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志东笑着，行云流水地抬起手，对着程皓回礼：“我期待着那一天，早日到来。”
程皓缓缓抬头挺胸，立正站直，并拢手掌，缓慢而郑重地朝着周志东敬了个礼：“是。”
程皓也笑了，信心满满地回答：“一定会的。”
他说：“从现在起，你将正式加入三地警方联合行动小组，代号‘暗月’。为了保护你的身份，关于程皓的一切，都会被刻意隐藏，直到你完成任务，胜利归来。”
两人相视微笑，目光有些深沉的炽热，但神情依然安静而从容，只是彼此内心灼灼燃烧的血液中，都带着前所未有的澎湃与光荣。
周志东用力捏了捏他的肩膀，程皓从中感受到了责任的重量。
从那一天开始，周志东成为了他的老师，也是唯一知道他卧底身份的人。
程皓微笑着点点头：“假如没有毒品，就不会再出现程阳那样的悲剧。更何况，我是程阳的哥哥，他犯的错，我有责任去帮他弥补。”
程皓的父母在警方的暗中安排下，离开了西双版纳，而“程阳”就这样再次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当中，被学校处分，被禁毒大队抓走，然后，被判入狱八个月。
周志东拍了拍程皓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你真的想好了吗？”
八个月后，他经由狱中认识的朋友介绍，到清迈投奔当地毒枭扎伊。从此，他变成了萍河水畔，活在众人传说中的“阳哥”，而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见到了已经改名为顾澜的顾向岚。
程皓差不多全明白了，他说：“确实，派人直接打入康泰集团内部很容易被人怀疑，反倒是一个在学校里贩过毒，坐过牢的大学生，更容易成为他们的伙伴。”
他曾经在程阳的微博上，见过顾向岚的照片，清楚他们两人之间发生的故事。那时候的顾澜，还是留着长发，穿着傣式长裙的年轻少女，然而她的眼睛却似乎比萍河的水还要幽静深邃，有着与她年龄不符的沧桑和坚硬。
周志东说：“西双版纳市禁毒大队追查了毒品的来源，怀疑其可能来自一个境外的贩毒集团，集团首领名叫康泰，活跃在金三角一带，目前他的贩毒集团已经渗入昆明、西双版纳以及望海市区域，并且想要借由海上通道，再次打通金三角与港澳之间的通路。”
他对她的接近，从一开始，就是有目的的。
程皓这时候才问：“那我的任务是什么？”
他远远地朝她伸出手，似笑非笑地说：“好久不见。”
周志东想了想回答：“最多一年。”
而此时重逢，只因为她是大毒贩顾向华的妹妹，唯有借助她的身份，才能迅速获得信任，便于打入康泰集团核心。
程皓闭了闭眼，问：“多久？”
黑暗里，夏寒的声音再度响起，打破了程皓的回忆。
周志东点点头：“但他并不是主犯，而且数量很少，所以应该可以轻判。”
他说：“顾澜想见的人，到底是程阳，还是你？”
程皓似乎明白了什么，但是他并没有问周志东的打算，而是问：“他在学校里吸毒和协助贩毒这件事，证据确凿吗？”
程皓轻轻笑了一声：“看不出来，你竟然连顾澜的八卦也打听。”
周志东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我们已经全面封锁了程阳的死讯。”
夏寒说：“我只想确认，我的猜测到底对不对。”
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问：“我现在这样，还可以接受任务吗？”
程皓坦率地说：“应该是我。”
程皓还没有毕业，理论上来说，他还不是一个正式的警察，可这样的特殊任务，对于一个年轻的警察学员来说，已经足够让他热血沸腾。
夏寒用手电筒照过门边的密码锁，上面隐约能看出某个数字键磨损的痕迹，他于是从容地把那个数字重复按了六次，然后门就被打开了。程皓也做了同样的事情，留给他们的这道题是相同的。
可以想象，等待他的究竟是什么。
夏寒说：“她念念不忘的那个人，其实一直都不存在。”
程皓合上手中的病历本，抬起头，他此时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燃烧，因为他已经完全听懂了周志东这话所说的意思。这是一个承诺，而承诺的前提，是他能够平安归来。
程皓按着额头叹了口气：“我觉得，她已经明白了。”
