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步,成功了。
接到第一通电话的时候,他冷峻的脸上才罕见地出现一抹带着暖意的笑容。
眼看着约定时间越来越近,他反而越来越坦然,结局已经注定,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结局的降临。
严老九一早就在远东船厂候着,今天的任何一步都不能出差错,所有细微的差错都有可能导致他的万劫不复。
一辆黑色奔驰从远处缓缓而来,严老九知道,是他来了。
电话接通后,张志斌哈哈大笑,活像一个癫狂的疯子。
车子停到面前,衣冠楚楚的何笙箫率先下车,姿态恭敬地替后座的大人物打开车门,并拿出轮椅,将杨天霖扶到轮椅上。
他赶紧拿出手机,信号满格,颤颤巍巍地拨出一个号码。
杨天霖冷冷地说道:“听说严老板想要最后见我一面,虽然我觉得没有必要,但阿何坚持要我来,我就卖他个面子,但你只有三分钟时间。”
张志斌听完后,只感觉身上的每一寸毛孔都在冒着冷汗,拿着香烟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他脑子里忽然晃过三姓胡同挡住他去路的摩托车车主不明意味的笑容,又想到全程没有信号的巧合,这才确信自己被算计了!
严老九说道:“还是那个问题,十年前那个人到底是谁?”
光头押送员说道:“我们是Hyena安保公司,负责押送的是一幅画。有问题吗?”
“我说过,这个答案要拿‘辛西娅之泪’来换。”
张志斌心中暗道不妙,连着声音都变得微妙而急促,问道:“你们是哪个安保公司的?押送的是什么?”
何笙箫束手立在一旁,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要不是他带来了杨天霖,严老九倒真以为昨天发生的只是场梦境。
对方领头的是个脸上有疤的光头押送员,皱着眉头,不解地说道:“我们这次没人说过还有警方配合。”
严老九说道:“放心吧,你要的‘辛西娅之泪’马上就到。”
“放松,放轻松,我是负责配合你们押送钻石的警察,这是我的证件,”张志斌从上衣口袋里掏出证件,生怕对方感到威胁,朝自己开枪,因此动作很轻柔。对方看到他的证件后,才放下警惕,暂时将手中的枪收起,“一路上没什么差错吧?”
正在杨天霖狐疑之际,一辆押送车从远处徐徐而来,不一会儿就到了眼前。
张志斌下车,只见押送车上下来十几名全副武装的押送员,用枪指着张志斌。
为首戴着黑色口罩的押送员下车,打开后备厢,一个银白色的巨大保险箱就露在所有人面前。
他心中越发不安,命令手下的老钱加紧油门,在加油站附近逼停了押送车辆。
严老九轻声道:“杨总,你应该认得这个保险箱吧?”
他跟在押送车后面,等上了高速他才隐隐觉得心里不安。本地人都知道,去会展中心的话,如果上高速反而要绕远,阿尔法的押送员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个道理?
“怎么可能?这不可能!”杨天霖呢喃着,因为太过惊讶,甚至忘记了发声器,没人听到他的话语,如果那是真的,这就是他生涯中第一次惨败。
一路顺当,唯有信号连接不上让他有些恼火,但除此之外,过程比想象中还顺利得多,押送车一刻都没有离开过他的视线,除了过三姓胡同的时候,因为转弯时被一辆摩托挡住一分钟的时间,但在那之后又一切如常。
“‘辛西娅之泪’在我手上,我就要一个答案。”
因为运输距离较远,大概要两个小时,所以押送的时间定得很早,上午六点三十分就开始了装载,七点整准时出发。
“不,还有密码箱,如果没有我的密码,你永远不可能打开,也就永远得不到钻石。”杨天霖冷静下来,努力要让自己掌握更多的筹码,他告诉自己,他还有赢的希望。
这次行动主要是配合阿尔法集团,对该公司的实力,作为刑警,他自然了若指掌,因此根本不担心会出现什么纰漏。他只要开着警车,跟在押送车的后面,安全送到展会,就算大功告成。
严老九的眼神中满是不屑和轻蔑:“你以为我真的会对一块破石头感兴趣吗?在我眼里,跟我的兄弟们比起来,这东西一文不值。如果可以选择,我很乐意马上毁了它,是它先毁了我的人生。密码只能输三次,三次过后就会自动销毁,现在我已经输过两次密码,只要我输入最后一次,世界上就再也无‘辛西娅之泪’。现在决定权在你手上,我要你的秘密来换这颗钻石!”
