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怕我说了这个忘了那个。”
我一口气把我心里面的困惑全部挤出来,弄得张弛一头雾水,于是他抓着自己的头,茫然无措地看着我,“你一条一条说能死吗?”
“不过你说的我倒是听明白了一些,可多么不合情理孙涛还是去了,而且现在躺在重症监护室里。”张弛帮我捋着思路,“因为孙涛身上的疑点所以你怀疑他,那么假设孙涛是凶手,他杀了徐翀嫁祸给阿木,并且为了更合情合理于是杀死和阿木发生过争执的马瑞,再报警贼喊捉贼,为防止阴谋败露他又在我们之前找到阿木,如果是这样,那李依依不就成帮凶了吗。”
“阿木烧毁证物这块就逻辑不通,为什么偏偏在抛尸地点附近?软妹和大磊不止一次提过说孙涛和李依依关系不稳定,可以说是婚姻几近破裂,你还记不记得李依依脸上有伤,她还曾经割腕自杀,也流过产,家里面明明摆过结婚照我们去的时候却没看到,还有就是徐翀一直干涉孙涛的家庭问题,孙涛不可能不怨恨,换句话说他巴不得徐翀消失,还更甭说替朋友报仇了,这不滑稽吗?”
“阿木从未露面,我们也没有他杀人的证据,一直只是一种推断罢了,他现在又突然死了,你不觉得有点蹊跷吗。”我说,“换言之,我觉得阿木更像是个障眼法。”
吃了一会儿我又和张弛聊起一些线索,说实在的,这里面存在太多的疑点,我就是挤破脑袋也没办法想通。
回到局里。
“别啰唆,赶紧吃你的。”
张弛把打包的饭盒送到法医室里,出来以后脸色有些难看,“刚才她问我怎么知道她不吃葱的。”
“我说你们俩这样有意思吗?”
“你怎么回答的?”
“就说你带的。”
“我说我也不吃。”
我潦草回答,吃不完就带走。于是张弛明白了,我这是要给维薇带一份。
“她信了吗?”我继续问。
张弛问我,点这么多吃得完吗?
“反正她没说不信。”
照常点了那几样小菜,但比平时多要出来一份。
“张弛你很聪明,可惜你的牙齿出卖了你。”
吃饭的时候我故意没有叫上维薇,说实在的,有她在场的时候说起话来很别扭。当只有我和张弛的时候,我才会觉得没有任何阻碍。我们两个去了分局对面胡同里的一家小餐厅,不是因为这里的东西味道如何,而是老板娘早年死了丈夫,带着两个孩子挺不容易的,能帮就尽量帮一些。
张弛掏出手机照了照,看到粘在牙齿上的葱末后猛拍脑门,“我说她怎么老盯着我的牙看,你下回别再让我干这事了,搞得我很尴尬知道吗!”
不想被她挖空心思,我借故离开,“中午了,出去吃饭!”
走进法医室时维薇正坐在法医室的小沙发上,吃着我给她买回来的红烧肉和糖醋排骨。
旁边的维薇一直紧盯着我,那冷冰冰的,仿佛要抛开我胸膛一样的眼神,看得我有些毛骨悚然。
见我进来维薇放下筷子,“挺好吃的,谢谢,你吃点吗?”
“是有道理,那你什么意思?”
我回以笑容,你吃吧,我吃过了。
“警察都找不到的人孙涛是怎么找到的,还有你不觉得他似乎很赶紧吗,就像是要抢在我们前面一样。”
过了一会儿维薇问我,“能帮我一个忙吗?”
张弛掰着手指帮我捋线索,“阿木杀徐翀再杀马瑞不就是事实吗?”
我毫不犹豫答应下来。
“凶手没有指认现场、没有口供就这么突然死了,如果再找不到客观证据,那就等同于石沉大海,因此孙涛也就成了一个关键。两个人不会碰到一起就开打吧,总得说点什么,那么孙涛应该会知道一些细节。”我跷起腿仰望着天花板,“可这是事实吗?”
“我想把桃子接回来住一段时间,你方便吗?”
维薇摇头,轻描淡写地回了句不知道。
“福利院不好吗,为什么接回来。”
“医院有没有说人啥时能醒?”我岔开话题,这才是我最关心的。
“再好不如在家人身边,就算父母的身份是暂时的,我们也应该尽责吧。”她有些尴尬地看着我,“你不会是介意了吧,可能之前是有点仓促,也没有问过你愿不愿意。”
“这小子可够虎的了!”
“你意思是让我把桃子接回家吗?”
维薇点点头,“嗯,据说他们碰面的时候碰巧旁边有个汽油桶,但具体是谁点的火我们还不清楚,但从情况来看孙涛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因为现场发现了孙涛的火机,这个是经过孙涛爱人确认的。”
“如果你觉得为难没关系,还有我应该和你道歉,这段时间我说了很多难听的话,不知道你相不相信我不是有心的。”
“这么夸张?”张弛啧啧称奇。
她注视我的双眸里多了些许真诚,似乎也开始关注我的心情了。
“听说消防中队的两辆消防车都赶过去了,好像烧了两间房子。”
“我不在乎的人说什么都不会对我造成影响。”我走到维薇面前,看着她稍显失落的脸,又补了一句,“但我在意的人,她的每一话都能影响我的心情。”
“这俩人打架怎么打着打着就打着火儿了呢?”
“你别这么说,我是出于朋友关系才向你道歉的。”维薇又一次拉开距离。
回来以后维薇绘声绘色地向我们形容,惨!烧得那叫一个惨!
