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真的……”
沉默。
“别说了,我都知道。”
“唯子已经不在了,现在谁能和无名联系呢?”
我靠在窗户玻璃上,眼看着自己呼出的气体将它染上白色。我逼迫自己保持理性,压抑心中的负面情绪。
我回答不出来。
正如松井所担心的那样,我们画廊会关门吗?我在苹果手机上查了一下,当私营企业的业主死亡时,企业便随之消亡,或者将经营权转移给业主的继承人。唯子的继承人就是她的配偶佐伯,所以将会由佐伯来销售无名的作品吗?但我不觉得他能像唯子那样处理好这方面的工作。
我也是,昨天还满心抱怨工资太低、工作太忙,没想到现在会发生这种事。我本想这么说,却没有说出口。现在唯子刚刚去世,在出租车里和松井说这些,感觉不太合适。但松井向我问道:“我们画廊要关门了吧?”
我想起唯子家中那本纽约画廊的名录。
的确如此。
那幅一九五九年的传说中的作品当时是由画家自己收藏的。
“就像做梦一样,完全没有真实感。我也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
画家自己所有的作品要么是佳作,要么是有一定感情的作品,大多数情况下不可能轻易脱手。在那之后,画的拥有者也有可能发生变动,但比较自然的情况是,无名将自己长期保存的作品托付给了唯子。也就是说,无名应该还活着吧。
我沉默以对。出租车窗户上附着的无数水滴将信号灯与汽车尾灯的各色光线尽数吸收,外面的世界看起来有些扭曲。
出租车从奢侈品林立的豪华商业区主干道驶过酒吧集聚的坡道,穿过纵横交错的首都高速公路下方。周围突然变成了朴素的写字楼区,没什么高楼,建筑物的数量也变少了。在这片区域里,汽车展厅和宽敞的停车场格外显眼。不过从闹市区只开了十五分钟的车,周围就如此冷清。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松井似乎不想陷入沉默,开始絮絮叨叨起来,“怎么说呢,身边有人去世实在太难受了。不过,有这种感觉也正常。”
我们在仓库区的一角下了出租车。由于下雨的关系,到处都非常昏暗。我们撑起伞沿路走去,路过不少堆积的集装箱和列车的铁轨。这片仓库区也有其他艺术家的工作室,我想无名在纽约独立创作时应该也在类似这里的地方。
回到画廊后,我接到了土门的电话。我和松井便在门的玻璃上贴上临时停业的通知,前往品川区的工作室。平常去仓库区时我都坐电车,今天却坐了出租车。过了两点以后,雨下得大了一些,也起风了。
虽说是在萧条的仓库区独立创作,但因为这片区域是艺术家的活动据点,也逐渐变得有名起来,甚至开了不少时髦的时装店。
无名究竟在哪里呢。唯子已经死了,他还打算继续隐居吗?保存在画廊里的那幅一九五九年的作品应该怎么处理呢?我撑着脑袋思考着。那幅作品无名一直小心保存,对他来说应该极为特别。既然如此,就不应该放在我们画廊里。
向码头走五分钟,就能看到彩虹大桥。天晴的时候连对岸的御台场都能看得很清楚。今天天气不好,四处笼罩着薄雾。仓库区里面向东京湾的一角便是无名的工作室。这栋建筑原本似乎是造船厂,现在一楼是制作区,二楼是办公区。入口是一扇方便装卸运输的巨大卷帘门。我们进去后,向一名工作人员搭话。
我也是这么想的。
“你好,我们是画廊来的。”
“也不知道这位画家现在在做什么。”
我走近后,那名工作人员只是摘下帽子稍微低了低头,便逃也似的回去工作了。
信号灯变绿了,出租车向前驶去。
工作室里共有四名全职的工匠负责作品的制作。除此之外,繁忙时期会雇一些临时工,还有一名负责行政的兼职员工。
“也是。我本来想和他联系,但别说电话号码了,什么信息都没有。”
一楼北部的天花板附近装有玻璃,柔和的自然光便铺满这里的每一个角落。整片场地分为几个区域,有负责准备工作的,有负责制图的,有负责善后的,有负责摄影的,等等。工作室总体采用分工体制运营。第一次来工作室的松井似乎觉得很新鲜,探头探脑地四处看着。
“我不知道。”
“那些全都是砚台吗?”
佐伯在电话中叹了口气,我沉默了一会儿看向外面。出租车在红灯前停下,一名老人从人行横道上缓缓走过去。这时,佐伯用沉重的语气问我:“对了,你知道无名的联系方式吗?”
松井指着里侧架子上摆着的一长排东西问道,但附近的工作人员只是稍微低了下头。我感到有人看我,便回过头去,发现是资历最老的工匠师户正盯着我们看。
“是啊,我还没调整好心情。”
“请多关照。”
“但刚发生这种事就要问询,实在是……”
我小声说着客套话和他们打招呼,对方却毫不理睬。看来工作室的工匠不怎么欢迎我们。
佐伯像是在劝说自己。
“请上楼。”
“对,他们刚才通过医院联系我了。毕竟她倒在仓库里了,情况还是不一样的。”
土门从入口旁边的铁质楼梯上下来,对我们说。我们听从他的安排上了二楼。二楼是办公室,大概放了六台电脑,这里负责管理作品档案以及对外联络。所有工匠都聚在二楼,集中坐在不成套的折叠椅和圆凳上。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泛黄的标语,上面写着“禁烟”,可能是造船厂时期留下来的。
“去警察那边吗?”
“大家可能都有所耳闻了,今天我再次说明一下现在的情况。无名多年来的商业合作伙伴、负责销售作品的永井唯子被发现倒在仓库里,今天早上在医院已经咽气了。”
我抬起头,重新拿好苹果手机。
鸦雀无声的工作室里,土门继续平静地指挥事务工作。
“我一会儿要去接受下问询。”
“佐和子,你负责通知工作上的合作伙伴。事发突然,尽量不要引起混乱。”
“对,那您呢?”
我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你等会儿也去画廊吗?”
“她的家人呢?”
我简单说了一下唯子母亲的情况,对自己发现名录的事情闭口不提。
出声询问的是师户。
“多谢你了。”佐伯说道。
“佐伯正在办手续,唯子的母亲已经坐新干线首班车到达东京了。”
“我已经把她送到旅馆了。”
“无名知道吗?”
“情况怎么样了?”
师户的问题说出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声。
“您好。”
“还不清楚。”
苹果手机铃声响起,我看了一眼,原来是佐伯。
土门只说了这一句话,便对此闭口不谈了。大家正等着下文,现场却陷入了沉默。其他员工等得不耐烦了,又重新问道:“是联系不上吗?”
我独自一人坐在出租车里,思考着唯子母亲最后说的话。应该还有其他重要的护身符吧?无论赚多少钱都无法换来的,更重要的事物。
“我们希望谨慎考虑后再告知他。”
唯子的护身符真的是金钱吗?
“土门,谨慎什么啊?”
看着消失在旅馆入口处的矮小背影,我还是很难想象出她是那个强大到与世界为敌的唯子的母亲。
“他到底在哪?”
出租车到达旅馆后,我对唯子的母亲说:“以后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尽管和我联系。”
面对员工不断的提问,土门似乎有些焦躁。他用手指按住太阳穴,强硬地回答道:“我已经说过好几遍了,我近期就会和无名见面商讨,就是这样。”
“但我今天有点明白了。对她来说,金钱就像是她的护身符。我们家很穷,小的时候就让她吃了很多苦。我要是早点理解她就好了。”
“等等,土门。”师户说道,“我们一直以来都是因为相信无名的艺术品才如此卖力工作的,唯子也是我们的同仁。所以就算见不到无名,就算工资不高,我们也拼命工作着。现在发生了这种事,我们当然有权知道无名的态度。我明白你的难处,但能告诉我们无名在哪里吗?”
