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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无名尸

我绕开阿木问她,“那您见没见过一个不到三十岁的流浪女,腿上还有纹身。”

“阿木是一个好孩子,他在的时候经常带我去吃饺子,这一晃已经半个月没看到他了。”

她摇头,说没有。

她的回答却让人有些失望,阿木是个男人。

问了半天也没问出结果,的确让人有些失落。

我欢天喜地地问她,“阿木是谁?是不是一个女人?”

“奶奶你等我一下!”

“阿木。”她很难过,“阿木不见了。”

我就近找了一间超市买了一些奶品和水果,想着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去帮助这位古稀老人。可当我返回立交桥下的时候却发现她人已经不知去向,他的流浪者告诉我她是害怕东西被我抢走所以才走的。

“奶奶,你们这最近有没有什么人不见了?”

抢走?!

也就是说,一个月最多也就卖三百多,我记得我上次和维薇一起吃饭,就有小三百了。

这话从何说起,谁会抢一个老太太的东西?

她的回答让人更加心酸,好的时候能卖十几块。

“好几次了,把老太太的东西抢走烧了,对你们来说这不值几个钱,对于她来说可是全部的家当了。你们说我们影响市容,是啊,像我们这样的人就不该活着,给这座城市添堵了,那不如干脆把我们一起烧了算了!”

“一天拾废品能卖多少钱啊?”

回到局里。

如此高龄的老人不应该享受子孙满堂,儿孝媳随的晚年之乐吗,奈何要风餐露宿,饥肠辘辘?

我把水果放在办公桌上,张弛问我是不是有什么好消息要公布,不然今天怎么会这么慷慨。

看着地上肮脏的行李和堆积在角落的易拉罐时,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没有,你们那边呢?”心情不好,话语也锐减许多。

“有半年了。”

张弛耸了耸肩,“最近一个月内刑满释放的人员我们都查过了,没有符合的。”

“奶奶,您在这里住多久了?”

“维薇呢?”

“真的不是城管吗,不是就好……”她坐下来,蠕动着干瘪的嘴唇说着。

“好像是去廖大国哪儿了。”

“奶奶,我不是城管,您别怕!”我急忙安抚道。

我脱了鞋子,腿搭在办公桌上,闭目养神。

看着那眼泪汪汪的模样,我都慌了。

“那就让廖大国处理吧,我可以好好偷个懒了。”

说着她还打开似乎用了一辈子的,脏兮兮的手绢,将里面仅有的,褶褶巴巴的一些零钱塞给我。

第二天。

起身,来到这个老太太面前时,她布满皱纹的脸上写满惊慌,以为我是城管就一个劲向我求饶,说她一共有两个儿子四个闺女,可没有一个人愿意给她养老送终,就把她从家里赶出来,她实在是没有地方落脚只能睡在这里。

一个突然而至的报案电话拨去了我们头上疑云,女尸的身份这才浮出水面。

“谢了。”

报案的是一个女人,叫李依依。

目光在这位老人的指示下落到身后的一个角落中,我看到了一个七十来岁的老太太。

她介绍说自己的一个好朋友失踪了,前几天的时候电话一直联系不上,先后去过好朋友的家里和工作单位,结果都没有找到人,这才报警。

“小年轻,你去问问那个老太太,她在这儿时间比我们久。”

在电话中接线人员询问了失踪者的基础信息,姓名徐翀,性别女,其中身高,体重和衣貌特征与我们手上的这具无名女尸很相似,一下就引起局领导高度重视,我们也于第一时间赶到报案人家里了解情况。

交谈了一阵后,他们都摇头。

报案人住在一个非常普通的小区里,生活水准也是一般,但她个人条件却十分优越,某著名航空公司空姐,长得恬静,凹凸有致的身材几乎没有缺点,眼睛虽然有点小却是十分的清雅脱俗,让已经很漂亮的维薇都有些自惭形秽。

我强忍着难闻的气味和他们交谈,问他们认不认识一个年龄不超过三十岁,腿上有纹身的女人?

进去以后她就急于向我们介绍徐翀的情况,未婚,在一家大型国企工作,她们认识三年有余,关系一直比较不错,每个星期都要通几次电话,但从上周日开始到现在徐翀的电话一直处于无人接听状态,到最后干脆就关机了。

接近他们,那股几个月不洗澡的酸臭很像尸臭,让人窒息。

她先后去过徐翀的家和工作单位,一直找不到人所以就急了。

视线里有几位拾荒老人席地而坐,胡须很长,身上也都是脏兮兮的。他们的唯一家当是一张凉席,一套破棉被和粗麻绳打捆的破旧行囊。条件好的兴许会有一个保温杯、水壶以及一条流浪狗。

我好奇地问她,为什么报警的不是徐翀的家人,反倒是她这个朋友?