周志东说：“那等你回来，局里可以送你去国外读心理学课程。”
所以她宁可选择死亡，也不想再逃亡，但又在死前的最后一刻，给程皓留下了严琦这个证人。
程皓说：“挺感兴趣的，就在学校里听了几节选修课。”
在面对死亡降临的时候，顾澜的心里，曾经有过一丝一毫的后悔吗？谁也不知道。
一般人并不能看懂这种专业的心理治疗病历，但是程皓却看得很认真，而且露出了理解的神色，周志东自然看出了些许端倪。
夏寒推开面前的那扇门，然后他看到了程皓也站在那里。
周志东忽然问：“你懂心理学？”
他们从不同的起点出发，最后走向了同一个终点。
他翻看了两下病历记录，认真看了看，微微收拢下巴颔首，看起来，似乎是认同了周志东的话。
程皓笑着朝他晃了晃手里的对讲机：“终于可以不用这玩意儿说话了。”
被他这么一说，程皓顿时觉得浑身上下都轻松了不少。
夏寒笑笑：“那可说不定。”
周志东拿起一份档案，递给他：“我们请医生为你做过评估，你的情况还没有达到完全正常的标准，不过，影响不大。”
这间房间看起来更像是个研究室，两侧的墙都是书架，上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籍。雷声和尖叫声似乎小了很多，灯光昏暗，不过幸好能够看清楚这里的一切。
他说的是实话，他的病情刚刚得到控制，正在逐步恢复当中，但还没能得到医生出院的许可。
此刻他们的身份是误入这里的路人，不但要逃出去，更要揭开这里所有的秘密。
程皓摸了摸头，很尴尬地说：“实际上，我不是太好。”
除了他们刚刚走进来的两扇门，夏寒发现这里并没有其他的出口，他们不可能原路返回，所以，书架是很可能的线索。
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程皓紧张地盯着周志东，一个警察学院的学生与一位副局长之间的单独谈话，无论怎么想，都有种令人期待又担忧的感觉。
书架很高，程皓走过去抽了一本出来看，发现很轻，笑着朝着夏寒扬了扬，说：“是假的。”
周志东笑眯眯地看他，并拢手掌还了个礼：“程皓同学，你好。”
还有些书是动不了的，夏寒试着抽了抽，没抽出来。
他之前一直在市局刑警队实习，再加上周志东曾经给他们做过一次讲座，所以，他对这位副局长的印象很深。
程皓把能动的书都拿下来看了看，说：“后面有电线，看起来是有机关的。”
周志东颇为赞许地看向他，眼神中透着肯定的神色，程皓这才回到他面前，立正敬礼：“周局！”
夏寒说：“总不能把书架拆了吧？”
他越走越近，终于在推开门，看到里面站着的人时，眼中灼烧的炽热，渐渐聚集成一簇明亮的光。那是个神情慈祥的中年人，看起来精瘦，但极有精神。他的身姿如同一棵松柏，挺拔有型，虽然没有穿警服，但是，却能看出他身上的杀气与威严。程皓见过他，望海市警察局副局长周志东。他立刻就紧张了起来，胸腔里的心脏跳得怦怦作响，抬手就要敬礼，但是又立刻转过头，把门关上了。
程皓迅速地把书架都检查了一边，发现只有两排书是可以动的。夏寒抿着唇思考，目光四下游移，猜测地说：“这些书……”
程皓一步步走下台阶，回廊尽头，是一间医生办公室。他还穿着医院的病号服，比起之前瘦了很多，但眼神一直都是坚定的。
程皓已经开始根据封面给图书分类，夏寒摸索着书架上空着的位置，在浅浅的尘土底下，摸索到凹凸不平的痕迹。
5年前，西双版纳市第二人民医院。
他说：“书上有标记吗？”
他闭上眼睛，思绪却仿佛飞得已经很远，好像已经想不起来，过去那些事情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了，过了很远，很久，但又好像就发生在昨天。
程皓随手拎起一本给他看，每本书的书背上都有一个圆形的标记：“你说这个吗？”
程皓觉得眼前晕开一团绚丽的光彩，然后瞬间归于黑暗，总有种站不稳的感觉。他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一天，他也是这样，一步一步走下台阶，走向未知的前路。一直走，一直走，仿佛走到了时间的尽头。
夏寒用手电照亮了上面的痕迹，果然是跟书上的圆形标记差不多的图案，他说：“应该是对照这个图案来的。”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输入了密码，密码锁发出清脆的声响，然后，他们面前的门缓缓打开了。在他们身后，是一道向下的楼梯，两侧亮着灯，将他们脚下的路照亮，但那些台阶一级级向下，却仿佛延伸到一望无际的黑暗里。
