只剩下两个。
老子是李“土”芝……李土芝对着天花板翻白眼,算了……强调自己是“土”芝好像也没有比“士”芝有面子到哪里去。他喘了几口气,才发现为什么天花板老是在眼前转,原来他的头剧痛无比,就像被狠敲了几棍子:“我……我为什么在这里?”
一个是钱山是怎么潜入总队宿舍,带走李土芝的?
护士看了看他的血压,翻了翻他的眼皮,才又看了一眼病历,恍然:“你是叫李士芝啊?对不起。”
另一个是那串浅蓝色的“54864644834396852494269653”,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有气无力地指了指病历卡。
搜索队已经从如星酒店的一楼开始逐层搜索,韩旌站在酒店一楼定定地看着高层,目光坚定。过了一会儿,赵一一给他发了张图过来,韩旌点开一看,哑然失笑。
首先……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听见护士在叫:“李芝士、李芝士……”
那是总队电梯监控的一张截图。
李土芝觉得自己非常非常的倒霉。
有个人穿着快递公司的衣服,正在搬运一件大件行李,看那纸箱的大小和快递员工的姿势,这件货物显然非常沉重。
二、倒霉
赵一一又发来一段视频。
即使是冷静理智如韩旌,也觉得那个像猩猩一样上蹿下跳精力无穷的李土芝会受伤且失忆,实在是一件令人不敢相信的事。
这个“快递员”运着行李下了车库,车库里的监控角度被人调过,拍不到李土芝的车,但在“快递员”下车库十到十五分钟后,开出车库的只有李土芝的车。
失去了三十二个小时的记忆?
假冒快递员,的确是容易进入单位内部。
李土芝被人袭击了?
而经常不锁宿舍门,以及永远记不住自己家里有哪些东西,吃东西从来不看保质期的李土芝,更是一个上好的袭击目标。
韩旌若有所思地坐在那里,背脊挺得笔直,虽然面无表情,心中却充满疑惑。
“韩警官,在二十五楼发现目标。”对讲机发出模糊的声音,“呼叫增援,现场需要急救车。”
“是!”邱定相思等五人很兴奋。
韩旌回答:“急救人员已到位,控制现场。”接着他拔出配枪,和增援组一起冲上二十五楼。
“可见……可见他很相信你。”秃头又咳嗽了一声,“希望大家尽快破案!十五分钟以后,全组在门口集合,带上个人用品,我们将坐专车前往侩安市参与侦破工作。”
钱山对警察破门而入显得惊慌失措。
韩旌“嗯”了一声。
他根本没有想过自己的行动会暴露,他是如此聪明,每走一步都是反复算计过的,在他的设想中没有这一步。
秃头愣了一下,整个密码组的人都呆了一呆,秃头咳嗽了一声:“给‘我的苦瓜’这个号码充值过?”
这导致特警将他按倒在地上的时候,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没有任何抵抗。
韩旌冷冷地说:“我帮他充值过。”
酒店的小冰箱里已经存满了李土芝的血。
“那你怎么猜得出受害人是李土芝?”秃头眯起了眼睛。
床上的李土芝陷入深度昏迷。
韩旌沉默半晌,摇了摇头。
增援的急救人员开始给他输血,展开急救。
“你知道他和这个‘我的苦瓜’之间的关系?”秃头问。
签好的遗体捐赠书飘落在地上,韩旌一脚踩了上去,他盯着钱山。
密码组的其他人顿时议论纷纷,胡紫莓等三个女生好奇地看着他——韩旌长得很帅,但可惜太冷,没有给人留下搭讪的机会,现在机会来了。
钱山在他的目光下像只仓皇的老鼠。
秃头拍了拍手:“没错,他是你曾经的同事。”
韩旌并没有指责他什么,只是淡淡看了他几眼,就让特警队将他扣押回去。
韩旌冷冷地问:“受害人是不是叫李土芝?”
医生和护士围绕着李土芝忙碌,韩旌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虚弱成这个样子,一队长难道不应该是永远活蹦乱跳,像被阳光浇灌着长大的吗?
秃头微笑了一下,看着韩旌:“有问题?”
他没有想过李土芝背后的故事,竟是这样的。
只有韩旌紧皱着眉头,目不转睛地盯着秃头。
有些人没有感受到多少爱,便不愿去爱别人。
秃头只有最后一句说得比较真诚,不打官腔。密码组大部分人都应了一声:“是!”