尤其是在阴暗潮湿的立交桥下,会让人感觉到一丝丝的寒。

她不紧不慢地解释说徐翀小的时候父母就没了,孤孤零零的也没什么亲人,徐翀也一直把她的这些朋友的当成亲人看待,而她个人和徐翀关系要更亲密一些,所以是她先发现徐翀失踪的事情。

天阴沉,风有些大。

为了进一步确认,维薇坐下来问李依依还有没有印象,徐翀的左腿上有没有什么明显的痕迹,譬如外伤疤痕、纹身之类。

当日。我们三个人分头行事,张弛和维薇一组去了看守所,而我独自来到市立交桥下一个流浪者经常聚集的地方。

李依依立马回答,说有个蝴蝶纹身。

死者身份的谜团让很多破案手段受到限制,所以维薇认为不能再等了。

说着她还撩起自己的裤脚,让我们看她右腿上的黑色单翅蝴蝶,并告诉我们这是她和徐翀一起纹的。

转眼就又是两天,案情并没有新进展。

“我可以看一下吗?”维薇问。

首先应该模拟出死者画像发布通告,并在有限的时间里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至少要排除他几种可能性。后来,僵持不下,两个人只好把意见综合了一下,先静观其变,不行再以动制静。

“嗯。”

维薇则说不能坐以待毙!

李依依很配合地把白皙的腿放到沙发上,因为穿着非常纤薄的透明丝袜,又在浅颜色沙发的凸显下非常好看,于是单身二十多年的张弛毫不顾忌一个警察的形象,直勾勾地盯着人家姑娘的腿看了半天。

张弛说以静制动,不排除是户口在农村的外地务工者,这类人大多父母不在身边,所以出了事不能及时发现,或许过一段时间家属就会主动报案了。

我用手指戳了戳他,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收敛了目光。

不管是那种可能性,查起来都会比较麻烦。

维薇问,“你们的纹身是一样的吗?”

3:刑满释放人员。

“就是翅膀不一样,她是左边,我是右边。”

2:流浪乞讨者。

维薇点头,又问,“李小姐,您看方不方便带我们去一下徐翀家里看看?”

1:外来人口。

李依依想了想,答应下来。

正常情况下的无名尸都不难找到所匹配的报案信息,如果没有,那就不得不考虑一些不容易被关注的群体。

就在我们正准备离开时一个男人推开门走了进来,李依依从沙发上站起,小跑过去,很亲密的样子,“你回来啦!”

维薇有点担忧,千万别是外来人口。

“他们谁啊?”李依依男人问。

虽然年龄、身高、生前体重、疾病史在多次尸检中得到肯定,但这些信息还不足以缩小排查范围,所以几个工作日下来都没有丝毫结果。

李依依便和自己的男人介绍说我们是安东分局的,为了徐翀的事儿而来。

死者身份一直是个谜。

她男人很礼貌地走过来,和我们握手,“我叫孙涛,是李依依的爱人,徐翀是我们很要好的朋友,有什么需要你们尽管开口,我和依依会全力配合你们。”

张弛让我心里一喜的同时也给了我当头一棒,“不过你可千万别想多,没准人家只是出于同事之间的关心,不告诉你只是不想被你误会。”

“我们就是为这事儿来的,几天前我们发现了一具女尸,不过暂时还不能完全确定是徐翀,但希望你们也有个心理准备,别抱太大希望。”

这么说来,她只是碍于面子才找了一些借口。

维薇说完目光转到李依依身上,“李小姐,我们可以走了么?”

“冷空气过敏……?你还真信啊?”张弛笑了,“昨天晚上她把衣服给了你,结果就冻成这样了,这可是我亲眼所见!”

孙涛十分主动,“是去徐翀家吧?我爱人最近身体不好,还是我带你们去吧?”

“维薇冷空气过敏。”我用纸巾擦了擦。

“行!那就麻烦你了!”维薇答应下来。

“不然怎么办啊,咱们这工作就这样又累又熬人。”张弛满肚子苦水,牢骚两句后注意到我的脸,“怎么弄的?”

