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马上派人去查李松身边的朋友!”陈琳此刻心里也越来越有底,问道,“当年陈佑桥的保镖严老九,在离开陈家后创办了一家名叫Hyena的安保公司,据说生意不错,跟许多达官贵人都保持着良好的关系,要不要从他那里下手?”
“这套理论我也还在研究当中,不能说百分百准确,但绝对具有一些参考价值。不过这个理论也不是对每个人都适用,它需要较强的想象力和逻辑推理能力。”顾飞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很显然他是在夸耀自己。
顾飞自觉地打开车门,坐到副驾驶的位置说道:“不,我们先去陈佑桥那里瞧瞧,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先看看陈家的反应。”
顾飞分析完后,陈琳早已经目瞪口呆。
“陈家?”陈琳重复了一遍,道,“陈佑桥都已经死了十年,就剩下一个有自闭症的儿子陈恩赐,案发的时候都什么都问不出来,现在去了有什么用?而且我们能问的信息,档案里面都有记载,还去找他们干吗?”
“再注意烟蒂,每个烟蒂都有明显的掐痕和咬痕,表示当时他的心情是很无聊且很焦躁的。在深山老林里,无聊很容易理解,但是他为什么会焦躁呢?也许他当时就已经意识到了危险!根据这三点,可以得出的信息是,李松很缺钱,却有个不缺钱的朋友,在他躲到深山里的时候,早已经意识到了危险。如果要我查的话,我会从他身边有钱的朋友开始查起。”
“再去看看吧,‘辛西娅之泪’既然又出现了,肯定跟陈家脱离不了关系。”
“首先,他抽的烟是软包中华,价格不菲,属于中高端香烟,大概六十五元一盒。李松作为一名普通的出租车司机,怎么会舍得抽这么昂贵的香烟?排除自己购买的选项,只剩下朋友赠送,如果不是什么婚礼派发,那应该是个比较有钱的朋友。李松抽烟习惯抽得很彻底,每一根都是几乎燃到烟蒂才掐灭,烟民都知道香烟的尼古丁含量越靠近底部越浓烈,你可以去观察一下,很多有钱人的抽烟习惯是只抽一半。因此可以反推,李松手头并不是很宽裕,夸张地说,他甚至不敢保证自己口袋里的钱足够再买一包烟,所以他才贪婪地不敢浪费任何一点。
“你怀疑陈家?”陈琳猜测顾飞的想法。
“那李松的情况你怎么分析?”陈琳问道。
“谁知道呢?反正现在没人知道‘辛西娅之泪’的下落,还在陈家也说不定。”
“再回过头来看这根香烟本身,就能基本推测出这个香烟的主人,要么是未成年,要么是跟情人发生了矛盾。但未成年人很少有人会抽大前门这种烤烟,虽然不排除例外,但从概率上讨论,属于小范畴。所以大概率看来,根据一根掉落的香烟,就可以推测在这个事发地点,曾有对情人发生过争执和分歧。再加上现场的其他调查,足以得到更多信息,这个信息量够大吗?”
“那严老九还调查吗?”
说到情人的时候,顾飞下意识地瞟了陈琳一眼,不知道是不是眼花,她的脸好像红了下。
“当然需要。”
“而有意识打掉香烟的人,也有两种情况,要么是熟人,要么是仇人。如果是仇人,现场应该会伴随着打斗的迹象,但显然这里没有,说明打掉香烟的是熟人,关系超脱一般的熟人。这种事,往往出现在父母和情人之间。”
顾飞说完后,整个人舒舒服服地躺在座椅上,眼睛半闭着,好像已经睡了过去。
顾飞赞许地看她一眼,解释道:“分析得不错,却还停留在表面现象,而忽略了香烟本身。我抽的是三块钱一包的大前门,以刺激味道重著名,习惯抽这种烟的人普遍性格比较刚烈,而且年纪在三十岁以上居多。香烟才抽了两口就掉在地上,如果是自己的原因,那要么是情绪受到刺激,要么是手指肌肉出现问题。如果问题不是出在吸烟者本人,那就只有可能是被其他人无意识撞掉,或者有意识打掉。
陈琳看在眼里,心里也默默念叨两句。
陈琳没想到他会向自己提问,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可能是手滑了,也可能是被人打掉了,总不会是故意扔的吧?”
外面突然起了风,将树枝吹得“吱吱”作响,陈琳被突如其来的冷风打了个激灵,心里骂着不知道现在是什么鬼天气,竟然一会儿冷一会儿热。
顾飞指着刚刚被陈琳扔在地上的大半截香烟,问道:“如果你在大街上看到这样一截香烟,会联想到什么?”
她想着去一趟陈家也许真的会有些意外收获,便打电话给张志斌,让他查一下陈家别墅的位置,等收到地址后,输入导航器,路线很快就规划出来。陈家别墅距离秋山的位置有些远,需要即刻启程。
陈琳的好奇心逐渐被调动起来:“什么信息?”
顾飞又点了根烟,这次陈琳没有再多说什么,他将夹着香烟的手伸出窗外,看着外面的烟雾蔓延,构成了藏宝图的模样。
“香烟是刑侦痕迹学里非常重要的一环,主要用于采集唾液,分析DNA,但除了这些之外,其实还隐藏了许多其他信息。”
车开到一条孤僻的小路上,除了这辆白色的SUV,再无其他车辆。道路两旁是繁茂的树木,茂密的树干遮住了天空,只有点点月光映射在街上。
“查过了,没什么特别的。”
车突然停下,顾飞略带困惑地看着陈琳。
“你有没有注意到李松房间里的烟灰缸?”