我转开话题,“什么时候接桃子?”
医生诊断烧伤面积不足百分之十,头颈占全身百分之九,换言之烧伤部位只有颈部以上,浅到三度,深到四度,虽然昏迷但没有感染发生,经手术后情况也较为稳定。
“四点。”维薇又解释,“我这段时间状态不是很好,而且感冒一直没好,很怕影响到孩子,但也不能总让她在福利院待着,所以就麻烦你帮我照顾她一段时间。”
至于孙涛,较轻一些。
“行,没问题。”
阿木面颈部、双上肢和前后躯干多处烧伤,占全身百分之三十九,较为严重,面颈部烧伤呈焦黑状,皮肤表面脱皮、凸起、发浓、流出黄色脓液,深及肌肉、骨骼,内脏也有严重损坏,典型重度烧伤,因为途中与术中急性感染,最终不治身亡。
下午四点,我驾车来到福利院,和福利院方面沟通过以后,顺利将桃子接了出来,二十分钟后坐到了我家沙发上。
太多不可思议,让这个看似合理的结果变得极不合理。
我手忙脚乱地准备着晚饭——速冻水饺。
饱受旁人歧视,满腔怨恨,对老婆大打出手,闹得家庭破裂的孙涛,居然豁出性命帮自己最记恨的人报仇?
“家里没有菜了,吃这个行吗?”
大磊眼中从未和流浪汉有过接触的徐翀被流浪汉杀死。
桃子显然不爱吃饺子,就说,福利院天天包饺子,她都快要吃吐了。我便问她,桃子,那你想吃点什么,我出去给你买。
拾荒婆婆嘴里善良的阿木成了一个狭隘的,偏激型凶手。
桃子居然说,她想吃泡面。
似乎这会成为一个合理的解释,但“会”和“一定”之间又存在很大的差别。
我蹲在桃子面前问,“为什么喜欢吃泡面,那么不健康。”
坐在板凳上我望着张弛的脸,不停地问自己:真的是这样吗?
桃子说,“以前我从坏人那里逃出来的时候好几天都没吃东西了,有一个好心的叔叔就给我泡了一碗泡面,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课本上早学过了,所以我这辈子都忘不了他,可是妈妈不让我吃,和你一样说泡面不健康。”
张弛自问自答,“其实看不看都是那么回事,阿木杀死徐翀,再杀死曾和他起过争执的马瑞,最后在与孙涛搏斗中被误杀!”
她的话让我一阵心疼,便怜爱地抚摸着她的短发,“那你有没有告诉过她原因?”
张弛问我,“不跟过去看看吗?”
桃子摇头,说没有。
维薇要求很快得到了刑警的同意,随后两个人脚步匆匆地走出法医室,从我们的视野里脱离出去。
我问她,为什么没有告诉妈妈?
“带我去医院看看!”
她非常懂事地说,怕她自责!
这也是我费解的事儿,飞蛾扑火的背后一定另有深意!
“今天,我们就放纵一次,吃泡面!”
“你们不觉得有意思吗,他干嘛不报警,却非要铤而走险?”张弛突如其来的一句无意间将我的心思挖空。
我笑着,桃子也高兴笑着。
所有这一切仿佛都在证明阿木就是那个杀人凶手。
当一碗泡面端到面前时,桃子吃得很开心,心满意足,我也得到了极大的欣慰。
维薇问面前这位刑警,他摇头回答说情况不乐观,阿木是死了,这个孙涛现在还在抢救,脸烧得已经没有了模样,能救过来人也残废了!
夜里九点。
更加难以置信的是,和阿木搏斗的人居然是孙涛?“情况怎么样?”
桃子说她睡不着,让我给她讲故事听。我这才想起自己答应过她,于是就坐在床边看着她娇嫩的小脸,讲起灰姑娘和七个小矮人的故事,居然把桃子逗得咯咯直笑。
搏斗?烧伤严重?
这个故事很好笑吗,不觉得啊!
在我如坐针毡一般等待的时候,终于传回来了一个消息,廖大国成功逮捕了多起命案的嫌疑人手阿木,只不过阿木在与他人搏斗中严重烧伤,经医院抢救无效死了,而和阿木搏斗的这个人也因伤情过重陷入昏迷。
桃子露出一排漂亮的牙齿,纠正我,“是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你的故事是不是从妈妈那里学来的,她也是这么给我讲的,你和妈妈真的好像啊,可你们为什么要分开不和桃子一起住,是不是妈妈不喜欢桃子,喜欢别的小孩了?”
早上九点,日头几乎升到了半空,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射进来,驱散了法医室里的一丝丝凉意。廖大国他们出去以后就一直没有回来过,转眼间已经过去了五个钟头,再难缠的贼也应该抓到了!
小孩毕竟是小孩,思维方式与大人不同,所以才会有诸多类似的担忧,我只能尽量安抚她,妈妈只是最近生病了,怕传染给我们,所以才分开住的呀!
按照行动路线她们不可能经过周记,所以根本不是顺路,分明就是特意给我买的,可为什么要用桃子做挡箭牌,直接说出来不好吗?
她信了,认真地问我,等妈妈病好了是不是就可以和我们一起住了?