徐翀的家庭情况比李依依要好上许多,之前就听李依依说过徐翀在某知名企业工作,保守估计月薪在一万到两万之间,等于我和维薇、张弛的工资总和。

我把沙发让给他,并盯着他的黑眼圈问,“难不成你也熬了一宿?”

进入徐翀的家后,张弛开始采集各种有价值的物证,例如指纹、唾液、毛发等。

“我那屋没地方了,在你这儿打个盹。”

地面的灰尘很多,说明徐翀长期没有回家。

维薇写完验尸报告走后,张弛出现在法医室里。

马桶中还有没来得及冲走的尿液、厨房里有半碗发霉的面条和一盘小菜、没有关闭的电闸和水闸都说明徐翀不是有目的地离家,譬如旅行,走亲戚,而是突然做出的决定,应该是遇到了比较紧急的状况。

维薇是个聪明的女人,知道如何缓解尴尬气氛,“这么说来我亲过很多男人啊,段局、廖大国还有很多你不认识的人,因为我冷空气过敏啊,啊啊……欠……”

“她应该很清楚自己不过是去处理一件麻烦事,处理完以后还是要回到家里,所以没有关电闸和水阀。”

为了缓解气氛,我半开玩笑地说,“这样算不算是间接亲吻我了?”

张弛句句在理。

她很尴尬。

“那她到底干什么去了?又是什么时间出的门?”维薇发问。

把衣服还给维薇时她连续打三个喷嚏,携带数以万计细菌的飞沫被我照单全收,丝毫没有浪费。

“应该是晚上,十一二点。”

“我叫你了,叫了很多遍,可你睡得跟猪一样,怎么叫都叫不醒,你还死抓着我的衣服不放手,现在可以还给我了吧?”

“何以见得?”

“四点?你怎么不叫醒我?”

张弛解释说,“洗手间里有一袋还没来得及用的面膜,再加上搭在浴缸上的浴衣,我猜她应该是刚洗完澡正准备敷面膜的时候来的电话。”

我望着解剖台上的人体骨骼,又看了看精神状况不佳的维薇很吃惊,于是我问她几点到的,想不到她说自己失眠,四点的时候就来了。

“还有你们看。”张弛拿着一本台历,“是上星期的周五。”

几个钟头后,维薇大喜道,“有结果了!”

“也就是说周五夜里,徐翀突然离家。”维薇抓住了一条线索后,目光锁定在孙涛身上,“你对徐翀了解有多少,上周五你们有见过面吗?”

但这需要强大的技术和理论知识支撑,不是随随便便一个法医就能做到的,说句老实话这点我输给维薇了。

“没有,毕竟男女有别,又是我爱人的闺蜜,所以我们来往没那么密切。”

后者往往更容易说明一切。

“这样,你回去替我们问问你爱人,徐翀有没有过不良嗜好,有没有和什么人发生过口角、结仇结怨之类的,最重要的是好好回忆一下,上周五有没有和徐翀见过面,她有没有异常表现,这对我们十分重要,如果想到什么一定给我们打电话!”

骨骼在人体中发作的作用之一是传输养分,主要靠骨密质外层的结缔组织也就是骨膜来完成。骨膜韧性高,含有丰富血管、神经等。在尸变过程中,根据器官腐败速度的不同,分为易腐败和不易腐败两部分,最先腐烂的是细菌容易滋生的肠道,最难腐败的就是附着在骨表面的结缔组织。

孙涛缓慢地点了点头。

当时维薇正在进行二次尸检,这次主要是死者的骨骼。

回到局里维薇就拿着徐翀家里搜集来的样本去做对比,我和张弛则在法医室里聊了一些细节问题。

早上醒来发现身上披着一件衣服,是维薇的,细节之处暴露了她骨子里的善良。

张弛还在流连着李依依的倩容,“一开始我还以为她是的单身,想不到都结婚了,真是可惜了。”

虽然抵触法医工作,却很矛盾地习惯了混合着尸臭的药水味儿,所以只要在局里过夜就会睡得无比安稳。

“呵,多情种。”

这晚我没有回家,睡在法医室里。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不得不承认她长得很漂亮,维薇见她都有点自惭形愧了。”

张驰说,受害人。也就是说,鞋印可能是凶手留下来的。

“我倒是不在意她的长相,我更在意的是她明明戴着钻戒,家里面却没有摆放结婚照片,这不奇怪吗?”

譬如呢?

张弛说,“会不会是摘下去了?”

