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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松井的话让我回过神来,唯子早上去无名的工作室开会了。

“对了,你在接待客人时唯子打了个电话过来,她说很快就回办公室了。”

“我知道了。”

回过神来时,我已经直视着唯子的双眼,说出了这句话。唯子精致的嘴角稍稍上扬,这可能就是她的超能力吧。

“唉,也不是什么大事,我怎么这么紧张。”

“那就让我去吧。”

“是吧,我很理解。”

“你还挺有潜质的呀。不过我先说好,就给你一次机会,拒绝就拒绝了哦。”

我匆忙收拾好桌上散落的资料,再检查一下展厅和内部的房间是否干净整洁。

“我可以吗?”

“佐和子,你去过工作室吗?”

“我们画廊正好人手有点不足,要不要到我这里来工作?”

说是紧张,松井还是用相对悠闲的口气问道。

“可以。”

“嗯,我去过几次。”

“能做点体力活吗?”

“你见到无名了吗?”

我一直以来也只有英语成绩还不错,又点了点头。

“怎么可能。”

那天晚上,唯子不知为何对我印象不错,问我毕业以后是否继续留在东京,我点了点头。她又问道:“你英语怎么样?”

“你不想见他吗?”

推崇和研究艺术品不能填饱艺术家的肚子。如果梵高和莫扎特能遇到伯乐,他们可能也不会过早地离开人世。无论多么优秀的研究者,都不能直接帮助艺术家解决生计问题。能够帮助他们的只有画商,这也是唯子的信条。

“什么?”

不经意听到如此温情的话,让我逐渐对唯子产生了信赖。

“我算是为了见他才在这儿工作的。”

“怎么可能。是无名养活我,哪里是我养活他呢。”

“你最好别和唯子说这些。”

“听说无名的作品是你一手扶植到现在的地位,现在也全权由你负责,是真的吗?别人说无名现在如此受欢迎也是因为你。”

“为什么?”

如今想来,我与唯子的相遇对我产生的影响,和唯子与无名的相遇对她产生的影响,大概是差不多的。

和唯子说想见无名几乎是自杀式行为。就算是随意前往工作室,都会立刻被解雇,更别说试图去见无名了。我实在想象不出这么做会遭遇到什么事情。唯子非常小心谨慎,她密切关注着这个秘密,以防泄露。

看到唯子的笑容,我便不那么紧张了,转而单方面向她询问平常的工作内容。本来我只是觉得,以后很难再有机会接触一线专业人士了解那个光鲜的行业。但不知不觉中,我也开始想象自己进入那个行业时的模样。

但就算我说明给松井听,他也会不断问我为什么,还是算了。

“关键在于有没有野心。工作的时候要总想着不要太累,想拥有自由之身,就不可能成功。还有就是只对挣钱的事情感兴趣。整天接触穷人,想法也只会和穷人一样。不过,到了我现在的级别,有时候倒想穷回去呢。”

“总之就是不行。”

没错,我诚实地点点头。

我记得松井说自己非常喜欢无名,非常想从事和他相关的工作时,唯子就让他先无偿实习一段时间。当时松井还特地强调自己不是为了钱才工作的。

“我年轻的时候也没有钱,但我遇到无名时没有浪费机会,所以现在才能经营这样一家画廊,也拥有了很多高级定制的爱马仕包。很令人羡慕吧。”

“松井,你为什么那么喜欢无名?”

在唯子看来,我不过是一个与她第一次见面的女大学生,她却依然满脸认真,滔滔不绝。她的态度和她的话一样,深深感染了我。

“为什么?当然因为他的作品实在是太棒了。我在巴黎的美术馆第一次看到无名的作品时,实在激动不已。他的作品给了我当头一棒,让我不禁思考,明明有这么杰出的日本艺术家,为什么我一个亚洲人要那么努力学习纽约的艺术品,模仿纽约式的表现手法。从那以后,无名就是我的偶像。”

“很简单,机缘随处可见,但是否继续下去还取决于你自己。”

“原来如此。”

“怎样才能找到自己愿意为之献身的事业呢?”

“希望他还活着。”

后来我听说,当时唯子是一名主攻东洋美术史的优秀研究生。她毕业后本应去做学艺员,或者留在大学的研究室里走精英路线,不知为何却踏上了经营当代艺术商业画廊这条坎坷的道路。

他轻声叹道,我不禁回头看他。

不知不觉中,我被她的话打动了。

“我有时候会想,无名会不会已经过世了。”

“我觉得其他工作没有意思。当研究者需要面对保守的上下级关系,当学艺员1整天都忙忙碌碌的。我想赚更多钱,想体验未知的事物。看到无名的作品时,我便感觉到,它有着足以让我为之献上人生的价值。虽然一切才刚刚起步,但我确信他的作品一定能达到旁人无法企及的高度。可能这就是我的宿命。”唯子诚实地回答了我。

“我们这么说就不是玩笑话了,他现在可能在拼命画着画呢。”

“请问你为什么选择现在这份工作呢?”我毫不气馁地向她问道。

“也是,我们不也只能拼命工作吗?”