突然他手中延展出的那道光亮消失了，夏寒诧异的声音响起：“唉？怎么不亮了？”
夏寒不耐烦地说：“我已经等你很久了。”
程皓猜测说：“是不是没电了？”
他接着又说：“我找到开门的密码了。”
夏寒摆弄了两下，无可奈何地放弃：“应该是。”
程皓说：“当然不愿意。”
程皓要把自己的对讲递给他，夏寒摆摆手拒绝了：“你照着就行了。”
夏寒似笑非笑地反问：“谁想成为别人的棋子，任由别人决定自己的人生？你愿意吗？”
他退到一边站着，借着程皓手中的光亮看清楚前面的景物。这时候程皓已经眼疾手快地把书放了上去，不同的图案对照不同的位置，重新又摆满了书架。
没有人能改变夏寒的决定，就算是他的父亲抑或是救命恩人，也不行。他轻易地伪装了自己，变成一个头脑发达但四肢简单的弱者。
两个人站在那里，看到书架缓缓向着两侧移动，露出一个空洞，仿佛通向黑暗之中。
程皓笑着摸完了最后一块墙壁，最后终于撕下半块墙纸，撬开暗格，找到了那个藏在后面的密码锁，这才说：“我看，你是不想当警察吧？”
夏寒看了程皓一眼，程皓已经举起手电，往那里面走了进去。那是一个铁质的梯子，垂直向上，通向上一层。
夏寒叹了口气，说：“可惜我的射击成绩和体能都一塌糊涂，想当警察也当不了。”
程皓用手电照亮，看到上面似乎很亮，亮得他有些眩晕，但这种感觉并不影响他爬上去，很快他就稳稳站上了地面。
夏寒本来就拥有一个干干净净的身份，就算他是Chris，是康泰的养子或者是私生子，但他的户籍资料上，都清楚地写着他的父母姓名——与康泰完全无关。所以，康泰将他送到了昆明，让他去考警察学院。他想在警队里安插一个自己的内应，将来成为他最强有力的臂膀和支持。
一个实验室，桌上摆着各种试管和瓶装的药剂，还有摊开的一本厚厚的书上，写着奇怪的文字。
夏寒说：“对。”
夏寒紧跟着爬了上来，看到旁边还有一扇门，他便朝着那里走去。
程皓想到了夏寒以前曾经提过的某件事，于是问：“他送你去警察学院？”
这是唯一一个光线明亮的房间。
夏寒说：“我17岁就离开金三角了。”
程皓忍着越来越强烈的眩晕感觉，认真研究桌上摊开的那本书，夏寒推开旁边的那扇门，惊讶的声音顿时响起：“程皓！”
程皓在墙上摸索着一寸寸移动，他一直找不到照明灯的开关，又或者，这里根本就没有灯，黑暗中，那些血字是唯一的线索，因为他发现有些血字看起来像是倒着或者是斜着的字母。他跟夏寒开玩笑：“你真应该进去体验一下。”
程皓跟过去，看到那扇门里放着一个婴儿车，里面躺着一个玩具娃娃，孩子睁着眼，房间里顿时响起孩子“咯咯咯”的笑声，明知道是假的，却有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
夏寒诚恳地解释：“我真没进去过。”
忽然整个房间的灯光全都熄灭了，只有婴儿车背靠着的那面墙上，升腾起一个巨大的黑影。
程皓轻声笑：“你难道不知道康泰的地牢有多可怕？”
夏寒朝程皓招手：“手电呢？”
夏寒又说：“上次在医院的电梯里，断电的那一刻，你用双手抱住了自己的手臂，我就猜到，你可能害怕密闭的黑暗空间。”
程皓跑过来给他照亮，夏寒说：“婴儿车会不会有问题？”
黑暗的，狭小的，暗无天日的，仿佛永远无法逃离的压迫和囚禁。这里很像那个曾经关押过很多人，逼死过很多人，但最后阿阳却平安走出来的那个地牢。
他说着却慢慢地后退了半步，程皓举起手电，往前走去，到婴儿车那边去仔细检查，他发现婴儿车底下也有电线，刚想转头喊夏寒过来看，却听到身后忽然猛地传来了“咔嚓”一声闷响。
夏寒与程皓有着同样的经历和感受，他答应道：“我也这么觉得。”
所有的光全部在瞬间熄灭，他被关在了黑暗当中，而那扇门，被锁死了。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一段往事，忍不住轻轻笑了。他说：“夏寒，你真会选地方。”
夏寒站在那扇门后，程皓此刻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是他能想象对方此刻脸上的表情。他应该是带着笑的，笑容平静又优雅，一如从前的某个时刻。
程皓把手电筒转向旁边，看到墙壁上的壁纸已经破旧不堪，写满了狰狞而不成形的血字，还有血色的手掌印，红油漆喷溅开，落下大小不一的圆点，他的呼吸急促起来。
对讲机里传来夏寒的声音：“程皓，你输了。”
