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原地,看她被两个警察控制着,脚步缓慢地往外走去。那个背影看起来纤瘦而落寞,却依然挺拔,仿佛自己从未犯过任何错一样理直气壮。
程皓见她眼神坚定,知道她不会那么容易松口,于是松开了铐着自己的手铐,挥了挥手,让来帮忙的警察将她带走。
他轻轻松了一口气,对张凡凡说:“收队。”
顾澜笑容清浅地回看,意味深长地冲他摇了摇头。
他却没看到顾澜忽然转过头来,她嘴角勾起一抹冷漠又邪气的微笑,无声地看了他一眼。只是那样的笑容转瞬即逝,程皓抬起头重新看她时,顾澜已经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她像个最普通的年轻姑娘一样,低着头,盯着自己腕间的手铐,慢慢地走了出去。
他又问了一遍:“他到底是不是破军?”
程皓又走到阳台上,弯腰捡起刚刚掉在地上的那张照片,郑重而小心地拍掉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揣进了口袋里。
程皓觉得他已经得到了答案,可是,顾澜偏偏又什么都没说,没有口供,他仍是一败涂地。
他这时候已经不再恐高,双手撑在墙边向下俯瞰,四下平静如常,他们提前已经疏散了周围的居民,做好了一切准备,无声无息的,希望能够结束这一切。
警察们冲进门,便看到这么一幕。
现在的结果,他很满意。
还有什么比这更讽刺的吗?彼此用尽全力想要寻找的人,注定不死不休的对手,原来一直都在彼此身边。
只是此情此景,让他有些怅然,忍不住摸着自己的新染的银灰色的头发,站在那儿喃喃自语起来:“程阳啊……”
顾澜看到两人互搭着肩膀,笑容真诚而明亮的模样,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她不回答,只是笑。
曾经无数次在黑夜里,他被噩梦困扰,也因此想要沉沦黑暗,从此不再醒来。可是,记忆中弟弟的笑容,依然清晰明亮。假如不是因为毒品,也许现在程阳还好好地活着,大学毕业,找一份体面的工作,带一个温柔的女朋友回家吃饭,说不定,还能再陪他一起去球场打打球。
程皓拿出手机,找出一张跟夏寒的合影给顾澜看,问:“他是不是破军?”
他们的人生,都因为顾澜而改变,但是,既然现在他还活着,就要努力将一切都拉回正轨。
门外传来匆忙的脚步声,是警察们上来接应程皓了,顾澜无力地靠在墙边,眼神黯淡,看起来像个做工精致的玩具娃娃。
他脸上慢慢露出笑容,闭上眼睛:“你终于可以瞑目了。”
顾澜歪着头,轻轻摇头:“这话听着,倒真是跟破军说得差不多。”
他就这样安静地在风里站了一会儿,楼下一切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当中,张凡凡站在车前,看着顾澜被带出来,两人目光交汇,却都是冰冷而充满力量的。张凡凡依然面无表情,侧身把路让开。顾澜并不想走,歪着头看她,似乎对她有些好奇,上下打量她。张凡凡对这样探寻的目光熟视无睹,抬头看向站在阳台上的程皓。
就如同他的名字一样,在无尽的黑夜里,月亮一直都在努力坚守着自己的光明。
他正在用新的记忆,覆盖过去那些不好的记忆。程阳的死在他心中的那个结,直到此刻,才真的算是解开了。
程皓这时候才说:“只要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生活,我就可以忍受任何一种生活。”
忽然,不知道谁的眼前闪过一个明亮耀眼的光点。就在那一瞬间,程皓猛然睁开了眼睛!
顾澜已经完全放弃了挣扎,只死死盯着程皓。
张凡凡的目光随之而去,神情骤然变得严肃起来!
程皓从腰间摸索出手铐,一手铐在顾澜的手腕上,一边扣住了自己的手腕。
顾澜终于迈步继续向前走去,嘴角的笑容越来越浓。
顾澜却又笑着说:“可你呢?那样的过去,你还走得出去吗?”
那是阳光落在某个镜面上折射出来的光芒,最有可能出现在这里的镜面,是狙击枪的瞄准镜!
程皓不说话,只是冷冷看着她。
程皓刚刚已经下达了收队的命令,那么还留在现场的狙击手又是谁?程皓的脑海里瞬间闪过无数的可能性,然后又一一推翻,电光火石间,他忽然想到了一个人,除了破军之外,至今仍然在逃的那个人,贪狼严琦!
顾澜此时眼中只剩冷漠:“我不会愧疚,更不会自责,在你看来,我是错的,可在我看来,这是对我来说最好的选择!”
他立刻对张凡凡说:“保护顾澜!”
程皓质问:“如果不是因为你,程阳怎么会死?”
只来得及说这一句,他便夺门而出,直冲下楼!
她彻底明白了一切,但瞬间又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原来,我们都被骗了!”
张凡凡动作敏捷地扑向顾澜,枪声骤响,从高处而来的子弹贴着顾澜的衣角击中了地面,飞溅起满面尘土!