唯子毫不留情地说道,接着喝光了杯中的威士忌。

松井的语气有些戏谑,但听起来却极为现实。

“你太乐观了吧。”

“对了,我要去趟银行。”

听到她的问题,我有些紧张,老实交代道:“我还没想好。我想等一阵子看看能不能找到想做的事情。”

“但唯子要回来了吧。”

“你毕业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会在那之前回来的。”

她和我短暂人生中见过的美女都不同。虽然我也不太清楚美女和美人的区别,但知性又性感的唯子绝对是个大美人。她不仅美丽,也相信自己的美丽会成为人生的助力。我知道她自信下的美丽,有着轻易跨越年龄的力量。

我抓起包便急匆匆地下了楼梯。

看到唯子时,我便震惊于她的美貌。

高楼顶上的广告牌正向四面八方高声播放着广告。

当年,父亲看不下去我无所事事,便邀请我去参加唯子画廊的开业派对。那天晚上是我第一次见到唯子。要不是因为派对后聚餐时唯子刚好坐在我旁边,估计我们根本说不上什么话,当然我现在也不会在这里。

站在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我仿佛置身于幻象的洪流之中。等人的人、沉醉于购物中的人、喝醉的人、年轻人、上班族、外国人、情侣混杂在一起,主干道上人来人往。在这样喧嚣的城市中,我独自一人茫然伫立着,手上捏着存折。

我永远不会忘记这句话,因为实在出乎我的意料。

每个月二十五日看着存折时,绝望便涌上心头。房租顺利付出去了,但还有信用卡没有还。上个月就因为没有来得及还款被停用了,但存折上少得可怜的数字将我推入了更深的谷底。

“你挺有这方面的天赋嘛。”

在唯子的画廊里,包括工资在内的所有事务都是由经营者一个人决定的。所以就算作品卖出了高价,对我那微薄的收入也毫无影响。

回忆起来,连我都好奇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工作。

“过段时间我会给你涨工资的,不过你的收入已经比其他画廊的人要高很多了。”

唯子和我说这句话时正值深冬。当时我即将从大学毕业,还没有找到理想的工作,刚刚把内容贫瘠的毕业论文交上去,正处于无所事事的状态。仔细想来,我以前的生活都是顺其自然。我上的三流大学并不是我的理想院校,上课也是为了拿学分,达到最低出席要求便可。没有明确的目标,得过且过而已。

我和唯子谈过一次,她是这么回答我的。我便对唯子说,松井家住港区,家里富裕到买个管家都绰绰有余,这种人自然另当别论。而我独自一人生活,家中也算不上富裕,生活便有些困难。

“要不要到我这里来工作?”

“你应该知道,无论拍卖会上的价格多高,那些收入也与一手画廊无关吧。”

我搪塞了一下便托腮回忆起来,食指无意识地在电脑键盘上敲打着。

自那以后,唯子的心情变得有些差,我便明白我不应该再说下去了。于是我若无其事地继续工作,到现在已经三年了。不过三年而已,我却觉得在这里的三年仿佛永无止境。

“这个嘛……”

我听说“穷忙族”这个词语时便感同身受。每天加班不加钱,工作日加班、不断出差,没有钱梳妆打扮,只能每天穿着同样的衣服,也没有时间留给家务和副业。回过神来时,只有时间在不断流逝。这种应该算黑心企业了吧。

“那你为什么要在这里工作呢?”

我压下涌上心头的不满,深呼吸提醒自己,唯子就要回画廊了,我没时间在这里偷懒了。但如果一个深呼吸就能转换情绪,我早就得救了。结果我还是没能摆脱郁闷的心情,从主干道钻到小巷子里,将免费的招聘传单塞进包中,急忙赶回办公室。

松井有些高兴,回应时还摆出浮夸的手势。

这片地区在市中心算地价较高的区域,从机场过来也方便,很多画廊都将展厅设在这里。

“是吗?”

我快步回到的这座综合大楼前,正好停着一辆标有艺术品运输标志的美术品专用运输卡车,也叫美专车。美专车看起来和普通卡车没什么区别,其中的构造却有很大不同。美专车的车厢里到处都包裹着垫子,车身下方还装有帮助美术品减震的空气悬架。

“因为感觉你的工作能力比较强。”

不过,虽然都是专门运输美术品,但绝大多数画廊不会像国立美术馆那样选择大型美术品运输公司,而更倾向于选用廉价的小型承包商。

松井一脸期待地反问我。

楼梯间有股微弱的唯子身上香水的气味。我走上台阶,回到画廊的办公室。

“咦,为什么?”

“你去哪儿了?”

“我觉得你应该没事。”

这位身材高挑、颇有气势地站在那里的美女正是我们画廊的经理永井唯子。她穿着高跟短靴和极具个性的粗呢连衣裙,略有弯曲的黑发充满光泽,还戴着颇具品味的耳饰。简直可以直接登上杂志了。

的确,我工作三年以来,已经有五位助理离职了。但准确地说,只有一位是唯子宣布解雇的,其他四人都是因为工作过于繁重自行请辞的。

“我有点累了。”唯子说着便坐在了桌旁,“对了,你头发乱蓬蓬的,还没有化妆,怎么了吗?你穿的衣服也和昨天一样。”

松井双手抱肩,一脸担心地说道。

其实我不仅化妆了,穿的衣服也和昨天不同。不过我只是苦笑了一下,没有反驳她。唯子和以往一样,不,应该说比以往说得更不留情面,我只能如此应对。

“其他画廊的人。我要是也很快就被解雇了怎么办,其实我很容易受伤的。”

“你这样太没形象了,可不能接待客户。”

“你听谁说的?”