一杯鲜奶,四根油条,还是周记的。
我只能敷衍着点头,走一步看一步。
低头一看,便是一乐。
几天后孙涛醒了。
“谢了。”
因为医院的特殊限制,进入监护室的只有维薇、廖大国和家属(李依依)。虽然他们都穿着防菌服,但行为仍特别小心。
“哪那么多废话,你要不吃我给值班室的人送去。”
李依依看到面目全非的孙涛时特别痛苦,又怕影响孙涛情绪所以一直忍着眼泪。
“现在还不到五点,你怎么知道我在局里?”
我和张弛站在钢化玻璃前向里面望着,我说,李依依一直盼着孙涛醒来,一定憋了一肚子的苦水,毕竟孙涛的行为让她险些失去了丈夫,结果是她对孙涛居然没有任何埋怨,反而是一脸的内疚与感激,会不会有些不符合常理?
当目光转向大院门口,我看到一个穿着朴素,长发飘然,相貌古雅的女人,她和我凝视半刻后缓缓走来,将一份冒着热气的早点放到我手里,却固执着说让我千万不要误会,这份是她买给桃子的,可桃子这孩子嘴太挑,丢了又太可惜,她想着可能我没有吃饭所以就带过来了。
张弛倒是觉得挺正常的,毕竟都搞成这个鬼样子了,谁还能忍心去埋怨一个病人。
站在分局大院里我活动了一下筋骨,做着深呼吸,时不时地望着远处的云和日,听着近处的鸟叫和车笛。
这样解释也没有毛病,但还是感觉有点奇怪。
早上的风,凉得透心,却让人精神抖擞。
在维薇和廖大国开始对孙涛录口供的时候,我接到了一个陌生人的电话。说陌生,其实也不算陌生,之前在那间灯光蜡黄的咖啡馆里,我们还曾见过一面。这个人说话思维很跳跃,这一次也不例外,在电话里和我啰唆了一堆。
值班室的人不答应,我就没办法了,毕竟我这个法医没有这方面的权利,也只好按照他说的耐着性子等着。
于是我打断他问,到底想表达什么?
“我的意思您就别跟着凑热闹了,现在才早上四点天凉着呢,你跟着遭这个罪干啥啊,还是老实在局里等消息吧。”
“那个流浪汉的故事里的女主人翁不是白雪公主,而是灰姑娘。”
“给我一把钥匙,我去看看!”
“什么东西?”
“早上有市民举报说发生了恶性斗殴和爆炸事件,廖队觉得他形容的特别像嫌疑人,所以就带队赶过去了。”
“李依依经常把自己称之为灰姑娘,而徐翀是白雪公主。”
抓起衣服我冲到值班室,问值班民警发生什么事了。
我压低声音,不耐烦,“这位市民,你可不可以别绕弯子,直说行吗?”
昏昏沉沉中我被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吵醒,拉开门就看到刑警大队的人穿着警服,荷枪实弹地冲下楼梯。我转身回到窗口向外面望去,四辆警车先后开离公安局大院,很快消失在光秃秃的冰冷街头。
“就是认识这个流浪汉的不是徐翀,而是李依依!”
早上。
他的声音无比坚定,并认定是李依依和孙涛合谋害死徐翀的。
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你确定?”
我把案件现场的相片、资料、笔录等所有证物统统拿来,翻来覆去到了凌晨两点多,纠结并徘徊在两个嫌疑人中间。如果是孙涛杀人,疑点颇多。除了我之前说过的一些问题外,还有一个最大的难点,就是他为什么杀死马瑞?孙涛和马瑞之间似乎不存在接触,也就是说孙涛不具备杀死马瑞的动机!
“百分百错不了,因为是徐翀亲口和我说的。”
午夜十二点,我踏进冰冷的法医室里。
如果他所说属实,那么李依依就是在撒谎!
他的每一句话我都有认真去听,当中透露出最大的两个信息就是徐翀过多的干涉和孙涛对徐翀的不满,这与软妹的话不谋而合。如此说来一个完美婚姻走向毁灭的导火索就是徐翀,孙涛的不满情绪有可能进而演变成杀人动机。
放下电话我告诉张弛,李依依可能在骗我们。
面对外界我们不便透露太多的主观判断,所以聊天的时候我并没有表达自己的看法,这不代表我不重视他提供的线索,正是因为尊重才不盲目下任何判断,但私底下一个人的时候却不停琢磨。
张弛低声问我,骗了什么?
话音落后,我便离开了。
我便重复了一遍电话里的内容,认识阿木的不是徐翀而是李依依。
“没有客观依据的都不能成为直接证据,顶多算个间接。”我又安慰他,“你放心吧,我们会给死者一个交代,你说的这些事我们也会积极调查。”
张弛皱眉头,那她为什么撒谎?
“瘦瘦的,弱弱的,声音也不会这么有磁性,总之感觉不太对劲。”
“暂时不清楚,不过就现在的线索看,凶手未必是阿木,这些事儿先不要声张,观察观察再说。”
“那你认识的孙涛什么样?”我问。
二十分钟后维薇和廖大国相继走出监护室,只有家属暂时留在里面。
“好。”他一本正经起来,“之前我给孙涛打过电话,发现他的声音不太对劲,然后我还问了他很多事情,他没有一样能回答得上来的,所以我才会有这样的感觉,不知道这算不算是证据?”
廖大国没做停留,甩身扬长而去。
我打断了他,“对不起,你能不能说主要的。”
维薇把我们带到一旁,说了一下情况,“在现场发现了杀害马瑞的凶器和凶手作案时所穿的衣物,和我们之前推断的一样,凶器是一把尖菜刀,上面有阿木的指纹和马瑞的血迹,由此证明凶手就是阿木!”
