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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好的,麻烦了。”

“不管怎样,我能先把它搬到展厅里吗?”

我虽然答应了他,但还在想到底是哪幅作品到了。不一会儿,巨大的木箱已经搬进了展厅。我心中惴惴不安,急忙让浦和他的助手帮忙打开外面的盖子,里面就是内箱。

在艺术博览会上展出的作品都卖出了,当地运输商的发货手续也办完了。应该没有作品会回到画廊。

箱子的外表和尺寸看起来都很眼熟,外侧的绳子裹了好几道。应该是香港拍卖行的人打包的吧,上面的结都是死结,很难轻易解开,必须要用剪刀剪断绳子。

奇怪。

死结。

“一个从香港回来的木箱。”

总感觉在哪里见过。我悄悄看了眼里面,面前的木框上刻着DREM这几个字。我立刻检查贴在箱子上的贴纸,果然是一九五九年的作品。

“是什么货物?”

“为什么?”

“太好了,办公室有人在。我现在停在画廊门口,您看怎么办?”

当然没有人回答我的问题,这幅作品应该已经在拍卖行成交了。我首先想到的是,是不是中间发生了什么问题,导致作品送回东京了。联系拍卖行应该就知道了吧。我正握紧苹果手机要给佐伯打电话时,浦发话了:

没想到是运输商浦。

“还有这个。”

“您好,之前承蒙关照。”

我回过头去。

这时,办公室的电话响了起来。我一边思忖着要解除电话的合约,一边拿起了话筒。

“这是今天早上投到我们公司邮箱的,对方要求把这个和这件货物一起运给你。”

肯定是佐伯写的,我不禁微笑了起来。桌子抽屉里和架子上有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维生素片、名片、以前的文件夹等。

那是一个平凡无奇的白色信封。没有收件人,也没有寄件人,上面也没有邮戳。信封里放着一张纸条和一张CD。CD的封面是邓丽君。会不会是佐伯给我寄的恶作剧?我边想边打开了CD盒,里面是一张没有印刷任何内容的CD光盘。

之后拜托你了。Thank you.

清爽的阳光照射在早晨的成田机场。推着手推车办理登机手续的人群非常热闹,我在其中发现了佐伯,他穿着一件我有些眼熟的外套,正单手拿着护照向经济舱的登机手续柜台走近。

第二天我来到空无一人的展厅,这里几乎像一个陌生的地方。松井已经收拾过办公室了,但后院还有一些垃圾,我的桌子附近还保持着原样。我把手放在自己好久不见的办公桌上,注意到上面放了一张字条。

“佐伯。”

我给佐伯打电话,本来是为了告诉他有位类似无名的流浪汉给唯子献了花,结果还是没有说出口。因为我从他的语气中听出,无名的事情对他来说已经结束了。他已经回到了工作中,走出了唯子死亡的阴影,准备踏出新的一步。在这种时候告诉他,其实无名可能还活着,只会打扰他。所以我打算确认管理员所说的人是不是无名之后再告诉他。

看到我站在柜台旁,佐伯有些吃惊,但立刻微笑着向我走来。

我们约好了时间,就挂了电话。

“后来你就没有联系我了,我以为见不到了。”

“那到时候见。”

“不好意思,突然来找你。”

“就这一次嘛。”

“可能没法聊太久。”

“还挺伤感的。”

佐伯说着看了一下手表。

“毕竟暂时也见不到面了,我还是想和您道个别。”

“那我就单刀直入地说了,那幅作品换来的钱不是你的。”

“没事,不用特地来。”

佐伯摆正姿势,有些疑惑地苦笑着,劝解般地说道:“当然,我会感谢你的。”

“果然是他的风格。”我笑道,“我去机场送您吧。”

“不是,这笔钱不能交给杀害唯子的人。”

“他真不会吃亏,已经跳槽到别的画廊了。看来他背着我们找工作了。”佐伯苦笑道。

我看出佐伯的表情僵住了。

“好,松井呢?”