“很抱歉,我会注意的。”

松井经常这样毫无顾虑地提出一些唐突的问题,并非是他不懂得察言观色,可能是长年的海外生活让他能无所畏惧地坦诚待人,这也是他的优点。

她没有怒吼,也没有情绪化,不如说声音还比较平静。但这样反而更令我觉得畏惧,实在奇怪。

“对了,我想问个问题。我听说唯子解雇过很多助理,是真的吗?”

我最近这么忙都是为了准备艺术博览会,也就是决定画廊收入的展销会。

松井双眼发亮,还沉浸在赞赏之中。他到画廊工作的时间还不满一个月。

“我之前让你准备材料,里面数字都乱七八糟的。别用忙来当借口,我才是最忙的。”

“哎呀,就是刚才来的那位太太的连衣裙嘛。她的项链应该是麒麟(Qeelin)的吧。”

她说的有道理。向唯子道歉后,我便汇报了刚才来访的那对台北收藏家夫妇的事情。唯子漫不经心地听着我的报告,拿起一块高级点心。那好像是顾客送的伴手礼。

“你在说什么?”

“他们是做什么工作的?”

“佐和子,那条古驰的连衣裙真好看!”

我没有印象。当我意识到我没有询问时,心中一阵紧张。

送走那对中国台湾夫妻后,我回到座位上,松井端了一杯咖啡给我。松井是比我后进公司的助理,去年刚从巴黎的美术大学毕业,是个原本以艺术家为目标的男人。他两只耳朵上戴了七个耳饰,鼻子上也挂着饰品。他身材纤细,总穿着COMME des GARÇONS的衣服。咖啡杯放在桌上时,杯子下还垫着杯垫。

“很抱歉,我之后就去调查。”

无名专属的画廊成立时,唯子只有二十多岁。无名在与他年龄差距大到可以当自己女儿的唯子身上,似乎发掘到了什么。他决定断绝与其他所有画廊本就勉强的关系,将作品只托付给唯子。经历了怀才不遇的空白期后,无名与唯子正式回归,近来已收获爆发式增长的关注。

“你这样算不上接待客户吧,之后你打算怎么查?”

他们是并肩战斗的命运共同体,是业界著名的搭档,但无人知晓他们更深层次的关系。比如他们是单纯的商业合作伙伴还是恋人,他们如何进行商讨等。总是摆出一张扑克脸的唯子就连喝醉后都对此绝口不提。他们之间的秘密对刚进公司时的我来说,可谓一个巨大的谜团。

我垂下了头。唯子长叹一声,说道:“他们不是倒卖商吧?”

永井唯子是艺术家的影子,也是另一位川田无名。

她说的倒卖商是指专业倒卖美术品的商人。

此外,唯子还与纽约著名的商业画廊合作,建立起委托销售的体系。这家画廊具有世界顶尖的销售能力和品牌知名度,无论多么难卖的作品都可以交给他们,品质和价值也能得到保障。因此,无名的艺术品不仅在日本国内有名,也在海外市场上占据了一席之地。

“我觉得不像。”

无名的名气能提升到如此境地,功劳完全在于让这一理念深入人心的唯子。唯子不仅负责世界各地举办的展览,对销售状况也完全了然于心,所以她准确地知道每幅作品的拥有者及所在国家。

“你怎么看出来的?”

可以说无名的隐匿和其超越制作者的身份,也是他艺术手法的一部分。

“他们说会把作品挂在家里,给人的感觉也比较好。”

负责人土门会全权运营工作室,近年来为数不多的作品都是由技术经验丰富的工作人员制作出来的,没有引发什么问题。这种制作方法不会对外言明,不过按照唯子的主张,在重视思维与理念的当代艺术家眼中,作品就算不经创作者之手,其价值也不会改变。

“你这种判断标准太稚嫩了。最近一些普通的收藏家也参与倒卖了,说实话,连我都很难分清楚。”唯子焦躁地说着,将写有客户信息的纸条退还给我,“算了,就这样吧。总之,对方要是只问一幅作品,报个价也没什么,但要我先和对方谈。”

不过无名本人不在也不会产生什么问题。

“知道了。”

这一流言在网上传得煞有其事,几乎让人信服。我不知道他现在住在哪里,也不知道他的近况。他的工作室位于品川的仓库区,包裹信件都会寄到那里,新作品的创作和作品的管理也都在那里。但我去工作室的时候,从未见过无名的身影。

“对了,松井,工作适应了吗?”

其实川田无名已经去世了吧?