“不算熟,但比起这些女人话题要多一些,其实我也能理解他,说良心话论相貌、家庭和工作他样样不如李依依……”
闻言我望了望张弛,他也无奈地看着我。
我问他,你和孙涛很熟吗?
维薇看出眉目,问我们,“怎么都这么平静,你们没有异议吗?”
他没有再请我坐下,而是这样彼此站立,和我说,他觉得现在的孙涛和以前不太一样。
我和张弛还是干瞪眼,没有回答。
我没有拒绝,答应了他。
维薇见我们不吭声,自问自答,“所有的证据跑过来找我们会不会太奇怪了?”
“你可不可以再给我两分钟时间,我隐约又记起一些事情。”他起身,留我。
“我们也是觉得奇怪,所以才没回答你。”
“不用了。”我回绝。
维薇望了望张弛,又看了看我,停留片刻后转身走了。
“是要走了吗,我开车送你吧。”
她走了没多久我问张弛知不知道阿木遗体在哪?
我也点头,“您放心,我们会调查清楚。”
张弛点头,“刚好我也想再过去瞅瞅!”
他点头。
我和张弛两个人来到位于医院地下的停尸房里,冷得要命。刚走进来就看到一个老婆婆站在停尸柜前,沮丧地端详着里面一具烧焦的尸体,不停摇头,嘴里呢喃着说不会的,阿木不会杀人的!
“我们讲客观证据,虽然你的话有一定逻辑,也不能轻易下判断。”我又问,“这就是你想和我说的吗?”
我上前叫了一声,随即看到那泪水顺着皱纹滑落的苍老面庞。
不然的话无解。
“王婆?还真是您,节哀顺变。”
现在的孙涛不是孙涛。
她紧抓着我的手腕,摇曳着,“阿木那么善良,我相信他不会杀人的。”
除非……
“这里太冷了……注意身体……”
其实早在之前我就怀疑过孙涛,可抛尸、毁尸行为却与主动报警相互矛盾,若毁尸就要不露声色,何必声张。
我示意了一眼,张驰便扶着她往外面走,可就在这时婆婆忽然叫了一声等等!随后她蹒跚着回到尸体旁,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去抚摸尸体面庞。
“一定是孙涛。”他坚定地回道。
张弛拦了她一下,尸体脏您还是别碰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虽然他的话很绕,但我还是听出了一些端倪。
“不碍事,我就摸他一下,摸完我就走!”
“我没有说是她杀的人,但至少应该和她有关系。”他回忆起来,“李依依和她丈夫的关系很不稳定,就因为李依依长得漂亮,工作又好,所以孙涛怀疑她做了对不起自己的事儿,经常对她动手。说实话,徐翀有责任,因为她过分干涉人家的婚姻,没结婚的时候就劝李依依不要和孙涛在一起,结了婚以后又天天说人家孙涛不上进让女人养活,任何男人听了都会受不了的。我也经常劝她别去干涉别人家的事儿,可她这个人就是这样,对朋友死心塌地,劝也劝不动。”
婆婆满是皱纹的手稳稳地落在了尸体面部,当着我们的面掰开了嘴巴,认真地,一颗一颗地检查着牙齿。半分钟后她挺直腰板,大声和我们说这个人不是阿木!
“那你也不能就断定李依依是凶手吧?”
不是阿木?
“不可能的,她感情上很依赖我,如果真有这么一个人纠缠她,她不会不告诉我。”
张弛让她说明白了,到底是什么意思!
“可能……她没有告诉过你?”
她说,阿木是她捡回来的,当时奄奄一息,是她一口粥,一勺药给喂活的,所以她记得特别清楚,阿木的牙齿全都是歪的,没有一颗是整齐的,所以这个人绝不可能是阿木。
闻言他流露出强烈的自责,苦笑着说,“就因为太喜欢了,所以我没勇气,听说人都烂得……”他紧咬着嘴唇,险些咬破,那种痛苦与愁容难以用言语形容,“之前我的确去过公安局,我听说她是被一个流浪汉杀死的,可我从来没听说她和哪个流浪汉有过牵扯,所以我才会觉得奇怪!”
闻言,我走到尸体旁,也不管上面有多少细菌,徒手掰开死者口腔。
“既然这么爱她,为什么没见你去认领尸体?”
果然,我看到的是一排整齐的牙齿!
他颇为自信地笑了笑,“认识那么久了还不了解她么,只要她说考虑那就说明有戏,不过她这个人永远是朋友至上,尤其是对李依依。”
我问张弛,有没有玩过魔方,只要找对关键的位置,全盘可解。这个婆婆的出现,就让这个关键暴露在了我们眼前。
“那你怎么确定她就一定会答应你呢?”
张弛便问我,什么关键?
“就是那段时间我一直追她,她呢,很忙,然后就说让我帮她照看一下依依,等她忙完会好好考虑我们的事儿。”
我之前就说过,障眼法,鱼目混珠。阿婆说死的不是阿木,孙涛却说这个人是阿木,这里面肯定有一个人在撒谎。但我们都心知肚明,一个双腿已经迈进棺材里的老人没有撒谎的理由,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孙涛在撒谎。
“什么叫算是?”
明明不是阿木却硬说是阿木,他目的是什么?既然阿木都可以是假的,孙涛为什么就一定是真的?
他回答说,“算是男女朋友吧。”
我怕张弛不明白就指着自己的脸说,“可能是故意的!”
缓了缓神,我问,“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和徐翀是什么关系?”
“烧伤?”