顾澜眼中的光芒瞬间熄灭了:“我明白了。”
所有人立刻四散戒备,各自寻找掩体,举枪还击!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她,语气锋芒毕露,仿佛是对她的审判:“自杀。”
第二枪紧跟着响起,但是方向似乎有了变化,张凡凡将顾澜拉扯到车后躲避,警觉地寻找子弹射来的方向还击。
顾澜追问:“怎么死的?”
程皓从楼道里冲出来时,枪声却突然停了。谁都不敢动,生怕惊扰了谁,又害怕先出手暴露自己的位置。
程皓目光中不自觉流露出杀气:“是。”
程皓远远地与张凡凡对望了一眼,使了个眼色,张凡凡点头,程皓随手从脚边捡起一块石子,朝外扔了出去!响声之后,并没有他们所预计的枪声响起。
顾澜并没有害怕,她只是直视着他的眼睛,问:“程阳已经死了,是不是?”
程皓挥手,果断下令:“搜!”
两人距离已经贴得很近,能望见对方在彼此眼中的倒影。程皓神色冷峻,顾澜眼神复杂。
立刻有人散开,四处寻找那个开枪人的下落。
埋伏在各处的警察已经迅速出动,将顾澜事先安插的人手一一清除。
张凡凡将顾澜拉起来,然后自动站在了她身边,对走过来的程皓说:“我守着。”
张凡凡在这时候下令:“行动!”
程皓点点头:“我留下来带人继续搜。”
顾澜手中的照片从指间滑落,飘飘荡荡地掉落在地上。
周围一直有警察走来走去,他们一路走到警车旁边,立刻有人来帮他们开门。
程皓反手攥着了顾澜的手腕,将她一拉一拽,毫不留情地将她制住,牢牢按在阳台的墙壁上!
张凡凡对顾澜说:“走吧!”
顾澜注意到他的眼神变化,心中下意识地已经警报大作,可是她本身就是个“战五渣”,想要反击几乎是不可能,就连逃跑都很难。她毫无疑问地感觉到手腕上传来一阵巨大的力道,然后整个人就被掀了出去!
顾澜微微一笑,却不动,只反问:“你以为,这件事这么容易就结束了吗?”
说到这里,他好像有些无力地合了一下眼,但下一秒,眼中的光芒却骤然大盛!
张凡凡一愣,身后的枪声已经响起!
这是他们名字的由来,阳代表太阳,皓则寓意着月亮。
她连忙回头看去,站在程皓身边的一个警察举着手枪,依旧维持着射击的动作。而程皓已经倒在了地上,艰难地捂着胸口,鲜血从他的指缝中渗出来,让人看得触目惊心!
他说:“我们是双胞胎,我出生在凌晨之前,他出生在凌晨后,所以,他是程阳,我是程皓。”
那个“警察”抬起头,露出一张经过伪装的脸。程皓的所料不错,来的人正是严琦!严琦手中的枪口还对着程皓,于是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顾澜一下子愣住了,她仔细凝望面前这个男人的表情,他的眼睛很亮,皎洁璀璨如同午夜明月洒落的光芒,一瞬间便能刺入心底。
只有顾澜不以为然,径直看向他,微微一笑,说:“你果然来了。”
他脸上带着笑,可是眼底却蔓延开无止境的悲伤。
严琦关切地问:“你没事吧?”
程皓笑了,并不挣扎,却顺手指向某处,说:“你知道吗?那天他从这里跳下去的时候,我就站在那里,看着……”
顾澜双手交叠在一起,抬起来给他看:“还成。”
顾澜看着他的身体渐渐探出阳台,顿时冲上去伸手拉住他的手腕。
张凡凡看到程皓受制于人,此时她是距离顾澜最近的人,于是想也不想,敏捷地掏出手枪,对准了顾澜!她确信严琦的目的是救走顾澜,那么,她就拥有唯一可以钳制他的筹码。
程皓张开双臂,慢慢地向后仰去……
严琦看向顾澜的目光确实是充满忧虑的:“你放心,我带你走。”
顾澜看他缓缓转身,背后就是碧蓝天空与白色云朵,阳光肆无忌惮地落在他的身上,勾勒出金色的轮廓。她不解地望向他,想知道他此刻眼中流露出的伤感到底是从何而来。
顾澜慢慢地摇了摇头:“带我走,就是违背了破军的命令。”
程皓喃喃地说:“那天,他就站在这里……”
严琦神色一变:“你怎么知道?”
