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推理悬疑 > 首席血滴子 > 第三章

第三章

聂锋越想越迷茫,简直不知从何查起。

白莲教肯定不知道宝亲王的真实身份,难道故意设局,意在骗取钱财?或者夜里行刺宝亲王就是陷阱的一部分,所谓交易纯属乌有?

蓦地,聂锋感觉周遭有股强烈的杀气——这种感觉曾多次在刻不容缓间使他逃过杀身之祸,来不及多想身体腾空跃起,与此同时“夺夺夺夺”,数十支长箭射在刚才栖身之处,紧接着五六条人影将他围在中间,为首者乃是血滴子总教头宗大峰。

这是什么意思?

一一看过昨天还共同切磋技艺,研究杀人方案的同伴,聂锋黯然道:“弟兄们……都来抓捕我?”

索性掀起下面垫层,除了绸缎什么都没有。他把整个锦盒悬在半空抖了几下,转念一想或许秘密就在绸缎上,摊到屋面一寸寸检查,没有夹层,缎面上没有图案和文字,就是一块做工精美的绸缎。

宗大峰冷峻地说:“血滴子的规矩你比谁都清楚,多说无益,快快束手就擒,回去自然会把事情弄明白。”

聂锋惊呆了,瞬间以为自己一夜没睡花了眼,,用力揉揉眼再看,真是空的。

聂锋苦笑:“各位都在血滴子混了数年之久,回去到底有没有说话的机会,恐怕彼此心知肚明,与其费尽心思抓我,还不如回去当面问问海统领,那张指令到底……”

空的。

“住嘴!”宗大峰打断他的话,“事到如今还在狡辩,混淆是非!拿下!”

翻开盒盖,一层层打开折叠的绸缎,里面是——

话音未落,聂锋双手齐挥出数十片碎瓦分射各人,同时冲向实力最强的东南面,有铁锤之称的阿章。阿章手舞铜锤当胸劈下,聂锋以剑尖在锤头一点,借力飘到右侧,一剑挽出九朵剑花逼退左右夹攻的血滴子,故计重施,使出千斤坠身法落入屋内。

六更后天色泛白,晨曦渐现,推车做小买卖的、买菜卖菜的、提笼架鸟溜弯的陆续出现,街面很快热闹起来,血滴子们见状打个唿哨撤哨收兵。远处监视的聂锋松了口气,并不急于动身,而是掏出抢来的锦盒小心翼翼打开,想看看宝亲王甘冒风险与白莲教交易的宝贝到底是什么。

血滴子们身经百战岂会上当,当即身体如飞鹰扑击而下,聂锋不等落地,半空时单脚在房梁上一蹬,改变方向从屋檐翻身上墙,疾走几步闪到右侧屋脊后。孰料宗大峰在屋面等个正着,暴喝一声双锏带着风声砸下来。聂锋情知总教头势大力沉不可硬拼,侧步以剑卸力,滑向左前方巷子。

聂锋很清楚,雍正虽然已登基当了皇帝,暗中反对的势力却从未歇过手,数年来双方一直明争暗夺京城的实际控制权,而太子之位,虽说局势基本明朗,紫禁城内还是暗流汹涌,据说早年深得康熙宠爱的弘皙都蠢蠢欲动,押的自然是万一弘历横遭不幸,谁能立即取代。今夜这一出便是明证。

几步开外人影一闪,数名衙役堵在巷口。倘若硬冲,收拾这几个自然不在话下,但会耽误宝贵的逃亡时机,重新被血滴子包围。聂锋深吸一口气,脚尖挑起大缸急抛上屋面,身体箭一般射向巷子那端。

作为首席血滴子,聂锋处境稍好些,阅历和见识也略胜过同伴。一方面他效力血滴子多年积累赫赫战功,深得粘杆处高层信任;另一方面他年龄超过三十岁,在人材济济、精力充沛的血滴子阵营里已非巅峰状态,照例要转任御前侍卫,弄个品衔过正常人的生活,这也是粘杆处特批他在得胜门梧桐巷置业的原因。

宗大峰一愣,下意识挥锏砸裂缸底,准备调整身体追击支援巷口衙役。谁知缸裂瞬间聂锋鬼魅般从缸里冲出来,剑光如满天流星暴泄而下。宗大峰判断错误失了先机,又知聂锋剑术造诣不凡,手忙脚乱护住要害,下盘在急攻中难以立足墙头,不得不狼狈半摔半跳到地面。