说到这里,唯子的母亲低下了头,用手帕按住眼角。
师户的发言中流露出长期以来郁积的不信任。
“她很要面子,同学也不知道她是单亲家庭。上高中以后她就和我疏远了,也不知道用哪里来的钱租了个便宜的公寓,开始了一个人生活。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她考了东京的大学。没想到我们还没有怎么说说话,她就死了。”
看到在工作室工作的工匠们不满情绪如此高涨,而年长的师户和负责人土门之间已经形成对立,我不禁有些吃惊。当然也明白获得其他员工支持的一方自然是老资历的工匠师户。土门避开师户的提问回答道:
在送唯子母亲去酒店的出租车里,她断断续续地讲述着唯子的成长经历。唯子还没有记事时,父母就离婚了,父亲组建了新的家庭。
“正如师户所说,唯子对我们来说不可或缺。但不能因为她死了,我们就不干了。我们应该像往常一样,为创作无名的艺术品而努力。”
“那就好。”说着,我慌张地将展览的名录放回原处。
师户打断了土门的话:“土门,我先说好,无名的艺术品不是你的也不是唯子的,当然也不属于我们,而是无名自己的。”
“多谢你了,我的心事已经了了。”唯子的母亲小声说道。
土门不理睬师户,看着我说道:“我听说佐伯现在打算接管唯子的画廊,唯子手头的工作暂时交给佐和子完成。”
听到声音,我回过神来,看向唯子的母亲。
“我吗?”
“那个……”
在场员工的视线一齐转移到我身上。
上面标注的拥有者是画家本人。也就是说,其他作品都卖出去了,但只有这幅作品,长久以来都留在无名的手中。
“我知道肯定还需要其他人帮忙。今后的工作重心应该将会转移到纽约的合作画廊,在一切都安排好之前,还请你按照佐伯的指示开展画廊的业务工作。”
作者收藏。
一直没说话的兼职行政员工也开腔了:
我按捺住焦躁的情绪,寻找应该印在最后一页的清单,上面写着每幅作品的详细信息和价格。零的数量比现在少了一大半,但只有那幅关键的一九五九年的作品没有标明价格。
“正如土门所说,现在正是要销售作品的时候。失去了现在的机会,以后无名可能很难重归现在的巅峰地位了。他是否能名留青史,胜负在此一举。”
我用力眨了眨眼睛,又看了一眼。绝对没错,现在放在画廊里的作品,正是那幅华丽登场的顶尖之作,也就是无名的真迹。
土门听到这话,重重地点了点头,用复杂的表情看着我。
就是那幅一九五九年的作品。
“能告诉我们近期的安排吗?”
看到便笺所在那页刊登的作品时,我惊呆了。
在工作人员的注视下,我简单说明了画廊今后的业务安排。
我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便向她走去,将手放在她颤抖的肩膀上。但她轻轻拂去我的手,待在原地号啕大哭。我坐立不安,只得又回到边几旁,看向那本名录。
“佐和子,我知道可能会有些困难,我们会尽力帮助你的。”
那张照片上是年幼的唯子和她的母亲。唯子的母亲泪如泉涌,大滴的泪珠从她眼中落下。看到女儿和自己照片的那一刻,她便失声痛哭起来。望着唯子的母亲,我不禁想起了自己和父亲的关系。如果我像唯子一样突然死去,我的父亲会像这位母亲一样哭泣吗?
不行,太胡来了。我心中想着。
唯子母亲的视线落在放在书架里的相框上。
要让我接手唯子之前雷厉风行完成的工作,不管怎么想都不可能。
“唯子!”
——对不起,我真的不行。
我本想翻看一下,听到唯子母亲的声音便收手了。
我正要说出口时,想起了放在画廊后院里那幅巨大的一九五九年的作品,便闭上嘴,没有出声。
这毫无疑问是传说中无名首次个展的名录。
看来工作室的人还不知道那幅曾在传说中的纽约展上展出的作品。他们要是知道,肯定会讨论那幅画的。我不知道那幅画要卖给谁,也不知道那幅作品应不应该放在画廊,但唯子说过不能告诉任何人。所以我肯定也不会告诉工作室的人。
而且我还检查了一下内页,上面写着一九六〇年。
我摸着唯子最后送给我的那条项链。
其中夹着一张崭新的便笺,与它的陈旧感不太相称。我拿在手中,发现是无名在纽约老牌画廊举办的展览的名录。要是美术馆还好,但展览的名录一般很难入手,在网上和图书馆都不一定能找到。
“怎么了?”
我突然发现在客厅的边几上放着一本旧册子,纸张已经泛黄,破损得有些严重。
听到别人的询问,我条件反射般地回答:“不,没什么。”说出来的秘密永远也不会变回秘密,但想说随时都能说出口。土门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我心里有些不舒服。幸好他转换了话题。
另一个房间几乎是用来保存作品的,其中不自然地空出了一块宽五十厘米、纵深三米的空间。很明显可以看出,昨天运到画廊的一九五九年的作品原本应该放在这里。我记得我从送货的浦那里接过收货单时,揽收地确实是唯子的家中。
“等一会儿警察好像要来,今天大概回去得会比较迟。”
房间是三室一厅。客厅整理得很整洁,但书架附近堆满了没有收纳进去的书。书的种类繁多,有拍卖会的名录,有销售前就要制作好,仅分发给特殊会员的厚册子,有专业的美术书,还有应该是她正在学习的有关股票和经济的商务书等。
我与身旁的松井面面相觑。众人集中在土门和我身上的视线也因为不安而四散开来。
我虽然没有参与画廊的经营,但也能轻易想象出唯子的收入颇为可观。想到我自己住在昏暗的一室户,为了能支付房租和水电费拼命节省伙食费,不禁觉得自己更加悲惨了。
“唯子为什么突然倒下了?”一名工作人员问道。
“唯子为什么会住在这种地方?她哪里来的钱?”
“现在还不清楚。”
走出电梯,我们与其他住户擦肩而过。我觉得好像在电视上看过便回过头去,却不知道是谁。唯子的母亲看到女儿住在这样的公寓里,不禁有些哑然。
“是强盗吗?”
这栋公寓里据说住了不少名流,因此非常注意保护住户的隐私。从入口到电梯之间设置了好几扇玻璃门,每一扇都需要钥匙开锁,在电梯里也需要用到房间的钥匙,而且只能停在所住房间的那一层。
“那应该去画廊吧。”
“当然。”
工作人员们议论纷纷。
“她是永井的母亲,我们可以去永井的房间吗?”
“总之,警察还在调查。”
铺满大理石的豪华大门让人觉得就像来到了高级酒店一样。我询问保安如何进入公寓,对方告诉我入口处有内线电话,可以打给管理员询问。我说出名字和房间号后,对方似乎已经和佐伯联系过了,便痛快地为我打开了电动门。进入铺着地毯的门厅,站得笔直的管理员已经在那里等候了。他深深地低下头,向我们表示了哀悼。
土门说得事不关己一样。我看了看师户,只见他环抱手臂,露出阴沉的表情。
我不禁觉得,暗自担心女儿会不会因为生活奢侈而负债的唯子母亲有些可怜。又想到唯子为了摆脱束缚来到东京投身艺术界确实强势和勇敢。
“我们也留下来比较好吧?”松井问土门。
满腹野心的唯子在信奉本分是真的母亲眼里,肯定是个难以理解的女儿。问过后我才知道,唯子的母亲在当地的养老院工作,独自过着朴素的生活。站在唯子母亲的角度来看,女儿好不容易从大学毕业,最好在本地当个公务员,过上稳定的生活。她却去了东京,之后便杳无音信。简直就是不孝。
“不用了,警察说他们也会去画廊,你们俩就在画廊等着吧。”
“她以前就喜欢漂亮的东西,性格也比较浮躁。要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我就是强迫她也要把她带回去。”
土门说完后,似乎想暂时告一段落,便让工作人员解散了。我走近身后的师户,对他说:“师户,关于作品的问题,以后我要是有不明白的地方,可以来问你吗?”