程皓站在阳台边,低首向外看去。这里是顶楼,一眼望去,天空清澈,阳光温暖。可风吹在脸上,仍然带着萧瑟又冰冷的气息。
顾澜说:“我当然知道,从破军问也不问就让我走的那一刻开始,我就知道他要干什么了。”
顾澜死死盯着他,见程皓径直走了出去,她紧跟在他的身后,看他大步穿过客厅,走向阳台。她的心中,忽然升腾出些许不好的预感。
他不过是想用她引出那个卧底而已,至于过程如何,那并不重要。破军并不方便离开望海,而一旦她落入警方手中,无论她会不会转为证人,他都一定会派严琦来,将她灭口,以避免暴露身份的风险。
程皓忽然问:“你想知道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
她看也不看受了伤的程皓,也不管张凡凡的枪口还对准着她的要害,而是一步步,慢慢地走向严琦。
顾澜泪光朦胧地笑了:“还有那天他站在青石板上,脚下是潺潺流水,朝着我伸出一只手,说‘小心滑’。”
她问:“你真的要背叛他吗?”
程皓慢慢地说:“他记得在清迈的时候,你曾经对他说过的那句‘你的心还是不够狠’,他也记得那天爆炸发生的时候,她开口喊了他的名字……”
严琦握枪的手有些发抖,因为顾澜在步步向他逼近,张凡凡也紧跟在她身后,而最重要的是此刻他内心的矛盾。
顾澜猛地抬起头看他,眼睛瞪得很圆,她分不清程皓所说的那个“他”,到底指的是谁。
顾澜接着说:“如果不是他,你怎么可能设计王安漠吸毒被抓,又怎么能有机会杀死他的父亲,为易飞报仇?”
于是程皓对顾澜说:“他一直都记着你。”
严琦眼中充满了犹豫:“是……但,我也帮他杀了他要杀的人。”
她咬着下唇,这意味着她正在心里揣摩着他说话的意思,她潜意识里已经认同了他。在与她的交涉当中,他已经占据了上风。
顾澜在他面前停步,站定,又说:“你以为背叛了他,还能全身而退吗?”
程皓虽然不明白张凡凡为什么要他这么做,但他心里总是盲目觉得张凡凡是对的,他抬起头,重新认真地观察着顾澜。
他是破军,连宋濂都栽在了他设下的局里,连公安局长周志东也没能幸免,背叛他的代价,是显而易见的。
他们需要廉贞的证词,她是唯一见过破军,也清楚整个计划的人。
张凡凡听着他们的对话,心中实际上却心急如焚。她不知道程皓的伤势到底如何,更分不清顾澜的立场,假如她和严琦合谋挟持程皓逃走,那局面就真的不好控制了。
但她还是对程皓说:“你试着,劝劝她。”
程皓一直都没有动,这让张凡凡的心里更加没底。
只有张凡凡注意到顾澜此刻的神情,她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这种可能让她觉得心里有点不舒服,酸溜溜的。
严琦看起来有些犹豫,显然是顾澜的话说动了他,顾澜接着又说:“他让你来杀了与我见面的人,然后,再杀了我灭口,原本这是个很好的计划,可是,你却没有照做。”
谁又能猜透廉贞的心呢?
他乔装改扮很成功,再加上距离很近,当时也亏得程皓反应够快,再加上严琦开枪时有所犹豫,于是他只是打伤了程皓,却没有一击毙命。
程皓发现了她留下的那滴眼泪,他有些诧异地轻轻皱了皱眉,他不懂顾澜的心,就如同当初他对张凡凡说的那样,他猜不到她到底想要干什么。
严琦定了定神,打定了主意:“我们走!”
顾澜将照片合在掌心,垂下眼眸的那一刻,终于流下了一滴眼泪。她以为自己早已经忘记了要怎么流泪,可原来,再坚硬的一颗心,终究还是会在温暖的血液里,因为跳动而变得柔软。
他弯腰将程皓从地上拖起来,用枪抵着他的太阳穴,对张凡凡说:“放开她,不然我杀了他!”
她想哭,为自己刚刚在心中承认的眷恋而默哀,原来,她一直以为让自己念念不忘的那个人,从头到尾,都是个错误。
张凡凡一把将她拉住,枪口对准了顾澜的后脑,冷声喝道:“他要是死了,你们谁也跑不了!”
她想笑,想要嘲笑自己的愚蠢,却已经笑不出来。这个布局确实十分精妙缜密,可是,她其实原本就拥有破解谜底的筹码。可是,她却没有。
众人看得面面相觑,第一次看到对待劫持人质的歹徒态度这么恶劣的,这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顾澜有着不错的记忆力,毕竟廉贞更多依靠的就是她的脑力,她的目光在落到某一点的时候,所有错乱的线头仿佛在瞬间被接续起来,成为一条完美的线索。她想明白一切的时候,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逆流。
顾澜轻轻一笑,对严琦说:“我不会走的。”
但当她全神贯注的时候,一些过往的画面却不自觉地涌入脑海。打篮球的阳光少年,萍河畔的冷峻男人,那些画面,同样的面容交叠错乱,一幕一幕,瞬间在她眼前被放大了无数倍。
她扬起下巴,神色坚韧而骄傲:“要么,杀了我,要么,陪我一起留下。”
顾澜不解,可却情不自禁地弯下腰,将那张照片捡了起来。她将照片捧在手心,视线里有一模一样的双胞胎男孩,一样的面容,一样的穿着,她的目光在他们的脸上流连而过,试图想要努力分辨出,到底哪个男孩才是程阳。
严琦惊呆了,他没想到顾澜会做出这样的回答。
死去的人,总是轻易就获得解脱,而活下来的人,才是最难的。因为他要坚强地活下来,去承担一切痛苦。
就在他惊讶闪神的瞬间,程皓忽然动了!他一把抓住了严琦的手腕,头一低,闪身从他的钳制当中脱身出来!