鞋印长度28.5cm,对应的鞋码应该是四十四号,是一双大脚,留下脚印的人身高至少在180cm以上。张弛说,鞋印很深,嵌入淤泥中至少4cm。有同事在现场做过测试,正常体重下单腿站立最多也只陷入2cm,所以很有可能这个人高举过一定重量的物体。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为什么摘下去?我在她家的时候留心过,虽然经过仔细的擦拭,但墙壁上仍残留着少量灰尘痕迹,你说会不会他们夫妻感情不和,可看起来他们又好像挺好的。”

张弛和其他几个同事正在处理刚从现场采集回来的新证据——鞋印。

“我看是你想多了。”张弛拍了拍我的脑袋,“还是休息休息你的大脑吧,等结果出来有你忙的。”

八点钟的安东公安分局静了下来,只有化验室和法医室的灯还是亮着的。

四十分钟后维薇那边终于有了结果,一切正如我们预料得那样,死者就是徐翀。这对于我们来说是个喜讯,对于徐翀的朋友而言却是个噩耗。可接到通知的孙涛夫妇却格外平静,像是早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一样。

我开始为自己的言行而有些懊悔,因为我过分的执着,无意间伤害了这个我曾经深爱如今更爱的女人。我也渴望能敲碎她的心墙,填满她的空虚。

死者的身份浮出水面,案情也多了很多的切入点。

或许这只是她的一种保护色,故作坚强的柔弱。正是因为害怕受伤所以才筑上一密不透风的墙,圈住自己易碎的水晶心。对于一个经历过失败恋情的女人而言,所有的新恋情都是那样不真实,不可靠,就像是水中的月影,试图拥有时便会支离破碎,所以拒绝是最好的选择。

随后的时间里我们顺着徐翀和李依依两条线索延伸,来了解关于徐翀生前的一些特殊情况。

每一次都觉得自己可以把别人弄得遍体鳞伤,到头来狼狈不堪的却只有她自己。

一天中午。

明明就是个温柔的女人,干嘛要强装冷漠?

我和维薇找到了徐翀生前工作过的那个公司,却被公司的接待人员拒之门外。即便我们出示了证据也很难得到通融,只能坐在一层大厅的休息区里等着他们安排,想不到这一等就到了下午三点多。

“我说过,别打我主意,你伤不起!”她很认真地警告着我,虽然话语严厉,却让人感觉不到一丝的威胁。

午后的阳光透过三米高的玻璃窗洒落进来,带着怯意和懒散却又让人感到有些无奈。

我不会什么花言巧语,只是关心地说了句,“少喝点,伤身体!”

我忍无可忍地第N次来到前台,问里面那个文文静静却谎话连篇的前台接待,不是说好半个小时以后就可以安排的吗,怎么到现在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她则漫不经心地告诉我他们领导已经下班了,让我们明天再过来。

在超市里她拎了一沓啤酒出来,和我说,姐今天晚上要一醉方休,还认真地看着我,问我为什么还不走,是不是想进去陪她喝两杯?

我在心里骂了一声,这不是玩人吗?

就这样我送她回到家门口,在距离分局不远处的一个封闭小区。

“算了!”

维薇很洒脱,见我坚持便说,好啊,既然你愿意当跟屁虫,我也不介意。

维薇没有给我评理的机会,拉着我走出这个毫无人情味的地方。

她的倔强与冷漠很扎我的心。

对于社会上的人际关系维薇似乎显得很老道,她告诉我说,世界上没有所谓的真情,一切都是利益至上。他们应该是怕徐翀的死影响到公司的形象,故而不接受和我们见面。就像某些人一样,一旦自己的利益被侵犯就没有什么是不可以放弃的,包括爱人。

维薇自黑自嘲,“我是一个被抛弃,还带着孩子的女人,沈法医送我不会自掉身价吗?”

似乎她又想起了伤心的往事,所以才这么的感慨。

“我想,天这么黑,有个人送你会比较安全!”

“沈毅,你说这世界上有真心吗!”

“以前你是我学生,当然不是外人,不过现在你是,因为我这个人很记仇!”维薇冷冷一笑,弯腰,却很是怜爱地抚摸街边一只流浪狗,“狗狗好可怜啊,你可比某些人可爱多了!”

走在这条被晒得滚烫的马路上,额前渗出汗水的维薇忽然问我。

“我不算是外人吧……”

我毫不犹豫地说,有啊,我对你就很真心!