他的主观猜测让我心里猛地一紧。
“怎么那么巧都在脸上?”
“我觉得……”他也望着我的脸,“徐翀的死和李依依有关。”
“这么说是个圈套?”张弛也感到不可思议,“死的这个被烧花了脸我能理解,是怕别人认出他是假的,可孙涛的脸为什么也烧成那副德行!我好像明白了,他也是假的!”
我双肘压在深灰色亚麻桌布上,越过橘黄色灯光望着他蜡黄色的脸,“好,你说吧,我听着呢。”
“其实我们都没有猜错,孙涛杀害了徐翀并抛尸,而马瑞也的确是被阿木杀死的,大磊说过现在的孙涛和以前不一样,李依依的眼神你还记得吗,感激、愧疚,好像是她对不起孙涛而不是孙涛对不起他,还有你别忘了,大磊说和流浪汉有接触的不是徐翀,而是李依依,我当时就猜测孙涛可能不是孙涛,而是……”我看着张弛木讷却又满是惊骇的表情,道破玄机,“阿木!”
“今天之所以这么晚把您约出来,是因为我想起了一件事儿,也犹豫了很长时间,但还是觉得应该讲出来。”
张弛狠敲着自己的脑袋,懊恼问我,如果出现在面前的孙涛是个冒牌,那么真正的孙涛在哪?
我忍不住低头品尝了一口,情不自禁地赞叹,“嗯,味道不错。”
我回答说,很可能已经死了。
他搅拌着杯子里的奶茶,露出回忆时的甜与苦,“这店……是她帮我开的,这奶茶也是她最喜欢的。”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现在的孙涛和以前不一样,以及李依依为什么对他没有一丝的恐惧和怨恨,还有他家里面不翼而飞的结婚照片,应该就是怕我们认出他是个冒牌货。
“人死不能复生,但日子还得过。”
张弛又问,“你说孙涛杀死徐翀,阿木杀死马瑞,我没太听懂!”
软妹说完就走了,昏暗却蛮有格调的氛围中,就只剩下我和面前的这个男人。他给我倒了一杯奶茶,自我介绍说他叫大磊,和徐翀认识有几年了,徐翀的死对他的打击挺大的,这间店关了也有快一个星期了,要不是今天想着和我见上一面,他就没打算再拉开这扇门。
“如果是孙涛的话,他绝不可能报警,应该是那个冒牌货,那个时候开始孙涛就已经不是孙涛了,而我们也就此陷入他的圈套之中。”
“你们聊,我明天要上早班,先走了。”
“按照你这推理孙涛杀了徐翀板上钉钉了,而马瑞是被阿木杀死的,这两者发生得太突兀,或者说是不是少了点什么过渡?”
我点点头,勉为其难地坐下。
我言简意赅地回答,“孙涛的死,换言之,是被谁杀死的!”
他一本正经地说,“警察同志,我知道您顾虑什么,我向您保证,我这做的是正经买卖。”
张弛一下茅塞顿开,“不会是李依依吧?!”
我没想过他们会约在这样一种地方见面,对于我的个人身份来讲会有些敏感,“咱们能不能换个别的地方聊?”
我激动万分地抓住张弛,大叫一声,对了!就是李依依!
“嗯,是我。”他拉开一个凳子,“坐,喝点什么吗?”
假设有一天孙涛和徐翀发生剧烈的争吵,孙涛一怒之下杀死了徐翀。面对婚姻破裂与家庭暴力、胎儿流产与朋友被杀李依依心理崩溃,或者是防卫过当,或者是主观意识,她杀死了自己的丈夫孙涛。这个时候真正的主角出现了,他为了掩盖李依依的杀人事实,精心策划了一场错位好戏!
“你就是徐翀的朋友吧?”
他出现以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抛尸!可他犯了难,一旦警察发现孙涛的尸体,一定会怀疑到李依依头上!所以他不光要抛尸,还要掩盖孙涛的身份。就在这时他想到了一个人,一个曾经和自己发生口角,叫马瑞的流浪汉。
“警察同志您好。”
“你别说,我猜猜。”张弛来了兴致,打断我,自己说了起来,“垃圾场里的男尸不是马瑞而是孙涛,他故意把马瑞的身份证和背包放到一公里外的地方,就是想误导我们的视线,让我们以为死的这个就是马瑞,而真正的马瑞现在正躺在医院的停尸房里?”
看到我进来,软妹和身旁一个男人站了起来。
“逻辑很完美,可没有证据也不能说明什么啊!”张驰接着说道。
徒步走在光秃秃的大街上,沿着头顶昏暗寂寥的路灯来到一个小巷子里,随后走进一间灯红酒绿的咖啡屋。
“去马瑞活动的地方走一走,或许可以找到有价值的证据。”我说,“只要能证明停尸房里的男尸就是马瑞而不是阿木,就能证明我们的思路是对的,也可以向检察院申请搜查令,李依依的家应该就是凶案现场!”
话罢,我固执地推开车门,下了车。
随后我和张弛迅速做出了一个决定,先去局里取点工具,然后他去马瑞生前居住过的地方寻找物证,而我去“凶案现场”看个究竟。
“谢谢了。”我拒绝着,不想欠小娆的,“离这儿不远,我走过去就行了。”
门打开时,看到我突然到访李依依显然有些吃惊。
“我送你过去吧。”
我给自己找了一个很恰当的理由,是医院让我来通知她的,孙涛发生危险现在正在抢救。她一听就赶紧慌张跑进厨房去关炉灶,却不留神将炉上面的热锅打翻。
“也没什么事儿,去见个人。”我言简意赅地回答。
我冲进去将她拉开,赶紧说,“我帮你弄吧,你赶紧去医院看看……”
她把车稳稳地停在路边,问我,出什么事儿了吗?