“你好不容易把画廊关了准备逃往国外,抱歉把你拦住了。”

“打电话给管理员办公室,他们会来拿的。我已经还过了,就剩你的了。”

“等等,别开这么恶劣的玩笑。”

“我拿着,应该怎么处理?”

他的语气还和平常一样沉稳,但嘴角明显有些紧绷,我从未见过他这么焦急。

“你还拿着钥匙吗?”

“无名还活着。”

“我知道了。”

“什么?”

“对,拜托你了。展厅的合同到这周末为止。”

“你不相信无名还活着,这就是你最大的败笔。”

“那要赶紧收拾办公室了。”

佐伯张了张口,没有说出话来。

佐伯教会了我很多,也是和我一起见证一九五九年作品结局的同伴,对唯子的离去感同身受。本以为我们能互相理解的。还来不及告别,佐伯就要向前走了。得知这一点,我觉得我可能也应该不再执着于那个案子,向前看才行。

“我最后一次和你打完电话以后,第二天画廊里就到了一样东西,我还收到了一张CD光盘。里面保存的是你和罗迪勾结,利用国界盲区犯下的非法金融交易的资料。查到这些资料的是唯子。她以前就像侦探一样,揭露过假扮收藏家的可疑倒卖商的真面目,但估计她自己都没想到会发现丈夫犯罪的证据。既然已经知道了真相,正义感很强的唯子自然决定不会把作品卖给罗迪,估计也和你谈过要离婚,还打算将这件事公之于众。所以唯子将证据都刻进了CD光盘里,也告诉了无名。另外,把这张CD光盘寄给我的人就是无名。”

我心里有些落寞。

“等等,就算真的有那些资料,我又为什么必须要杀唯子呢?还有,你怎么知道这是无名寄给你的?”

“现在正忙着办手续,还要从东京的公寓里搬出去。”

“的确,这张CD光盘中只记录了金融交易中你的罪证,没有任何和杀害唯子相关的内容。所以无名也不知道你就是犯人。”

“哪里,没事的。”

“那不好办了。”佐伯嘴角上扬,笑道,“你没有证据,怎么就说我是犯人?”

“对。你还在生病,我就没和你联系,抱歉。”

“我可没说没有。”我直视着佐伯,“首先,你为什么要杀唯子。要知道这个原因,就必须要理解你和罗迪的关系,进而了解唯子和罗迪的关系。其实,在事情败露后,你和罗迪之间的关系就已经产生了裂缝,你也处于受制于人的局面。因为对罗迪来说,就算唯子向日本税务署告发,他也能轻易消除影响。但你做不到,所以你只好央求罗迪,但他并没有和善地表示会保护你。罗迪轻易地就把你抛弃了。”

“太突然了。”

我注意着佐伯的表情,只见他沉默不语地一直盯着我看。

“一周后。”

“这时,你了解到,无名和唯子似乎打算让一九五九年那幅传说中的作品流入市场,一决胜负。你其实不知道他们真正想做什么,也不知道计划的核心是什么,这对你来说无关紧要。你只是想,如果能把一九五九年的作品卖给罗迪,他可能会对你恢复好脸色。但唯子已经知道了罗迪做过的恶事,肯定不想卖给他。唯子和罗迪的关系已经跌至冰点。这时,你想到了要把唯子杀死。虽然你爱过她,但被她背叛的愤怒心情更甚。而且,你在婚后教了她不少金融知识,也为她提供了资金支持,可最近你陷入经营困难向她求助时却被拒绝了。更何况她打算将你的罪行公之于众,你便觉得她利用了你,背叛了你,对她恨之入骨。不是吗?”

“什么时候出发?”

佐伯没有回答什么,但他第一次露出了严峻的表情,代表了他的肯定。

“我本来就有工作,所以暂时想搬到香港去。”

“所以你就想到杀了唯子,再借机将一九五九年的作品卖给罗迪。唯子死后,你作为配偶就能继承画廊的经营权,也就掌握了一九五九年作品的决定权。估计决定让这幅作品参加拍卖会时,你还想出歪点子,和罗迪达成秘密交易,比如事后把拍卖获得的收入都还给他,或者以卖给他这幅作品为条件,让他向警察施压暂停对案子的调查。当然,真实情况我也不清楚。”

“是吗?”