维薇用一种非常陌生的口吻和我讲话,话语里也带着一丝火药味和讽刺性,由此可看出她还在生我的气。

维薇一笑,接着说,“往往最容易叛变的都是那些急于表忠诚的人,因为人本身就是一个目的性极强的动物,一旦目的达到所有曾经利用过的就都不再珍贵。”

一路上我都在酝酿感情,组织语言,可就当我准备和她道歉时,不料被她一句话堵了回来,“沈法医,你不用和我道歉,这点事儿算不上什么,咱们连朋友都谈不上,再说我这人根本不把外人当人看!”

转过头来,维薇问我的目的是什么?

出了分局不久,我便追上了维薇。

她一句话把我问得倒是有些心虚,虽然我对维薇的心一直都很真诚,但和段局私下里的那个约定会让自己有一点良心不安。

此时,夜很静,很静。

我咧嘴笑了。

“嗯。”

我说,我不想自己有任何目的,我不想玷污自己对你的感情。从大学的时候是这样,现在我还是这样。说到这里维薇好奇地问我,“哎,沈毅,你之前说大学暗恋了我四年,是真的还是假的啊?”

“出了问题不要拖,越早解决越好!”

我笑着,不予回答。

这个时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

维薇又问,我是哪里吸引你呢?

“我不是有意的,你知道的。”

我回答,腰细,胸大,屁股翘!

“想听句公道话吗?”张驰在我旁边坐下,望着我,“你做什么有你自己的权利,但你不能把你心里的埋怨甩在维薇身上,我知道维薇当年阴差阳错没和你走在一起,你心里不舒服,但反过来想她就容易吗,你那么说话不是往人心里捅刀子吗!”

没有一个女人不爱听夸奖的话,即便是稍微有那么一点小粗鲁。

“我就是不想当法医,这有错吗!”

“你看那边那位,身材比我还好,所以你这个理由有点牵强。”

“整个楼层都听见了。”

我淡淡一笑,告诉维薇,她是我踏进大学校门见到的第一个女生,我记得那天她穿着一件青蓝色裙子,很美。

“你都听见了吧!”我压着火辣辣的脸,却不抵心里的疼。

维薇捂着嘴巴笑起来,“那是我第一次穿裙子,也是最后一次,因为我觉得自己那样实在是太丑了,看不出你的审美还挺另类的。”

张弛轻手轻脚推开门,来到我身旁。

“在我眼里你怎么样都美!”

当法医室整个安静下来时,我的心却像是塞进了一百只苍蝇乱得不行。

我很认真,也正是因为如此,维薇开始回避我。

她骂完我,抓起衣服愤然离去。

“我觉得我这个人挺无情的,我不喜欢别人太关注我,我也不想谁对我好,因为我不想欠别人什么。”

维薇也红着眼睛,“沈毅,你不是男人,我瞧不起你!”

言语间维薇流露出的是一种负面的情绪,她可能认为每一个人接近她的人都是带有一定目的性的,所以抗拒着别人的关注,也抗拒着对她的示好。廖大国就是个典型的例子,也是维薇说的那种目的性极强的动物。

我一口气说完心里话后,得到的不是维薇的安慰,而是一个响彻耳畔的警告,险些把我的眼泪都要打出来了!

“是借口!”

我问维薇,是不是很可笑,是不是很倒霉?

“我不让你接近我是为你好,我是在保护你!”

听到这样一句我心里很是屈辱,“我不找女朋友为了谁,在学校里我暗恋一个女人几年,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表白,她却阴差阳错地跟了别的男人,还被人抛弃,还有了孩子,我还缺心眼地一直找她。”

“你的外表就像是穿山甲的硬壳,但你内心却是软的。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无情,说喜欢你的人会被伤得遍体鳞伤,其实我感觉你是在说你自己,你才是最容易受伤,也是最需要保护的人,这就是你不喜欢小年龄男生的原因。”

“难怪你连个女朋友都没有,顽固不化!”

我毫不顾忌维薇的掩面,戳穿了她内心真实的想法。

“大学时候不就是这么熬过来的嘛,反正现在这样挺好的!”

她似乎很不高兴,狡辩着说她没有。

“沈毅!你对法医的偏见实在是太大了,作为你的老师我特别想关心你,可你一直这样我也没有办法!”

“你知道吗,我会经常不顺心,经常发怒,所以我的脾气不是很好,还有就是我生活很邋遢,而且,我是一个完全没有恋爱概念的人,我也不会像别的女孩那样去照料一个男生,所以我才说是在保护你,因为我们两个不合适啊!”