夏寒忍不住被他逗笑了：“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见过真的尸体吗？”
程皓用力拽了两下那扇门，忽然感觉到从某处传来气流的声响，白色的烟雾迅速在房间里弥漫起来，无色无味的干冰，但却有种让人窒息的感觉。
他随意地踹了一脚，无奈地抱怨说：“这些尸体也做得太假了。”
所有的背景声音戛然而止，有人在说话：“游戏已经结束。”
程皓仍然站在黑暗里，脚下是七零八落、残破的假的尸块。
按照密室的故事走向，想要走出这里，唯一的办法，是用同伴的生命作为交换，或者，在那道门关闭，“毒气”释放之前，找到婴儿车里的线索，打开大门。
他对照病历本，很快解出了六位密码。他倒是不急于验证对错，反正他对于自己的判断信心十足，于是靠在门边问：“我可以出去了，你呢？”
然而，是夏寒赢了。
夏寒点头：“确实是这样。”
程皓迅速反应过来：“你的对讲一直都有电！”
程皓揉了揉太阳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狭小的空间里站得太久了，总觉得有些发闷：“听起来，好像意思是，杀了这个人，你才能离开这里。”
夏寒说：“是的。”
他说：“按照伤口出血的顺序，可以判断下刀的先后。病历本上所标明的每一道刀伤的长度，以及致命的先后顺序，排列之后，就是开门的密码。”
程皓用力呼吸，纯黑的空间让他觉得极度不适，那些昔日里最血腥、最深刻的记忆瞬间涌入脑海，他努力地撑着说话：“你骗我。”
夏寒仔细端详过床上的尸体，又看着旁边散落的病历本，目光最后落在门口的一个密码锁上。他想了想，很快明白了一切，一边从容地跟程皓说话，一边将那些刀子插入刀口当中。
夏寒又说：“这只是个游戏，不是吗？”
程皓自然能猜到夏寒所说的那个“他”指的是谁，宋濂曾经说过，康泰将Chris带回去的时候，他只有7岁，他是私生子，但同时也是康泰唯一的儿子。
程皓说：“然后呢？像杀死其他人那样，杀死我，也是你的游戏之一吗？”
夏寒说：“如果不是他救了我，恐怕，我早就死在医院里了。”
夏寒摇摇头，盯着那扇门，目光纠结却又凝重：“我多希望那个人不是你……”
他说：“所以你没有旷惧症，你只是单纯的对医院有恐惧感。”
程皓跌坐在婴儿车旁边，背靠着，慢慢地说：“真可惜啊……让你失望了。”
程皓知道他并不是开玩笑，这一切都是真的，他曾经对侯晓敏说过，他有一个狂躁症的母亲，几次想要杀死她的亲生儿子。
夏寒语气平缓地说：“他是我的父亲，他曾经救过我，所以，我必须为他报仇。”
夏寒也笑了：“如果你好几次差点被掐死在病床上，你也会讨厌医院。”
程皓的目光望向无边无尽的黑暗中，问：“就算他十恶不赦吗？”
程皓轻轻笑了：“难道设计这个密室的人知道你害怕医院？”
夏寒背过身，眼神中没有思考迟疑：“是。”
夏寒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吐出，这才开口回答：“医院的病房。”
程皓闭上了眼睛：“夏寒，你太让我失望了。”
他手中的对讲忽然响起，程皓的声音有些嘶哑低沉，他问：“夏寒，你看到了什么？”
夏寒说：“我有同感。”
夏寒闭上眼，把那些景象纷纷泯灭在记忆深处。
他还以为，至少程皓应该有些防备和反抗，但没想到他竟然这么轻易就落入了他的设计当中，似乎毫无还击的能力。
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仿佛久远到连他也记不清时间和年份。他只记得康泰朝自己摊开手，手掌中，放着两块色彩鲜艳的水果糖。
程皓又说：“你以为我死了，你还有机会可以走出去吗？”
然后，高大的男人的身形轮廓忽然出现，挡住了视线中那不断转动的风扇，成为他黑白记忆中，唯一鲜活的存在。他牵着一个年幼的女孩，那个女孩正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他，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康泰和叶缇娜。
他说话很慢，气息越来越急：“天台四面早就已经埋伏了狙击手。”
他的眼前忽然浮现出童年记忆中最为深刻的那个画面，空旷而死一般寂静的病房里，病床上的女人脸色苍白，身体早已冰冷，而年幼的男孩蜷缩在窗边，呆呆地望着房间的吊扇在一下下转动，仿佛整个世界都已经完全静止，只有他眼前的风扇在不断转动，转动……