她这才反应过来,冲进客厅抓起一些随身物品,心急如焚地跑了出去。
撂下电话我和小娆说,停车!
她走了一段时间后,我才拉上所有窗的窗帘,降低房间的能见度,减免日光对现场勘察造成的难度。随后我将一个座式光源扩散性比较强的紫外线灯放在了客厅中间的地面上,打开以后紫光笼罩在周围地面上,让原本已经不复存在的罪证重新暴露了出来。
我心想,会不会和案子有关?于是问了句这个大磊是不是认识徐翀?她不假思索地回答说认识,并且说,如果徐翀没死他们俩可能已经在一起了。
是血迹,暗黄色或浅咖色。
她说,具体什么事儿大磊没告诉她,非要等见到我以后才肯说。
血迹形态已经不完整,但却有保留着一部分较为清楚的喷溅血迹与血泊,其中有一条非常明显的转移装血迹,再加上地面与部分客体上椭圆直径较长、一边星芒状凸起较大的血滴,可以肯定这里就是第一命案现场。
见我?
接着我运用指纹刷、磁粉、套取胶等工具采集一切有可能采集到的血迹样本、指纹、脚印等一切有价值的证据。
不久电话响起,接起后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对方自我介绍以后我才想起来,是徐翀的好朋友软妹,她说她有一个叫大磊的朋友想见我。
“徐翀是在卧室房门与茶几之间的空地上遇害的,致命伤在头部,凶手就是烟灰缸,也符合现场情况;在厨房到客厅这一段出现椭圆形星芒状血滴,应该是孙涛留下的,凶器就是尖头菜刀。”
我把脸转向窗口,不再作声。
半个钟头后我给张弛打了个电话,问了他那边的情况,听他的语气就知道并不顺利,可能因为马瑞生前多是风餐露宿,居住的地方大多是桥洞、地铁等情况比较复杂的地方,即便是留下一些证物也可能早已经遭到破坏,就算是找到也不能百分百确定是他留下来的。
“倒也是。”
“你那边呢,怎么样?”他问。
“这个点儿了当然是回家睡觉啊,不然还能去哪!”
“和咱俩之前推断的一样,果然就是第一凶案现场,虽然大部分血迹形态还有一定程度上的保留,也具备一定的辅助意义,但因为时间太长,期间遇到过肥皂泡沫、洗衣粉等化学物质的反复擦洗,血液结构严重被破坏,不存在鉴定价值。”
“有一个朋友在那儿住,过去看看,你呢,这是去哪?”
张弛没有放弃,“这种情况确实比较难做,但也不是百分百做不出来,你先把材料搞回来让我试试。”
她向车外面看了看,问我,“你刚才去干嘛了?”
“已经弄好了,我现在就回去!”
“一样漂亮。”
重新拉开窗帘,阳光再次驱散黑暗,血迹斑斑的凶案现场再次变得宁静而温馨,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是不是啊?”她心花怒放,“是衣服漂亮还是人漂亮?”
就在我准备离开时,有声音在门口响起,转去目光便看到李依依呆滞地站在门口。
看着她精致的侧脸我夸奖着,“今天穿得挺漂亮的。”
我十分的尴尬,可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上,我也只能将错就错,以公安机关办案该有的方式和她挑明,“李小姐,我有充分理由怀疑你和这起命案有关,我需要你回去配合我们调查!”
“谢谢。”
听到这儿李依依身子一怔,不需要任何供述,这已经是最好的坦白。
“看你嘴唇干得,和我你客套什么。”她主动帮我取出一小罐奶茶,“晚上喝咖啡容易睡不着觉,喝个奶茶吧,冰镇的,这个牌子的很多人都爱喝。”
她悲惨一笑,泪坠在眼圈,“瞒不住了吗,其实,你说要留下来的时候我就已经有预感了。”
我直截了当地回了句,“不渴。”
“为什么还让我留下,你明明有权利拒绝我!”
“我车上有奶茶和咖啡,往你左手边看,有个抽屉拉开就是。”
“又能瞒多久呢,早晚有一天你们也会查出来。”她失神地坐下,瞳孔里全是眼泪,手也一直不停颤抖着,“在医院里我见到他了,我挺对不起他的,他这么做不值得。”
车很贵,内部装饰奢华。她今天穿得也是干净素雅,明艳动人。
“徐翀从来不认识什么流浪汉,真正认识流浪汉的人是你,而这个人就是阿木对吗?”
离开小区遇到了熟人,于是我节省了十块钱路费。不过我不是十分想搭这个顺风车,是开车的这个人硬把我拉了上来。
“你说的都对,我骗了你们,他是……”到最后关头她也不忍背叛,所以没有念出这个名字。
很巧。
“是阿木让你这么做的,理由是想替你遮盖杀人实事,没错吧?”
当我站到冰冷阴暗的楼道里,门无情关上的那一刻脸上笑容才终于不再逞强。
李依依又点了下头,期间不断用指甲抠着自己手腕上的刀疤,呆滞地望着茶几上一张空姐照,目光里透露着强烈的失望与痛苦。
心里不是滋味,却倔强地说,“我兜里有钱,那你早点休息,明天见!”
我继续问,“孙涛是你杀死的?”