“如果你亲眼目睹自己母亲被杀死,又被法医挖出内脏你就不会这样说了!”

如果当初没有阴差阳错,我保证维薇不会有这种偏执的情绪。

“你很消极!”

因为一次的失败而自暴自弃,这就是现在的维薇。

“你说老段这人是怎么回事啊,什么事都兜不住,这事儿他和你说干什么啊,能解决问题吗?!”

“还有,我这个人软硬不吃,你千万别学廖大国那一套!”

“沈毅,你能不能别这样!?”维薇巧妙地转开了话题,“其实,段局什么都告诉我了,你不做解剖是因为你过世的母亲,可你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吧!”

突然!

我不愿失去这次机会,因为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机会。

大雨毫无预兆地倾盆而至,天空的颜色刹那间就变得昏暗。

“怎么会呢,大学的时候我就暗恋你,现在你又出现了,这不就是天赐姻缘吗,我是害怕失去这次机会!”严格来讲我不是在告白,而是一种情绪。

面上冷漠刚硬的维薇却在这一刻放下架子,主动拉起我的手腕跑到对面超市的屋檐下面避雨,其实我早就知道维薇的心肠是这世界上最软的东西。

维薇抿嘴一笑,“你也在讽刺我吗?”

“刚才还有太阳呢,这一会儿就下这么大的雨,都湿透了。”

“我说,我给你孩子当爸!”

我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于是脱下衣服主动搭在维薇肩上。

“你说什么?”

维薇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你说你一个法医带个孩子多不容易啊,你看不如这样吧,孩子不是一直叫着要爸爸吗,你看我像不像这个爸爸?”

“你不用管我!”

“嗯?”她看着我。

忽冷忽热的她就像这天一样。

“维薇!”

我也没有重新穿上,而是搭在臂弯上,既然要挨冻那就一起吧!

解剖的重要性我怎么会不懂,尸表检查不过是一个初步的判断,只有解剖过后才能下最后结论。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每当提起手术刀划过死者皮肤时,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当年那一幕,感觉就好像儿时的自己正站在门口,让你没有勇气再继续下去。

维薇冷蔑地扫了我一眼,“你的立场总是这么不坚定吗?”

“你和上学那会儿还是一样,喜欢找借口!”

“什么?”

“我是觉得能通过尸表验明就尽量少动刀,反正不就是死因、死亡时间和个人识别么,没有外在明显伤痕那无非就是机械性窒息、病理诱因、中毒这几样么,通过尸斑也可以做出精准判断啊!”

“我说不要你就放弃了?”

“那不是一样吗,不解剖上什么解剖台!”

虽然她这样说着,可当我再一次把衣服递过去时,却又一次遭到拒绝,“就这样还说你是真心的,真心就是要不管不顾,你不需要在乎对方想什么,只要表达出你对她的好就行了,如果我和你在一起了,你说咱们俩是谁照顾谁呢?”

“刚才不算吗?”我纠正她,“是老段没说明白,我呢,解剖台上过无数次,只是很少解剖尸体而已。”

突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去关心她了,就好像自己的一言一行都是那么的做作,那样虚情假意,也让自己很是惭愧。

“我听段局说你就业多年就上过七次解剖台,同样是咱们学校的另外一个学生,人家工作两年就解剖过两百台,还是个小姑娘,你不觉得不好意思吗?”

昏暗的天空划过一道蓝色闪电,随后是一声响彻云霄的雷鸣。

“不是有你么!”我懒散地回答。

维薇吓得一哆嗦,有些担心地望向雨空。

维薇走近,问我,“沈毅,我怎么感觉你好像不太关心案子的事儿?”

“桃子害怕打雷,不行,我得去看看她!”

我漫不经心地坐在椅子上,跷起腿,“哪有那么简单。”

“雨太大了,你会淋感冒的。”我把维薇拉回来。

“要尽快解开这个无名尸的身份之谜,但愿廖队那边会有收获。”

“我自己的身体我有分寸,你别管我行吗?”

这块缺失的约有一张扑克牌大小的皮肤组织上,很可能存在可以证明死者身份的特别标记,譬如胎记、烟疤、纹身等。

维薇固执着,坚持踏入雨中,不知道该怎么去关心她的我选择和她一起受罪。

维薇也有同样看法。

一前一后,一高一矮的我们就像是两个疯子一样在雨中走着。

死者面部毁容,小腿上有一块宽6cm,长8cm的皮肤组织缺失,凶手有意掩盖死者身份的可能性不小。

因为脚上穿的是高跟鞋所以维薇一不留神又崴了脚,和上次一样疼得无法独立行走。我试图去搀扶她,可固执的她却将我推开。

维薇没有回答,因为大家心知肚明,她会疼,刺骨般的疼,就像是把脸浸在熔浆里,想哭不能哭,想动不能动,想叫不能叫……

“你不要和我一起淋雨,我自己可以!”

