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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啧,他显然不是。如果他真的是我男朋友,我怎么可能没听过他的名字,你说对吧?”

“他说他是你男朋友,直到几周前还是。”

“我们有记录,”凯茜谨慎地说,“你们通过手机大量联络过。”

短暂的停顿。萨姆倾身向前,双肘抵着膝盖。接着:“哦,你总算放下自己的感情生活,开始关心我妹妹的案子了。这个达明·唐纳利是谁?”

罗莎琳德立刻语气一冷:“警探,如果你真的希望我帮你,指责我说谎应该不是什么好方法吧。”

“两天前,”凯茜说,“我们以谋杀凯蒂的罪名逮捕了达明·唐纳利。”

“我没有说你说谎,”凯茜说,我突然觉得她的嗓子是不是又要哑了,“我只是想跟你说,我知道这是你的私事,你完全没有理由信任我——”

“你帮我?”又是鸟鸣似的轻笑,虽然冷酷,但我一直觉得很悦耳。我突然发现自己的指甲深深地抠进了掌心里。

“你说得一点没错。”

“不是贿赂,只是——帮个忙。”

“我只是想让你明白,我可以怎么帮你。你可能不知道,达明很信任我,他什么话都会跟我说。”

罗莎琳德叹了一口气。“你只剩我回家之前的这段时间了。不过,马多克斯警探,请你记好,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是非不分。如果我觉得有义务跟你的上司禀报,你就算贿赂我,我也不会乖乖闭嘴。”

罗莎琳德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她哼了一声说:“我不觉得这有什么了不起,只要有人肯听,他就会说个不停,并不是因为你很特别。”

“不对,你有。可以再给我五分钟吗?我们可以从住宅区这里穿过去,回到大路上,我真的有事情可以帮你,我保证。”

萨姆点点头,动作又轻又快:第一步。

一声轻笑。“我想不出来自己有什么需要你帮忙的。”

“我知道,我知道,但问题是他跟我说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说他是为了你才这么做的,因为你要他动手。”

“好吧,”凯茜说,“好吧,好吧。那如果我帮你做一件事情当交换呢?”

没有回应,冗长的沉默。

“呃,”罗莎琳德盘算着,“我和瑞安警探前阵子是走得很近,但我上回看到他时,他对我态度很糟,而且小时候朋友失踪的事情也是他骗我的。我不喜欢说谎的人。抱歉,马多克斯警探,我想我真的没有义务帮你,不管是什么事情。”

“所以我才会找你到局里,”凯茜说,“就是前天晚上,因为我想问你这件事。”

“对不起,”凯茜说着再次擤了擤鼻子,同时吃力地咽了口口水,“听着——求求你,我们真的已经结束了,不是瑞安警探的错,他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他一定非常相信你,才会跟你说。你难道就不能——放我一马吗?不要跟别人说,求求你了。”

“哦,拜托,马多克斯警探,”罗莎琳德声音变尖了,但只有一点点,我不知道这样的变化是好是坏,“你别以为我是笨蛋,你们这些家伙要是真的有证据,我早就被逮捕了,而不是在这里听你哭诉瑞安警探的事。”

技术人员扬起一根手指。“拜托你克制一点,”罗莎琳德语气嫌恶地说,“你现在这么歇斯底里,我很难跟你好好说话。”

“不对,”凯茜说,“重点就在这里。其他人还不知道,他们还不知道达明说了什么。他们要是知道了,你说得没错,他们一定会来逮捕你。”

“她只是在执行任务。”萨姆说。他脸上的表情在黄浊的灯光下难以辨读。“坐好。”

“你是在威胁我吗?如果是的话,你就大错特错了。”

扩音机传来微弱的屏息声,非常恐怖。“不行,”我说,“听我说。”

“没有,我只是想……好吧,我这么说好了,”凯茜深吸一口气,接着说,“警方逮到了杀人嫌疑犯,不需要查明动机就可以直接将他送上法庭。达明已经承认行凶了,我们也将审讯过程都录了下来,光凭这卷带子就能把他送进监狱,完全不需要知道他为什么要犯案。我之前说过,他很信任我。如果我跟他说不要把动机泄露给别人,他会乖乖听话的,你也知道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去干吗?一切都在照计划进行,不管最后会不会成功。给我坐好。”

“老实说,我比你还清楚。天哪,达明。”虽然她这句话证实了我的愚蠢,但我还是被她声音中超乎轻蔑的口气吓得目瞪口呆。那是一种全然的厌弃,没有丝毫情感。“其实我并不怎么担心他。他是个杀人犯,拜托,你觉得他说的话会有人信吗?比起我说的话?”

我无法呼吸。“我必须过去。”

“我就相信他。”凯茜说。

我感觉车里仿佛变成了梦魇一般的地底世界,上下左右向内收缩倾斜,让人头晕目眩;听得见扩音机的声音,但看不见人,这为话语平添了恐怖的气氛,句句如刀,仿佛一对失落的魂魄在不停地用言语交战,无可逃遁又无法改变,从过去直到永恒。车门的把手隐匿在阴影之中,我听见奥凯利厉声警告我:“是你自己要来的,瑞安。”

“唉,是。看来你干警探的身手其实不怎么样,不是吗?像达明那种蠢蛋,连绑鞋带都不会,没想到他随便编个故事,你竟然信以为真?就算他想说,你真的相信他那样的人会有办法告诉你事情的真相吗?达明连一点简单的事情都办不好,警探,而这件案子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我不知道,”凯茜几乎泣不成声,“也许我……”她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关键事实都已经查证清楚了,”凯茜厉声说,“我不想知道细节。如果我必须保密,那么现在知道得越少越好。”

“哦,马多克斯警探,”罗莎琳德叹了一口气,“就算你没法对我坦白,也要对自己诚实。”

短暂的沉默,显然罗莎琳德在衡量事情可能的发展。接着是一声浅笑:“真的吗?可你是警探,应该算吧,你难道不想挖掘事情的真相吗?”