不过这种可能性几乎为零。
用来保护钻石的密码箱,现在却成了可能毁掉它的凶器。
张志斌作为公安部门配合押送“辛西娅之泪”的负责人,一刻都疏忽不得,如果这次行动出现失误,那他就可以自觉地脱下这身警服。脱警服辞职事小,但给陈队丢脸事大!
“事情到这一步,就算你知道答案,也不会善罢甘休吧!”杨天霖说道。
第二天。
“我只要答案。”
说完后,他起身离开,严老九盯着他的背影,像葬礼结束后,栖息在枯树枝上的乌鸦。
杨天霖的眼中晃过一丝寒光,看着身边的何笙箫,他了解何笙箫的身手,因此心里的底气才更足了些:“那好,我告诉你,从头到尾,我根本就不知道那个人是谁,我只是想骗你跟你的兄弟们决裂,从而拿到陈氏集团。你就是个傻瓜,从头到尾都是一个骗局,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何笙箫没再多说,向严老九要了一张纸后,在上面连写带画,最后递回去,说道:“路线、时间、地点,全在这上面,如果你成功拿到‘辛西娅之泪’,我舍命陪你走最后一局,如果连‘辛西娅之泪’都没有拿到,抱歉,我只追随强者。”
答案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严老九心里。
“决定权在你手里,死的要么是他,要么是你。而且,我相信你一定有办法让他乖乖跟你走。”
答案就是没有答案吗?
“杨天霖是个疑心很重的狐狸,我没有把握他会同意。”
那自己付出一切,又是为了什么?
“这个不劳你费心,我自有办法。”严老九半眯着眼,里面好像隐藏着无穷的秘密与智慧,他心里究竟打着什么算盘,没有人知道,“明天你还需要做一件事,把杨天霖带到远东船厂。”
怒火几乎要将严老九的理智耗尽,却听见“砰”的一声,瞬间将他从烈火中拉回现实。
“这些我都可以给你,但有什么用呢?这次运输,不只有阿尔法集团的三十名退伍特种兵,为了安全起见,甚至连公安部门也会出动。而且就算你侥幸成功,‘辛西娅之泪’被装在密码箱里,密码只有杨天霖知道,密码输错三次里面的东西就会自动销毁,到最后还是一无所有。”
何笙箫毫不犹豫地一枪打爆杨天霖的脑袋,然后微笑着对严老九说道:“你不介意我替你出手吧?”
“我还需要押送的路线和具体的时间。”
严老九从震惊中清醒,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折磨”自己十年的噩梦,就这么结束了吗?那曾是他生命的全部,现在却变得一片苍白,本该是生命降下的希望曙光,为何却像是抽空了支撑他的精神食粮?
何笙箫激将法般的语气,成功将严老九激怒,他怎么可能放弃?为了那颗钻石,他已经不知道付出了多少。
“我果然没看错你。”
“现在放弃还来得及,我就当今天从没来过。”
“我说过,我习惯追随强者,既然你有能力得到‘辛西娅之泪’,我自然会帮你。”
“辛西娅之泪”如果存放在那里,绝对比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都安全。
“如果没有‘辛西娅之泪’的话,现在倒在地上的人就是我?”
严老九点点头,阿尔法集团是世界上最顶尖的安保集团,成员多由退伍特种兵组成,而他们的金库更出名,号称全世界最严密的城墙,共由三道门组成,被业界称作“长城”。国际第一大盗“白狼”折损在第一道大门上,只能痴痴地摇头说不可能,在那之后,再没有谁傻到打“长城”的主意。
何笙箫不置可否。
“这次的安保工作全权交给阿尔法安保集团负责,共出动三十名顶级安保,展览会开始前,‘辛西娅之泪’会被封锁在阿尔法集团的绝密金库,关于那个金库我想不需要太多介绍吧?”