他艰难地在过去的伤痛中挣扎,努力对抗心中环绕不去的黑暗,一切,都源自于很多年前,程阳所做出的那个选择。
张凡凡原本对着顾澜的枪口忽然掉转,朝着严琦射去!
只有张凡凡清楚程皓话里的意思,她知道程阳的死到底给程皓造成了什么样的影响,甚至说,改变了他前半生的命运。
严琦难以同时防备两人的攻击,冷不防被射中了小腿,身子一歪,就被程皓一个过肩摔扔出去,扭着手腕牢牢压在了地上!
程皓朝着地上一指,正指着那张照片:“他在那里,一直都在那儿。”
在他们争执时,顾澜悄无声息退到一边,趁人不备,忽然纵身朝着一名警察撞去!对方冷不防被这一撞,手枪掉落在地,顾澜顺势在地上翻滚而过,将手枪捡在了自己手里。
顾澜追问:“那他现在在哪里?”
程皓制服了严琦,和张凡凡几乎是不约而同地注意到顾澜,然而顾澜并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先是朝着距离她最近的张凡凡连着开了两枪!张凡凡向旁边扑去,堪堪躲过第一枪,第二枪却已经又到了眼前!程皓这时候扑了上来,将张凡凡牢牢护在怀里,第二枪擦着他的手臂飞了出去!
程皓慢慢摇头:“他不会来的,你死心吧。”
而四面八方而来的子弹,也不约而同地朝着顾澜飞了过去!严琦扑上来将她推开,子弹先击中了他的身体,顾澜跃到一侧的车后,看着倒在血泊里的严琦,微微一笑,说:“谢谢你。”
顾澜又说:“所以,我现在想要的答案,不是这些。”
她刚才已经开了两枪,这把手枪里,最多也不过六颗子弹,而其中有一颗,她选择给了严琦。
程皓笑:“可你没想到,看到私信的人是我,来见你的人,也是我。”
严琦看着她稳稳举起手枪的模样,禁不住想起第一次见顾澜的时候,她似乎也是这样英姿飒爽的模样,举手之间,就了断了一个人的性命。
顾澜点头:“假如阿阳真的是警察,他一定会看到我没有发出的那条私信。”
他闭上了眼睛。一声枪响,严琦瞬间倒了下去。
程皓问:“这手机是你故意留下的?”
程皓跌坐在地上,因为剧烈动作牵动,伤口真的疼得让他连喘气的力气都没有了,但他还是勉强站起,把手从肩膀上移开,用鲜血淋漓的右手艰难地拽出了自己的配枪,对准了顾澜躲避的方向。
她说:“没错,这曾经确实是我想要的答案。”
他的声音沙哑,因为失血过多而显得有些虚弱:“你跑不掉的。”
顾澜接过手机,打开就看到私信箱里的那条私信已经发出去了,而对方也有了回应:“不见不散。”
顾澜的声音从车后响起来:“我没想过要跑。”
程皓从口袋里顺出一个证物袋,里面装着顾澜的手机,他说:“你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
她慢慢地站了起来,仍然举着枪,枪口对着程皓,嘴角依然挂着笑容:“我只想,跟你一起死。”
顾澜反问:“难道,你不应该先给我一个答案?”
她说完这句,便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程皓耸肩:“你觉得呢?”
程皓神色骤变,顿时大喊“不要开枪”,可依然没办法阻拦持枪还击的众人。毕竟在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刻,他们有权利直接当场击毙罪犯。于是,顾澜的身上迅速炸开了几团血花,她微笑着看着程皓,然后,缓缓地倒了下去。
这话显然是对张凡凡说的,顾澜合上眼定了一下神,随即就笑了:“你要动手了吗?”
程皓绝望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程皓面不改色,似乎顾澜柔软的眼神对他的情绪没有任何影响,他只是淡淡笑着说:“是差不多了。”
顾澜射向程皓的那一枪,故意打歪了方向。她并不想要跟他一起死,她只是单纯地想死而已。
张凡凡点了点头,按着麦克风对程皓说:“别拖太久。”
张凡凡走上前,关切地询问程皓的伤势,程皓脸色苍白,嘴唇也全无血色,艰难地摇了摇头。
“他们也在附近,不过按照之前安排,并没有惊动他们。”
程皓按着肩膀,在张凡凡的搀扶下,走到顾澜身边,见她倒在血泊里,眼睛睁着,嘴角却挂着一抹释然的笑。
张凡凡瞥了一眼画面里低声交谈的两人,又问:“顾澜的人现在什么情况?”