“我也不知道。”凯茜的话音低沉又痛苦,直到听见她擤鼻子的声音,我才明白原来她在哭。我从来没见她哭过。“我一直没有认真想过,直到——我只是——我从来没跟一个人那么亲密过,我现在完全没法思考,我办不到——”

“我只挖掘我需要知道的部分,再说你现在跟我讲的任何事,对我一点用处也没有。”

“对不对?”

“哦,这我当然知道,”罗莎琳德开心地说,“因为你没法拿来当证据。不过,如果知道事情的经过会让你不好受,那也是你的错,不是吗?你不应该把自己搞成现在这样,我觉得我没有必要因为你的不老实而迁就你。”

没有回答。

“我是——你说得对,我是警探,”凯茜的语气上扬了,“只要一听到犯罪证据,就不可能不去——”

“哦,天哪,”罗莎琳德的声音中透着一丝愉悦,“你是真心爱他的,对吧?”

罗莎琳德语调没变:“唉,你别无选择,不是吗?凯蒂之前是那么可爱的小女孩,但自从跳舞让她变成众人瞩目的焦点之后,她就得意忘形了。老实说,那个叫西蒙娜的女人对她的影响太大了,让我很难过,应该有人让凯蒂知道分寸,不是吗?这也是为了她好,所以我就——”

“没错,”凯茜说,声音微弱且颤抖着,“我想是吧。”

“你再说下去,”凯茜严词警告她,声音大得有点过分,“我就非得宣读你的权利不可,否则——”

“我警告过他关于你的事,”罗莎琳德若有所思地说,“所以他真的把我的话听进去了?”

“你别想威胁我,警探,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

“请保持安静。”技术人员礼貌地说。

“啪”的一声。萨姆仰头凝视,咬住指节。

“闭嘴!”萨姆说。在他说话的同时,奥凯利也骂了一句:“谁在乎这个啊?”

“所以,”罗莎琳德继续往下说,“我决定最好的做法就是让凯蒂知道,她其实一点也不特别,因为她本来就不怎么聪明,所以我给她——”

“胡扯,”我气得忍不住龇牙咧嘴,“我从来没——”

“你有权保持沉默,”凯茜插嘴说,声音抖得非常厉害,“你所说的一切都将被记录下来,并可能作为呈堂证供。”

罗莎琳德故意不说话,让凯茜等。“他说你很需要人爱,”最后,她总算开口了,声音高昂、甜美又清楚,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照他的说法是‘很黏人’,所以你才会对我态度那么差,因为你嫉妒,他那么关心我。虽然他已经尽量迁就,我想他心里应该挺为你难过,但他实在对你的举止感到厌烦了。”

罗莎琳德想了很久,我可以听见她双脚踩踏落叶的声音,还有凯茜走路时毛衣触碰麦克风发出的窸窣声响和森鸠闲适自得的咕咕声。萨姆盯着我,借由车里的微光,我觉得他眼神中似乎带着谴责。我想起了他的叔叔,瞪了回去。

“他说了我什么?”过了一会儿,凯茜无助地问。她故意露出破绽让对方攻击,刻意示弱让罗莎琳德伤害她,羞辱她,随心所欲地剥她的皮,让她难受。我觉得恶心得想吐。

“凯茜让她溜走了,”奥凯利说着伸了个懒腰,厚实的肩膀向后拉,同时“咔嗒”一声扭了扭脖子,“都是该死的权利宣读搞砸的。想我当年根本没有这套垃圾,你挖洞让他们跳,他们把话说出来,法官就心满意足了。不过话说回来,至少我们现在又有新的线索可以追了。”

但凯茜不是在演戏,罗莎琳德也听出来了。“唉,”她说,我从她的语调里听出了有一丝得意的愉悦,“我不能说意外,因为他提到你的时候,完全不像在讲自己的情人。”

“别急,”萨姆说,“她会扭转局势的。”

“你们听听看,”奥凯利不无赞赏地说,“马多克斯真的入错行了,她应该去演戏。”

“听着,”过了很久,凯茜深吸了一口气后说,“关于我上司的事——”

凯茜深吸了一口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说,“我对天发誓这是实话。我想尽办法问他,但他一直跟我说事情很复杂,他分身乏术,现在没法谈感情——我不知道是不是有第三者,还是……他完全不跟我说话,甚至连看都不看我一眼。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声音颤抖得很厉害。

“等一下,”罗莎琳德冷冷地说,“我还没说完。”

“啧,这已经不是你能决定的了。”

“不,说完了,”凯茜说,掩不住声音中的虚弱,“起码凯蒂的案子就到此为止,我可不想杵在这里听你——”

“我不想谈这个。”

“我最讨厌别人使唤我,警探。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你非听不可。你要是再打断我说话,我们就不用谈下去了。如果你把我的话传出去,我就会让其他人知道你的真面目,而瑞安警探也会站在我这一边,到时不会有半个人相信你说的话,你会失去宝贵的工作,听到没有?”