有些人没有感受到多少爱,便努力爱着所有。
“我手上没有任何你们不知道的信息。”秃头说,“我的一切消息都来自于侩安市警方的口头转述,案件的一切线索和细节由你们自己去侦查,我希望你们认真、敬业、努力——毕竟受害人是我们的同事,这不是游戏,早一点侦破案件,就早一点让我们的战友洗脱嫌疑、摆脱痛苦。”
邱定相思好像听见韩旌轻轻叹了口气,惊讶地猛回头,却见那张永远没什么表情的冰脸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收队!”
“所以——这就是我们新的任务?”邱定相思摊了摊手,“那还等什么,这就开始吧!把案件信息发下来吧!”
李土芝醒来的时候,太阳照在他的眼睫毛上。
秃头神秘地一笑:“这是第二个侦查方向,到底是谁死了?‘他’指的是赵少滨吗?如果不是,是不是曾经发生过什么我们不知道的案件?而李警官这次遇袭,是不是和之前发生过的事有关?”
这导致他睁了五次眼睛还没有成功。
“‘他已经死了’?”韩旌突然问,“是谁死了?”
努力睁第六次的时候,有人拉上了窗帘,他连忙睁大眼睛,果然他还在人间——因为坐在对面的是韩旌。
“根据侩安市警方的调查,的确是这样。”秃头说,“受害的李警官使用赵少滨的手机号注册微信,即使在赵少滨死后也没有停止缴费,可见他并不是基于做慈善的心态给这个号码缴费。他和这个手机号之间应该有别的交集,这是我们的一个侦查方向。”
“醒了?”韩旌淡淡地问。
这句话说出来,密码组组员都震惊了,胡紫莓诧异地问:“难道李警官用赵少滨的手机号注册了一个微信,专门用来给他自己发一句‘他已经死了’?”
“醒了醒了,我记得还欠你五百块钱呢!不敢死、不敢死!”李土芝干笑着,总有一种将被迎头痛骂的感觉。
“问题是——”秃头说,“这个微信除了自动回复一句‘他已经死了’之外,没有发出过任何信息。而且它的好友也只有李警官一个。”
韩旌却没有像上次那样对着他一顿冷嘲热讽,只是扬了扬手里的那张印着蓝色数字的白纸:“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所以这个手机号其实是受害的李警官在交钱?难道微信也是他注册的?”胡紫莓反应很快,“那么平时谁在使用这个微信?李警官的朋友?赵少滨老人的亲戚?”
“我不知道,这不是我打的。”李土芝小声回答。
秃头看了她一眼,又敲了敲桌面:“根据调查,李警官和这位赵少滨老人生前并没有太多交集,只是赵少滨老人这个手机号的话费一直是李警官在代缴,而赵少滨老人并不会使用微信。”
韩旌摇了摇头,举起那部粉红色的诺基亚手机:“这是你在被钱山袭击的时候,手里握着的。”
“李警官给一个已经去世两年的老人发微信?”胡紫莓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在干什么?他认识那位老人吗?”
“哦对了,钱山到底用什么东西打的我?我明明看见他坐在前面,也做了防备的,他怎么能从后面打到我呢?”李土芝连忙问。
“没有。”秃头说,“这个账号是用手机号注册的,但在两年前这个手机号的主人已经去世,根据我们的调查,是一位六十一岁的老人,姓赵,叫赵少滨。”
韩旌忍耐着他那扯开话题的本事,冷冷地说:“钱山只不过是在门口用钓线拉了一把铁锤,是你进门的时候根本没认真看。”
“自动回复?账号的主人是谁?”胡紫莓很疑惑,“看到李警官发来奇怪的字串,他没有再回复?”
“哦……”李土芝恍然大悟,“可是……”
秃头露出一丝笑容:“李警官发出去的时候,根据他发信息的对象,自动设定的颜色。”他的手指敲了敲桌面,“收到信息的账号叫作‘我的苦瓜’,没有填写具体信息,在李警官发出去数字串之后,对方自动回复了一句‘他已经死了’。”
韩旌举起那部粉红色的手机,手机界面上有一行还没有发出去的数字。
白纸上的数字打印出来的颜色是一种浅蓝色,近似天空的颜色,并不是打印机默认的黑色。
“548646……”
别人忙着推算数字之间的逻辑或规则,他却凝视着数字的颜色:“为什么是蓝色?”