“还挺困难的。”松井一脸僵硬地回答道。

如今他仅与极少数人保持接触。唯有他所属画廊的经理,也就是我的上司永井唯子,还有工作室的负责人土门正男与他还有联系。我自己从未见过无名,连电话都没有通过一次。

“你不该这么回答。说实话,你没有达到我的期望。赶紧适应起来派点用场吧。”

他在纽约崭露头角时,还是个高挑瘦削的美男子。以他英俊的容貌,不难解释为何他的照片能登上美术杂志,且时至今日依然引人侧目。但与无名有关的资料还是不多,他的真实身份依然隐藏在重重谜团之中。

办公室里空气的温度陡然下降。

消失的艺术家——川田无名。

我瞟了一眼正飞速敲打电脑键盘的唯子,觉得能让周围人都紧张起来也是种了不起的才能。她的存在本身就能让办公室里的气氛发生急剧变化。而且今天的唯子与其说有种压迫感,更像是浑身带刺。

这一特性是无名重要的标签之一,更甚于他在绘画中使用的墨。他不仅不与美术圈内的人交流,也完全不接受媒体采访。他回国后不久,美术杂志上曾刊登过一篇他的简短的采访稿,这便是他最后一次在公众前露面。

我在唯子说话之前,就能敏感地察觉出她的心情是好是坏。她要是心情不好,我一天的工作经常也无法顺利进行,所以我自然培养出了这种能力。

令人不可思议的是,无名从不于人前现身。

但她的心情差到如此地步,在我进公司后可能还是第一次。发生什么事了吗?我回到座位上,结束电脑的休眠模式,又返回后院。这时,唯子不满的声音传了过来,这种语气在外面绝对听不到。

然而,随着这十年来中国美术市场的急速发展,水墨艺术品的身价也水涨船高。欧美的权威美术馆也受其影响,相继举办怀旧展览,水墨作品的价格一口气蹿升。无名在日本的知名度还不算高,但他已经跻身于世界上最有名的艺术家之列,在圈内已经被神化。

“这就像打仗一样,要是有人发呆就完了。我在最前线开枪,你们在后面不装弹怎么行。要是做不了,现在就从这里出去。”

回国后,无名便从主流美术史中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尤其在日本,水墨画这种形式由于过于古老很少有人关注。而且,无名因为身上的中国血统遭到了不公正的对待。在现在的画廊接手他以前,人们对他的认知,不过是早年似乎在国外有一定名气的老年画家而已,他的作品几乎无人问津。

我刚想道歉,后门开了。

前往美国仅三年后,他举办的首次个展就引起了轰动。当时发表的是一幅巨型水墨画,其中运用了他常年练习的书法中的技巧。外界因其二十岁出头的亚洲人身份对他颇为关注,称他为纽约抽象表现主义的新星。但此事未形成较大的社会影响,不过是昙花一现而已。1975年,无名逃跑一般地回到了日本。

“东西放在哪里?”

无名出生于1939年,父亲是一名成功的日本商人,母亲是一名中国人。他很早便离开了母亲,在极为富裕的环境中长大。由于不是正室的孩子,他遭到了族人的排斥。无名虽然没有接受过正统的美术教育,但他从小学习书法和绘画,深受艺术熏陶。十八岁时,他在父亲的资助下前往纽约。

进门的人是专业送货的运输商浦和他的助手。浦穿着短袖,因而能看到他手臂上都是刺青,似乎不像个正经人。但实际上他为人谦逊,是个业务水平极高的直爽男性。他知道自己运输的都是美术品,具有极高的专业意识,工作质量没话说。由于我们要频繁地向海外运送高价的作品,需要相当信赖的合作伙伴,唯子觉得只要有他在就不用担心。

在网络上搜索川田无名这个词语,便能看到他诸多的头衔:水墨艺术家、抽象画家、国际著名的美术家、前卫艺术家、雕刻家、演艺家、行动绘画家等等。这些都是他在漫长的职业生涯中挑战过众多艺术形式的证明。

“麻烦您放在里面查封……”

如今什么商品都不好卖,为什么无名的作品价值数千万日元,却能如此轻易地卖出去呢?从我在此工作以来,这个巨大的疑问就一直困扰着我。

这时,唯子用冰冷的声音打断了我接下来想说的话。

他们离开画廊后,我便将便笺纸夹在日程本中,以备之后查询对方的身份。

“今天放在这里就行了。”

丈夫第一次露出了笑容,看起来不像是个坏人,我稍微放心了一点。但我刚放下心来,丈夫又问了一句:“要是我们同时买两幅作品,可以打点折扣吗?”

浦和我同时看向唯子。

“我妻子说她非常想在你们画廊购买无名的作品。”

“就放在这里吧。”

“当然不会,作品背后只要贴有我们画廊的贴纸,就完全值得信任。”

“不用我们把外箱拿回去吗?”浦难以置信地说道。

“好的,冒昧问一下,这边不会有赝品吧?”

浦说的外箱是他和助手搬来的木箱。

“我们是一手画廊,只有现在制作的新作品。”

平常唯子都会让运输公司取走木箱,交由对方废弃处理。更多的情况是,如果外箱破损没有很严重,就提前将外箱里放的内箱取出,直接送到画廊。为什么这幅作品要用外箱包得严严实实地送过来呢?