“哦?为什么?”

没有回答。我还是很想吐,肠胃缓缓翻搅着,很恶心,我吃力地咽着口水。“真是傲慢,”萨姆轻声说,“真是他妈的傲慢。”

“结束了,我发誓,真的结束了。他……他两周前提出来的,这回不会再有以后了。”

“别吵,”奥凯利说,“马多克斯做得真漂亮。”

“我需要知道你们之间是不是结束了,”罗莎琳德说,“然后才能考虑要不要替你们掩饰。”

“听到了,”凯茜说,声音非常低,“我知道了。”

“五年了,”凯茜说,“中间断断续续的。”五年前,我和凯茜根本还没见面,甚至没在爱尔兰同一个地方出现过。我突然明白,凯茜是说给奥凯利听的,为了证明她在说谎,免得奥凯利事后对我们起疑心。这时,我终于体会到她现在玩的把戏有多高明,又有多危险,一不小心就会引火自焚。

“很好,”我听见罗莎琳德微微一笑,笑声拘谨而满意,鞋跟“咔咔”地踏在柏油路上,她们已经走回大路,朝住宅区大门前进了,“所以,就像我刚才说的,我觉得应该有人教训凯蒂,让她不要得意忘形。这显然是我父母的工作,如果他们做了,我就不用动手了,但他们一点也不关心。这其实也算是一种家庭暴力,我觉得,不是吗?竟然放着小孩不管?”

“你们私下交往多久了?”

她停下来等凯茜开口。凯茜勉强挤出一句:“我不知道。”

“我想是我主动的,”我听得出来凯茜语气中的耻辱,强烈得无法隐藏,“是我……事情总是由我主动的。”

“哦,我觉得就是,所以很不舒服。于是我就跟凯蒂说她应该放弃芭蕾舞,因为跳舞对她有很不好的影响,但她就是不听。她应该学会一件事,就是她没有资格成为大家目光的焦点,因此我就偶尔让她没法跳舞。你知道我是怎么做的吗?”

罗莎琳德假装想了一下。“呃……我想如果是你追求他的,那其实不能算他的错,让他因此受罚可能不太公平。”

凯茜呼吸急促:“不知道,我不知道。”

“没错,”凯茜说,“真的,他很迷恋你。”

“我让她生病,马多克斯警探,”罗莎琳德说,“天哪,你们该不会连这点都猜不出来吧?”

罗莎琳德笑了,笑得很克制。“真的吗?”

“我们想过,我们猜想也许是你母亲做了什么——”

“听好,”凯茜孤注一掷地说,“这件事不只关系到我。难道你忘了瑞安警探?他可从来没对你凶过,不是吗?他很迷恋你。”

“我母亲?”又是超乎轻蔑的厌弃,“哦,拜托,如果是她做的,绝对不到一周就会被抓,就算案子交给你们这些家伙也一样。我在果汁里加洗衣液或清洁剂,想加什么就加什么,然后跟凯蒂说是秘方,可以让她跳得更好,她竟然傻傻地相信了。我一直在想谁会发现这件事,结果没想到一个人都没有,你能想象吗?”

“她想乘胜追击。”奥凯利嘟囔了一句。事情发展到这里,他不禁开始觉得有趣了。“要是当年我也有机会捉弄年纪大我一倍的人……”

“天哪。”凯茜轻喟一声。

“这小贱人。”萨姆头也没抬,轻声说。

“做得好,凯茜,”萨姆喃喃自语,“这已经构成重度伤害了,做得好。”

“你不用跟我对不起,真的,不过这不是重点。我不介意你那样侮辱我,但你会这样对待我,就意味着你也会这样对待别人,不是吗?既然你这么不专业,我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必要袒护你。我得想一想,看我是不是应该跟你的上级反映,让他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还没,”我说,语调急促又不自然,“除非她承认杀人。”

“你觉得我无礼,我很抱歉,”凯茜说,她声音紧绷,语调又高又急,“我真的很抱歉,我想我觉得——我也不知道,你威胁到了我吧……我不应该找你麻烦的,对不起。”

“罗莎琳德,”凯茜说,我听见她咽了口口水,“我们就要走进住宅区了,你说我们只能聊到你回家之前……我想知道你到底打算怎么做,就是我之前问过——”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觉得我应该答应你,”罗莎琳德冷冷地说,“我们每次见面,你都对我非常无礼——直到刚刚,到你有求于我的时候。我不喜欢被人利用的感觉。”

“我们要谈什么、什么时候进住宅区,都由我来决定。老实说,我觉得我们最好回头,这样我才能把故事说完。”

“我……呃,应该是吧。”

“一路绕着住宅区折回去?”

“你的意思是,帮你们掩饰恋情?”

“是你要跟我说话的,马多克斯警探,”罗莎琳德不满地说,“你必须学会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承担后果。”

“我知道,”凯茜说,“我知道。但我不知道你能不能——能不能不要说出去?对任何人都不说?”