但唯子的母亲似乎完全没听到我说的话。
“去问土门,你没事了就赶紧走吧。”
“哪里,一点也不麻烦。唯子工作非常优秀,我从心底里尊敬她这位上司,我也很难过。”
师户一脸不耐烦,对我毫不顾忌。
“给你添麻烦了。”唯子的母亲小声嗫嚅道。
为什么拒绝得如此彻底?工作室和唯子之间可能会存在意见不合,但唯子都已经去世了,现在还是这个态度肯定有其他原因。
而且不管怎么看,这位母亲与唯子一点也不像。唯子相貌精致、身材高挑,十分惹人注目。而这位母亲长相普通,身材有些矮胖。就算突然得知女儿去世大受打击,但她身上的衰老和疲惫早已深入骨髓。她们唯一相像的只有声音,不过唯子经常说她讨厌自己的声音。
难不成他们隐瞒了什么亏心事?有什么绝对不能让外界知道的企图?他们令人难以理解的反应不得不让人产生这些疑问。
坐在出租车里时,我再次偷偷看了眼唯子母亲的侧脸。我从未听唯子提过家里人,没想到她是单亲家庭,这与她给人的感觉大相径庭。
从工作室出来后,雨停了。一辆卡车驶过沥青路上的水洼,溅起了水花。抬头仰望天空,飞机一闪一闪地缓缓穿过厚厚的云层。
唯子和佐伯分居后住在木黑区的高层公寓里。
“佐和子,你要去看看吗?”
听到这条意外的消息,我有些吃惊。
“去哪里?”
“希望你最好能陪在她身边,唯子是单亲家庭。”
“去仓库啦。”
我和佐伯说了这件事,他便递给我一把备用钥匙,说让我带唯子的母亲去唯子的住处。
松井用半是害怕的语气说道。
唯子母亲的脸上毫无生机,痛苦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和我女儿已经十年多没见面了。她来东京以后就一直没和我联系,我也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很担心她。现在突然发生这种事,我也不知道怎么办。”
“为什么要去那里?”
“你可以带我去我女儿的家里看看吗?”
“也不是不能去吧。”
快到中午的时候,唯子母亲的身体稍微恢复了一些,已经可以从床上起来了。这时,到了医院以后一直在抽泣的松井也平静下来,回画廊去了。我代替忙着办手续的佐伯,准备送唯子的母亲去旅馆。我跟她说,先出发吧。她却对我说,去旅馆前她还有一个请求。
我惊讶于松井这种凑热闹的行为,但还是在回画廊之前顺路去了趟仓库。
松井和今天早上的我一样,似乎也愣住了,不知如何面对。最后他说会让装裱工人过几天再把酬金的账单发过来,之后再详细和他们说明情况。又问我现在能不能去医院,他立刻就过去。之后便挂断了电话。
这栋租借的仓库距离工作室步行大约十分钟。仓库里一整天都比较昏暗,也没什么人。每一层都有几个一百平方米大小的区域,唯子租借的仓库在三楼。仓库里除了无名的作品,还保存着她自己的收藏品以及狭小的办公室里放不下的办公用品。
“唯子她……去世了。”
这栋仓库的建造年份久远,无论怎么说,安保措施都算不上完备。现在发生了这种事,我不禁想着,要是租一间安保措施更完备的仓库就好了,多花一点费用也没关系。但这栋仓库是无名从籍籍无名时就一直在用的,等他名声大噪后估计忙得没空搬迁,这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用到现在。
我强忍住快溢出的泪水,组织了一下语言。
卡车装卸区的入口处贴着黄色的胶带,附近停着几辆警车和小轿车。
“怎么了?”
“哇,好像拍摄现场。”
说到这里,我顿住了。
松井语气兴奋地说着。我们被入口处的警官拦住了,我便说明道:“您好,我们是这栋仓库的租户。”对方毫不掩饰脸上的惊讶,让我们吃了一个闭门羹:“今天禁止进入,明天再来。”
“其实,唯子她……”
“我们是昨天案件里被害人的下属。”松井毫不退后。
面对松井的胡言乱语,不知为何我居然笑了起来。
警官用怀疑的眼光从上到下打量了一下我们,说了句“稍等一下”,便对无线电通信机说道:“楼下有相关人员前来。”他挂断无线通信后,对我们说:“在这里等一下。”
“咦,你感冒了吗?”
“我们不能上去吗?”
“不好意思,我现在在医院。”
“要等负责人过来。”
“还有一点工作没处理完。正好装裱工人来了,我怎么和他们交代?”
不过,平常十分荒凉的仓库现在有那么多人,简直像走错了地方。从巨大的货梯上下来的是一名身着西装、身材结实的男子。简单打过招呼后,对方要求我们提供身份证明。
“真早。”
“你们能确认一下仓库里有没有作品被盗吗?”
“我已经到画廊啦。”
“稍微花一点时间应该可以。”
“你还在家?”
“麻烦你们尽快完成。对了,戴上这个。还有,有些地方的鉴定还没有完成,除了允许进入的区域,其他地方绝对不要进去。”
“喂,早上好。”
对方在电梯中向我们进行了说明,将手套递给我们。租的房间大门大开,鉴定员正在工作。我胆战心惊地瞟了眼里面,地面上放着一些标识和文字指示牌,没有血迹。乍一看和我上次过来时没什么区别,心中便松了口气。
“你好。”
“那就麻烦你们了。”
在候诊室里休息了一会儿,我便给松井打了电话。尽管我不想说,但我必须要告诉他事实。
在周围搜查员的陪同下,我们开始了工作。首先逐一检查打包好的作品上贴着的贴纸,再和苹果手机里保存的库存清单比对。经过确认,没有作品丢失,也没有作品增加,一切都和数据吻合。
我不禁发出一声长叹。
但我总觉得放不下心来,有种回到刚重新装修过的房间里的感觉。
唯子在派对会场说她身体不太舒服,便提前开车回家了。她特意为我准备了生日礼物,在临别时给了我一个惊喜,至今还温暖着我的内心。没想到那竟是最后的告别,一想到这里我便要哭出来。我还没有正式向她道过谢。
变的是作品的位置。和我上次来整理时相比,作品所在的位置发生了变化。
我回想起昨晚的事情。
不过我又不是很确定。毕竟现在有那么多鉴定员和搜查员,不感觉奇怪那才叫不正常。
昨晚派对后,佐伯见过客户,十点左右就到了家。他给唯子打了电话,但没有接通。他等着唯子的电话就睡着了。不到四点时,他接到医院的电话,得知唯子被送到了医院,也慌忙告知了唯子的母亲和土门。是深夜前来巡逻的安保公司警卫发现了失去意识的唯子。
“怎么了吗?”
佐伯说明了一下之前发生的情况。
听到身后的询问,我立刻回答:
“警察。”我自言自语道。
“我简单确认了一下,没有作品丢失。”
“我不清楚,具体情况警察正在调查。”
“好的。如果有什么在意的地方,尽管告诉我们。”
“为什么会在那里?”
这时,穿西装的男子正好被入口处的鉴定员叫住了。他对我们说:“之后会有其他人去画廊,到时候会详细询问你们情况。”说完便回去工作了。
听到我问,佐伯像是花了几秒回过神来,回答道:“是在品川的仓库里。”
回到画廊的时候,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了。
“请问,唯子是倒在画廊的后院吗?”
我们按照土门所说,将写有唯子突然去世以及葬礼事宜的讣告发给相关人员。有人立刻就回复了,也有人完全没有理睬,内容也各不相同。还有人激动地打电话过来。
抬起头,便看见佐伯满脸惨白地站在那里。我什么都说不出口,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
这一切都是我第一次应对,也不知道做的对不对。我只是按照自己理解中助理应当采取的做法来行动。随着工作的进行,唯子的死亡才慢慢地在我心中留下实际的感觉。
“没事吧?”