我缓慢地深呼吸了一口。

“我正想和你联系。”

“接下来就是你如何计划犯罪的。你之前就知道,唯子每个月二十五日都会在深夜和无名在仓库秘密见面让他签名。我不知道你是偷看了她的日程本,还是从她每个月的行动轨迹中猜了出来,总之你就是知道了。所以你想到在二十五日的深夜杀害唯子,再将罪行推到无名身上。你想杀了他们两人,让无名来当杀害唯子的嫌疑人,然后让他失踪,这就是你的计划。但出现了一个问题。”

我本想告诉他管理员看到的流浪汉,但可能因为信号不太好的关系,佐伯打断了我的话。

我说出了那个问题。

“已经恢复了。”

“无名没有出现,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有出现。可能是谨慎的无名注意到了什么,凭直觉做出了判断,或者来到仓库后巧妙地逃走了。不管怎样,你拼命地寻找着无名的下落。没有人的画廊热水间里之所以会留下咖啡杯,也是因为你趁我们不在画廊时过来寻找信息。我去了无名以前的住址,听附近的居民说有黑道的人来找他,估计是你的干吧。然而,不管你怎样拼命寻找,也没有任何线索。唯子将川田无名的存在隐藏得非常彻底,所以她才和你分居,和无名当面进行金钱交易,让他签名时也关上监控摄像头。就算唯子的死讯公布,就算警察将他当作重要证人进行追捕,无名也没有现身。而且他很长时间都没有出现在工作室了,你心里便渐渐开始觉得,无名是不是已经不在了,他是不是以前就行踪不明了。你知道的越多,就越觉得他是为了赚钱而杜撰出的人物。因为你不相信他的艺术,不,应该说你不相信艺术品本身,这也是你最大的失误。”

“好久不见,身体如何了?”

这时,一直沉默的佐伯开口了:

“您好。”

“很遗憾,你说的一切都是想象,没有证据。”

我立刻给佐伯打电话。

“证据就是签名。”

他没有听错。

我话一出口,佐伯的表情一瞬间有些动摇。

管理员苦笑着说,但我非常确信。

“我确定你就是犯人的契机有两点,第一点是无名的口头禅。‘不管怎样,死去的都是别人’。有位律师告诉我,这是马塞尔·杜尚说过的话,无名也经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其实,我也是知道这句话以后才重新查了一下杜尚,这才明白无名的作品上签名的重要性。一九一七年,杜尚只是在一个小便池上签了R.Mutt的签名,就主张这是他的作品。在那以后,签名就拥有了与以前完全不同的含义。以前签名的主要功能就是鉴别真伪,比如在大量生产同一种版画时便是如此。但杜尚发表了这个小便池作品后,签名不仅只是辨别真伪的工具,在作品不是艺术家亲手制作的情况下,签名还拥有了让其成为真品的神奇功能。对极具杜尚意识的无名来说,签名肯定非常重要,不可能让其他人代签。当然,唯子也不可能代签。所以我突然产生了一个反论性质的疑问,我和你一起确认的签名真的是无名写下的吗?”

管理员犹豫了一会儿,说道:“说起来不好意思,献这束花的人一开始我还以为是流浪汉,本来想把他赶走的。后来我问他是死者遗属吗,他也不理我。这时他突然念叨了一句‘不管怎样,死去的都是别人’就离开了。但有可能是我听错了,毕竟这句话毫无意义。”

不仅如此,我说。

“你怎么知道这句话的?”