“可恶。”萨姆低语道。凯茜和罗莎琳德又走远了。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不是吗?”

“凯茜用不着支援,奥尼尔,”奥凯利说,“那女孩是很贱,没错,可她看起来不像有乌兹冲锋枪。”

“不是,我还想请你帮一个忙,”窸窣声,凯茜伸手摸了下头发或抹了把脸,“我们这样做违反了局里规定,跟搭档幽会什么的,要是被长官知道了,我和他都会被开除,或调回去当基层警员。可是警探这份工作……很重要,对我们两个都是。我们拼了命才进到重案组,要是被踢出去了,我们一定会心痛不已。”

“总之,凯蒂就是学不会教训,”罗莎琳德语气里又浮现出一丝严厉和凶狠,“后来,她总算发现身体为什么会不舒服了——老天,她竟然过了好几年才想到——就跑来对我大发雷霆,说她再也不会喝我给她的任何东西了,吧啦吧啦,她甚至警告我要跟爸妈说——不是我说,他们绝对不会相信她的话,因为她老是大惊小怪,不过……你现在知道凯蒂是怎样一个小孩了吧?根本就是个被宠坏的小浑蛋,老是要别人顺她的意。要是得不到她想要的,就会跑去跟爸妈告状,乱编故事。”

“但他真的说了,你在判断谁值得信任的时候应该更小心一点。你找我就是问这个?”

“她只是很想跳舞。”凯茜轻声说。

“抱歉,”过了一会儿,凯茜平静下来,说,“我只是——只是完全没想到。我没想到他会跟别人说,就是没想到。”

“我已经跟她说那是不可能的了,”罗莎琳德厉声说,“她要是乖乖听话,就不会变成这样,没想到她竟然威胁我。我早就料到了,让她考上芭蕾舞学院就会是这种下场,那些报道和募捐,真是恶心透顶!她还以为自己可以为所欲为,还跟我说,她真的这么说,我没有骗你,她站在那里双手叉腰,拜托,真是个小贱货,她说:‘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以后不准再做了。’她以为她是谁啊?她完全失控了,对我的态度更是夸张到离谱,我绝对不允许她这样。”

“别在我面前说脏话。”罗莎琳德厉声说。

萨姆双手握拳,我屏住呼吸,生病似的全身冒冷汗。我已经无法想象现在的罗莎琳德了,我心中那个温柔的白衣女孩仿佛被核爆炸炸成了碎片,不再具有形象,有如昆虫脱在枯叶上的泛黄空壳,在寒风中呼呼作响;一阵腐沙袭来,霎时灰飞烟灭。

“混账家伙!”凯茜哑着嗓子说,“他竟然他妈的说了——”

“我也遇到过喜欢发号施令的人。”凯茜说,她声音紧绷,喘不过气来。虽然她是我们当中唯一一个知道后续发展的人,但罗莎琳德的一番自白还是让她备受动摇。“但我可没找人把他们杀了。”

虽然说起来很难堪,但我必须承认直到那一刻我都暗自希望这一切只是天大的误会。会顺着别人心意说话的男孩,加上因为创伤、悲痛和我的拒绝而凶性大发的女孩,我们可以想出几百种可能的解释,但都是错的。直到那一刻,听她随口说出毫无必要的谎言,我才彻底明白我所认识的罗莎琳德——那个受伤的、迷人的、性情难测的,和我在中央车站说说笑笑、在花园长椅四手交握的女孩——根本就不存在。她在我面前所表现出的一切都出于精心的策划,就像戏服一样,为了达成某种效果。如此繁复闪耀的面纱之下,真相其实简单至极,有如通电铁丝网一般危险致命。

“老实说,我想你很快就会发现,我从来没有叫达明对凯蒂做什么,”我听见罗莎琳德得意地笑着,“可是男人都急着想要帮我,我又有什么办法,不是吗?你可以自己问他,所有点子都是他想出来的,而且竟然花了那么久,真是,天哪,训练猴子去做都比他做得快。”奥凯利哼了一声。“后来,他总算开窍了,兴奋得好像发现了地心引力,觉得自己特别天才。问题是他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简直没完没了——老天,要是再拖几周,我想我一定会放弃他,另外找人下手,免得我自己疯掉。”

“那还用说,当然是瑞安警探跟我讲的。”罗莎琳德甜甜地说。我感觉奥凯利和萨姆不约而同地瞥了我一眼,我咬着双颊不让自己开口否认。

“他最后还是照你想的做了,”凯茜说,“那你为什么还跟他分手?那个可怜的家伙简直伤心死了。”

又是一阵沉默。奥凯利挑掉牙缝间的饴糖。“那你是怎么知道的?”后来,凯茜开口了,语气中带着一丝紧张。

“和瑞安警探跟你分手的原因一样。跟他在一起真是无聊得让人想要大叫,再说他其实根本没有照我想的去做,反而把事情搞得一团糟,”罗莎琳德的声音上扬,语气愤怒又冷酷,“他竟然手忙脚乱,还把尸体藏起来——他差点就把事情搞砸了,还差点让我卷进大麻烦。坦白说,他真是太夸张了,竟然还劳烦我帮他编故事,然后跟你们说,转移你们的注意力,结果他连这一点小事也没做好。”

“嗯,你们确实有一点明显,不是吗?”淘气和斥责的语气,“不过你错了,马多克斯警探,信不信由你,我其实没花那么多时间在你和你的爱情生活上。”