张凡凡俯下身,按了她的脖颈,又探了呼吸,这才确认地摇了摇头。
有人回答:“制高点已经全部控制,观察手每隔5分钟报告一次周围情况。”
顾澜还是死了。
张凡凡轻轻咳嗽了一声,问:“狙击手就位了吗?”
程皓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她明明有机会杀了他,可是,却亲手放弃了这个机会。
张凡凡清楚地看到程皓与顾澜之间的“亲密动作”,面无表情地翻了个白眼。身边的人是西双版纳市警察局禁毒大队派来协助他们的缉毒警,神色略微有点尴尬,因为搞不清楚这位专案组的副组长和这次要抓捕的毒贩,到底是什么诡异的关系。
他轻声叹了口气:“我还是猜不到她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指挥车停在楼下,那是一辆外表看似普通的面包车,只是所有的窗帘都拉上了,遮挡住里面的电脑屏幕和各种仪器。
张凡凡轻柔地帮顾澜合上双眼,站起身来,看向程皓:“你真的不懂?”
她的眼底有了水光。
程皓皱眉:“我应该懂吗?”
程皓的眼神前所未有的温柔,顾澜在那一瞬间仿佛产生了一种幻觉,用那样眼神凝望着自己的人,是阿阳,她被那样的眼神蛊惑,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阿阳……”
张凡凡却不再问,而是说:“先处理一下伤口。”
他从桌角跳下来,然后慢慢走到顾澜面前,抬起手,轻柔地贴着她的短发拂过:“他希望他的妹妹能好好地活着。”
旁边忽然有人喊:“他还活着!”
程皓望着她轻轻地笑了,说:“你哥哥是我亲手抓的,他向我提了一个要求……”
顾澜已经死了,可是,严琦还活着。谁也不知道顾澜当时到底是故意射偏了那一枪,还是天意使然,总之,子弹没有打中严琦的要害。
可是,她却没有想到,来的人并不是程阳。
救护车一路呼啸尖叫着,把严琦和程皓一起送进了医院。
她并不想杀他,这个想法是发自真心的。因为破军势必不会放过他,所以她出不出手,其实也没什么意义。
对于专案组来说,这无疑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她来这里只有两个目的:第一,是搞清楚程阳卧底的真实身份;第二,是再见他一面。
严琦立刻被严密地保护起来抢救,程皓和张凡凡都守在手术室外面等待。程皓的伤口已经处理完毕,他因为失血过多而脸色苍白,人也看起来没什么精神,但他坚持着要守着,张凡凡也不拦着。有人买了粥送过来,悄悄地对张凡凡劝说:“要不要让程队先回去休息一下?”
顾澜踉跄着又往后退了一步,不小心撞上了桌子,手中的相框也被打翻,掉落在地上,相框散开,与照片交叠在一起。她很少有这样神情慌乱的时候,内心难以接受的是,程皓的话,彻底打破了她心中所有关于过去美好的想象。
张凡凡摇摇头,淡定地说:“累了就知道去休息了。”
程皓提高了声调:“他不会来了!因为……给你发私信的人,是我。”
她果然什么都没说,把粥塞给程皓,程皓朝她笑笑,伸手去拿勺子,但因为半个肩膀都打了麻药,基本上没什么知觉,总觉得动作十分笨拙。张凡凡面无表情地把粥又抢了过来,打开盖子,然后双手捧着,递到程皓面前。
顾澜努力反驳:“不可能!他给我发过私信,他一定会来的!”
程皓伸手要去接,张凡凡瞪了他一眼:“别动!”
程皓慢慢地摇头:“他不会来了。”
他默默地又把手收了回来,不明所以地看她。
顾澜的心中顿时满是绝望,却还是坚持问:“那程阳呢?他在哪儿?”
张凡凡又说:“用勺子。”
程皓终于揭晓了谜底:“我是程阳的双胞胎哥哥。”
程皓看到张凡凡拖着粥碗的高度,正好是在他嘴边,他顿时明白了什么,嘴角扬起抑制不住的喜悦笑容,禁不住甜蜜地说:“谢谢。”
那样的语气和眼神,对于顾澜来说都是熟悉的,可是,面前这个人却不是程阳。她低头看向照片,努力分辨两个孩子的区别,但却越看越觉得他们的面容是一模一样的。
张凡凡被他这个明媚的笑容看得晃眼,有些不好意思,但努力保持冷漠,假装不耐烦地说:“快吃!”
程皓看着她笑得意味深长:“你觉得呢?”
程皓被训了也觉得心里暖融融的满是幸福,立刻抄起勺子埋头猛吃。
顾澜这时候有点慌了,迅速后退一步:“你是谁?”
张凡凡看着他的侧脸,趁他看不见的时候,也慢慢地笑了。她的笑容很淡,可是却拥有温暖人心的力量。
那冰雪一样冷的声音,却让程皓觉得心中温暖,他其实并不是孤军奋战,因为随时随地,张凡凡都在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她就在楼下的指挥车里。
他们还活着,还能这样静静地坐在一起,还有希望找出最后的凶手,这是多么会让人觉得高兴的一件事啊!