过了两个半小时,发邮件的工作才告一段落。我停下敲打键盘的手,瞄了一眼后院,确认那幅超过两米宽的一九五九年的作品是否还在那里。明明谁也不会去那里,作品也不会长出脚来自己跑走,肯定还在那里,但我还是感到害怕。如果作品不见了应该怎么办?
我踉跄着走到过道上,蜷曲着蹲下。
我打开后院的推拉门,看见那幅作品依然和昨天一样,只是潦草地打包了一下竖在那里。看到它和谐地融入其他作品中间,我放心地舒了口气。
医生说她血压太低,随时有可能倒下,便先给她开了镇静剂。估计是精神方面的吧,最好能安静几小时。
坐在接待室的沙发上,可以看到窗外用灯光装饰着的盛开的樱花。当我独自加班身心疲惫时,看到这幅美景,便有种我也属于上流阶级的感觉。但如今画廊失去了主人,我只能感受到那美丽而明亮的夜樱凋落时的悲伤。
唯子的母亲受打击太大,站都站不起来。医生只好借了医院的空床位,让她躺在上面打点滴。但无论怎么问话,她都毫无反应,漠然以对。她不像是故意沉默,倒像是得了失语症。
“佐和子,有人来了。”
她无力地瘫倒在地,却紧紧抓住唯子的遗体,不让遗体从床上滑落下来。在土门喊来的护士将唯子的母亲带到休息室之前,她一直失神地喊着唯子的名字。
听到松井的声音,我慌忙站了起来,回到办公室。在办公室和展厅中间的柜台附近,有一对穿着西装的男女。男性大约五十多岁,嘴上露出笑容,眼神却颇为犀利。女性相对来说年轻一点,看起来比较朴素。她在柜台对面自我介绍着:
唯子的母亲发出含糊而绝望的喊声。
“刚才在仓库好像是其他人接待你们的吧,感谢你们的理解。我叫金谷,这位是丸桥警部补1。”对方说完开场白,便立刻对我说道,“田中佐和子,我听说你是在工作上和永井接触最紧密的人,可以询问你一些问题吗?”
唯子母亲想抱住唯子时,唯子脸上的白布被碰掉了。她全无生前的模样,面色苍白,双眼紧闭。常有人说像睡着了一样,但眼前横放着的唯子的肉体上只是弥漫着死亡的气息。
“好的,您说。”
“唯子!你怎么了?醒醒啊,唯子!”
我领他们进入里间。注意到后院的门还开着,而且能看到那幅打包好的超过两米的作品,我便若无其事地关上了门。
听到佐伯的声音,我回过头去,只见门边的土门身旁站着一位矮小疲惫的年长女子。她应该是从京都坐首班车匆忙赶来的唯子的母亲。她没有回应佐伯的话,看见放在太平间里唯子的遗体时,便放下行李扑了上去。
“那边是仓库吗?”
“真的,非常抱歉。”
听到金谷询问,我有些吃惊。
我畏缩着靠近,想伸出手掀起盖在她脸上的白布,突然一股恐惧袭来,让我几乎吐出来。我的指尖冷得像石头一样,始终无法掀开那块布。我们昨天还一起工作,那时与如今面前这样的她之间,隔着无法跨越的鸿沟。
“不是,要说是仓库也太小了,就是个后院。”
佐伯独自靠在墙上,恍惚地盯着远处,似乎完全未注意到我们。唯子的遗体放置在白色的平台上,要说是床未免太硬了一些。
“里面放的是什么?”
过了一会儿,我去了唯子所在的房间。
“就是作品。”
我用双手捂住脸。
“什么作品?”
“详细情况还不清楚。”
听到如此含混的问题,我犹豫道:“就是制作好的作品。”
“为什么是那种死法?”
金谷听到这个答案有些疑惑,但我也不知道除此之外应该怎么回答。
听到我的询问,土门叹息了一声回答:“好像是窒息而死。”
“这也是作品吗?”
“请问,她是怎么死的?”
她指着自己身后墙上挂着的无名的八十号绘画作品问道。
“佐伯和你一样,医生告知死亡消息时非常慌乱。”
“没错。”
我抬起头,看着土门。
这时,不时回头看看作品的丸桥发话了:
“佐伯说他想两个人待一会儿,再等等吧。”
“还挺好看的。”
手放在颈部时候,指尖触碰到了项链。那是我从昨晚就一直戴着的生日礼物。
我不知道应当如何回答,便低下了头。
我紧紧握住他递给我的手帕。医院里实在太安静了,略微能听到淅淅沥沥的雨声。
“我对艺术品不太了解,这幅作品大概价值多少钱呢?”
土门用令人难以置信的冷静的语气说着,并让我坐在板凳上。
作品的价格都是以美元计算的,我特意换算成了日元回答他们。
“佐和子,冷静下来。”
“大概是两千两百万日元。”
话一出口,我就反应了过来。
丸桥吃惊地露出夸张的表情,对于这种反应我已经司空见惯了,但金谷却面不改色地飞速记着笔记。
“我要赶紧和唯子联系。”
“感觉挺不真实的。”
我的大喊声在空荡荡的候诊室回响。我看到有位护士瞟了我们这边一眼。
“对,我也觉得。”
“我就是要见她!”
我用了一年多时间才做到能准确无误地回答出几百万以上的价格。还没有习惯的时候,也经常弄错零的数量。
“现在不行,还有手续什么的没有办完。”
金谷抬起头询问道:“对了,这家画廊一共把作品保存在几个地方?”
我发出的声音仿佛不是自己的。
“除了画廊的后院,就只有品川的仓库了。”
“让我见她。”
“两个地方有什么不一样吗?”
我不明白,突然听到这些让我困惑起来。
“无名的作品基本上都很大,因此所有作品都会暂时先保存在品川的仓库。只有出示给客人的作品以及近期打算卖出的作品才会运到画廊来。”
唯子死了?
“你经常去品川的仓库吗?”
怎么回事?
“对。”
“我给你打完电话,她就咽气了。”
“还有什么人会去?”
土门似乎难以开口,低下了头。
“比我晚进公司的松井、工作室的人、运输公司,当然还有身为经营者的唯子。唯子也会带外面的人过去,不过这种情况非常少。除了作品以外,唯子还会放一些私人物品在那里,所以可能她的家人或者一些我不知道的人会去那里。”
“这个……”
“你应该已经知道了,永井是在品川的仓库里被发现的。”金谷边记笔记边说道。
“唯子呢?”
听她谈到案件,我便摆正姿势。
土门在身后喊我。我没看到佐伯,而土门单手拿着手机,可能在外面打电话。
“你知道她为什么深夜一个人在那里吗?”
“佐和子。”
“我也不清楚。”
我一到医院便心急火燎地钻进入口的自动门。现在还没有门诊病人,导医台透出一丝光亮,护士们忙忙碌碌地准备着。
“会不会因为有工作没有完成呢?”
我暗暗祈祷,沉浸在混乱的心绪中。
“工作的话,一般就是整理仓库或者陪同揽件,都是我们助理的职责。唯子是领导,她很少会因为这个目的一个人去仓库。更何况那边深夜哪会有什么事呢。”
无名现在在哪里?他真的还活着吗?如果知晓无名真身的唯子不在了,无名本身也会消失吗?
“原来如此。”金谷又抬起头看着我,平静地说道,“永井死亡的时候,颈部有被勒的痕迹,极有可能是他杀。”
就像在刚才的梦中一般,不安涌上心头。
是他杀。
那幅画的全貌,我闭上眼睛都能记得清清楚楚。唯子倒下和那幅作品有关系吗?