“你是说穿运动服的男人?”凯茜说。我听见她的声音微微绷紧:可以动手了。“你错了,他跟我们说了,只是没什么说服力,我们觉得他有点大惊小怪。”

“我想你可能是猜到的,也可能我和他自以为掩饰得很好,但其实没有。问题是我感觉……我就是很好奇。”

“你看吧,我就说了。他应该跟她发生关系,用石头敲她头,把尸体放在基址或森林里,这才是我想要的。老天爷,这么简单的事,你觉得他一定做得来,结果他没一件事做好。拜托,我跟他分手算他好运。他把事情搞得一团糟,我只能把他留给你们去处理,这是他自作自受。”

“哦,那个啊!”罗莎琳德笑了,有如银铃般的笑声,却毫无感情,甚至察觉不出一丝丝骄傲,“唉,马多克斯警探,你觉得呢?”

就这样,我们需要的她都说出来了。我轻叹一口气,声音奇怪又痛苦。萨姆往车身上一靠,双手梳过发间,奥凯利低低地吹了一声长长的口哨。

“知道我和瑞安警探——”沉默片刻,“知道我们……有亲密关系。”

“罗莎琳德·佛朗西斯·德夫林,”凯茜说,“我现在以谋杀罪逮捕你,罪名是八月十七日前后,你在都柏林纳克拿里镇预谋杀害凯瑟琳·布里奇特·德夫林。”

“什么?”罗莎琳德突然变得彬彬有礼。

“把你的手拿开!”罗莎琳德呵斥道。我们听到了扭打声,踩断树枝的声音,还有如猫叫般的凶恶的嘶吼声,紧接着是挥拳重击的声音,凯茜倒抽了一口气。

“没错,真不好意思,”凯茜深吸了一口气,“好,我在想,你是怎么知道……”

“×他妈的这是怎么了——”

“呃,不然你觉得我们走来这里是为了什么?”罗莎琳德说,还刻意优雅地加了重音,暗示凯茜正在浪费她的宝贵时间。

“加油,”萨姆说,“加油。”但我已经在摸找门把手了。

“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凯茜说。

我们全力跑过去,切过转角,沿着马路跑到住宅区入口。我腿最长,所以一下就将萨姆和奥凯利远远抛在了后头。身旁的一切仿佛波光缓缓地从我两边滑过,我看到上下摇晃的铁门和色彩鲜明的大门,骑三轮车的小孩抬起头张着嘴巴,双脚装了支架的老人在玫瑰花前转过身来,晨光如蜜般泼洒在大地之上,与车内的幽暗相比显得耀眼夺目,我耳中不停地回荡着车门关上的巨大声响。罗莎琳德可能抓到了尖树枝、大石头或破瓶子,有太多东西能拿来杀人了。我感觉不到自己踏在人行道上的双脚,我闪身绕过门柱,冲到大马路上,沿着住宅区上段墙边的小路跑,树叶沙沙拂过脸庞,脚下的杂草又湿又长,我留下了一个又一个泥泞的鞋印。我觉得自己仿佛就要融化了,秋日的微风吹在我的胸前,渗入血管,凉爽又舒适,将我从泥土变成了空气。

那天清晨愉悦而舒适,我们坐进厢型车时,阳光正拨开昨夜的浓雾,只剩一层薄薄的水汽覆盖在草地上,微微遮住清冷的天空。扩音器放大了乌鸦的叫声和住宅区后门开关的吱嘎声,凯茜和罗莎琳德沿着森林边缘走过湿漉漉的草丛,我心想她们两人在早起者眼中会是一幅多么美丽的景象:凯茜刘海飞扬,神情轻松;罗莎琳德白皙苗条,仿佛诗中的人物。两人在九月的清晨比肩而行,头发闪烁在翻动的枝叶间,步伐所及之处,兔子四散跳开。

她们在住宅区的转角,田地和森林余荫的交汇处。我看见两人都还站着,没人倒下,不禁卸下心头的忧虑,双脚立刻被汗浸湿了。凯茜紧抓着罗莎琳德的手腕,我突然想起了那天,在重案室里她抓住我时的力道。不过,罗莎琳德还在反抗,使尽全力毫不留情,不是要逃,而是想制住凯茜。她拼命地踹凯茜的小腿,想用指甲抓她,我看见她撇头朝凯茜吐口水。我大喊了一声,但我想她们两人谁都没听见。

“谢谢,”凯茜说,“真的非常感激。”接着我们就听见她们走下走道,和罗莎琳德匆促有力的脚步声。

沉重的脚步声在我身后出现,斯威尼从我身旁闪过,像橄榄球运动员般冲了上去,同时伸手掏出手铐。他一把攫住罗莎琳德的肩膀,将她转过来推到墙上。凯茜找她出来的时候,她没有化妆,头发也绾了起来,我这才发现她原来长得如此丑陋,完全符合她的本性,让我大大松了一口气。褪去层层妆容和优雅摇晃的耳环,眼前的她双颊鼓胀,贪婪的薄唇抿成充满恨意的狞笑,眼露凶光,有如洋娃娃般空洞,没有灵魂。她穿着学校制服,海军蓝裙子和胸前绣着校徽的海军蓝外套抹去了她的身材,我没法解释,但她这套伪装比她的神情举止更让我觉得恐怖。