打车还是打脸?
一句话勾起了她的痛苦的回忆,让她的情绪也变得激动起来,“他杀死了我最好的朋友,还害死自己的孩子,不可饶恕,我从来都不后悔杀了这个畜生!”
现在是夜里十点了,早已经没有公交车了,所以她给了我一张十元钞票,让我出了小区门口打辆出租车。
“他是怎么杀死徐翀的,而你又是怎么杀死孙涛的?”
原来,她是想赶我走。
在回忆那些该死的痛苦记忆时她止不住地落泪,手指胡乱用力交织在一起。
“……”
虽然我表面冷静,声音冷漠,但心已经跟着一起坠入痛苦中。
我想说,嗯,忙了一天是挺累的,你不用管我,我就睡沙发上就行。可这话还没有说出口,就听见维薇说,累了你就早点回去休息吧!
“那天孙涛又打我了,比以前更凶,我感觉继续下去就会被他打死,所以我才给徐翀打了一个电话,希望她能帮我。可电话刚打到下半被孙涛抢了摔坏了,但好在徐翀了解我的家庭情况,一定猜到我出了事儿所以没过多久她就赶到我家。刚见面的时候孙涛平静了,可后来因为徐翀说了他两句,他就抓起烟灰缸砸徐翀的头,我亲眼看见她在我面前倒下,说到底是我害死了她……”她的泪更肆无忌惮,哽咽着,有点说不下去了。过了一会,平静了情绪才继续往下说,“再后来,他封了窗和门,把我关在房间里,不给我吃也不给我水喝,我以前认为自己很了解他,然而那一刻我才知道自己永远都无法看不透这个人,打人的时候就像是一个疯子,平静下来又像是一个犯错的孩子,喜怒无常,总是疑神疑鬼,他还因为怀疑孩子不是他亲生的,就逼着我喝堕胎药……”
她也露出一丝微笑和些许的歉疚,“很晚了,你也累了吧?”
说到此处,李依依情绪已经崩溃,泣不成声,“你不会明白那种恨到骨子里的感觉,为了我的孩子,我只能和他拼了,就用刀砍了他,还戳了他几下,但是我没有想过真的杀死他,我当时脑子很乱。”
“明白。”我继续微笑。
“你和阿木是怎么认识的?”
“还有就是希望这能成为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尤其是不能让单位的同事知道。”
她沉默了,我原以为那会是另一段悲痛的记忆,但她嘴角若隐若现的笑容让我明白,阿木带给她的感受比冬日阳光更加温暖。
我微笑着打断她说,“没事,我能理解。”
“他那会是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我也没帮他什么,只是把我的奶茶给了他,没想到就为了这一杯奶茶,他……连命都不要了……”
进去没多久桃子就睡着了,维薇从房间里走出来,在沙发上坐下以后就急于解释,“你千万不要误会,这孩子一直要找爸爸,我是没有办法才……”
说到最后她无法控制地再一次落了下来,我深切地感受到了她内心中的复杂,只是一杯奶茶就能让一个男人付出全部,而自己深爱的丈夫却因为一点点小事心存杀念,这样的结果怎么能不让人痛心?
维薇叹了口气,还是冷冰冰的说了句,“进来吧!”
平复了情绪后,她苍白的双唇蠕动起来,陷入回忆。
桃子很乖,“妈妈,你就原谅他吧,罚他给桃子讲故事不许睡觉。”
那日的画面便在我脑海中浮现……
我帮她解难,“因为爸爸惹妈妈生气了,桃子快跟妈妈求求情。”
李依依遭到丈夫得暴行,忍无可忍,便错手将他杀死。就在李依依绝望得想一同死去时,一个身材十分魁梧的男人出现在家里,这个人就是故事的主人翁阿木,只是李依依早已经忘了这个人的模样,所以在她眼里这就是一个陌生的男人。她无法判断对方是敌是友,只能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不住摇头。
“因为……”维薇不知该如何解释。
阿木进来后跟她说的第一句话是,别怕,我是来帮你的。
桃子不懂人情世故于是问,“为什么新爸爸不能和我们住在一起,以前的爸爸就可以?”
他抢下她手里的刀子并用一张旧报纸包好,随后为她披上一件颇显厚重的毛绒大衣,问李依依还记不记得。当时李依依非常惊讶,也终于回忆起来,在那个冰冷的冬天,自己曾亲手将这件大衣还在一个流浪汉的身上。
“最起码让我们联络一下感情吧?”我见缝就钻。
见她回忆起来,阿木又重复了一遍,请你相信我,我真的是来帮你的。
维薇却凶巴巴地警告我,不许蹬鼻子上脸。
这样的话很难让人信服,就因为自己给了他一件过冬的大衣吗?
与院方负责人打过招呼以后,维薇就带着桃子走出福利院,在一家儿童乐园里吃了点宵夜,气氛很融洽,可回家的时候维薇却把我拒之门外。我便说,现在我是桃子的爸爸,那你就是我老婆啊,哪有不让我进门的道理?
阿木说,还有那杯奶茶。
桃子高兴得欢天喜地,我也同样喜不自胜,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感觉。
这是李依依听过最讽刺,最荒唐的一句话。可也正是这样一句离谱的话,又让她觉得无地自容。自己奋不顾身把一切都给了一个叫孙涛的男人,换回来的却是打骂和羞辱,这个叫阿木的流浪汉却因为一杯廉价的奶茶连命都不要了?