唯子是被勒死的。
窗外掠过几棵樱花树。因下了场雨,白色和粉色的花瓣便散落在沥青路上。看着这一景象,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了昨天送到画廊的那幅一九五九年的作品。
我早就应该知道的。就算是因病而死,深夜一个人在仓库里也太奇怪了,而且她绝对不可能自杀。但再次得知这一消息,我还是很难隐藏自己的震惊。
我飞奔出公寓,在大街上拦了辆出租车。
我无意识地长叹了一口气。
唯子倒在仓库了?情况很危险?
“为了帮助我们捉拿犯人,无论是多么微不足道的信息,都希望你能说出来。这些信息很可能成为搜查的线索。我们能体谅你现在心情很难过,但还是请你相信警察,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我看见房间的镜子上映出自己苍白的脸。
我点了点头。
土门说了唯子所在医院的名称。他问我知不知道地址,我说可以用手机查,便挂了电话。
“你最后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
“已经在重症监护室里想办法了。佐伯还在陪着,我替他联系你们。总之先来医院看看吧。”
“她去世之前我们一起去参加了派对,应该就是我目送她回去的时候。”
我发不出声音。
“你们说了什么吗?”
“对,有人发现她倒在仓库里。救护车把她送走了,但佐伯联系我的时候好像已经很危险了。”
“她说身体不舒服,想早点回去。我觉得应该只是因为工作一天了有些疲惫吧。”
“危险?”
“有没有迹象表明,永井在派对之后要和什么人见面?”
“唯子现在很危险。”
“没有,她什么也没对我说。”
这个时间打电话来本身就很奇怪,从他急切的音调中我也察觉出事情非同小可。
我回答完之后便陷入了沉默。
“出大事了。”
回想起昨天的事情,我觉得有些不对劲。那天晚上,嗜酒的唯子居然点了饮料。
他似乎在外面,有股嘈杂的噪音。
“有什么在意的地方尽管说。”
“佐和子?”
“是这样的,唯子昨天是开车上班的。但她家在目黑区,坐地铁其实更方便,而且那天有派对,我在想她为什么要开车过来。”
“你好。”
“应该是为了要去仓库吧,永井的车就停在停车场。”金谷说道。
总之我按下通话键打了回去。
这时,昨晚的景象在我眼前闪过。
看到意料之外的名字,我有些犯嘀咕。语音信箱里有录音留言,我便打开扬声器试图播放出来,但手机立刻传出了滴滴滴的电子音。土门为什么会打电话给我,而且这么一大早就打电话?我本想思考一下,但刚起床的大脑就像被雾蒙住一般。
首都高速公路的高架桥下,高楼环绕着的狭小天空,樱花的花瓣凋落下来。周围有不少喝醉酒的人,风裹挟着小雨吹了过来。我当时因为收到礼物太开心了,才没有注意到,那时唯子好像是向着与停车场相反的方向离开的。
土门?
“但她有可能在去仓库之前还有其他事,因为她不是朝停车场的方向走的。”
对了,刚才的电话。因为在画廊工作,有时会有一些没常识的人打国际电话过来,完全不知道考虑时差。我边疑惑自己应该设了睡眠模式,边从充电器上取下苹果手机查看界面。原来是工作室负责人土门。
金谷表示理解,用圆珠笔记录着。
我想起醒来之前做的那个梦。我在扶梯上追的人究竟是谁呢?梦里我明明知道是谁,现在却不知道了。
“她平常经常开车上班吗?”
我躺着伸了个懒腰,看了下时钟发现是六点半。十点半才开始上班,现在起床也太早了。天空已经开始发亮,外面传来汽车驶过潮湿的沥青路面的声音。雨似乎还没停。我起床拉开窗帘,果然是阴沉沉的雨天。
“没有,不怎么多。”
眼前出现的是我平常看到的天花板。我出了一身汗。可能因为我突然从深度睡眠中被拽出来,大脑和身体还不是很协调。声音停止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是电话铃声。
我看了看日程本上的日历,说道:“每个月有一到两次吧。”
火灾?
“对了,你和永井分开后去哪里了?”
这时,一阵刺耳的声音响起。
“去哪儿啊,我直接回家睡觉了。”
我的双脚就像不听使唤一样,无论我多么拼命沿着扶梯向下,我和前面人影之间的距离都没有缩短。那个人没有回头,我却清楚地知道是谁。
尽管有些吃惊,我还是回忆着说道。
奢侈品的楼层、快时尚的楼层、家具的楼层一一掠过。奇怪的是,每一层到处都是商品,却一个人也没有。扶梯也不通向任何一个楼层,一直向着无底深渊延续,看不到尽头。
“大概几点到家的?”
随处可见的大型商场。贯通上下的下行扶梯。我似乎追在什么人的后面。
“具体我不记得了,大概是十点。”
电话铃声将我吵醒时,我正在做噩梦。
“你一个人住吗?”
抬头望去,远处的高架桥在大楼之间的间隙里隐约可见,樱花的花瓣混杂着雨水飘散在了夜空之中。在这份喜悦中沉浸了一会儿,我便走向车站。途中路过便利店的垃圾箱时,我将包里免费的招聘传单丢了进去。
“对,没错。”
因为太过喜欢,我连伞都没撑便在人群中立刻戴上了项链。
“所以没有人能证明,深夜两点至三点期间你在家对吧?”
我对艺术品不怎么了解,也算不上多么喜欢。但我能在画廊里工作,都是因为唯子。
我心惊了一下。
正由于这样,我才不知不觉顺其自然到现在。
金谷似乎看出了我的焦躁,补充说道:“不用担心,我们不是在怀疑你,只是需要确认一下细节。你能尽量详细说明一下你和永井之间的关系吗?”
购物袋里是一条线一般细的银项链。
“我是唯子的助理,在画廊工作已经三年了。”
也许世界上没有人是完美的。但唯子这份笨拙的温柔,有时又让我揪心不已。
“你们画廊只销售川田无名的作品吧?”
我还没有说完,她便消失在了人海中。
“没错。其他画廊会销售许多艺术家的作品,还包括新人,但唯子只负责无名的作品。”
“非……非常感谢。”
“说一下画廊和工作室的关系吧,比如工作内容和收入分配。”
唯子没有回头看我,只是稍微挥了挥手,说了句“辛苦了”,便撑开伞飒爽地离开了。
“画廊只负责销售作品,因此需要和客户打交道,也要开拓新市场。但想从根本上提高作品的价格,不能只靠销售,还需要和国内外的美术馆以及国际展会交涉,以便有机会展出作品,还要进行市场调查。怎么说呢,算是整体的品牌推广。”
实在太突然了。
“原来如此,那么工作室就只负责制作了吧。”
我来回看着已经先行一步的唯子的背影,以及收到的这件小小的礼物。
“没错。”
“今天是你生日吧。”
这时,丸桥的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询问道:“我过来之前,也和工作室的人谈过了。听说无名基本上不会出现在工作室,是吗?”
唯子说着停了下来,从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购物袋。
“对。”我点点头。
“对了,这个给你。”
“我们对艺术品不太了解,不过难不成画家本人不在场,也能创造出作品吗?”
我心中了然,难怪唯子刚才选了巴黎水。
我在回答时尽量说得简洁易懂。
“不用了,我今天开车了。”
“所谓的作品,不仅只是画一幅画就结束了,因为它本身具备一定的评论行为。尤其在当代艺术品市场上,概念和创意拥有一定的价值,它们与制作时间和花费的功夫不成正比的情况也不少见。有很多艺术家都会出售并非自己亲自完成的作品。”
我将折叠伞递给唯子,正想去大路上拦出租车,唯子却阻止了我。
丸桥可能觉得这个回答没什么意义,便不再追问,转移了话题。
“幸好以防万一带了伞。”
“我想问问川田无名的情况。他现在住在哪里,平常都做什么,告诉我任何事情都行。”
我赶忙去寄存处取来寄存的物品,再交给唯子。乘坐电梯回到地面,走到室外时,冷风便从大楼之间的间隙灌进来。天上开始下起了小雨,白天的暖意仿佛不曾存在过一样。
“其实,我完全不知道他的住址和日常生活情况。”
“我马上给您把包拿过来。”
“你见过他吗?”