夏寒反问：“你有证据吗？”
夏寒在墙上摸索许久，终于找到了照明灯的开关，整个房间里亮了起来，那是一个微缩的病房，只有一张床，床上躺着一个假人，敞开的胸口上有无数刀口，旁边散落着六把带血的刀子。
程皓慢慢地说：“我就是证据。”
密室逃脱并不可怕，但，有些回忆却是可怕的。
夏寒轻笑：“密闭空间里二氧化碳浓度过高而导致的窒息，只能算是意外。”
事实上，他们原本都不应该害怕。毕竟这里一切都是假的，从一开始他们心里就都知道，无论音乐多么吓人，尸体多么逼真，但一切都是不会成真。但他们都无法忽视一点，门后的一切，在不经意之间，触碰了他们旧日的回忆。
他一直在设计死亡，从何兴远到陆明、郭坤，每一次，都是他精心设计的作品。
程皓无意识地打了个寒颤，按亮了手电，看着那一束光穿透黑暗，投向对面的墙面，隐约露出墙根一角仿制得非常拙劣的断臂。他觉得自己有点头痛，于是停下脚步，摸了摸脖颈的位置，试图让自己的呼吸平复下来。
程皓也笑了：“Designer，我看到了你的白色夹竹桃。”
面对程皓那道门的背后，也是漆黑一片，是真正的黑暗，地上依稀有什么事物散落，七零八落的，在迈步的时候无意中触碰，发出闷响。
他看起来是真的快要喘不过气了，揪着领口，看起来呼吸有些艰难。
夏寒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手中的对讲机跟着坠落，磕在门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动。
那张标本就安静地躺在程皓的脚下，白色的花朵散发着死亡降临的气息，如同之前的案子那样，那是夏寒的作品，也是他的标记。
对讲机上的手电在黑暗里形成一束光线，直投向病床上，身穿条纹病号服的半边身影。
夏寒原本正要往外走去，脚步一停，缓缓举起戴着手套的一双手，说：“没用的，那上面，不会有我的指纹。”
面对夏寒那道门的门后，是漆黑一片，只有小小的显示屏上，悠长而平缓的节奏跟随着心电图的延伸，仿佛真的有一颗心在平缓地跳动。
说完这句话，夏寒推开门，飞快地往外走去。
他们同时推开了门，对讲机的频道里发出滋啦啦的一点声响，两个人的身影不约而同地隐入了门口的黑暗之中。
只要程皓死了，他的最后一件作品也就能圆满完成。
程皓听到了房间里故意播放的恐怖音乐，尖叫或者是嘶吼，电吉他拉动撕心裂肺的节奏。夏寒听到了一声声轰鸣的雷声，他仿佛能看到一道道闪电，毫不留情地击中了他的心。
但是他手中的对讲还在响，程皓说：“夏寒，回头是岸……”
两个人的面前，各自有一道紧闭的门。那两扇门是相同的，但是等待他们的，却是不同的选择。
夏寒平静地回答：“回不去了……”
17世纪的欧洲，一个医生的妻子因为难产而死，医生受到了刺激，诱骗活人并杀死他们用来做实验，寻找复活自己妻儿的办法。而死去的人变成了怨灵，杀死了医生，但却被一直困在这里无法离开。很多年后，一场暴风雨中，一个路人误入这栋房子，由此开始了这段故事。
他将对讲机揣进口袋，率先走出密室，前台的小哥已经趴在那儿睡着了，旁边放着一杯喝了一半的咖啡。他于是从他身上拿下一串钥匙，这才转身走向了另外一道门，看起来，他对这里的一切都十分熟悉。
这是一个恐怖故事主题的密室逃脱。
为了完成这个计划，他之前曾经玩过很多密室逃脱，这里是最适合他们的地方。
他们谁也无法避免这一刻的到来，就如同他们两个人此刻的身份，永远互相缠绕，看似紧紧相连，实际上死生难容，直至一方不死不休。
他亲手挑选了他们之间的结局。
夏寒笑了笑，没再说话，也没推辞什么，而是坚定地迈步往前走去。在他迈步的时候，程皓也动了，他与夏寒所走的是反方向，两人从面对面擦肩而过，到背对背而行，以房间里唯一那盏昏暗的灯为起点，彼此，渐行渐远。
夏寒没有走天台，这里还有一个通向大厦其他地方的通道，从这里出去，就能顺利避开埋伏在四周的狙击手。
程皓抬手，风度翩翩地说：“你先选。”
他手中的对讲，已经没了声音。
夏寒问：“左，还是右？”
天台上无声无息，仿佛一切都正在按照他所设定的轨迹前进。
两人面对面站着，背后各自是一道门，代表着他们不同的出发方向。
夏寒很快从电梯下到大厦地下二层的停车场，他的车就停在出口旁边，他迅速上车，但当他坐进驾驶座的那一刻，他忽然意识到，身后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