维薇这才心满意足地站起来,帮桃子把东西收拾进书包里,“今天妈妈就是来接桃子的,开心吗?”
回忆中的李依依一直在擦眼泪,哽咽着,“想不到他还保存着那个纸杯,还说虽然廉价,却是让他活下来的希望,我很开心他还活着,但更多的是愧疚,因为我真的没帮他什么,最后我还是懦弱地离开了……”
“骗你是小狗。”
我很同情她,但也只能是同情。
“不许骗小孩。”
“之后呢?”
我一下被桃子为难住,想了好久勉强点点头。
李依依又回忆起来,“他让我记住,杀人的不是我而是他。我不想害他,就一直没有答应。但他很固执,把我和孙涛的结婚照都丢掉了,他还知道孙涛是个孤儿,所以就一直假扮成孙涛,让我像平常一样什么都不要管,我已经没得选择了,就只能听他的。”
“我之前的爸爸经常给我买糖吃,还带我去游乐场玩,还给我买洋娃娃,还给我洗衣服,喂我吃饭,陪我睡觉,和我一起洗澡,你能做到吗?”
我追问,“他具体是怎么帮你的?”
桃子冷着脸,我刹那间被她的小眼神秒杀掉。
李依依摇头,“你这么问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他很少告诉我他都在干什么,他就让我什么都别问,什么也别管,不过有一天有个男人找到我家,威胁我让我给他钱,我当时很怕,又拿不出那么多钱,阿木说他有办法,后来这个人就真的再没来过。”
“还嫌这嫌那的,你是找爸还是找男朋友?”我像是一个苍老的小孩,和另一个小孩认真着。
我凝眸想了一阵,问道,这个人是不是叫马瑞?
桃子嫌弃地扫了我一眼,似乎不太满意,“不帅。”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不过阿木说过对方也是个流浪汉,而且他们之间有过节。”
“来的时候怎么说的?”维薇凶完我,又和声细语地和桃子介绍,“以后让这个叔叔给桃子当爸爸好不好啊?”
阿木的办法应该就是杀了这个人,再结合李依依话里透露出的一些细节来看,这个威胁他们的人百分百就是马瑞。
维薇似乎不满意,又踢了我一脚。
一切已经水落石出。
突然,维薇偷偷地踢了我一脚,她的这个小动作让我有点尴尬,也意识到自己的确应该和桃子说点什么,可不善于嘴上功夫的我只能象征性地说桃子真可爱,问桃子几岁,喜欢吃什么啊,我可以买给她!
“李小姐,你自己去公安局自首吧,到时候把你和我说的话和他们再说一遍,对你有好处。”
说到这儿维薇瞳孔里泛起一丝丝的湿润,我也有些感慨和唏嘘,人是有感情的动物,日久生情,如果真有那么一天维薇一定会非常舍不得。
“嗯……”
“妈妈答应你,除非找到桃子的亲生父母,否则我是不会离开你的。”维薇将漂亮的桃子抱在怀里,“再说桃子那么那么可爱,妈妈怎么舍得离开你呢?”
她擦干泪水,失落地走到门口。
桃子心里也一定很清楚,他们的这种关系是不牢靠的,害怕也是必然的。
我又警告她一句,“我已经录音了,希望你别让我难做懂吗?”
“那妈妈呢?”
她回过头,嗯了一声,那眼神悲伤到了骨子里,看得我心里很酸。
维薇脸色稍显为难,“他可能以后都不会来看桃子了。”
回到局里就听到李依依自首的消息,因为我是第一个知道这件事情的人,我没有表现出理所当然的震惊,因而张弛感到困惑,李依依自首说明我们的判断是完全正确的,可我怎么看上去一点也不高兴?
这可能就是维薇带我来这里的目的,让我接替她的“前任”给桃子当一回假爸爸。
我们赢了一场案子,却输了心,怎么可能高兴得起来。
“你答应过带爸爸来看我的!”桃子认真着。
婚姻破裂,孩子流产,丈夫当着自己的面杀人,一旦再进了监狱就是生不如死。尤其是她和阿木互为帮凶,妨碍公务,掩盖事实,企图蒙混过关,法院可以不再考虑同情,从严处罚。
“怎么啦?”她望着桃子。
这般悲惨的命运,如此沉痛的结局,对于一个饱受磨难的女人真的公平吗!
“妈妈。”
很压抑,无休止地压抑着。
坐在充满小朋友欢声笑语的活动室里,望着坐在我面前的悉心照顾桃子的维薇,心里面或多或少是有一些感触的。
这一次没被安排写结案报告,我竟有点失望,故此我打开记事本,准备写上一句总结语。
“桃子,多吃点蔬菜有营养。”
何谓正义,何谓邪恶?
换言之,维薇只是暂时代替桃子的母亲,弥补一个孩子的愿望。
若有一把区分善恶公平的尺子,我想一定不是所谓明文规定而是人心。
福利院的院长告诉我,这里的孩子大多由留守儿童、残障孤儿和拐卖儿童组成,桃子属于后者。言外之意,她和维薇并没有血缘关系,之所以还管维薇叫妈妈,是社会上的爱心人士发起的慈善活动。
提起笔,我在日记本里记上这样一句:
我被维薇带到了一个地方,不是幼儿园,而是福利院。
“世上最可怕的不是灭亡,而是等待灭亡;最可悲的不是你杀死我,而是我杀了你。其实每个人都是罪犯,只是刻意隐瞒了心里的罪,当恶念到了无法隐藏的那一天,再美丽的天使也终会化身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