“我忘了油箱显示灯坏了,车没油了。”说罢,陈琳暴躁地狂按两下喇叭,瞬间划破寂静的夜景。
陈琳眉毛向上一挑,调侃道:“抽烟还能抽出道理?顾神探看出什么来了?”
“这附近没有加油站,叫拖车吧。”顾飞果断地下车,无丝毫停留,对于知道结果的事情他不会浪费时间。
“不,它的杀伤力比子弹要大多了,子弹用来杀戮,香烟却可以用来探寻真理。”顾飞调整了一下姿势,原本夹着烟的中指和食指慢慢放松,低垂下来,“习惯抽烟的人,身上总会留下难以消除的气味。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专属的味道,只不过我们闻不出来,但抽烟的人不同,他们的味道更明显也更容易识别,嗅觉足够灵敏的人,甚至单凭气味就能区分出几个喜好抽烟的熟人。烟民们去过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人,都会留下烙印,但绝大多数人,包括烟民自己,都会自动忽略这一点。当然除了气味之外,许多人还有固定的抽烟习惯,对侦探而言,单凭一根香烟就能大概推断出一个人的基本信息。”
陈琳瘪了瘪嘴,对顾飞不作为的行为心生不满,好在现在路程所剩不远,也就二十分钟步行的距离。
陈琳对此嗤之以鼻,道:“塞进弹夹当子弹吗?”
看着顾飞若无其事的样子,她更感觉心里不平衡,心想:“任谁发生这种事都难以心平气和吧。”
“对破案者而言,香烟可以算是一把武器。”
“走那么快干吗?”
顾飞感觉她的语气像抱怨丈夫晚归的妻子。
“时间不早了,不想耽误时间。”顾飞实话实说。
他刚抽了两口,陈琳两三步走到他面前,将他手中的烟扔到地上,并用脚尖蹍灭,抱怨地地说道:“都说多少次了,少抽一点烟,弄得浑身上下一股烟臭味,把我的车都熏臭了!”
“为了送你到陈公馆,我的车都没油了,只能等拖车,难道你一点都不感觉愧疚吗?”陈琳愤愤不平地说道。
这种既是家人,也是情人的情感,只有抽烟的人才懂。
“为什么要愧疚?到陈公馆不是帮你破案吗?”
他熟悉香烟,就像士兵熟悉枪械、厨师熟悉灶台,更像浪子熟悉女人。
陈琳一时哑然,虽然事实如此,但还是极度不爽。
不知从何时起,香烟就成了他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像情人般陪在他左右,在需要慰藉的时候给予安慰,伴他走过每个孤独落寞的街道,与他熬过每个彻夜难眠的深夜。
“我饿了,走不快!”
顾飞将身体倚靠在车上,调整到最舒服的姿势,从怀里掏出一根香烟,伴随着烟雾袅袅,尼古丁冲进大脑的一瞬间,他的心灵深处感受到一阵安宁。
“又饿了?”
“要是没有命案,这应该是个安详静谧的黄昏。”陈琳心想。
“对,又饿了!”话音刚落,肚子就争气地传来声响,陈琳感觉自己扳回一局,带着得意地看着顾飞。
莫月男还要去刑技处取现场报告,他离开秋山后,现场只剩下顾飞和陈琳两个人。
顾飞叹口气,变魔术般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张杂粮煎饼,递到陈琳面前,她不知该作何反应,傻傻地接过。
守在警戒线旁边的记者们得到了想要的信息后,都已经散去,这个时间也不会有游客再来,守着警戒线的两名高大警察绷紧的神经终于可以稍稍放松,彼此谈笑起来。
“你什么时候……”
他们又在山下勘查了会儿,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经变得昏沉,金色的太阳将云彩烧得火红,天边像挂着两盏灯笼,光线射在陈琳的脸上,反射出一种奇特迷人的光晕。
“你睡觉的时候。你工作的时候想不起来吃饭,我就知道晚上你肯定会饿,所以先做了准备。我没记错的话,你说过喜欢吃实验中学门口的煎饼,要重辣,不要葱和香菜,鸡蛋要煎得熟一点,香肠不要切开,要放一整条。你的要求真多,害得我差点被老板轰出去。”顾飞轻描淡写地说道。
他喜欢细节,在不被人注意到的细节里,往往隐藏着能够左右全局的信息。
陈琳手中的煎饼似乎暖到了心坎,她心底泛起丝丝甜蜜,煎饼是重辣,吃在嘴里却变成了糖。
细节处藏着魔鬼。
“你还记得呀?”
顾飞承认香烟对普通人来说,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对侦探来说,却是天赐良物。
虽然不会天天挂在嘴边,但刻在心里的事情怎么会忘?你的事情我全记得,一言一行,一颦一笑,说过的每句话,包括每个标点符号。
香烟的追随者众多,厌恶者也不少。
这些话顾飞只敢在心里说,差点涌出口,又被硬生生咽下去。
这是一种,瘾。
“我记得。”最后他说。
从印第安人发现香烟开始,随着水手传到欧洲,香烟的热潮瞬间席卷全世界,逐渐吞噬了人们的精神文明。
幽幽月光照在他们的头上,两人之间不再多说什么,顾飞也慢慢减缓了步伐。
用短暂的愉悦透支生命的价码。
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影子却紧紧依偎在一起。
没人见过恶魔,却都见过香烟。
不用多说,记得,就够了。
香烟是魔鬼的契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