“我会这么想,还有一个原因。从无名那里收到CD光盘时,我重新回忆了一下之前的事情。有一点我无论如何都想不通,那就是保管在仓库里的作品外面打包的绳结。之前我和你去仓库,发现了七件打结方式不同的作品,也知道唯子被杀前让无名签了名。但我以前从未见过那种形状的绳结,非常像外行人打的。可能你不知道,打包作品时,每一个绳结都有许多规定,所以每天接触的人能立刻看出是外行人打的。我刚进公司的时候经常遭到唯子的训斥,接受过她的指导,松井也是。可能因为我一直在心底琢磨,无名是不是真的会那么打结。如果没有收到CD光盘让我怀疑起你,我或许就把这件事忘了。但我怀疑你不仅是犯人,还知道了‘不管怎样,死去的都是别人’这句话背后的含义。我才第一次注意到,打结方法不同的七件作品上的签名,会不会是某个人为了伪装无名当时在场才写下的。”

“啊,没什么深意,我只是听来的。”

佐伯一动不动地盯着远方起飞的飞机。

“你说了,不管怎样,死去的都是别人。”

香港航班的最后一次登机广播响了起来,他却丝毫未动。

“没,没说什么。”

“那天晚上,唯子将所有作品都拆封,等待无名的到来。唯子考虑得周到,很容易能想象出她会提前拆封在此准备。你在那里杀害了唯子,但为了伪造出无名在现场的证据,你突然想到可以在作品上写上签名。但如果一直保持拆封的状态未免太明显,还可能有漏洞,你便慌忙重新打包了回去。幸好警察没有关心签名的事情,你也不用特意说。可能你觉得蒙混过关了,但我又去仓库实地确认了一遍。七件作品中有一件是我在案发后重新打包的,所以是画廊常用的打包方法。剩下的六件都是用外行的手法打包的,我才确信了自己的猜测。因为我们去仓库确认的时候,拆开了两件作品的包装。我重新打包了一件,同样,你应该也重新打包了一件。但是,七件中有六件都采用了和我不同的打结方法。我应该不用继续说明下去了吧。”

“你刚才说了什么?”

我稍微停了一下说道:

“怎么了?”

“我立刻联系了警察,让他们对那七件作品上写下的签名进行笔迹鉴定。虽然是紧急得出的结果,以后还要慢慢验证,但上面的笔迹确实和无名的签名不一致。以防万一,我提供了你在空无一人的画廊里留下的留言条。估计你以为已经彻底逃脱了,才在最后关头放松了警惕,愚蠢地留下了自己的笔迹。尽管你尽可能地模仿对方,但那七件作品上写下的签名与你的笔迹是一致的。”

“请等一下。”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不管怎样,死去的都是别人。”

“无论是打包的绳结还是作品的签名,乍一看都不起眼,但对作品来说都非常重要。打包得不专业,作品就会受到损伤,签名更相当于美术品的生命。在这一点上,就算你非常熟悉作品的商业价值和市场结构,但因为没有在幕后实际接触和制作作品的经验,才在无意中留下了证据。归根到底,还是因为你只把作品当成商品,才留下隐患。”

他想了一会儿,回答我:“几天前吧。”管理员向我行了个礼。他准备离开时,自言自语般地小声说了一句话。

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为了压制住情绪,我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话,但还是非常痛苦。

“这束花是什么时候放在这里的?”

这时,一直沉默的佐伯终于开口了。

“嗯,您说。”他停了下来。

“你为什么知道他还活着?”

“那个……我有个问题想请教您一下。”我说。

他看向我的眼神一如既往地沉稳而坦率,我不禁避开他的视线,摸着项链镇压下心中的疼痛。

“你好。”我低下头。管理员也回了我一句“你好”。

“对了,刚才你的问题我还没有回答。为什么我知道CD光盘是无名送来的?为什么我知道他还活着?我从香港回来后去给唯子扫墓,听说有一名男子几天前来献了花。根据目击情报,那名男性就像流浪汉一样,走的时候还小声说着,不管怎样,死去的都是别人。其实在那之后,我就给你打了电话,本来打算和你说那名可能是无名的男子,但看你太忙就没有说。现在想来,当时的对话也很奇怪。自己的妻子都去世了,你居然能那么快就平复心情。太遗憾了,无名认为有人会怀疑自己,便一直隐藏起来保证自己的安全。这也是为了守护他自身的艺术理念。几天前,他还亲自写了一封信送到工作室,深深感谢他们帮他守护真相和自己的艺术。还有,和CD光盘一起寄到画廊的是一幅作品。”