“我很理解你们没有立刻可以购买的作品,以前的作品也没有吗?”

这幅作品有那么特别吗?几种猜测在我脑海中掠过。我这么想不是因为这幅作品的外箱大得异常,而是唯子脸上露出的严肃表情。

丈夫说他碰巧没有带名片,我便递给他一张便笺纸让他写下姓名和联系方式。在现在这个时代,只要知道姓名和长相,就能在网上查到对方的身份,更何况是有能力购买艺术品进行收藏的富裕人群。

“我说了,放在这里就行了。”

夫妻俩讨论了起来,不久便略带兴奋地对我说:“就按你说的办。我们不着急,最近也一直在东京,还能再来。”

唯子皱着眉头,用生硬的语气冷淡地拒绝了对方。浦疑惑地扫了我一眼,便识趣地换上对待客人的笑脸。

艺术品需要严密的包装,而非超市里唾手可得的商品。

“我明白了,那麻烦签收一下。”

“以防万一,我会先去艺术家的工作室查看一下,如果有新的作品,我会介绍给二位。之前已经了解过二位的需求,之后我将通过电子邮件与二位联系,请问意下如何?”

浦从内侧口袋中取出发货单让我签名,待向我们道谢寒暄后,便迅速地离开了后门。

丈夫点了点头。在他沉稳的表情背后,隐藏着执着的光芒。我装作没有看到,继续进行说明。

“要拆封了。”

“和二位说实话,来咨询无名作品的人络绎不绝,现在无名的作品处于紧缺状态。非常遗憾,现在我没有办法向二位提供特定的作品。不过我们设有等候名单,如果二位愿意,我可以先将二位的姓名登记在内。”

等浦他们走后,唯子亲自拿着电钻,将外箱四周等距离钉上的钉子拧松,我和松井拿着备用电钻帮忙。钉子的数量太多,震动得让我有些头晕目眩。

丈夫翻着桌上的几本图录说道。我边听边点头,不时与其妻子对视几眼。

当我们三人缓慢地取下外箱的盖子,面前出现的便是用气泡膜层层包裹的作品。大部分作品都会放在和画框尺寸匹配的箱子里,再装进外箱运输。但这幅作品不知是因为打包匆忙,还是因为已经闲置很久了,打开盖子就能看到作品四周用木板装裱的边框。我从未见过这种打包方法。

“我们是在纽约的展览上知道的,应该是五年前。我妻子迷上了无名,我也查阅了不少有关他的资料。他的作品有着亚洲人的感性和触动人心的力量。我们希望拥有一个以他的作品为主的展厅,才想多购入一些。”

我们慎重地抬起气泡膜包裹的作品,轻轻地横放在地板上。固定气泡膜的胶条已经磨损得有些发黏,用剪刀拆除的时候也费了一番功夫。一般来说都是用养生胶带封装的,这种打包方法未免太潦草了。

“二位在哪里知道无名的呢?”

“摘掉手表,戴上手套。”

“不是,我们因为工作原因经常来东京,大概每个季度一次。这次也是因为工作,不过因为要买无名的画,就赶过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我不禁产生了一股询问唯子的冲动。但看向她的侧脸,只见汗水沿着额头流成了一条线,现在似乎不是询问的好时机。

“二位是来东京旅游的吗?”

撕掉胶条后,我们摘掉手表,戴上白手套。检查完上面的标识,我和松井一起将这幅颇有重量的巨大作品慢慢抬起来,以便看到它的正面。

到了春天,在这个房间里便能欣赏到白粉相间的樱花和无名的作品,因此广受海外客户的欢迎。仅属于这段时间内的惊喜可以让谈话更加自然融洽。

等它露出全貌时,我和松井都倒吸了一口凉气。沉默持续了五秒左右,我们便发出了震惊和赞叹之声。只有唯子还保持着冷静的表情,沉默地直视着这幅画。

房间的正面有一扇边长一米半的正方形固定窗,春天的气息便由此涌入房内。由于这扇窗户的存在,一天中有一段时间阳光会直射作品。不过画廊和美术馆不同,没有严格的规定。窗边紧靠一个小小的公园,公园里种满了巨大的樱花树,紧紧环绕在画廊周围。盛开的早樱为之增添了一抹亮色。

这是一幅非常了不起的作品。

“看到了,这间房外的樱花也美不胜收。”

在这张足有三米长、两米宽的纸上,极具冲击力的墨迹铺展到了每一个角落。有的线条锋利笔直,而有的线条绵密婉转,朴实又极具生命力。

“请二位这边入座。”我出言催促,并转换了话题,“二位看到樱花了吗?”