“我更想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胃口小也不会找你合作。”
“做到什么?我只是演了一场戏。我根本就没有‘辛西娅之泪’。”严老九在何笙箫迷惑的眼神中,缓缓说道。
“你胃口真不小。”
事情的过程很简单,不过也只有严老九能够办到。
“我想知道‘辛西娅之泪’的押送时间和路线,以及路上所有的安保措施。”
在得到了押送路线后,严老九连夜准备了两辆相同的押送车,其中一辆藏在三姓胡同。
“看来我没的选了,”话从何笙箫的口中说来,还带着几分如释重负,“你想要怎么合作?”
等真的押送车经过三姓胡同时,他安排了一个车手,故意挡住公安的车辆,但时间不会太长,等真的押送车通过后,假的押送车会出现在刚刚好的位置上,将警车诱导到错误的方向。就算最后被发现也无妨,最多是用假车牌,罚几万块钱。
“跟我合作,我要杨天霖死。我已经吩咐下去,三天之后,无论结果如何,这份报告都会出现在杨天霖的办公桌上面。就看看三天后,坐在那个位置上的,是你,还是杨天霖。”
一路上除了押送车外,他还特意准备了一辆汽车,汽车上装着强力屏蔽器,可以屏蔽周围所有的通讯信号。严老九算好,何笙箫会随时盯着运输情况,为了引他上钩,最好的方法就是遮住他的眼睛和耳朵。联系不到押送车,何笙箫自然就会认为严老九的计划已经成功。
“所以,你想怎么样?”何笙箫的语气中透露出一种挫败感,到了现在,严老九才知道,自己已经完全赢了。
第二辆假的押送车就是最终出现的那一辆,这个更简单,只要放置一个相同的密码箱,引杨天霖上当就好。严老九猜到他不会告诉自己真正的密码,密码箱只要不打开,就没人知道里面装着的到底是不是钻石。
“现在已经由不得你了。”严老九拿出一沓纸,扔到何笙箫面前,何笙箫仔细阅读着纸张上的内容,嘴角的笑意逐渐收敛,与之相反的,是严老九越发掩饰不住的得意,他终于不用看那张恶心的笑脸,“这是你亏空公账的证据,看不出你的胃口真不小,整整三十亿,如果被杨天霖知道,结果应该不只是身败名裂。”
而真正的押送车,已经将钻石送到了会展现场,只不过没人知道这个消息而已。
“你是想让我拿所有的一切陪你赌一局吗?赢了,荣华富贵;输了,身败名裂。别的不知道,至少我确定,我还没疯。”
何笙箫的脸色略显难看,他如此精明却还是被严老九玩弄于股掌之中。
“不用装了,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你聪明、能干、有野心,你不会甘心永远居人之下,我知道你想要那个位置,只要你帮我,我就会让你得到你梦想的一切。”
“所以你根本就没得到钻石,也根本没想过要偷到钻石?”何笙箫问道。
“我怕那张椅子上有刀,坐不安稳,还是算了。”
“没错,我承诺你的已经做到了,天霖集团现在是你的了。”
何笙箫身形微微顿住,严老九知道自己在这一刻开始,才逐渐掌握了这场谈判的主动权。
“但还有件事情没有解决,必须要有人为杨天霖的死负责,这个人不会是我。”
“天霖集团主席的椅子。”
严老九顿住了身形,看着他身边的兄弟,足有二十余人,而何笙箫只有自己,他想不出何笙箫还能翻起什么波浪。
“什么椅子?”
“人是你杀的,杀人偿命。”严老九清冷地说道,不想继续浪费时间,虽然杨天霖死了,但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当然不是,我会送给你一把椅子。”
在严老九的示意下,手下们纷纷亮出枪,对准何笙箫的方向,他轻轻摆手。
但现在,说明何笙箫的目的尚未达成,他还有欲望和需求,只要有这两点,他就不是无懈可击。
“砰!”
谈判务求各取所需,如果何笙箫真的收下了两箱钱,那就再没有谈下去的必要,因为显然那并不是他的需要,收下钱就意味着谈判终结。
“知道人跟猴子最大的差别是什么吗?能够主宰自己命运的称为人,不具备这种能力的,只配当个猴子。”何笙箫的话让严老九一头雾水。
那东西除了颜色花哨以外,在他眼里,跟厕纸别无二致。
严老九皱着眉:“你什么意思?”