我打扫了一下墓地,洒上水,点上香。摸着银色的项链,我闭了会儿眼睛向她汇报近况。盯着天鹅绒一般缓慢升起的白色轻烟时,带着打扫用具的管理员路过了附近。

“一幅作品?难不成是……”

第二天,我去给唯子扫墓。唯子的墓地在河滩对面,是个视野开阔而安静的地方。来到唯子的墓地,墓碑前摆放着满天星。满天星是唯子最喜欢的花。

“没错。”

挂断电话后,我思考了一会儿父亲说过的话。我不知道我做的事情是否正确,但父亲拐弯抹角的说话方式,似乎第一次肯定了我这个无所作为的女儿的生活方式,肯定了我在资本游戏中战斗的工作。

“拍下那幅作品的是无名本人吗?”

神的标价。

这次轮到佐伯长叹了。

“所以那个成交价,正是神的标价。”

“唯子和无名为了实现这个计划,准备了巨大的资金。我也终于明白,给工作室支付的报酬那么少的真正原因是什么。他们存钱,一切都是为了让一九五九年的作品流入市场再买回来。除了要支付拍卖费,成交金额也必须要全额支付,所以他们除了作品的收入,应该还通过其他方法筹集了庞大的资金,然后虎视眈眈地等待时机成熟。不仅要谨慎地计算竞争者罗迪的预算,还要提高无名在市场上的价值,完善资金准备工作,预测实施计划最完美的时间,才将作品运来了画廊。”

的确,参加拍卖会是无名本人决定的。

我再次顿了顿说: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川田自己的意愿,对吧?”

“这是他们一辈子只有一次的赌博。无名绝对不会把一九五九年的作品交给其他人,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他都要自己拍下来。如果没能拍下,就会被其他人抢走。现在想想,一直以来真心想从罗迪手上抢下作品的人可能不是唯子,而是无名。无名想以罗迪为踏板,在市场上达到更高的高度。”

“是吗?”

“是吗,我还以为我做得挺好的。”

“就算你这么想,也没办法啊。”

佐伯低语着,他的表情和平常没什么变化。

“结果拍下它的不是罗迪,可能要交到不太好的收藏家手上了。”

“最后绊了我一跤啊。”他用平静的语气说道。

但我还是叹了一口气。

不是愤怒,不是悔恨,一种难以形容的感情飞速涌上心头。我握紧拳头,竭尽全力地说:“只有这些吗?”

“没错。”

“我被唯子背叛了。”

“那么,那幅作品的金额就是标价?”

“所以就能被原谅吗?”

“价格是从客观规律角度基于供需平衡而规定的。另一方面,标价则是一种比喻,表示了无法定价的价值。作品的金额会因出售的场所、买家、交易的时机经常变化。”

这时,佐伯的嘴角浮现起一丝笑容。

“不知道。”

“那个女人也是,她也用同样的眼神这么看着我。”

“你知道价格和标价的区别吗?”

一瞬间,我想到了。

“怎么了,突然这么说。”

这个只考虑保护自己的男人和唯子、无名以及罗迪都不可能相容。对他来说,没有任何事物是他必须守护的。他心里最重要的,只有金钱和他自己的立场吧。

“对了,我想和你说一件事。”

于是,我也理解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我对父亲说自己想更深入地了解无名手记里的内容和支撑无名艺术的历史。父亲一如既往客气地说:“有什么问题和我说。”

“我收回刚才的话。”

“不知道,总之先要找工作。”

“什么?”