没错,面前这幅作品是我从未见过的旧作。

我说的话完全是一派胡言。因为我不能回答,你们现在就能买下这幅画。毕竟,没有什么能比轻易到手的作品更一文不值了。而且他们一来就谈价格,让人有些放心不下,我肯定要查证他们究竟是不是正经的收藏家。

没想到是这样一幅作品。

其实,没有人预定这幅画。

在这幅无名年轻时创作的艺术作品中,可以看出他充分发挥了自己以前从书法中习得的表现手法。每一笔的背后都饱含着他昭然若揭的野心。

我微笑着点了点头。他们又驻足欣赏了一会儿,仿佛凝视着无法触及的神圣之物与高岭之花。

这可能是无名还在探索自己表现手法时期的作品,一眼看去便知道它具有极强的吸引力。现在的无名可能很难再创作出如此充满热情的作品了。这幅画与杰克逊·波洛克和塞·托姆布雷等名家的作品类似,虽为抽象画,却暗含故事。

“行,那我过几天再来咨询。”丈夫说道。

我虽然就在无名的一手画廊里工作,但我几乎从未见过这等级别的作品。

“负责销售这幅画的是我们画廊经理。不巧她现在外出了,但我可以代为询问。”

更重要的是,我现在几乎满脑都在想,这幅画究竟值多少钱。对此,我既疑惑又兴奋。由于这幅始料未及的杰作的出现,我和松井都呆愣在原地,直直地盯着这幅画。

“预约保留到什么时候?”

“收起来吧。”

夫妻二人用沉醉的目光再度打量起那幅画。

听到唯子的话时,我才猛然回过神来。

“无名的作品太受欢迎了。”

这幅画究竟是什么时候画的?我暼了眼正垂直放好的画的内侧,查看它的签名、名称以及制作年份。

“无名并非高产的艺术家,每个月完成的作品屈指可数。制作每一幅作品都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所以卖家在作品刚刚投入制作时基本就已经定下来了。”

MUMEIKAWATA(川田无名)

“不愧是无名的作品。”

Untitled(无题)

丈夫没想到听到这样的回答,不禁露出踌躇的表情。

1959

“非常抱歉,已经有其他客户预定这幅作品了。”

“一九五九年!”

“果然很贵。”夫妻俩面面相觑,“能便宜一点卖吗?”

我之所以失声惊呼,是因为无名在此一年后便举办了那场著名的轰动一时的个展。那次展览在当时的当代艺术中心——纽约,引发了一场旋风。

“二十万美元。”

“这幅画,是,真品吗?”松井问道。

妻子对丈夫说了句什么,丈夫便说道:“我妻子想知道这幅作品的价格。”

“别问些有的没的。”

“简直太棒了!”

被唯子劈头训了一句,松井畏缩了一下。

“正是。”

“为什么放在这里?”

“这是无名的作品?”

面对我的问题,唯子也没有给出回答。

这幅画属于系列作品。画面精美考究,仅用墨勾勒出简单的线条,是绝佳的装饰品。不过它比刚才夫妻俩提出的尺寸大一倍,也就是纵长一百四十五厘米、宽一百二十厘米的八十号尺寸。看到如此具有表现力的黑白作品,二人喜形于色。

“去定个箱子,箱子来之前就把画放在后院,不要给任何人看到。”

外部展厅一般用来举办画展,而只有特定客户才能进入的内部展厅则悄悄地展示着尚未对外公开的优秀画作。现在墙上挂着的是无名去年的作品。

唯子可能是担心有人会来画廊的展厅,便用钥匙将入口锁了起来。

我会邀请这对夫妻进入内部展厅,不仅因为妻子手指上巨大闪耀的红宝石,也与陪着这位时髦妻子前来的丈夫身上朴素的衣着有关。既然这位丈夫在给妻子买珠宝和奢侈品方面毫不吝啬,一定也会投其所好购买艺术品送给她。而且越是不讲究穿着的人,越有可能认真收藏艺术品。

“快一点。”

我不会对所有人都尽全力推销,只会让那些有可能购买作品的优质客户进入内部展厅。

我和松井赶忙开始工作。我们将原本包在外面的气泡膜重新铺在地板上,带上白手套将画平放在上面。我熟练地操作着,尽量不去想自己手中的作品是多么价值连城。

“二位不如先进来喝点茶?”

“你们不许对任何人说起这幅画的事情。不管是客户、其他画廊的人还是恋人和家人都不行。”

看来他们的确来自中国台湾,但二人的夫妻关系还是让我心中颇为惊讶。

我们都点头表示明白。

“对,我们住在台北,家里墙上挂的都是他的作品。我妻子把它们都看作自己的孩子,舍不得让给别人。”

“也不要和工作室的工作人员说。”

防止倒卖是为了保证作品的供需平衡,从而控制艺术家在市面上的身价。大多数一手画廊的第一要务就是将作品卖给恰当的收藏家,避免作品遭到倒卖。而他们这类游走于二手市场的顾客可能已经习惯于倒卖的行为,尤为需要注意。

我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但唯子利落地离开了房间。居然对无名工作室的人都要保密,这幅画究竟是什么来头?松井还没完全理解情况的异常程度,他悄声和我咬耳朵:

我提出一个中规中矩的问题。毕竟大多将藏品装饰在家中的收藏者不会立刻将作品转手卖出,而会较为珍惜它们。

“这幅画好像挺早的,大概值多少钱啊?”

“这是您家里吗?”