耳机里,张凡凡的声音骤然响起:“说正事。”
手术进行了大概4个小时,程皓一开始还硬撑着,后来确实越来越觉得疲惫,最后歪倒在张凡凡的肩膀上睡着了。他的伤并不轻,本来医生就建议他住院观察几天,是他死活不肯。张凡凡无奈地喊来两个人,让他们把睡熟了的程皓扶进病房。
程皓半扬起下巴看她,骄傲地说:“看来,我的演技还不错。”
他有些发烧,伤口发炎,于是医生例行给他开了些头孢一类的消炎药,让他睡觉休息。但程皓还是很快就醒了,被手机的微信提示吵醒的。
他当然不是程阳,因为,他是程皓。只不过,顾澜手中照片上的两个年幼的男孩,有着几乎一模一样的脸。
他迷迷糊糊地躺在病床上,睁开眼就看到白色的天花板,这里是个单独的病房,房门紧闭,看起来环境很安静,有一瞬间,程皓忽然觉得自己回到了很久以前,那时候他也曾经住过院,因为亲眼看见了程阳的死,看到血泊里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他总是有种自己也跟着一起死去了的感觉。再之后,他总是在白天看见程阳在问他:“哥哥,你为什么不救我?”
对方悠悠地笑了,单手撑在桌角坐着,双脚悬空晃荡:“看来,足智多谋的廉贞,也被我骗了。”
直到很久之后,他的PTSD症状才开始逐渐消失。而此时此刻,他仿佛又看到程阳站在窗口,静静地朝着他微笑。
她只看了相框里的照片一眼,便惊讶地抬起头来,惊呼:“你不是程阳!”
他听到程阳说:“哥,我走了。”
顾澜不由自主地上前,抬手拿起那个相框,她有种预感,在这里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然而事实证明,她猜对了。
程皓知道那是他心里的声音,一直以来,程阳的死都在困扰着他,而现在,他终于能彻底放开了。
程阳静静地靠在桌角,望着她。
他望着窗口,露出一样的笑容,在心里无声无息地说:“再见。”
顾澜注意到书桌上并没有盖白布,原本应该盖在桌上的白布已经被扔在了桌角,相框上有个清晰的指纹,只有那里是干净的。有人提前来过,动过那个相框,并且,刻意也让她注意到这一切。
从此开始,他只是程皓。
顾澜注意到他说的是“这是程阳的房间”,而不是“这是我的房间”,这种说法,代表着两个完全不同的角度和立场。顾澜一愣,程阳已经走进了房间,房间很小,基本上一张床和一张书桌就填满了,地上丢着一个已经撒了气的篮球,书桌上,相框倒在一边。
又一声微信消息的声响将他唤回现实,程皓艰难地爬起来,四处寻找自己的手机,才发现手机被张凡凡放在了床头的柜子上。微信是夏寒发来的,事情说得很简略,问他有没有兴趣陪自己一起去玩密室逃脱。
“这是厨房”、“这是储藏室”……最后他推开了一扇紧闭的门,说:“这是程阳的房间。”
一切都像平常他们相处那样,夏寒会时不时约程皓出去玩,看演出、骑行、自驾游等等,他们都曾经试过,而密室逃脱,倒是第一次。他看了看他们的对话记录,发现夏寒已经很久没有约过他了。
程阳自己先悠然走在前面,信手推开一扇门,介绍道:“这是我爸妈的房间。”
夏寒说:“九库那边新开了一家恐怖主题的密室逃脱,有没有兴趣?”
顾澜点了点头,但双手抱在胸前,显然是充满防备的姿势,她的脚尖偏向门口的方向,代表她其实并不想留在这里。
程皓飞快地回复:“当然有!”
程阳又问:“有兴趣四处看看吗?”
这个时候,夏寒主动开口约他,到底是什么用意,程皓自然心中有数。
在陌生的环境里,顾澜习惯性四下环视,寻找逃生通道和躲避的掩体,这是她多年生活所养成的本能,就如同一只野兽,无论身在何处,都充满警觉。
顾澜的反应其实已经印证了他心里的想法,夏寒就是破军,然而,没有证据,他只能逼他再次出手。
他走过去,推开连接阳台和客厅的那道门,阳台是敞开的,风径直吹进来,落在他们的脸上。
这也是他在来西双版纳之前特意去见夏寒的原因,他有意向夏寒透露了程阳的存在,然后来见顾澜,看似一步一步都被夏寒的计划牵制,然而实际上,夏寒的身份也在这个过程中,一步步露出破绽。
程阳笑笑:“应该说,这里是我们的家。”
他们一直是最好的朋友,也是最势均力敌的对手。现在,终于到了他们正面对决的时候了。
顾澜从容地坐了下来,问:“这里是你家?”