最后,罗莎琳德叹了一口气说:“好吧,我想我可以跟你谈个几分钟。”

凯茜往后踉跄了几步,扶着树干支持住身体。她转身面向我,我起先只注意到她瞪大双眼的涣散无神,之后才发现她一边的脸上像蛛网一样爬满鲜血。她在模糊的树影下晃了晃身子,一滴鲜血滴落在她脚旁的草丛里。

“五分钟就好,我们可以绕到住宅区后面或是……拜托,德夫林小姐,真的很重要。”

我离凯茜只有几码远,却无法举步向前。她头晕目眩,神情不安,脸上爬满了张牙舞爪的血印,看起来好像刚刚从残酷得难以想象的祭坛走出来的女祭司,还没完全回到人世间,众人必须等候指令才能触碰她。我脖子后头的汗毛直竖。

罗莎琳德的兴致显然被挑起来了,但她语气没变。“我其实正准备出门。”

“凯茜,”我说着朝她张开双臂,胸口仿佛就要爆裂开来,“哦,凯茜。”

“我们可以……”窸窣声,凯茜紧张地挪动身子,“可以去散个步之类的吗?这件事非常私人。”

凯茜举起双手向外伸,我敢说她当时身体真的向我倾了过来,可又马上回过神来,垂下双手头往后仰,两眼茫然地望着无边的蓝天。

“怎样?”罗莎琳德问。

萨姆一把将我推开,手忙脚乱地冲到凯茜身旁。“哦,天哪,凯茜……”他上气不接下气,“她到底对你做了什么?你过来。”

没有回答。我想象着罗莎琳德扶着门框瞪着凯茜,在心里权衡利弊,而凯茜脸庞上扬,神情紧绷,双手深深地插在麂皮夹克口袋里。背景里有人喊了一声,是玛格丽特。罗莎琳德吼了回去:“妈妈,有人找我。”接着门就关上了。

他用衬衫的袖口温柔地擦拭她的脸颊,另一只手捧着她的头稳住她。“哦,他妈的。”罗莎琳德狠狠地踩了斯威尼一脚,痛得他咬牙大骂。

“那天我真的很抱歉,我不是——我不应该那么做。但我不是来找你谈那件事的,而是……我有件事想问你。”

“她抓我,”凯茜说,声音尖细又诡异得可怕,“她碰我,萨姆,那东西碰我,天哪,她还吐口水——把它弄掉,弄掉。”

“你那天明明有机会跟我谈,结果却羞辱我,让我一晚上都泡汤了,我真的不想再在你身上浪费时间。”

“嘘,”萨姆说,“别说话,都结束了,你做得非常好。嘘。”他双手抱着她,将她搂在怀里,她的头轻靠在他肩上。萨姆和我四目相对,然后他将视线移开,低头看着自己正轻抚凯茜披垂鬈发的手。

“我知道,”凯茜说,“非常抱歉打扰到你,但我能不能……不知道你有没有空跟我私下谈谈?”

“到底是怎么回事?”奥凯利在我身后不悦地问道。

“咔嗒”一声,门开了。“马多克斯警探,”罗莎琳德说,语气听起来不怎么高兴,“很抱歉,我们全家现在都很忙。”

凯茜的脸清洗后,伤势没有乍看上去那么严重了。罗莎琳德的指甲在她的颧骨上留下了三道深色的宽痕,虽然渗着血,却不深。技术人员懂得急救,看过之后表示不用缝,幸好罗莎琳德没抓到眼睛。他想替凯茜贴绷带,但她拒绝了,说想等回去办完正事之后再说,而且她想先消毒。她不时全身颤抖,技术人员说可能是因为惊魂未定。奥凯利看来还是满脸困惑,加上从早上到现在都没能做些什么,便拿了一颗糖霜饴糖给她。“补充点糖分。”他说。

随脚步震动的麦克风声,微弱悦耳的门铃声。奥凯利对着我们几个挥挥糖果袋,但没人想吃,于是他耸耸肩,自己掏了一颗糖霜饴糖出来。

凯茜显然没法再骑车,因此就把摩托车留在原处,坐进厢型车前座开始办事。萨姆负责开车,罗莎琳德跟我们剩下的几个人坐在后头。斯威尼给她铐上手铐之后,她马上就平静了下来。她气鼓鼓地坐着,一言不发,全身僵硬。我只要一呼吸,就会闻到她身上太过甜腻的香水味,过于浓郁,腐败呛鼻,甚至有点虚假。我从她的眼神中看出,她的脑袋正在疯狂运转,但她脸上却毫无表情,没有一丝恐惧、违抗或气愤,什么都没有。

凯茜顿了一下才说:“遵命,头儿。”接着就挂断了。我听见韦士柏发动时的噪音,一分钟之后,凯茜经过弯道,离我们只有几码的距离,音响立刻发出诡异的干扰声。技术人员折起报纸,微调了一下。奥凯利坐在我对面,从口袋里掏出一塑料袋混合糖果,背靠着矮长椅一动不动。

我们回到局里的时候,奥凯利的心情已经大为好转,我跟着他和凯茜走进观察室,他看到了也没赶我走。“这女孩让我想起以前在学校认识的一个年轻人,”在等萨姆陪罗莎琳德填完权利书进审讯室之前,他若有所思地对我们说,“把你耍得团团转,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然后一转身就让所有人都相信是你的错。这个国家就是有这样的疯子。”