作为一名法医,我知道这样的话跟幼稚,但还是会忍不住心生怜悯。

“你再这样我真不管你了?”我很严肃。

“那她一定很疼吧!”

自己都崴成这样还担心别人,她的倔强有时候真的令人很生气。

维薇说,“从凶手角度看说是死后焚烧也没有错,因为凶手做这件事的时候应该不知道受害人只是陷入昏迷。”

我主动把她抱起。

维薇给出的答案和我之前的判断大相径庭,“难道不是死后造成?!”

维薇一定是希望在自己闹点小情绪,口是心非的时候,能有一个男人不顾颜面,不计后果地去对她好。不会去顺应她任性时的叛逆,更不会因她的冷漠而介怀,无条件地去包容她,宠溺她。

“存在热呼吸道综合征,活性酶指标偏高,被烧的时候她还活着。”

“你还是放我下来吧,我必须要去看一下桃子。”

脑血管突然破裂,血液流到蛛网膜下腔,会造成伤者头部剧痛、恶心、意识丧失、短暂甚至是永久性昏迷,抢救不及时会在短时间内诱发死亡。

“我现在就送你回去!”

随后维薇又打开死者颅脑,找出了死因——蛛网膜下腔出血。

“还是算了,你还是送我回家吧,不过你先把我放下来。”

维薇也发现了这个地方,便用刀子将死者头皮完整切割开来,确定那是一处钝器造成的星芒状挫裂伤,凶器尺寸不大,呈椭圆或圆形,质地坚硬,反复多次击打造成骨膜充血,顶骨破裂。

适当的时候也要尊重女方的意愿,于是我轻轻地将她放下来,脱下衣服为她撑起一片晴朗。

向前两步,我拨开死者腐烂皮表所剩无几的毛发,看到几处形状不规则的塌陷型挫裂伤,其中一处比较严重,可能存在二次甚至多次打击。

把维薇送回家的时候她怎么样也翻不到钥匙,明明就放在口袋里,怎么就找不到了?

“联合面由痕迹至消失,骨化形态融合而平坦,未形成腹侧缘。肋结合缘形成,骨背质地光滑紧密。牙尖磨平,有凹陷。推断年龄在二十六到三十岁之间。骨骼完好,颈以下部尸表没有明显外伤,心脏、肝胆、脾胃、肾脏暂无疾病改变,不过死者生前应该患有比较严重的肠道疾病,需要送去做一下病理分析,至于死亡时间……”说到死亡时间维薇也有些犹豫,“罕见的高速腐败,时间真的不太好说。”

我猜测道,是刚才跌倒的时候掉出去了吧?

随着这些基础尸检工作的结束维薇长松了口气。

“好像是……”

尸检前维薇喝了一杯生理盐水,来抑制对刺激性气味的反应,这才缓慢抄起解剖刀,对死者死亡原因、死亡时间与个人识别进行系统判断。虽然一些细节上的尸证已经不复存在,但基础的东西不会改变,譬如,骨骼、内脏病变等。

“你在这等着,我回去找。”

对这种高度腐败的尸体,尸表伤痕并不能那么明显,就是维薇也做不到得心应手。

“沈毅。”她叫住我,顺楼道窗口望着仍在咆哮的大雨和雷鸣,“你也别去了,明天我抽时间再配一把就行了。”

夜幕降临时,我们回到局里。

“现在怎么办?”

目光落回死者尸体表面,“裸露于外的皮肤脱落需要1-2天,水下则需要2-3天,毛发脱落至少三天,完全脱落就要一周,皮肤大面积溃烂、颅骨暴露则要十天以上,往往这种各期尸变现象同时出现时,会根据气温、水温来取最小值,但我说的未必就一定准确,具体要看维薇那边。”

维薇从包里掏出手机,“我叫开锁公司。”

受害人生前疾病、生活习惯、工作情况对尸变快慢都有显著影响,比如因肠道疾病而大量滋生细菌者,再比如化学、建筑等方面的工作者,肺内肠胃囤积大量化学物质,也会对尸变与腐败速度有一定影响。

打过电话询问价钱以后维薇有些不太好意思地问我有没有带钱,然而让我也很尴尬的是自己的口袋里就只有五块钱钢镚。

我们常利用外界因素例如水温、气温、细菌繁殖速度来推断尸体腐败速度,但认为外界因素只可以加速腐败速度是不对的,实际上尸体从松弛到尸斑形成再到尸僵都可以在外界影响下或快或慢地发生。

“暂时先不用了,谢谢。”

一天腐败的案例又不是没有,而且还是在不透风、无阳光直射的房间里。

维薇撂下电话,无可奈何,“现在怎么办啊,这离最近的银行有多远啊?”