过了几分钟,夏寒再次回复:“明晚九点。”
程阳掀掉客厅沙发上的白布,对顾澜说:“请坐。”
然后发来了一家密室逃脱主题店的地址定位。程皓看着那行字,脸上的笑容有些苦涩。
房子似乎已经很久没人住了,家具上盖了白布用来遮挡灰尘,显得房间里空而寂静,不知道为什么,越往里走,越能感觉到,这里弥漫着死亡一般的气息。
护士见他醒了,正要监督他吃药。
这里,是他的家。
程皓忍不住问:“那个中枪抢救的人现在怎么样了?”
顾澜不解程阳为什么会带她来这里,但是她很快就想明白了,因为他在顶楼的一户门口停下了,然后拿出钥匙,熟练地打开了门。她想起很早之前程阳曾经对她说过他从小长大的地方,这里这么多年依然未变,与他的描述没什么差别。
护士知道他是警察,看了他一眼,把药塞进他的手里,回答说:“还活着,不过,暂时醒不了。”
他开门将顾澜迎下车,然后一言不发地带她走进最近的一个单元,沿着楼梯一路向上。这样的小区自然不会有电梯,楼梯间也是敞开的,每走出一步,就能惊起一地灰尘,呛得人有点呼吸困难。
严琦的情况并不太乐观,一直都在加护病房里观察,程皓和张凡凡肩并肩站在门口,看着病床上需要呼吸机才能维持正常呼吸的严琦,心里都有些烦躁。
程阳把车开进一个陈旧的小区,这里是最老式的居民楼,用的还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那种红砖,楼面看起来斑驳沧桑,楼道狭窄,地面石板残破。
张凡凡说:“顾澜一定是故意的。”
他们各怀心思,这场较量,不过才刚刚开始。
程皓把手机攥在掌心里翻来翻去,问:“我一直不明白,她到底为什么这么做。”
顾澜看起来有恃无恐,其实她也在赌,赌对方是警察,为了要用她指证破军,所以势必要将她活捉。
她不肯跟严琦一起逃走,在现场故意开枪逼迫警方将她开枪击毙,却又偏偏给严琦留下一条生路,这一切看起来实在是矛盾。
假如顾澜真的想要取他的性命,那么在学校里只要他一现身,恐怕立刻就会有狙击手将他击毙。她一直没有动手,是他也在赌,赌她的心软,也赌她探寻真相的心情,到底有多迫切。
张凡凡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说:“她在帮你。”
他说着瞥了一眼后视镜,跟踪他们的车里有两辆他并不认识,这代表着,那是顾澜派出的人。
程皓差点闪了下巴:“啊?”
程阳点头:“我知道。”
张凡凡说:“也许是愧疚,也可能是别的什么。”
顾澜轻轻叹了口气,也看着窗外不断倒退的城市景象,说:“我不是来杀你的。”
程皓一头雾水:“别的什么是什么意思?”
车很快汇入城市的车水马龙当中,程阳开得不紧不慢,趁着停车,不时转头打量街景。在他们身后,几辆车不断变换着位置,交替前行,紧紧跟在程阳的车后。
张凡凡平静地耸了耸肩,扬起下巴,什么也不说,转身走了。
顾澜也跟着悠悠一笑:“确实,与人方便,也是与己方便。”
程皓简直要被她打败了,连忙追上去问:“你倒是说啊,别的什么,到底是什么啊?”
程阳笑着说:“你放心,我不会开那么快的。”
张凡凡目视前方,连看都不想看他:“你猜。”
程阳把车开出校门口,顾澜坐在副驾驶座上,两个人的表情看起来都很从容,仿佛真的是一对多年不见的同学,然而,他们的一举一动,其实都充满了戒备。顾澜假装不经意地通过后视镜试图往后看,似乎在寻找什么。
程皓站在原地,无奈地用手点着张凡凡的背影,说:“你,你……你学坏了张凡凡!”
他说着走到一辆车旁,随手拉开车门,做了个“请”的手势。顾澜向着遥远的地方看了一眼,随即上了车。
张凡凡的声音悠悠从走廊尽头传来:“我去买抄手,你自己慢慢想吧!”
程阳悠然地笑着回答:“你不是说都听我的嘛!”
她的语气很轻快,总感觉有种大仇得报的得意。
这条路显然不是去图书馆,也不是去教学楼,看到程阳掏出了车钥匙,顾澜皱了皱眉,问:“你要去哪儿?”
程皓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张凡凡,他望着她的背影,笑得很甜蜜。然而随着她越走越远,程皓的笑容终于凝固在嘴角。
停车场就在路的尽头,他们都已经很久没有回来过,可是仿佛对这里的记忆从来没有消失过,还是那么的熟悉。
手机一直被他攥在手里,能感觉到手心渗出的汗水。10分钟前,顾澜的微博有过一次更新,应该是事先就设置好的定时发布。那时候程皓才明白张凡凡几次欲言又止问他那些问题的意思。
他转身走在前面,为顾澜带路。
顾澜说:“无论你是谁,无论用什么方式,我都想让你记住我,永远……”
程阳双手抄在裤子口袋里,耸了耸肩:“好啊,跟我来。”
而现在,她成功了。
顾澜悠悠一笑:“听你的。”
程皓静静地靠在走廊的墙边,看了那条微博很久。最后他选择了“取消关注”,再次刷新,终于看不到她的任何消息。
程阳问:“去哪儿?图书馆的天台,还是教学楼的礼堂?”