“我们已经就位了,开始行动。”

凯茜背靠着墙,在沾血的纸巾上啐了一口,揉揉脸颊。“她没有疯。”她说,她的手还在颤抖。

“就快到住宅区了,我不想四处闲晃。”

“我只是形容,马多克斯,”奥凯利说,“你应该去找医生看看伤口。”

“你在哪儿?”奥凯利问。

“我很好。”

我们把车停在纳克拿里的弯道上,奥凯利给凯茜打电话。她在收讯范围内,声音透过扩音器同时传了过来,语气冷静、沉稳。“喂,我是马多克斯。”

“总之,干得好,你都猜对了,”奥凯利笨拙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她的确为了自己让妹妹生病。你们觉得她心里真的这么相信吗?”

我们坐的这辆车就和警方报告里经常出现的厢型车一样,车身漆白,侧面贴了虚构的瓷砖公司招牌,看起来毫不起眼却又给人不祥的感觉。车里更恐怖,粗黑缆线到处都是,机器灯光一闪一闪,嘶嘶作响,车顶灯虚弱无力,再加上隔音泡沫,看起来就和精神病的房间一样。斯威尼开车,我、萨姆、奥凯利和监听人员坐在后座的矮长条椅上摇摇晃晃,没有人说话。奥凯利带了一保温瓶的咖啡和黏黏的糕点,他公式化地一口口吃着,看不出任何享受的表情。萨姆抠着裤子膝盖上并不存在的污渍。我则是扳弄着指关节,直到我发现这么做其实非常惹人厌,便集中精神逼自己忽略抽烟的欲望。技术人员在玩《爱尔兰时报》的填字游戏。

“不对,”凯茜一边翻找纸巾干净的部分,一边说,“在她的辞典里没有‘相信’这个词,事情没有对跟错,只有合不合她的意,除此之外都毫无意义。你可以让她测谎,我敢说她绝对会安全过关。”

我到现在都还想不起来,当时我是怎么混进厢型车的。可能是因为我仍旧是凯茜的搭档,虽然两人关系蒙上了阴影,但其他警探还是会下意识地深深尊重这一点,也可能是因为我使出了绝招,不断地纠缠奥凯利,就像个三岁的孩子,只要闹得够久,大人最后一定会勉强答应,而我为了跟去,已经顾不得脸面了。更可能的原因是奥凯利明白,即使他坚持不让我去,我也会开着路虎自己跑到纳克拿里。

“她真应该去搞政治。好了,她来了,”奥凯利朝玻璃镜撇撇头,只见萨姆带着罗莎琳德走进审讯室,“让我们看她这回怎么过关,肯定很好笑。”

“如果我带了武器,”她移开视线,目光茫然地望着他背后说,“就算她说了什么,也会宣称是我拿枪逼她说的。别忘了检查我的摩托车,在我骑去住宅区之前。”

罗莎琳德环顾房间,叹了口气。“我想请你现在打电话给我父母,”她对萨姆说,“请他们帮我找律师,然后来这里,”说完便从外套里掏出一支细致小巧的笔和一个日记本,在纸上写了几个字,撕下来递给萨姆,仿佛他是大楼管理员,“这是我家的电话号码,谢谢。”

“为什么?”萨姆低头看着枪,一脸困惑地问。

“等我问完话,你就可以见父母了,”萨姆说,“至于律师嘛——”

“我不要带枪,”凯茜说着把枪套解下拿给萨姆,张开双臂说,“帮我检查。”

“坦白说,我应该在你问话之前就见到他们,”罗莎琳德抚平裙子后摆坐了下来,对塑料椅子露出一丝嫌恶,“未成年人接受审讯不是有权要求家长或监护人在场吗?”

“谢了,马多克斯,真是太动人了,”技术人员调试完毕后,奥凯利说,“好了,这里是住宅区,”他用手背敲敲萨姆画的地图,“我们会在厢型车里,停在纳克拿里的弯道上,入口进来左边的第一辆车。马多克斯,你骑你那台小摩托进去,停在德夫林家门口,找那女孩出去谈一谈。你带她走出住宅区后门后向右转,避开基址,再右转沿着墙边走,之后回到大路,再右转走向入口。只要偏离这条路线,就用麦克风通知,跟我们说你们现在的位置,频率越高越好。等你——老天,我说万一——等你宣读了权利,觉得够条件逮捕她,就马上动手。如果你觉得被看穿了或问下去也不会有结果,就结束谈话并离开。需要支援随时跟我们说,我们会立刻赶过去。她身上要是有武器,就想办法通过麦克风跟我们说,例如‘把刀放下’之类的。你身边没有目击证人,因此除非迫不得已,千万不要掏出武器。”

在场的所有人都僵住了,只有罗莎琳德优雅地交叉双腿,抬头对着萨姆微笑,享受这一刻。

她声音低沉平淡,脸上没有表情。扩音器空洞地重复着,加上了低语般的回音,背景还夹杂着有如远方微风的窸窣声。我想起以前听过的鬼故事,死者会通过杂音不断的收音机或坏掉的电话线让爱人听见他们的声音,将希望寄托在迷途于自然法则和无边宇宙中的电波上。技术人员优雅地在神秘小转盘和调钮上拨拨弄弄。

“审讯暂停。”萨姆匆匆说完就一把卷起桌上的档案朝门边走去。

你无法给予的礼物

“我的上帝啊,”奥凯利说,“瑞安,别跟我说她——”

有如挥霍的爱人,我们但求

“她可能在说谎。”凯茜说,目光紧盯着玻璃镜,拿着纸巾的手紧紧握拳。

带着我们的泪水和性命

我的心脏刚刚差点停跳,现在则是快了一倍。“她当然成年了,你看看她那副样子,怎么可能会不满——”

他们说:带着橡树和桂冠

“嗯,是,你知道有多少男人因为这句话进了监狱?”