“好像有点累了。”
“没有。”
“没事吧?”
“那你知道永井和川田在哪里见面吗?”
“我回去了,不太舒服。”
“我不知道。”
现在正是派对最热闹的时候,会场里的宾客正三三两两地交谈着,气氛十分热烈。由于又看到了熟人,我便暗自揣测现在是不是搭话的好时机。正想和唯子说的时候,她倒是先开口了。
“麻烦了啊,为什么要把川田隐藏得这么深,有什么必要吗?”
“太慢了,我不喝了。”
“这是种营销手法。”
“这……这样啊,很抱歉。这是您的饮料。”
“营销手法啊。”
“我们是分居状态。”
丸桥和金谷不同,他表情温和,询问对方时的手法较为老练。但他的语气中表现出,他很难理解画廊和无名。
“您丈夫真优秀。”
对于刑警来说,艺术品本身肯定很难理解。看到作品时说出的那句“还挺好看的”,似乎有些轻视的意味。可能在他们眼中,艺术品只是装饰墙面的东西而已,价格还离谱得像诈骗一样。
唯子说完便转身走了。我向佐伯点点头,跟上了唯子。
所以他们同样很难理解从事相关工作的唯子和我。无论我怎么说明唯子在工作中有远见和热情,他们也不会理解。
“嗯,顺利到了。我回头和你联系。”
“那么收入是怎么分配的?”
我惊讶地看着他们。那幅作品,指代的答案只有一个。原来佐伯知道一九五九年的作品现在在画廊里。
“我们的情况是,画廊分百分之五十的收入。”
“我今天早上刚到羽田机场,那幅作品已经送到画廊了?”
“百分之五十吗?”
“好久不见。”
“怎么了吗?”
“我就觉得能见到你。”
丸桥笑着表示没什么,但他的笑容似乎有种大获全胜的感觉,让人觉得不太舒服。
“是你啊。”
“我就是猜想一下,画廊的工作就是作品卖得好收入就很可观,但应该也没那么容易。同行之间会不会产生摩擦呢?”
“来啦。”佐伯稍微举了一下手。
听到金谷的问题,我想了一会儿,说明道:
我想笑着搪塞过去,但平常的不满仿佛无所遁形,让我有些急躁。说曹操曹操到,我看见唯子从远处向这边走来。
“唯子成立画廊的时候,日本还没有什么运营当代艺术品的画廊。随着市场的扩大,我觉得其他画廊也是同甘共苦的伙伴,才一起坚持到现在。”
“哪里,我从未这么想。”
“所以不存在得罪同行的事吧?”
我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但佐伯的脸上还是浮现着一副得体的笑容。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真里子的面孔,我稍微思考了一下回答道:“毕竟业界的圈子小,摩擦还是很难避免的,详细情况我也不清楚。”
“毕竟只有唯子才能见到无名,你应该也很难接受吧。”
“也就是说,可能有人对她心怀怨恨吧?”
他给人的感觉就像王子一样,笑容的杀伤力极大。
我回答不出来。
“你肯定能见到的。”佐伯微笑道。
“比如她会不会借钱给别人,或者向其他人借钱呢?”
“希望吧。”
“我没怎么听说。”
“要是能见一面就好了。”
“但你当了三年永井的助理,应该是最了解她的。”
“没有,我从未见过。”
“三年很短的。我的确在工作上和她关系最近,但工作实在太忙了,我对她的私生活完全不了解。”
我笑着问他:“你见过无名吗?”
“说到私生活,你和佐伯认识吗?”
“应该是他满身谜团这点吧。毕竟艺术家本人从来不露面,作品却层出不穷,只能说他太神秘了。”
听到金谷询问,我点了点头。
我拨弄着佐伯的名片,问他:“请问,您觉得无名最吸引人的地方是哪里?”我想起松井今天也问过同样的问题。
“认识,案件发生之前我在派对上也见到他了。”
“没有,我认识我妻子以后才开始接触艺术品方面的业务,不如说是和她现学现卖。她和我说过不少画廊的事情。你们最近越来越忙了吧,好好干,毕竟现在无名的名气势不可挡,没有哪位艺术家比他更适合亚洲市场了。”
“你对他们的关系知道多少?”
“原来如此,您和唯子是通过工作认识的?”
“不多,我就知道他们在分居。”
“我是一名理财顾问,艺术品收藏的咨询也是我工作的一部分。”
最后,我不再一味回答问题,自己也发话了:
唯子的丈夫说着从口袋里抽出名片给我。他叫佐伯章介,看来唯子在工作中使用的还是旧姓。
“对了,无名大概有七十多岁了。”
“不是,我是金融行业的。”
“怎么了吗?”
“您从事和美术相关的工作吗?”
金谷抬起头。
大约一年前,唯子在介绍他时坦言这位是她的丈夫。但因为唯子几乎从来不谈论自己的私生活,我便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结婚的,也不知道他们是在哪里认识的。不过,看到他参加了这次派对,我便提出了自己的猜测。
“那你们还要怀疑他吗?”
我自我介绍后,他思考了似乎有三秒钟,才又露出绅士的笑容道:“是你啊,不好意思。我们在画廊见过吧。”
因为还在调查,可能没法说太多,但金谷还是面不改色地说道:“最近老年犯罪者有所增加。”
“非常抱歉,我是您夫人的助理。”
二人的提问结束后,我已经精疲力尽了。但他们接着又把松井喊过来,开始向他提问,让我不禁感叹他们真是体力充沛。我打开了电脑,但接下来也没有什么事可以做了。
听到他的声音,我大吃一惊。他是与我仅有一面之缘的唯子的丈夫。
在末班电车上摇摇晃晃的时候,我打开苹果手机看了一眼,发现有一条语音留言。我机械地点开提示,原来是父亲留下的。
“我们以前见过吗?”见我沉默以对,他又说道,“不好意思,我觉得我们像在哪里见过。”
父亲很少和我联系,这次估计是因为他在大学的东洋美术史研究室当客座讲师时,唯子是他的学生,也是父亲让唯子和我相识的。我按下语音留言的播放键,将苹果手机放在耳边。
向我搭话的人是刚才唯子盯着看的男子。他眼角微皱,看起来比较老实,一股男士香水的气味扑鼻而来。
“佐和子吗?”父亲和以往一样,闷声闷气地说道,“事情好像挺严重的,你没事吧?”
“你好,打扰一下。”
没想到会听到这句话,我紧绷了一天的神经放松了下来,泪水不禁涌上了眼眶。
我想起我还要为女王大人拿饮料,便穿过人群走向供应饮料的吧台,点了一杯碳酸饮料。我忽然想到,嗜好喝酒的唯子为什么今天不喝红酒了呢?
“我知道你忙,就不要给我回电话了,我回头和你联系。”
难不成他找唯子有什么事吗?距离他十几米开外的我完全没注意到,土门将酒杯递给走近他的服务生,便消失在了入口尽头。
几乎没有人知道我的父亲在京都当美术馆馆长。
忽然,我透过玻璃看见了一位认识的男子。回头一看,发现的确是无名的工作室负责人土门。他在这个名流集聚的派对中有些格格不入,看起来就像个随处可见的普通老爹,如今正不悦地举着酒杯站在入口附近。
可能因为田中这个姓氏太常见了,我自己不说没人会想到。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考虑到我的关系,唯子和父亲也没和其他人说。
当然,任何作品与万事万物一样,也许都不会拥有永恒的价值。但在我心中,唯有那幅作品的价值无法动摇。
父亲的专业是东洋瓷器。他的家境算不上富裕,但对手工艺品颇有了解。除了手工艺品,他在绘画和书法方面也造诣颇深。父亲在我年幼的时候就会带我去博物馆接受熏陶,不过遗憾的是,他的女儿对古代美术实在没什么兴趣。当他知道我进入唯子的画廊工作时,其实不怎么高兴。
哪怕玻璃外的这座城市在几十年、甚至几百年后完全变为新的城市,哪怕时光流逝,直到面前如此耀眼的光景消失,那幅画的价值都不会改变。
“虽说是我学生开的画廊,但那不过是资本游戏的傀儡而已。只要遵守游戏规则,就有人付钱,至于是不是真的有价值还不好说。和这种工厂量产的商品相比,富有人情味的艺术家融入真情实感创作的作品才更有价值吧?”