“至少在十几年前的拍卖会上,同等条件作品的成交价应该是六亿日元。”

和面前的照片相比,更加吸引我注意力的,是余光中女子涂满鲜红指甲油的手指,以及她无名指上巨大耀眼的红宝石。

松井吃惊地瞪圆了眼睛。

“我们还想再增加一些。”

但我在心里想的是,这次的价格或许轻易就能翻倍。以前作品的成交价的确在当时破了纪录,可当时的无名并非拍卖会上经常交易的主流艺术家,说不定一个不小心就能翻几倍。

“您收藏的作品很多。”

身心俱疲的我来到楼顶的吸烟区。吸了几口丢在抽屉里的香烟,便感觉到了潮气。我略微有些眩晕,却不是因为久违的尼古丁,而是因为那幅近在咫尺的杰作。

照片上都是B4大小的素描画,每一张都是用黑色的炭精条、炭笔或者铅笔绘制的练习稿,而非水墨画。这类作品在市面上较为常见,价格不到水墨画的十分之一。无名此前创作过各式各样的作品,但共同点就是只有黑白两色。

我将手掌放回膝盖上。

男子如此回答。他身旁的女性露出迷人的微笑,耸了耸肩,用中文对男子说了几句话。大概是让他给我看自己藏品的照片。男子听罢便从口袋中掏出手机,用手指快速滑动屏幕,向我出示了几张照片。

我还有些发抖,触碰那幅作品时的感觉依然残留着。

面对我的沉默,男子试图挽回一般开口说道:“我们之前在拍卖会上买的都是小幅的作品,而且我们根本不知道这里是一手画廊,要不是朋友推荐,我们也不知道在哪里能买到。”

在屋顶上能看到东京铁塔。

在不同的市场上询问价格,得到的答案各不相同。同一件作品在拍卖会和二手画廊的购买价格可能是在一手画廊的十倍以上。比如在原产地购买蔬菜,价格自然低廉,但在银座高级餐厅吃蔬菜,价格就会高得离谱。有特殊含义的旧车极为稀有,价格也会随之上升。总之,要是不直接从艺术家本人或者一手画廊收购艺术品,价格便极为高昂。所以一手画廊的周围总是聚满了倒卖商。

天空染上了蓝色,与其他建筑物的分界线已变得模糊,唯有东京铁塔还熠熠闪光。我站在那里,有种称霸都市的感觉。巨大的空调外机运转的声音中,夹杂着远处传来的警笛声。烟雾徐徐上升,消散在风中。

我暗自腹诽,他们肯定很清楚这个价格非常合理。

那幅一九五九年的作品究竟从何而来,又将去往何处?

男子惊讶地笑了笑。鉴于对方那么快就开始谈价格,我也只是笑笑,不作任何回答。如果他们真的在拍卖会上购买就不会觉得贵了。

那幅画乍一看包装得潦草,但画本身保存的状态极好。现在还很难辨别出真伪,但无名同时期的作品都收藏在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等著名的专业场所。如果这幅画是真的,那可不得了。

“价格很高啊。”

如果流入市场,可能会带来巨额的收入。想到它的商业价值,再看看在同一空间工作的自己那微薄的收入,我不禁自嘲般笑了起来。我到底为什么要在这里工作?

无名绘制的作品尺寸众多,从数十厘米的小幅作品到几米宽的大幅作品应有尽有。在一手画廊中,决定作品价格的因素基本就是尺寸。虽说也有例外的情况,比如尺寸过大很难装饰在家中的作品,但基本上尺寸小的作品就比尺寸大的作品便宜。

不公平,这就是艺术世界的象征。

平板电脑上显示的价格列表中,长一百厘米、宽八十厘米的四十号作品标价为十万美元。

“这不是佐和子吗?”

我保持警惕,微笑着回答:“如果是您刚才说的尺寸,大概在这个价位。”

在屋顶上和我搭话的人是其他画廊的经理真里子。

男子似乎正热切地把刚才我说的内容用中文转述给女性。女性静静地听着,也不点头附和,最后提出了问题:“能告诉我作品的价位吗?”

“你看上去挺累的。”

比如,就算艺术家的作品在拍卖会上以破纪录的价格成交,艺术家也得不到分毫。因为拥有作品的是收藏家和拍卖行,这场交易与艺术家本人和一手画廊毫无关系。

“最近特别忙。”

另一方面,二手画廊收购、转卖的作品不是直接来源于艺术家本人,而是来自其他收藏家和画廊,所以收购费用不会进入艺术家的口袋。古董和古代艺术作品市场就属于这一类。也有一些画廊出售健在艺术家的作品,但不与艺术家直接交涉。

“怎么感觉你在炫耀呢?”

一手画廊是艺术家的代理人,会帮助他们销售作品。画廊与艺术家是利益共同体,画廊不仅为艺术家提供展示作品的场所,也会积极发掘买家,考虑高收益的销售方法。且画廊直接向艺术家本人支付作品收购费用。

听她的语气不像开玩笑,我便闭上了嘴。

“艺术品市场共分为两种。一种是一手艺术品市场,直接从健在的艺术家手中预定新作品。另一种是二手艺术品市场,他们收购、转卖二手甚至三手作品。我们画廊是全世界唯一一家可以直接从无名那里拿到作品的一手画廊。纽约也有画廊与他合作,但他卖出去的作品全部是由我们画廊管理和委托的。”

真里子的画廊原本比唯子的规模要大,但听说近来经营有些困难。

见到两人困惑的表情,我补充道:

“唯子今天在日本吧?”