“今后打算怎么办?”父亲认真地问我。

“我刚才说过,你最致命的失误是不相信无名还活着,但不止如此。你无法真正理解,无名究竟为了什么而战斗,这才使你无处遁形。”

本来打算开个玩笑,好像没什么用。

我握紧拳头,牢牢盯着佐伯说:

“没事,我还活着。”

“可能正是因为这一点,才让你们形同陌路。唯子最大的愿望,就是无名纯粹的艺术价值能够得到认可。但无名不是,他瞄准的是市场中的最高点。他想获得商业上的巨大成功,原因不用说,当然不是为了金钱。如果他是为了钱,也不会让自己变成流浪汉。他想提高艺术品本身的价值。为了今后的年轻艺术家,为了提高世人对艺术品的认知,为了拓展市场,他将自己全部的财产都投入其中,扔下一个无比巨大的赌注。你绝对不会理解他的决心。”

“唐木田很担心你。”父亲说。

佐伯低下头,我别过脸去。

父亲在我从香港回来一周后打来了电话。我不发烧了,但还没有力气离开公寓,只能躺在床上。

按照事先说好的那样,金谷从身后靠近过来。她为了让笔迹鉴定结果赶在佐伯出国前出来四处奔走,之后在机场等待行动。

无名究竟是什么人?他是创造出亚洲市场最高成交价的当代艺术大师,还是与收藏家勾结为资本游戏推波助澜的罪魁祸首,又或者是已经失踪的杀人犯?

“请和我去一趟署里。”

但还有一个疑问。

金谷没有和我对视,但我知道她路过我身边时轻轻点了点头。我在出发大厅里头也不回地走着。机场沐浴在强烈的太阳光下,显得特别明亮。即将出游的人群混杂在一起,欢快而热闹。我的视野渐渐模糊,和一家人撞到了一起,几乎要跌到。

开完会后,佐伯委托我将无名剩下的作品全交给约书亚的画廊。我还沉浸在这件事中时,从电话中得知,土门等工作室的工匠认为自己已经无法继续制作作品,决定让以前协助过作品管理和回顾展的财团经营工作室,现在正在商讨中。

我回过头去,看到了佐伯的身影。他被两边的搜查员控制住,正低垂着头。周围有一小群人在看发生了什么事。

唯子的画廊停业了。

这时,我感觉到苹果手机振动了。看了一下界面,是从公共电话打来的。

另外,无名所属画廊老板死亡的事情也被人顺藤摸瓜地查到了,和成交价的新闻一起大肆报道出来。本应丧失热度的案子又可笑地被翻出。一开始我还逐一阅读报道,渐渐觉得内容太荒唐了就不读了。他们兴奋地讨论着无名本人创造出了怎样的艺术,完全没有提到唯子是多么辛苦将无名推销出去。

我立刻按下了通话键,问候对方。

这件事让我心里更加沉甸甸的。

心中想着,该不会是……

结果,可能我还是没有保护好那幅作品。

但电话对面的人什么也没有说。

不过我还是担心拍下它的是罗迪说的交易作品的组织,又或者涉及约书亚忧心的非法洗钱行为。

我的心脏怦怦直跳,环顾四周寻找公共电话,但附近没有看到。

至于一九五九年的作品,各国报纸和杂志都在肆意猜测是谁拍下了它。比如是欧美的大收藏家出手了,或者是中东的石油王拍下的,各种推测满天飞。平常新闻网站的美术专栏都刊载着展览会评论和宣传,现在非常难得地大力报道了拍卖会的结果。

他到底在哪里?

本来所有人都期待和关注无名在市场上的价值能持续上涨多久,但不久后由于金融危机的原因,本季度剩下的拍卖会都以业绩不振而告终,无名的作品也毫无例外都流拍了。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通货膨胀倒是抑制住了。

当我正想再次开口时,对方说话了。

一切都结束了的无力感让我在从香港回去的航班上发烧了,到达成田机场时,一股猛烈的寒气袭来。之后我回公寓睡了一阵,但周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好好珍惜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