望着眼前的美景,我脑海中浮现出傍晚运到画廊来的那幅一九五九年的作品。
我不记得什么时候,父亲对我说过这样的话。
我独自离开了那里。透过玻璃,我重新看见了一片壮阔的光之海洋。
父亲投入了更多的热情去研究富有人情味的艺术家融入真情实感创作的作品,在他看来,无名那些连是不是他亲手画的都不清楚的新作品,实在难以理解。
“不用,饮料就行。对了,来点巴黎水吧。”
唯子说过,艺术家就算完全不参与当代艺术品的制作也没关系。但父亲的话从我脑海中掠过,让我对自己的工作稍微有些惭愧。从理论上我可以理解唯子的言论,也认为在商业活动中是一种极好的策略,但我在内心深处,还是有些抵触将艺术家没有参与制作的成品当作艺术家的作品来卖。
“红酒可以吗?”
我没有必要完全接纳父亲的言论,我只要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就行。但关键是,我自己的想法还在动摇,所以每次我们不是以吵架收场,就是我单方面结束谈话。最近父亲打电话来我都不接了,我想保持一点距离。关闭苹果手机的界面后,我叹了口气。
听到唯子的话,我才回过神来。
司法解剖的结果显示,除了颈部的勒沟以及勒死时特有的眼部出血点以外,没有发现明显外伤。也没有被勒住后试图挣脱绳索时产生的伤口,指甲中也没有抵抗犯人时留下的对方的皮肤组织,只在颈部和指尖检查出一些白手套的纤维而已。另外,有关人员基本上都出入过案发仓库,目前还没有决定性的物证。
“佐和子,拿点喝的。”
接到佐伯的消息,我便着手协助在市内举办的葬礼。因为之前来询问情况的人很多,我们特意选择了较大的会场,防止会有很多除家属以外的人前来吊唁。但实际上,来的人远比我们想象中要少得多。
我似乎在哪里见过他,却想不起来具体的时间和地点。大概是在艺术博览会或者是展览的时候吧。他身材修长,穿着考究的黑色西装,胸口还露出一点红色的方巾。这时,我注意到他把目光投向了这里,便迅速移开视线。
高阔宽敞的大厅一直都冷冷清清的。
我沿着她的视线发现了一名男子。再看向唯子时,她的目光已紧紧被那名男子所吸引。
和宽阔的会场相比,吊唁的人很少,更显出葬礼的凄凉。唯子的母亲心情更加低落,看起来还有些疑惑。佐伯的话也不多。看着那么多空的座位,我十分悲痛。有钱的时候有那么多人围绕在身边,死后大部分人却故作不知。
就在这时,我注意到唯子似乎在看着什么。
我一直在寻找无名的身影,最后还是没看到与旧照片上的男子类似的人。
唯子在社交场合能最大限度地发挥出自己的能力,客户自然而然地就会聚集到她的身边。充满自信,甚至有些自命不凡也没关系,毕竟她销售的是摇钱树一样的艺术家。
父亲是在葬礼结束的时候来的,他比我记忆中要老了一些。他在葬礼现场只待了几分钟,最后还是过来和我打了招呼。
香月夫妇互相看了一眼,自豪地笑了。
“永井是个很优秀的人。”
“发现新的才华相对比较简单,真正的发掘是支持艺术家的才华,提高他的名气。所以真正意义上发掘无名才华的人,其实是各位啊。”
“嗯,她也是我很尊敬的上司。”我小声说道。
“太厉害了!”香月夫人感叹道,又提出了问题,“唯子,你是如何发掘无名的才华的?”
“川田没有来吗?”
听到风险投资公司总经理的问话,唯子毫不犹豫地回答道:“也不是的。出售给个人的作品可以与收藏家相伴,而且也更容易出借参展,从而让更多的人看到。因为有这方面的考量,如今无名的作品已托付给了世界各地的收藏家,实现了真正的全球化市场。”
“联系不上他。”我抬起头看着父亲,“难不成你见过他吗?”
“不过你们还是会优先出售给美术馆吧?”
父亲点点头,我有些吃惊,问他是什么时候。
“不管怎么说,还是归功于一直以来支持无名的各位收藏家。每幅作品都是无名拼尽全力创作的,尽管每天都有新的客户前来咨询,但如果没有香月先生这样一流的收藏家赏识,他的苦心也会白费。”
“几十年前吧。那个时候他还不是名人,我在展览上帮过忙。”
艺术家本人不在场的好处是,有些话让人很难分清是真话还是假话。根据我的观察,面对唯子如此大胆的营销言论,香月夫妇和风险投资公司总经理都听得十分入迷。而真里子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您可以在拍卖行的网站上搜索川田无名试试看,肯定能找到许多条信息,买方实在太多。经历过漫长的严冬后,他的真实名气将不会止步于此。”
“是个软硬不吃的男人。说明白点,就是个特别奇怪的人。而且特别聪明,总感觉他现在还在背后操控着一切。”
“没错,他的中国血统和仅有黑白两色的画面都是他的特征,如今也为他带来了正面评价。”香月夫人说。
“你知道他在哪儿吗?”
“没错,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但无名的确生来就存在缺陷,他很难看清某些特定的颜色。相对地,他有种特殊的能力,可以极为清晰地辨别介于黑色和白色之间的颜色。所以墨这种材质是无名最擅长的武器。以前墨给人的印象是朴素守旧,但因为中国市场的打开,这两个原因反而使无名的名气有所提升,确实令人惊讶。”
“你应该更清楚吧。”
“咦,是这样吗?”
我摇了摇头。
“第二是因为他色弱。”
“那我就更不知道了。”
“哦……”
“但你说他在背后操控着一切是什么意思?”
“首先,无名回国后遭到不当对待是由于他的母亲是中国人。因为不是纯粹的日本人,他吃过不少苦头。”
“就是我自己的猜测而已。”
“哦?”风险投资公司总经理环抱着手臂说。
我失望地深深叹了口气。父亲低头看了我一会儿说道:“以前的年鉴里应该能找到他过去的住址吧。那个时候还不像现在,有个人隐私的概念,大部分艺术家的住址应该都是公开的。”
唯子紧闭嘴唇思忖了一会,又保持着微笑回答:“有意思的是,其实无名近来名气有所提升的原因和他之前被低估的原因是相同的。”
我向他道了声谢,父亲便低头离开了。
“我听说无名重新得到肯定也就是最近的事情,请问无名的名气为什么突然提升了呢?”
第二天,我去了趟国立国会图书馆,彻底调查了以前的美术年鉴。按照父亲的建议,里面的确刊登了无名以前的住址。看到住址时我不禁发出了声,因为那里距离我现在租的廉价公寓只有几站路。
“那是当然。”
既然这么近,我决定亲自去看看。坐上平常乘坐的电车,隔了几站路下车。走上地面后,又穿过一条宽阔的河流。从距离住址最近的车站越往目的地走,路上的垃圾就越多。
风险投资公司总经理直言不讳地问道。
现在还是白天,周围却略显昏暗。倒不是因为今天是阴天,可能是这片区域的整体氛围造成的。窗户玻璃破损的空房,与我擦肩而过的几位外国劳工,还有路过一家大型超市后,就没有什么店还开门了。
“无名太受欢迎了,那些作品真的都是他本人画的吗?”