“您是说二手画廊吧。”

“嗯,对。”

“我也在其他画廊买过他的画。”

“她今天会去派对吧?”

我保持微笑,心中告诫自己一定要慎重。如他所说,中国的收藏家关系网确实比较可靠,不过既然能从认识的收藏家手中买到画,自然也能卖给他们。

“应该去吧。”

“有几幅是的,也有从朋友那边买的。中国的收藏家关系网的可信度比较高。”

“她没必要去吧,不需要宣传都有人来买无名的作品。”

每一个音节的韵律听起来都缓慢而平稳,我猜测他们是从中国台湾来的。我不会说中文,判断难免不太客观,但我感觉中国大陆来的客户说起话来声调有力、抑扬顿挫,听起来语速较快。其实来画廊的中国大陆客户本来就不多,大多数还雇了日语翻译。而中国香港的客户很多,基本上都能用流利的英语进行交流。

她的眼里毫无笑意。

我的问题可能有些唐突,男子却丝毫未露出不快的神色,再次用中文向女性转达我说的内容。

大家都知道真里子极度讨厌唯子。在派对和艺术博览会上碰面时,看起来二人相谈甚欢,但真里子的笑容里却写着厌恶。就连我这个唯子的助理,她一开始也几乎当没看到。

“是在拍卖会上购买的吗?”

“真羡慕你们那么能赚钱。”

“对,有几幅。”

“哪里,我们这种底层员工连明天的饭都没着落。”

“那您已经有无名的作品了吗?”

“话虽这么说,你的收入起码比我要高吧。”

男子说着用手比出一个比肩稍宽的长度。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沉默不语。这时,真里子又说道:“不过说实话,现在的无名就是个幽灵,你的上司跟通灵师一样。但这种情况又能持续多久呢。”

“水墨风格的抽象画系列,尺寸大概这么大。”

我只好紧闭着嘴,点了点头。

“您想购买什么样的作品?”

也不知道唯子本人听到这种大胆的讽刺会有怎样的反应。不过,可能她只会将此当作穷人的扭曲心理,毫不放在心上吧。在美术界这个弱肉强食的残酷世界里,嫉妒和羡慕这类负面情绪层出不穷,但它同时也是孕育可能性的重要能量来源,这是唯子的观点。

先递名片是为了暂时打断对方的询问,尤其是对这种突然到画廊说想买作品的客户,我必须要先了解对方是怎样的人。不能让对方提问,而要让对话沿着自己提出的问题发展才行。

“那一会儿见。”

“感谢您的咨询。请容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佐和子。”

真里子将未灭的烟头扔进烟灰缸里便离开了。

我回给他们一个笑容,再从我放在桌上的名片中抽出两张递给对方。

徐徐吹来的风里有些许雨水的气息,昭示着春天的到来。樱花即将在枝头盛开,很快便是新的季节了。

“请您稍候。”

已经不会再回到冬天了。明明是如此显而易见的事情,不知为何,我却一下子有些糊涂。有那么一瞬间,我突然不清楚天气将会变冷还是变暖。时间流逝得太快,我几乎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

男子用英语询问着,可能是女性刚才说的内容。

该回去了。

“我们想购买他的作品,请问能看一下他的作品清单吗?”

我看到苹果手机中保存的派对请柬时,才意识到。

听到我在柜台里的回答,女性对男子用中文说了几句话,碰上我的视线后笑了笑。她的笑容温和优雅,使她的肤色更加充满光泽。从他们的服饰和上下级关系能看出,男子大概是女性雇佣的助理或者司机。

今天是我的生日。

“有的,川田无名是我们画廊的签约艺术家。”

刚才在银行记账时应该也看到日期了,可能因为太着急,我完全没注意。看来我不仅对季节不敏感了,连对日期也麻木了,我一时被自己吓住了。

我挤出一张笑脸,从座位上站起身来。男子穿着领口有些松垮的灰色T恤和牛仔裤,看起来有些土气。相反,女性却打扮入时,胸前挂着的熊猫吊坠上缀满了钻石,熠熠闪光。她身着简洁的黑色连衣裙,展现出健美紧致的身体曲线。

我究竟在做什么呢?但就算辞去唯子的助理工作,我也没有什么想做的事。最后还是顺其自然。堆叠着烟灰的不锈钢烟灰缸中,映出我疲惫而扭曲的面容。

“你们有川田无名的作品吗?”

注释

我从电脑屏幕前抬起头,面前是一对讲中文的男女。男子用略带口音的英语向我搭话,听起来像在嚼口香糖。

1 学艺员是日本的一种国家级从业资格,由文部科学省认定。根据日本博物馆法规定,在博物馆(包括美术馆、天文台、科学馆、动物园、水族馆、植物园等)从事专门职位的工作需要持有学艺员资格。——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