他会记得她,但也会把她的故事告诉更多的人,假如当初的顾向岚能够如同她哥哥所愿,选择普通人的生活,远离毒品,也许现在,她会过得很幸福。
两人相视一笑,顾澜主动提议:“陪我走走吧!”
有时候,人并没有说“假如”的权利,一步踏错,从此便没有了回头的权利。她的经历,就是前车之鉴,希望能警示更多人,那样,记住她也有了意义。想到这里,程皓心满意足地笑了。
顾澜吞了一口口水,润湿干裂沙哑的喉咙:“这么多年,还是改不了一开口就胡说八道的毛病。”
张凡凡拎着两份抄手回来,就看到程皓正靠在角落里傻笑,她无奈地打断他的遐想:“吃抄手吗?”
倒是程阳先开口说话:“好久不见,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好看。”
程皓把手机揣起来,立刻殷勤地回答了一句“吃”。张凡凡大步走过去,把一个餐盒递给他。
程阳从小径的尽头缓缓走来,脚步轻快,嘴角仍挂着一抹漫不经心的笑容。顾澜觉得四肢都失去了动弹的能力,她仿佛在那一瞬间被无尽的冰雪封印,可是就算在寒冷之中,她仍然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护士面无表情地路过,然后无情地制止了他们试图在走廊长椅上吃抄手的行为:“这里不能吃东西。”
直到此时此刻,当银灰色的发色重新在她眼中燃起,顾澜觉得自己忽然懂了。她记得的,眷恋的,难忘的,不舍的,是阿阳。他似乎没有什么改变,仍是记忆中的样子,阳光落在他身上,似乎都被淡漠了温度。
程皓和张凡凡对望了一眼,程皓笑嘻嘻地朝着护士点了点头,对张凡凡说:“我们去外面吃吧。”
精明如同顾澜,却也早已经无法在心中明确地区分,她一直念念不忘的,到底是当初篮球场上灿烂如同阳光的少年,还是河畔与她重逢的那个年轻嗜血的男人。她不知道。
最后变成两人坐在楼下花园的台阶上,各自捧着一份抄手吃。
一眼万年,也不过如此。
张凡凡的那碗调了红油和香菜,看颜色就充满了吸引力。
那是在泰国清迈的萍河水畔,在城市中蜿蜒的河道上,她撑着小舟悠悠划行,蓦然回首,却见他站在青石板上,嘴角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容看向她,银灰色的头发在阳光下显得冷漠而骄傲,挺拔如同一棵雨后的青竹。
程皓幽怨地看着自己碗里清清淡淡的白汤,又瞥了一眼张凡凡手里的碗,问:“我能不能跟你换?”
可下一秒,跑到她面前的人,却突然改变了模样。那是时隔多年,他们再次见面。顾向岚已经成为顾澜,而程阳也变成了众人口中的阿阳。
张凡凡说:“医生说,你受了伤,不能吃辣。”
年轻的程阳笑容如同阳光般灿烂,张开双臂,在球场上奔跑欢庆。他穿着红色的篮球服,黑发在风中飘舞。
程皓被她一句话怼回来,十分悲伤,只能埋头喝了一口汤。
篮球场上,年轻的男生正敏捷地运球,三步上篮,然后高高跃起,将篮球扣入篮筐。那个跳跃在空中的身影,尽情挥洒着年轻的汗水,与记忆中的那个人,似乎在某一瞬间合二为一。
结果这口汤喝得他差点一激灵把碗扔地上去:“怎么是酸的?”
顾澜想,这真是讽刺,明知道一切早已经回不去了,可她心里还是留念,见了鬼的舍不得。
张凡凡一本正经地说:“医生说,适当吃醋对身体有好处。”
时光就是如此神奇,它让我们学会在残忍和真实中长大,可是,却又让我们不由自主地去怀念单纯和美好。
程皓无奈地笑了,盯着张凡凡,语气柔软下来,听起来好像是在撒娇一样:“喂……”
顾澜换了一身白色的连衣裙装,她依稀环视整个球场,寻找着当年曾经站过的那个位置,似乎是篮球架下的某个角落,那时候,她还留着齐腰长发,只安静地伫立着,就能成为男生们眼中一道别样的风景。
明明是她吃醋,怎么最后变成他在喝醋?
顾澜走在校园篮球场边的小路上,脚下是茵绿的草地,不远处,一对对情侣亲密依偎着经过,空气中仿佛都弥漫着粉红泡泡。抬眼就能看到球场上年轻的男生们在打球,旁边站满了围观的女同学,一边喝彩一边鼓掌。那是令人羡慕的、无忧无虑的青春年少。他们恣意燃烧着自己的生命,去换取与众不同的岁月与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