倘若弘历被刺杀,谁会成为受益者?长期封闭训练,只管执行指令无须问为什么的血滴子自然难以弄清其中关键,雍王府里唯雍正指令是从,任何反对者只有死路一条。

突破宗大峰镇守的防线,聂锋旋风般向西北角狂奔,血滴子们穷追不舍,街道两侧唿哨声此起彼伏,不断有人影掠过。显然血滴子以他家为中心布下天罗地网,专门等他上钩。

因此自雍正登基之日起,弘历便毫无争议成为太子第一人选。

聂锋有点懊恼被对手算计了,其实家里那点衣服和钱物算什么?完全是习惯而已,可残酷的现实证明,一旦习惯被对手掌握会产生怎样的灾难性后果。

此后康熙更加宠爱看重弘历,甚至召见大臣商议军国大事都特许弘历留在身边,吃饭时更是并肩而坐,不时给孙儿夹菜添饭,其乐融融。祖孙俩亲密的关系广为人知,子因孙贵,胤禛也由此提升了在君臣心目中的地位。

一路上刀剑枪棍鞭锏十八般兵器如狂风暴雨劈头盖脸,聂锋竭尽全身抖数腾挪闪避,左推右挡,拚足浑身力气杀出一条血路,踉踉跄跄冲入不远处的民宅密集区。

康熙对此事的感触非常大,当晚在帐中对侍寝的妃子说:“弘历的命真很贵重,好像冥冥中有天意保佑,当时他要是早一点点过去,熊起马惊,又来不及救援,不知要出多大的事儿……他的福气比我还好!”

这一带胡同狭小而曲折,巷道犬牙交错四通八达,别说外地人,打小出生在胡同里的老街坊若多喝几杯迷糊了都找不到道儿。因为这片地方是聂锋每天回家的必经之地,时间长了多少记得些线路,七绕八拐,很快把追兵甩到身后。

当天傍晚康熙用火枪击中一只大熊,倒地良久,康熙认为已无威胁,遂命弘历上前补射一箭,博个“初围猎熊”的名声。不知为何向来胆大的弘历上马后却迟疑起来,康熙微感不悦,发话催促。弘历这才策马上前,走到半途,大熊陡地翻身而起,咆哮着冲向弘历。刹那间众侍卫都呆在原地,幸好康熙迅速举枪将大熊击倒。事后在场之人无不惊出一身冷汗。

倚在墙角根,聂锋捂着伤口大口大口喘气,然后忍痛取出金创药快速敷药包扎。刚才短短工夫身上多了十多道刺伤、划伤和割伤,幸好多年实战经验使他掌握最小限度受伤的技巧,能在对方兵器接触身体瞬间滑动肌肉或调整姿势,从而避免因大失血造成战斗力急剧下降。

几个月后,祖孙俩到永安行围打猎,一件突发事件使康熙更加相信弘历福缘深厚。

远处传来猎狗狂吠声,聂锋一惊,暗想连步军统领衙门下的神机营都参加抓捕,好大的阵仗!

弘历之前唯有太子的长子弘皙被康熙养育宫中,由此可见能享有这等恩遇的深远意义。在康熙对太子两立两废的过程中,很重要的因素就是割舍不了弘皙。

神机营训练的猎狗不仅精于追踪,而且能投入抓捕和格斗,普通成年汉子若没练过功夫压根不是它的对手,况且猎狗性情暴烈凶悍,死缠烂打,哪怕遭受重创也不肯放过对方,很多江洋大盗宁可碰到捕快都怕遇到猎狗。

康熙当即看中举止敏捷、行为得体且活泼可爱的弘历,抽问了几段经书,对答如流并能清晰讲解。康熙若有所悟,回宫后过了几天派太监要走了弘历的八字。之后便作出一项不同寻常的决定:将弘历带入宫中养育。

被那些畜生缠住了可是大麻烦!