李土芝傻眼了。
韩旌接到了一张,微微皱眉看着纸上的数字。
“所以说那串‘密码’,的确就是你被钱山下药迷昏的时候,感觉到危险,自己发的。”韩旌说,“就像这一次你又被钱山袭击,本能地你就又按了这串数字……”
秃头将纸张分发了下去,密码组成员每人一张,纸上只有非常简单的一串数字:“54864644834396852494269653”。
“不不不,我绝对不懂什么密码!”李土芝连连摇手,“这肯定也是钱山在陷害我!”
“数字呢?”黄襦言简意赅。
韩旌的表情扭曲了一下,仿佛忍住了将这个人痛殴一顿的冲动:“这不是密码!你早就说过,你只会打字,不会打任何密码。”
“根据我们得到的线索,这串数字应该不是密码。”秃头毫无表情地给大家泼了一瓢冷水,“这位警官并没有经过密码方面的训练,相信在危急时刻不太可能临时编造出一套密码规则——即使他创造出来了,也没有人能够解答,不能达到传递信息意义的密码没有任何价值。所以这串数字应该有别的含义,也许是它发出的时间,也许是他曾经和别人约定的暗号,或者是一串在其他方面另有意义的字符。这就是大家需要寻找的答案。”
“对啊。”
“数字?密码?”在座几位都兴奋了起来,“什么样的数字?有规律吗?”
“所以这串数字就不是数字,它是汉字。”韩旌面无表情地将短信界面从数字切换成了中文,再输入“548646……”
“不是。”秃头抽出了一沓纸,“是一串数字。”
输入法出来的是“救命”两个字。
“微信?”胡紫莓对信息很敏感,“难道是关于凶手的描述?”
李土芝瞬间傻眼。
“我希望你们首先学会查案,再谈将密码工作结合到侦破过程中去。”秃头很官方地回答,“这个案件侩安市警方已经开始侦查,却没有太多线索。唯一一条线索就是受伤的这位李警官在失忆的时间段里发出了一条微信。”
“你不是在发密码,你只是忘了切换输入法。”韩旌将手机扔给他,“所以那串蓝色字‘54864644834396852494269653’的意思,是‘救命,蝴蝶又来找我了’或者是‘救命,姑爹又来找我了’。”
“所以是没有受害者也没有案发地,连目击证人都已经失忆了?”邱定相思先提问,“这种案件好像也不是很特别,为什么要密码组来侦查?”
那是他在求救。
“一个月前,在侩安市发生了一起案件,到现在一直没破。”秃头没有开电脑,没有放映现场图和照片,这让组员们很失望。他只是很简单地说:“我们有一位同事失去联系三十二小时,之后在侩安市医院急诊室病床上被人发现。他的头部受到钝器击伤,全身是血,对之前的三十二小时没有任何记忆。更糟糕的是他全身上下的血迹并不是他本人的,而是另一位未知的女性的血,根据出血量计算,那位女性很可能已经死亡。”
李土芝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他叹了口气,把玩着韩旌扔过来的手机:“你有没有在某些时刻觉得很累、觉得委屈、觉得找不到生存的意义,就会想向谁求救?而那个人,就像是一座山,能支撑着你让你觉得永远不会倒。”
听到“大案”两个字,整个组除了韩旌以外的所有成员都瞪大了眼睛,他们来自社会各个层面,虽然进行了卧底任务,却还从来没有见识过真正的大案件,于是瞬间都热血沸腾。
韩旌没有回答,李土芝也只是自说自话,他继续说下去:“小时候……非常害怕去给安馨输血的日子,会痛,不知道为什么看到爸爸和安馨就觉得很难受,非常伤心。钱山叫她‘公主’,我和安明叫她‘蝴蝶’,爸爸不许我们喊她姐姐,也不许叫她的名字。”
“潜伏卧底的任务大家都完成了,至于做得好不好,在培训结束以后,大家各自的成绩单和评估小结上会有,到时候自己看。”秃头继续说,“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我们整个小队要合作行动,参加一个大案的侦破工作。”
韩旌皱着眉头。
“是!”除了韩旌之外的五个人整齐地应了一声,依然嘻嘻哈哈。
“她总是穿着印着蝴蝶花纹的绸缎衣服,在花园里跑来跑去,像只蝴蝶,又像个公主。她很喜欢找我玩。”李土芝耸耸肩,“只是被爸爸发现了,我就要被打一顿。所以我经常向安明抱怨,我经常给他扔字条,他看见这句就会过来安慰我。”
“嗯哼……”坐在距离韩旌最远的位置上,一个秃头老头哼了两声,“任务的事都是绝密,不要互相讨论别人做了什么任务,也不要试图打听细节,过去的事就要把它忘记。”
所以在本能地感觉到危险的时候,李土芝就向“我的苦瓜”那个空号求救。
韩旌依然没什么表情,坐在了靠门口的一张椅子上。
那就是他的靠山。
会议室里响起一阵不整齐却响亮的掌声,连含蓄的黄襦都笑得东倒西歪。
一个只能安慰他一句话的,一段冰冷的电脑程序。
“回来了,回来了,韩警官终于回来了。”邱定相思的声音不小,“还要感谢你做任务时间这么长,给我们放了大半年的假!大家给韩警官鼓掌!”