程皓握紧了手中的对讲机，说：“当然。”
张凡凡用手枪对准了他的后脑，冷清的声音缓缓响起：“不许动。”
夏寒却对规则没什么特别注意，只是简单看了看两个不同的入口，然后平静地拍了程皓的肩膀，异常严肃地问：“你准备好了吗？”
夏寒顺从地举起双手。张凡凡又说：“下车。”
程皓极少玩这种游戏，对一切都非常好奇，兴奋地左看看右看看，对游戏规则更是仔细研究了半天。
夏寒依然没有任何反抗地走下车，张凡凡也从车上下来，两人对视了一眼，夏寒嘴角噙着笑，说：“看来，你们发现了周晴留下的线索。”
那里就是入口，进门之后就是前台，昏暗的灯光阴影底下，呵欠连天忙着玩手机的看店小哥对两个人相约来玩密室逃脱这件事表示了万分诧异。虽然他们远远没有达到常规人数，但是碍于已经这么晚，也不会再有人来，于是看店小哥决定随他们去，交给两个人各自一个对讲机，仔细讲解了游戏规则，并告诉他们这个地方需要分别从两个入口进，最后在某个地方会合。
张凡凡平静地说：“是的。在她的电脑里，我们发现了你和这辆车有关。”
那里是在天台上搭起的一个玻璃房子，贴着黑色的壁纸，仿佛将所有的光线都隔绝在外面。里面黑漆漆的，在黑夜里，亮着一盏灯。
这辆车曾经出现在九山公园的案发现场，也是唯一位于凶手行动路线上的车辆。
程皓耸肩，做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夏寒的脸上笑容依然平缓：“来不及了。”
夏寒停了停，没再接着程皓的话往下说，只是指了指入口，说：“现在进去吗？”
他抬手看了看表：“在密闭空间里，乙醛中毒15分钟。”
两个人在言语交谈间对峙，一切表面上仿佛风平浪静，但又仿佛剑拔弩张。
那扇门，是打不开的，而钥匙此刻在他身上。
程皓耸肩：“我才意外好吗？知道是你，我整个人都不好了。”
张凡凡皱了一下眉头，夏寒已经上前一步朝她出手，目标是她手中的枪！
夏寒说：“我真没想到，竟然会是你。”
两人顿时打成一团，张凡凡算是擒拿格斗比较出色，但没想到夏寒竟然也不落下风，他的手在张凡凡手腕一捏，然后顺势就抢走了她手中的枪！
程皓理直气壮地打断他的话：“算了，反正这种事，你跟我实话实说，才是真的有病。”
这时候三辆车分别从不同的方向冲进停车场，试图包围夏寒，夏寒反手就着手中的枪连开三枪，将三辆车的前胎全部各打爆了一只！三辆警车有些失控，一边急刹车一边各自拐向不同方向。
夏寒慢慢地说：“谁让你是警察。”
夏寒的枪口已经对准了张凡凡，她立刻警觉地跳开，躲在一根柱子后面，子弹擦着墙壁飞出火花，枪声瞬间在空旷的停车场里回荡着。
程皓失望地说：“从一开始，你就在骗我。”
在他们还没做出任何反应的时候，夏寒的车已经冲了出去！张凡凡望着他的车一路飞驰而去，却并没有急着追。
夏寒缓慢地摇了摇头：“抱歉。”
方贺从警车里爬出来，惊出一身冷汗，说：“吓死我了！”
看着他脸上平静的表情，程皓接着问：“可是，你并不相信我。”
张凡凡冷静地给阎硕打电话：“夏寒跑了。”
在瑟瑟的夜风里，夏寒站得很直：“我知道。”
阎硕此时正站在110指挥中心担任行动总指挥，他说：“路障已经全部安排好了。”
他朝着夏寒举起纸杯：“你给我煮的咖啡，你请我吃的蛋挞和水果糖，甚至是你开给我的药，我从来都没有怀疑过……”
张凡凡朝着方贺挥了挥手，喊他上了另外一辆车，然后把警灯点亮。
程皓笑出酒窝：“我一直很相信你。”
方贺手中拿着一个手机，手机上，心电图的频率平稳跳动着。张凡凡看了一眼，这才放心地开车追了上去！
夏寒对任何人，任何事都带着探究的念头，他总是有意无意想要证明些什么。
警灯闪烁，再次划破黑夜的寂静。
可是，程皓也一样了解他。
夏寒的车一路驶离城市，往偏僻的山中开去。
他确实做了这个打算，刚刚程皓如果当场要求跟他换杯子的话，恐怕，他现在已经不会坐在那里喝咖啡了。
从这里穿过两座山，到潞西最快，那里已经是与缅甸的交界，趁着夜色，基本上天亮之前，就能穿越边界线，抵达金三角。而三辆与他一模一样的车，也正在城市的各处行驶，试图混乱警方的视线。
夏寒停了停，语气跟着低沉下来，似乎是想了一会儿才说：“因为，你相信我。”
只要穿过海西隧道，就能离开望海市的范围。
程皓突然指着放在一边的那个纸杯问：“那你为什么没给我那一杯？”
夏寒在黑夜里把车速飙到了极限，眼看着他就能全身而退。然而，通往隧道的路口拉起了警戒线，“前方施工”的牌子在黑夜里被车灯一照，显得十分清晰。