在我哭泣离去之前?

萨姆“砰”的一声推开观察室的门,门猛力地撞在墙上。“那女孩到底多大?”他对着我问。

我问:该带什么礼物

“十八。”我说。我觉得天旋地转,我知道自己很确定,却不知道为什么确定。“她自己跟我说——”

字字句句有如陶土

“天哪!你竟然就这样相信了?”我从来没见过萨姆发脾气,没想到这么吓人。“这女孩你两点半问她时间,她一定会跟你说三点,就为了耍你,你竟然连查都没查?”

在怡然的头像前,我祈祷

“你还好意思说,”奥凯利火了,“你们难道没有半个人想到查证?上帝,这案子都已经多久了,竟然——”

技术人员将电池塞进凯茜的牛仔裤口袋里,在她内衣领口处切开一个小口,将麦克风藏进去。他要凯茜穿上毛衣——萨姆和奥凯利转过身去——试着讲几句话。奥凯利发现凯茜一脸茫然地看着技术人员,不耐烦地说:“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凯茜,说说周末有什么计划也可以。”没想到她却念了一首诗。很传统的小诗,就像小时候在学校背得滚瓜烂熟的那种诗。后来过了很久,我有一天在灰尘弥漫的书店里无意间翻到了这首诗:

萨姆完全没听到奥凯利说什么,他的眼睛牢牢地盯着我,目光熊熊,燃着怒火:“我们都把你的话当真了,因为你是他妈的警探,结果你让搭档去冒生命危险,却懒得——”

我感觉好累,眼前的一切似乎都罩上了愤怒的薄雾。“我要去。”我再一次说道,这回没有人理我。

“我查过!”我大吼道,“我查过档案!”但话一出口我就想起来了,心里猛然一沉,只想呕吐。很久以前,在一个阳光饱满的下午,我把电话夹在下巴和肩膀之间,随意翻阅着档案,另一只耳朵听到了奥戈尔曼喋喋不休的说话声。我一边等罗莎琳德接电话一边浏览档案,想知道她是否已经成年,能否陪同杰茜卡和我说话。我那时绝对已经知道,我想,绝对知道罗莎琳德不能信赖,否则我干吗查这一点小事?我找到德夫林一家人的资料,直接往下看罗莎琳德的出生日期,用今年减掉她出生的年份——

“除非地狱结冻,骆驼开始溜冰,你才准去。”奥凯利说。

萨姆扭过头去不再看我,开始疯狂在档案里翻找,接着我看他双肩一垮。“十一月,”他说,声音很低很低,“她的生日是十一月二日,到时才会满十八岁。”

“我想跟你一起去。”我说。萨姆肩膀颤了一下,凯茜低头试麦克风,没有抬头。

“恭喜了,”所有人都没说话,过了很久,奥凯利才说,“你们三位,干得好。”

“专线电话在等你。”奥凯利对我说。

凯茜吐了口气。“无法采信,”她说,“一个字都不行。”她滑坐在墙边,仿佛膝盖突然失去力量。她合上了双眼。

“请把套头毛衣脱掉,谢谢。”监听技术人员轻声说道。他个头很小,面无表情,一双手动起来非常娴熟、专业。凯茜像坐在诊所里的小孩,乖乖把毛衣撩到头上,露出底下一件很像男孩穿的保暖内衣似的衣服。她前几天为了故作坚强都会化妆,现在却一脸素净,遮不住眼睛下方的黑眼圈。我心想,她是不是一夜没睡,眼前浮现出这样一幅场景:她穿着T恤,双手抱膝坐在窗台边,香烟微小的火光随着她的吸吐忽明忽暗,她低头看着楼下的院子被晨曦慢慢照亮。萨姆站在窗边,背对着我们,奥凯利正忙着在白板上涂涂抹抹。“请把线从T恤底下绕上来给我,谢谢。”监听技术人员说。

扩音机传来微弱尖细的声音,持续不断。罗莎琳德在审讯室里等得不耐烦了,开始哼起了歌。

奥凯利对我而言一直是一个谜一般的人物。他不喜欢凯茜,瞧不起她的推论,觉得她根本就是个无可救药的麻烦。但重案组在他心中拥有难以言喻、有如图腾般的分量,而他只要决定支持某位警探,就一定会支持到底,不管是男是女。因此,虽然他觉得这么做根本就是浪费时间和资源,但还是给了凯茜微型麦克和支援用厢型车。第二天一早我就到了局里,因为我们打算在罗莎琳德上学前拦住她。我进办公室的时候,凯茜已经在重案室坐定,正在装信号发射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