一日在赐园牡丹台晚宴时,胤禛把弘时、弘历和弘昼三个儿子领给康熙看——十多岁的孙子没见过爷爷,在爱新觉罗皇族并不奇怪。因为康熙的孙子多达九十七个,直到驾崩,能亲眼看到爷爷的还不到一半。

聂锋深知刚才一路上流血不止,猎狗很容易循着血腥气追过来,当下打起精神往胡同深处跑。沿路不时听到沉重而有节奏的皮靴踏地声、低沉威严的号令声,以及快马在街道上急速奔驰声,显示各衙门正在紧急调兵遣将。胡同里家家户户似乎提前得到消息,大门关得紧紧,门背后还插了横杠。

康熙晚年皇子争储斗得头破血流,相比之下胤禛终日坐在书斋中修身养性,苦练草书书法,研读佛经,一派闲云野鹤之姿。康熙觉得在胤禛的赐园游玩心情舒畅,能暂时摆脱儿子们兵戎相见带来的烦恼。

胡同地形再复杂,在撒网式搜索下包围圈会越来越小,最终形成困兽犹斗的格局,必须冒险从屋顶突出重围。聂锋扎紧衣服,把身上武器重新调配位置,提气跃上墙头。

何况弘历当太子还有更令人信服的理由。

刚露出小半个身体,“嗖嗖嗖”两三支响箭破空而至,几个方向均传出示威哨声,立即有几十条人影凭空出现。

相比康熙有二十多个儿子,其中具备继位实力且野心勃勃的多达五六个,雍正可谓人丁不旺,儿子早殇大半,到继位时成气候的只有三皇子弘时、四皇上弘历和五皇子弘昼。选立太子的问题上似乎更没有悬念,弘历是皇后钮钴禄氏所生,而弘时的母亲是齐妃李氏,弘昼则是皇贵妃耿佳氏所生,按清皇室立嫡不立长的规矩,当是弘历无疑。

聂锋吐气低头直往正东方向冲,挡住去路的是顺天府三名捕快。双方甫一接触均是以快打快,眨眼工夫有的负伤,有的被击飞兵器,聂锋几乎没有滞碍地冲过第一道防线。再往前是两名血滴子加一名大内侍卫,缠斗数回合后聂锋肩头、大腿各添了道刀伤,锐气大减,不得不佯攻数招从右侧绕开。三人贴身紧逼,这时后方两侧各有一名大内侍卫增援,形势迫在眉睫!

宝亲王弘历……

聂锋滴溜溜原地转了一圈,蓦地以拼命式打法猱身直攻东南方向的大内侍卫,那人吃了一惊——俗话说横的怕不要命的,大内侍卫大都是五品衔以上的,惜命如金,怎舍得跟亡命之徒同归于尽?当下稳健防守,边打边退。聂锋要的就是这个空档,身体腾空平移,抢在西北两侧血滴子合围前逸出他们的势力范围,急步冲向十多步远的四合院。

幸亏弘历在千钧一发之际侧过脸得以认出,否则无论什么理由,单刺杀亲王这条罪足以陷入万劫不复境地,绝无洗清冤屈机会。

周遭血滴子、大内侍卫和捕快们均生出怪异的感觉:那是胡同里规模最大的四合院,院墙明显高出其它建筑一截,里面有十多幢房屋,结构明了,跳进去既无藏身之地,又难以翻墙逃跑,不是自寻死路么?

想到这里,聂锋觉得一阵后怕。

虽这么想,七八个人依然高速紧追在聂锋身后,不容他缓哪怕半口气。他们都很清楚,对手是首席血滴子,血滴子中的精英!

首当其冲的问题是到底哪个环节出了岔子?无论宝亲王微服与白莲教交易,还是血滴子的格杀行动,源头只有一个——雍正。大内侍卫作为保镖,证明这次行动是雍正授意,否则以雍正对皇子管束之严厉,以及宝亲王在即将荣升太子的敏感时期,断断不可能招惹这种杀身之祸。另一方面,每次雍正发布指令,从堆秀山到雍王府再分派给血滴子,每个环节都有详细的文书记录,造假无异于自寻死路。

聂锋率先冲到四合院墙头,脚尖用力一蹬,鹰隼般扑向院墙边一簇茂盛高大的竹林!