但我说,没什么不可能的!

“挺远的,我家附近有一个银联,要不……”我抓住时机提议,“去我家吧?”

就连尸斑形成还需要二十四小时,尸僵高峰到缓解则要两到三天,然后内脏才开始消融腐败,就不要说这种高度腐败的情况了。

维薇却婉转地拒绝了我,“我想起来我家里面有钱的,开了门以后拿出来不就可以了么。”

张弛直呼不可思议,三天就可以烂到骨头?

闻言,我稍稍有些失望。

三天!?

二十分钟后开锁公司的人来了,不到两分钟就打开了门,维薇没有请我进去暖和暖和,而是以影响不好为借口,把我拒之门外,因此,我再一次被冰冷的雨水淋透,但身子的冷却远不及心冷。

我摇头,直截了当地回答,“不能!但从中期、后期混合形成的尸变情况来看,不会太久,应该不会超过三天,具体时间无法判断。”

回到家里,拧开门的一刹那我吓了一跳。

“能看出死多久了吗?”张驰问我。

我明明记得自己出门的时候有关灯,可此时房间里所有的灯竟然都亮着。并且,厨房里面传出翻箱倒柜和瓶瓶罐罐撞击的声音,时不时还有道黑影在门口的地面上摇晃着。

死者,女,年龄暂时无法判断,需要在后续尸检中通过耻骨联合缝年龄变化与牙齿磨损程度进行综合推断。死者身高163cm,内衣裤无脱落痕迹,衣着完整。颅骨部分露出、头发自然脱落、颜面肿胀青紫、手部皮肤皮手套样脱落,而且腐败速度相对较快,场面惨烈。

难道进贼了?

由我跟队对现场进行勘察、结合现场、时间、天气对尸体进行初步判断,后续的系统解剖便由她来进行。

“谁?!”

我和维薇已经达成一致,分工合作。

我冷声叫道。

“又是一个麻烦的案子,开始吧!”

这时一个人从厨房里面走出来,浑身上下都是一股花椒大料味儿,刘海也被火苗燎得不成样子。

就现场情况来看,这的确是一起非常恶劣、残忍的杀人案,臭水沟不过只是个抛尸现场,就算现场无法通过Hb-Co含量和热呼吸道综合征来判断面部焚烧的类别,但就尸体其它部位不存在烧伤的特殊情况来看应该是死后焚烧!

我很吃惊地望着她,“小娆,你干嘛呢你?”

帮死者翻了一个身后才意识到,这股子烧焦味来自于死者面部。张弛干脆弄了两团棉球塞进鼻孔里,然后忍不住问,这人到底做错了什么,要用这么残忍的方式杀死她。

“咳咳……我找不到油了,我还把盐当成了白糖……”

张弛捏着鼻子,“怎么有股烧烤味?!”

我这才闻到一股浓重的烧焦味道。

我拿起事先准备好的一把钩子,小心翼翼将尸体钩到岸边,那股奇怪的尸臭味就更加浓烈了。

“找不到油你怎么炒的?你是不是应该先回答我一下,你怎么进来的?”

“都四点多了还这么热,难怪腐败得这么快。”

小娆笑着说,“这是我家里啊,我有钥匙啊。”

我们很快到了现场,就见一具腐败的尸体半浮在绿油油的水藻中,苍蝇、细菌和酸性泡沫附着在荷塘表面,让傍晚美丽的夕阳也有了几分诡异。

“我家什么时候成你家了?”

平静的安东分局不再平静,距离市区几公里外的一个小荷塘里,有人发现了一具恶臭的尸体。

小娆用袖子抿着脸蛋上的油渍,很自豪地回答我,“我已经把这个房子买下来了,以后我就是你房东了,而且,咳咳……我正准备搬过来和你一起住!”

这天傍晚。

我没有听错吧,她居然说……要和我一起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