夏寒瞪了他一眼，回答：“再胡说八道，就在咖啡里下夹竹桃，毒死你。”
夏寒一愣，他忽然想起前几天看的新闻，于是只能转而绕行707国道。好在绕行的距离并不远，707国道有一部分是跨海而建，海浪声依稀可辨，夏寒将车窗摇下来一点，却忽然听到从海风里传来不一样的声响。那是螺旋桨撞击空气发出的巨大轰鸣。
程皓大口大口吞着咖啡，说：“你还记不记得，有一天，我说你咖啡煮得好、贤惠，你说了什么？”
前方灯火通明，似乎为了他的到来，已经等待了很久。
夏寒只是笑：“我觉得水更好喝。”
他只能一个急转，想要掉头沿着来路逃走，然而天空中一辆直升机缓缓在他背后的路中央降落，呼啸而过的气流几乎能在瞬间碾压一切。
他朝着夏寒举了举杯，问：“你不喝？”
夏寒一个急刹车，看到直升机的螺旋桨停止了转动，然后，从直升机上跳下一个人。那人他无比熟悉，但是却出现地让他无比惊讶。
程皓又喝了一大口，这才幸福地长舒一口气，说：“说真的，不如你的手艺好。”
程皓。
夏寒随手把另一杯放在了旁边，笑着说：“星巴克的咖啡豆也不错。”
夏寒已经被包围，前后夹击，无处可逃。可他最不明白的，是程皓为什么还活着。
说着喝了一口。
程皓穿着防弹背心，缓缓向他走去，而手里，还拿着刚刚那个对讲机。
程皓从容地把杯子接过去，闻到那味道就笑了：“可惜了，不是你煮的……”
夏寒听到对讲机里再次发出声响：“有件事，刚刚我忘了告诉你。”
夏寒随手把杯子递过去：“你总是口是心非。”
他把对讲机从口袋里拿出来，问：“什么事？”
程皓迎着他的目光看去，坦然地回答：“真的，本来不想来的。”
程皓边走边说：“从泰国回来之后，我就很少用抗生素了，昨天医生开给我的药，我并没有吃。”
夏寒悠悠地说：“我等你很久了。”
他的手臂还包着白纱，上次的伤口仍未彻底痊愈，但是炎症已经消退了。
程皓手上扣了一个金色的手环，随手抬起看了看时间，还没到9点，于是他不满地抱怨：“我没迟到啊！”
夏寒的脸色一变，程皓又说：“所以，你在咖啡里加的止咳糖浆，也就没用了。”
那个“你”字他咬得很重。
夏寒苦笑：“是啊，头孢加上止咳糖浆里的酒精，才能导致乙醛中毒。”
他笑吟吟地望着程皓，盯着他那一头银灰色的短发，露出会心的表情：“你，终于来了。”
程皓说：“刚刚我只是不太适应黑暗的密闭空间，所以有点呼吸障碍。让你误会了，实在抱歉。”
夏寒穿着立领的运动连帽衫，帽子反扣在头上，手腕上戴着护腕，看起来像个正打算要约人去球场打球的大学生。他左右手各端着一个纸杯，咖啡的香气四散。
夏寒无力地合上眼：“原来，是我输了。”
入口就在天台，程皓推开门的时候，夜风径直吹在他的脸上，让他汗毛直竖，顿时觉得自己穿的有点少。
程皓停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继续说下去：“严琦已经醒了。”
这栋楼高22层，顶楼与天台经由后期的改造，连接在了一起，做成了一个巨大的密室。
张凡凡的车也已经追了上来，警灯闪烁在黑夜里，所有警察都已经严阵以待，做好了随时抓捕夏寒的准备。
只剩程皓一个人，站在大厦的楼下。他定了定神，然后迈步走了进去。
程皓仍然试图劝说他：“夏寒，我还是那句话，回头是岸。”
他朝着方贺挥了挥手，方贺于是郑重地点一点头，迅速地开车离开。
夏寒停了停，终于又缓缓说了一句：“我也是那句，回不去了……”
程皓闭了闭眼，他的脑海中，已经不再会回荡着鲜血飞扬的画面，他觉得自己已经彻底放下了，再睁开眼，转头看向不远处的停车场，很快在那里找到了夏寒的车，他总是习惯先到，无论什么时候，都想要居高临下地看着一切，掌控一切。
他忽然把手伸出车窗，摊开手掌，对讲机从他掌中飞快地坠落，摔在柏油路面上，迅速碎裂成几块。
仰望的时候，总让人有种眩晕的感觉，天空黑沉沉地压下来，空气里弥漫着湿漉漉的水汽，呼吸都显得不那么顺畅。
一切，真的都已经回不去了。
程皓下车，抬头向上望去。夏寒约他见面的地方是顶楼，在夜色掩映之中，那里显得越发孤寂而宁静。
程皓从夏寒的动作当中察觉到了决然的意味，上前一步试图阻止：“夏寒！”
方贺把车停在高耸的大厦楼下，已经是晚上8:44，这栋大楼是商住两用，大多数人都已经下班回家，亮着灯的窗子并不多。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更何况，他已经无路可逃！可他偏偏不愿意束手就擒！
希望这一次，他们都能回到原点。