大火一直烧到五更天,聂锋由始至终伏在屋顶,看着火势一点点弱下去,直到自家院落变成一片焦黑。这段时间里他想了很多——平时要么磨砺技艺,要么执行任务,根本没有思考的闲暇。

最前端血滴子念如电闪悟出他的盘算,失声叫道:“不好!”无奈去势甚急,根本来不及刹住。

熊熊大火笼罩着宅院,火“劈里叭啦”烧着,旁边还有人往院里扔油包、油料。院子对面屋檐下立着几匹高头大马,不消说,都是监视和指挥今夜行动的血滴子高层。

只见聂锋空中转体使身子平落到几株翠竹枝头,下坠力使竹身大幅弯曲至一半,他双臂在旁侧竹子上用力一撑,竹身猛地反弹而起,将他犹如弹丸高高抛出去,越过追兵们的头顶远远落在几丈开外。

聂锋一路疾奔,抵达临潼街前几棵高大茂盛的松树时,远远看到几里外火光冲天,利用夜色掩护潜至梧桐巷附近离自家四五十尺的屋顶,见巷子前后人影幢幢,血滴子们把守着交通要道,家家门户紧闭。

聂锋落地后脚不打停,疾速向正东方向奔跑。血滴子、大内侍卫等转身再起步追赶,已被甩开一箭以上距离,只能望其背影兴叹。

雷度习惯于堂堂正正决斗,很不适应这种临阵脱逃的做法,当下呆了一呆,转瞬错过了追击机会。

突破最强包围圈,途中仍然拦截不断,聂锋一鼓作气连闯六道防线,等捱到赤水桥下一处隐蔽的杂草丛时,全身上下血迹斑斑,十多处伤口还在汩汩流血,关节剧疼不已,连吸气都牵动五脏六腑绞痛。

他身形保持不动,原地一旋将屋顶旋开个大洞,身体和着瓦片、碎泥、木头坠入屋内。这一招大出雷度等人意料,纷纷扑入民宅内堵住去路。孰料聂锋反身又从破洞中弹射而出,箭一般冲出包围圈!

这会儿哪怕没练过功夫的汉子都能轻易活擒他。

聂锋一瞥周围隐约有人影晃动,知道这不是一场公平的较量,而是群殴与猎杀!

刚喘了两口气,桥洞里人影一闪,一名黑巾蒙面的血滴子微风般站到他跟前,手里长剑闪烁着惨白的光芒。

今晚的事雷度凑什么热闹?他又如何能叫出自己的名字?莫非行动之前就有人请雷度在此伏击?

“师……妹……”

武当掌门弟子,轻功和剑法登峰造极,擅长以烟雾掩护身形,在京城五年参与一百多场决斗未尝败绩。

他吃力地辨认出这是血滴子里最小的师妹晏小文。

京城第一高手雷度!

晏小文也不说话,径直蹲到他身边,手心展开一枚淡绿色丸药,喂入他口中,顿时一股清凉辛苦的味道直冲胸腹。康雍时期盛行炼丹,炼丹士经常炼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有的据说能提高房中术,有的可强身健体。晏小文喂的能在极短时间内恢复体力,激发斗志,但事后会元气大伤。很快他丹田升起一团热气迅速流转经脉,精神也振作起来。

“聂锋,你来了……”

晏小安取过他的剑毫不犹豫倒转刺入肩头,拔出来后又在大腿外侧刺了两下。聂锋大惊,失声道:“师妹,你疯了!”

刚出了秀里胡同,不远处灌木丛中冉冉腾起一股淡紫色烟雾,烟雾中声音若远若近:

“追兵来了,快走!”

赶紧回家收拾东西,避过风头再说!

晏小安脸色惨白倚在树边,连连挥手催促道。

来不及考虑这些堵在心头的疑问,聂锋脚不打停直奔得胜门梧桐巷的家。虽没想清楚事情真相,但有一点毫无疑问,那就是既然涉及到刺杀宝亲王,自己肯定已卷入一桩阴险可怕的阴谋之中,从这一刻起,想要自己命的不止一个,而是很多个……

聂锋深深瞅了她两眼,急走几步一头扎入水中,等大批捕快“呼啦”赶到河边,水面上只泛着一圈圈粼纹。

谁在幕后操纵今夜行动,谁想要取宝亲王的性命?

一顶官轿飞快地上桥,还未停稳,刘统勋一个箭步从轿里出来,站在桥头喝道:“传令封锁河道,货船停运,拉渔网搜捕!”

海布格下达格杀令时是否知道有宝亲王参与?

“喳!”

一幅古画为何使得宝亲王冒险微服与白莲叛贼交易?

官兵们齐齐应道。

风一阵紧似一阵,扑到脸上隐隐有刮面之寒,夜空上星星消失得无影无踪,片片小雪花打着旋儿飘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