那句话还是他自己写的。
而韩旌并没有完成任务,他回来的时候,会议室里都是幸灾乐祸的笑声。
韩旌端起桌子上的一杯水,李土芝伸出手以为他要递给自己,结果韩旌面无表情地端起来自己喝了一口,李土芝只好悻悻地把手收回去。
韩旌回到密码组的时候,邱定相思等其他五个人已经在会议室里等他了。这次他们都接到了卧底任务,听说林丸在卧底第一天就顺利完成任务,然后给自己放了大半年长假,最慢的黄襦也在卧底七个月后完成任务全身而退。
“以后,你也可以发给我。”韩旌说。
这个挂名密码组的神秘机构没有真正的名字,韩旌他们就是这个机构的第一批组员。
“啊?”李土芝挠头,“可是那串数字为什么会变成蓝色的?我可不相信神志不清的时候我还会输代码,话说蓝色的代码是什么啊?”
总而言之,这是一支平时生活完全不会搭在一起的六个人的队伍。韩旌的加入是一个意外,其他五个人都来自一场长达一年的选拔赛。据说密码组在某门户网站上展开了一个破译密码的活动,每个星期下放一个谜题,能提交正确答案的账号自动进入下一轮,而经过整整一年五十二个谜题的筛选,有六个人答对所有谜题并符合其他条件。经过刑侦总队的动员,其中五个人自愿加入密码组,一人退出,而这个退出后留下的名额就让韩旌顶上了。
“也许钱山能比我们更早看懂你的意思,也许你当时就是在他眼皮子底下按的。”韩旌说,“他把数字改成别的颜色,更容易引起警方的注意,毕竟你这串数字破译出来,也是指向安馨,对他有利无害。”
现在密码组共有六名顶尖受训者,他们来自不同的地方,而真正来自警队内部的,居然只有韩旌一个。其余的五人中,组长邱定相思是一个精通日本料理的厨师,虽然他名字有四个字,但并不是日本人,听说他的母亲是个诗人。副组长赵一一受训前曾经是国家体操队队员,剩下的三个人林丸、胡紫莓和黄襦都是女性,分别来自某跨国公司高层、淘宝店客服和某市园林局职工队伍。
李土芝转过头望向病房的窗户。“也许……也许是安明收到了我的纸条。”他笑了笑,“他在提醒你们,这一次我真的需要你们救一下。”
它实际上是一个顶尖情报人员的培训、任命和派遣机构。被选拔进入密码组的人员除了需要精通密码理论之外,同样要具备潜伏、侦查、搏斗和使用武器的能力。在“若海图”案件中,李土芝撞见韩旌在庞若海家里卧底,这是韩旌培训内容的一部分,可惜运气使然,他完成得并不好。
韩旌不置可否,过了一会儿他站了起来:“好好养伤。”
刑侦总队的密码组是个神秘的新单位,谁也不知道它里面具体做的是什么。据传闻它是专门培养密码专家的地方,但既然是一个编制内的单位,就不可能纯粹是一个培训机构。
李土芝说:“这就走了?这么急?”
“若海图”案件后,韩旌回到了密码组。
韩旌转身往门口走去:“新案件。”
一、韩旌的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