那么，可以选择的，只有唯一的那条路。
程皓笑着点头，说：“正好，你去剪头发，我去染头发……”
夏寒突然踩下油门，那辆车在众人的注视下，飞快地在原地拐出一个半圆的弧线，然后，一头向着路边的围栏撞了上去！
很多年以前，他也曾经做过同样的承诺，陪她去修剪头发，而那一去，就是物是人非。这一次，仍是这个承诺，她从未忘记，也希望他不要忘记。这是比“一定要活着回来”更让人觉得心潮澎湃的话语。
程皓和张凡凡不约而同地掏出配枪，试图打爆他的车胎阻止他的行为，然而，夏寒的车速实在是太快，张凡凡的枪打飞了，程皓开出的一枪击中了后胎，但那辆车还是如同飞驰的箭一样冲向了围栏！
她的手指依旧冰凉，可这句话却带着滚烫的温度。
电光火石，瞬间仿佛永远。
临别时，张凡凡握着他的手，没有阻拦，没有叮嘱，只是不浅不淡地说：“过几天，陪我去剪头发。”
画面被定格，然后迅速倒回。
严琦一直没有醒来，给案情的进展带来了不少麻烦。程皓把张凡凡留在西双版纳，而自己动身返回望海。
程皓望着那辆车决然地撞破了围栏，冲出大桥，冲向一望无际的大海。
就如同他明明已经知道了夏寒的身份，却没有证据将他定罪一样，夏寒恐怕也已经彻底猜出了他的身份，然而欠缺的，是当中最关键的那一环。
他忽然想起了与夏寒初见的那天，被微风吹动而自他掌心飞出的风车。那么自由，那么快乐，那么单纯。
程皓抬手轻轻地摸了摸自己的脖颈，似乎是有点不安，低声回答：“程阳。”
坠落的瞬间，夏寒的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他说完这句，长舒了一口气，方贺好奇地问：“演什么？”
一切，终于可以结束了。
他和方贺似乎说的是两件事，但又好像在说一件事，方贺听得懵懵懂懂，程皓却笑得很开心，意味深长地说：“我真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我竟然还要再演一次。”
天终于又亮了。
他得意地掀了掀自己的头发，往后甩去，继续笑：“不过当年，我应该比现在还帅一点！”
海风吹动着张凡凡新修剪好的短发，她郑重地戴上警帽，理了理警服前襟的褶皱。
程皓听了一愣，然后开始哈哈大笑起来：“说得没错！”
程皓的头发重新染回了黑色，也剪短了一些，他将警帽捧在手中，极少穿上制服，让他稍微感觉有点不自在。
方贺扁了扁嘴，心想反正你现在是伤员，也不能把我怎么样，于是大胆地说：“像阎队他们抓的毒贩！”
张凡凡自然地帮他整理领口，方贺目不斜视地经过，把站在原地目瞪口呆的徐晓蒙拉走。
程皓说：“你说吧，我保证不揍你。”
程皓捧着警帽，走到周志东的墓前。而旁边就是周晴的墓碑，在白色花束映照下，照片上是她依然笑得灿烂明媚的脸。
方贺下意识地缩起脖子：“我不敢说。”
他的身后，跟着专案组的其他成员。在他的带领下，大家都取下警帽，朝着两座墓碑三次鞠躬。
说到这里立刻咬住了舌头噤声，程皓听了用力敲敲他的后座，说：“像什么？”
“师父，小不点儿，案子终于破了。”
他说着摸了摸自己的短发，方贺也笑了，一不小心实话就脱口而出：“程队，说实话，您这个头发，看起来特别像……”
他喃喃地说：“你们，可以安息了。”
程皓轻轻地，无声地笑了，说：“幸好，还来得及把头发染回来。”
说着，程皓郑重地戴上了警帽，身后的人也都纷纷跟着重新戴上帽子，然后立正挺胸，抬手向着两座墓碑，严肃而真诚地敬礼。
方贺说：“周局和周晴的葬礼，定在后天上午。”
阳光洒满了城市的每个角落。
窗外的黑夜仍是雾蒙蒙的，感觉就像谁一直在哭。
一年中最冷的冬季，已经彻底过去。而新的四季轮转，又将自此刻，重新开始。
正在开车的方贺觉得有点吵，于是关掉了广播。
墓园里，所有人终于全数离去。
广播里正在播放新闻，女主播的声音平稳而有力：“海西隧道大修工程于昨日启动，届时原有高架道路将被拆除，市民出市可绕行707国道……”
重归平静之后，只有风吹动周晴墓碑前的白色花束，发出细微的声响。
程皓坐在后座上，尚未染回来的银灰色短发显得他的脸色更白。
花瓣掩映之中，一颗粉色的水果糖，静静地躺在其中。
夜色渐渐深重，城市的春色被黑暗笼罩，隐没在璀璨的霓虹灯之中，开始变得迷离不清。
颜色鲜亮灿烂，一如往昔。
望海的春天来得很早。路边的迎春花已经开得很灿烂，只是天气总有些阴雨蒙蒙的，不见晴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