严老九今天第一次笑了,他当然不会傻到用钱去收买天霖集团的二把手,如果说哪天何笙箫出门如厕忘带手纸,他绝不会怜惜口袋里的百元大钞。
何笙箫再次亮出招牌式的笑容,轻轻道:“没什么,我是说你们都是猴子!”
何笙箫仍旧不动声色,饶有兴致地看着散落的美元:“如果这就是你的砝码,那算我看错你了,听我一句劝,千万别惹杨天霖,你绝不是对手。”
一颗子弹穿过了严老九的心脏。
严老九拍了两下手掌,房门打开,一个黑衣人拎着两个鼓鼓的皮箱进了房间。他的身材很壮实,拿着皮箱的手臂却微微颤抖,在严老九眼神的示意下,他刚打开皮箱,塞了满箱的美元就耐不住寂寞般散落一地。
何笙箫说道:“用钱可以买到一切,包括忠心,我会对警方说,是你杀了杨天霖,手下人防卫过当,失手杀了你,在场所有人都能做证,”他的声音平淡冷静,似乎在讲别人的故事,“哦,对了,我亏空的三十亿公款,只不过是为了让你上当做的假账,浪费了你不少时间吧?抱歉。”
“我可以给你任何你想要的。”
严老九终于在不屈和绝望中,瞪着通红而迷茫的双眼,毫无尊严地死去。
严老九先沉默了片刻,仔细打量面前的对手,像一头饿极的孤狼,打量着另一头凶猛的野兽。
他从没有想过,这才是他的结局。到头来,他还是一只无法掌控自己命运的猴子吗?
“随便你怎么说吧!”
何笙箫走到他面前,用不卑不亢的语气,坚定而舒缓地说道:“杨总,终于回来啦!”
“别用你那蹩脚的三流演技说那些虚假的台词,杨天霖也许不是你的敌人,但也绝不是你的朋友。”严老九不留情面地一语道破,期待从他脸上看到被撕破伪装面具的羞恼愤怒,没想到他只是微微一笑,摇晃着杯中的红酒。
“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起疑,”何笙箫指了指脚下的尸体,便恭顺地站在一旁,像一条忠诚的老狗,居功不自傲,只是静静地等着主人的下一步指示。
“他可能是你的敌人,却从来不是我的,而且你应该知道,我跟杨总已经许多年,我们并肩作战,在我们的共同努力下,天霖集团才有了今天的发展。”
“他信任你,就像我信任你一样。”
“我的敌人是杨天霖,并不是你。”
何笙箫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正对上纱布缝隙中那双明亮的眼睛,恐惧正是从此处而来。
“我只是个小人物,有什么能帮到严老板?”
“他跟你对我的信任当然不一样。”
何笙箫轻抿嘴唇,仍是一副风轻云淡般从容不迫,他早已习惯将自己的表情全副武装,将真实的情绪隐藏在冰冷的表皮下,谁能先看穿对方的目的,谁就会取得最后的胜利。
“哦?哪里不同?”
“我需要你的帮忙。”严老九开门见山地说道。
“他对我的信任,是愚蠢,而你信任我,是智慧。”
只要是人就会有弱点,谈判最怕对手避而不见,而今只要他来了,就有了一半成功的把握。
男人盯着他看了好久,何笙箫毫不避让正视他的双眸。
何笙箫像一把软刀子,脸上随时挂着那副令人作呕的虚伪笑容,根本没法从他的表情中读取任何有用的信息,不过严老九还是很有把握。
“认识你十几年,有时候却还是读不懂你。记住,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但我没给你的东西,不要乱想。”
所以他才选择了这间昏暗的房间,微弱的光线令自己的身影显得更加高大,但今天似乎并不是很见效。
何笙箫低下了头颅:“明白。”
谈判需要技巧,首先,气场要足够强大,让自己占据主导地位,给对方以心理压迫。
他需要一只忠心的狼狗,心甘情愿地替他冲锋陷阵,但必须先是一条狗,再做一匹狼。
他的一生中,有过无数次谈判,但从没有像今天这般忐忑,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四十五年前,第一次登台打拳那一天,他的对手是个比他高出一个头的胖子,最后却被他勒断了脖子,就如那天一样,他相信今天的胜利仍旧属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