无名以前住的公寓就在河堤附近,位于萧条狭小的巷子里,周围挤满了旧式木结构住宅和小型工厂。我虽然也对照着谷歌地图,但房屋上都没有标注门牌号,找起来费了不少功夫。最后来到了一栋肯定建了有几十年的、屋顶是镀锌板的公寓面前。
“您请问。”唯子满脸笑容地回答。
周围一片寂静,仿佛被时间的长河遗弃了一般。连其他房间都明显没有人居住,配套的邮箱里却塞满了传单。传单落在地面上,我看到上面是残破的风俗女的模样。
“其实我也想问问无名的事情,不知道您方不方便告诉我?”
无名在这栋公寓中的房间应该不只是他的住所,还是他的工作室。爬上二楼时,可以看到走廊上有画具和墨水的痕迹。旁边放着一台陈旧的双缸洗衣机,如今已经作废了。无名所住的房间上着锁,我放弃探究回到楼梯旁。
“对。”
在这栋半废弃的公寓前,我站了一会儿思考着现状。忽然感觉到,距离公寓几栋楼的香烟店里有人在盯着我。我想对方说不定知道点什么,便向那边走近。
满脸通红的风险投资公司总经理像估价般地将唯子从上至下打量了一遍。
我探头看进店里,一名弓着腰的老人正坐在那里,满脸怀疑地看着我。
“永井小姐,您是无名所属画廊的负责人吧?”
“您好,可以问点事情吗?”
“这个嘛,他还在埋头创作。为了在世上多留下一些作品,很是拼命呢。”
老人嘟嘟囔囔地说了什么,大幅地转过头去。
“对了,唯子,无名的近况如何?”香月夫人似乎想重拾话题,问道。
“您认识住在那栋楼里的人吗?”
“哎呀,各位都是有钱人。我这种级别的难免有些紧张,只能不停地喝酒了。”风险投资公司的总经理带着酒气说。
听到我的问题,老人立刻在黑暗中站起身来,怒吼道:“又来问那个混蛋疯子了!”
“您好。”唯子也递出名片。
“不好意思,怎么了吗……”我吓得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问道。
看名片似乎是一家风险投资公司的总经理。
“他不在这里!回去!回去!”
“各位,晚上好。”年轻男子说着递出了名片,“我刚开始收藏不久。”
我感觉无论我再问什么都是火上浇油,便慌慌张张地离开了。
正要冷场之际,一名路过的男性和香月夫妇打招呼。他们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但还是微笑着回道:“晚上好。”
一转头,斜对面房子的窗户里,露出一张中年女子的脸。她穿得花里胡哨,像是接客的。她一直盯着我看,倒不像是大声找碴的,反倒像忍不住要问我问题或者和我说话,一脸好奇的样子。证据就是,我不过和她点头示意了一下,她便开口道:
“香月先生!”
“你来问那个艺术家老爷子的?”
真里子也不屈不挠地推销着。但这时赵先生的手机响了,夫妻俩便离开了。
“对,你知道他在这里住了多久吗?”
“也请各位来我的画廊看看,我们邀请了非常优秀的法国艺术家来办个展。”
“很久以前那里就没人住了,不过最近有不少像你一样的人来找他。前段时间来了好多可疑的人,附近的居民都受不了了。”
递出的卡片上印着他们引以为傲的展品的照片,香月先生兴致颇高地解说道:“日本很多收藏家喜欢私下收藏艺术品。但我们不仅会将艺术品装饰在自家的墙上,还希望给更多的人看到。我们想创造一个可以分享自己想法的空间,也为自己提供与他人交流的机会。”
“什么可疑的人?”
“您在东京这几天要是有空,还请来参观一下我们的收藏品。前段时间我们在青山的展厅举办了一个展览。”香月先生也从口袋里取出卡片说道。
“黑道的!这么一条荒凉的小路上停了好几辆黑乎乎的高级轿车,这可是大事。香烟店的老爷子也被他们逼问了好多事情,还挺惨的。真是受不了。”
“没错,如果您需要帮助,请尽管告诉我。”
“什么时候的事了?”
“不短,这次过来休假一周。我们都很喜欢日本的文化,也打算去京都看看。对了,唯子你的故乡也是在京都吧?”
“还不到一个星期吧。”
“多谢您的关注。”唯子客气道,接着忽视了强作笑容的真里子,露出欣喜盼望的表情,说道,“我们随时欢迎您的光顾,这次您待的时间短吗?”
“最近那位艺术家有没有回来过?”
“那可真是一桩美谈,其实我们也想去看看无名的作品呢。”赵夫人说。
“黑道那些人也问了,附近的人都在讨论呢,不过谁都没有看到。而且谁会回到这种地方来啊。最近也没看到那个漂亮的小姑娘了,我对她印象很深呢。她以前就一个人住在这附近。”
“香月夫妇培养起了无名作品的市场,我还想报答他们的恩情呢。”
漂亮的小姑娘,说的肯定就是唯子了。
赵氏夫妇瞪圆了眼睛。
我不经意瞪大了眼睛。
“太令人羡慕了。”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是的,当时的价格只有现在的十分之一左右。”
“十多年前了吧。我也只能从窗户里看看外面了,所以我才知道。”
“香月夫妇也收藏了无名的作品吗?”
“这两个人最后一次来是什么时候?谁来都算。”
大家笑着相互握手。
这时,中年女子突然装腔作势起来,伸出手作出讨要的动作。
“很荣幸见到各位。”
“你能给我多少?”
“这两位是香月夫妇,他们收藏了丰富的当代艺术品,十多年前起就已经开始购买无名的作品了。赵氏夫妇现在住在新加坡,不久前在艺术博览会上购买了无名的作品。这位是经营画廊的真里子。”
“给钱吗?”
紧接着,新加坡的赵氏夫妇也来和唯子搭话。唯子保持着完美的笑容,和众人打招呼,问道:“各位已经见过了吗?”并为赵氏夫妇翻译。
“那当然啦。还有,你先告诉我那个艺术家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黑道的人会来。”
过来聊天的是相熟的收藏家香月夫妇,他们多年来一直购买无名的作品。不巧的是,真里子也在。但真里子却当她在屋顶的讽刺不存在一般,热情地说道:“这不是唯子吗,你好吗?”
“他欠债了,我也是来善后的。”
“啊,唯子。”
我瞎说了一通。
平常展厅里挤满了携家带口的观众和参加修学旅行的学生。只有今天晚上,美术馆为客人特别设置了立式酒吧吧台,让这里变身为能够独享东京夜景的空中庭园。
“是吗,没想到答案这么普通,真遗憾。”
盘子上的食物如同玻璃工艺品般精致,小到一口就能吃完。倒不是说能勾起多少食欲,光是其精美的外表便令人着迷。习惯这种社交场合的人穿着时髦的服装,找到认识的人打个招呼,兴致勃勃地聊着无关痛痒的话题。
“你不能告诉我吗?”
我在开馆后大约一个小时的时候到达了会场,里面有不少受邀的宾客。交谈声与碰杯声此起彼伏,相貌齐整的服务生忙不迭地供应着红酒和鸡尾酒。
“这点东西不够嘛。”
留下来值班的松井闹起了别扭。我一直都不太习惯派对的氛围,要是可以,我倒是希望他替我去。
这时,一阵类似叫声的怪声传来,吓了我一跳。女子慌张地说着“我家人喊我了”,便钻回房间了。
“真好,我也想去。”
注释
我和唯子两个人去参加了一家座落于高楼的美术馆的开业派对。大多数美术馆会在新策划的展览开放前夜,邀请媒体和众多宾客参加宴会。客人不是来看展览的,而是来社交的,以便从其他受邀的收藏家和商人等美术界圈内人士那里获得最新信息。所以有不少人虽然在开馆的时候也来了,之后还是会再来一次专门看展览。
1 警部补是日本警察的阶级之一,位居警部之下,巡查部长之上,负责担任警察实务与现场监督的工作。——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