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今天她却依赖起从不相信的神明。
自美羽懂事开始，她就没有向神明祈祷过。因为从一开始，她就不相信神。
兽医走出手术室，手上还拿着一张纸。美羽见状从沙发上站起来，跑了过去。
神明啊，求你们了，请救救雷欧吧，不要将雷欧从我身边夺走。
“是急性肾功能不全。”
在等待室等待的这段时间，美羽一直向上天祈祷。
兽医的话直戳美羽的胸口。他将手中的纸递给美羽，上面记录着血液检查的结果。
美羽祈求般地说道。
兽医解释着尿素之类的事，但美羽没有听进去他说的话。
“一切全听医生安排。”
肾功能不全岂不是很糟糕？
“先给它做一个血液检查，再根据检查结果，看是否有需要拍片，或者做一个核磁共振。”
美羽的大脑里不断重复着同样的问题。
美羽给雷欧听诊的兽医说道。
“须贝女士？”
“它看上去呼吸有些痛苦，像是要吐了一样。”
兽医反复喊着美羽的名字，她这才回过神来。
兽医与护士和电话中说的那样，已在医院门口等待着美羽的到来。车停在停车场的时候，担架也跟了上来。雷欧被放在担架上，送到了手术室。
“啊，我在。”
她用了十分钟就开到了宠物医院，要是按照白天的正常车速和路况，需要足足用上半个小时，好在没有被人发现自己夜里在无人的街道上超速疾驰。
“近期，它的饮水量有没有异常增加？”
不安与恐惧盘踞在她的心中。虽说和自己生活的时间并不长，但美羽已经将雷欧视为必不可少的存在，她无法想象没有雷欧的生活会变得怎样。
美羽点头。经过和兽医一番交谈，美羽回忆到这段时间里，雷欧确实喝了超出普通犬类所需的数倍的水。
“雷欧，撑住啊，你可不准给我死掉。”
“仅通过血液检查并不能知道具体病因，恐怕是病毒引发的病症。”
美羽开车疾行，直奔那天晚上发现雷欧时的那家有夜间急诊的宠物医院。半道上，她给医院打去电话，告知了雷欧的病状。医院说，他们会在医院门口等着。美羽一到，就能第一时间就诊。
“病毒？”
“究竟是怎么搞的啊？”
“想必它一直在山中打转，被蜱虫咬伤了。蜱虫是病毒传播的媒介，这也是很常见的现象。狗被感染后用不了多久就会出现症状，为了抵抗病毒，体内的负荷全都堆积在肾脏，导致它现在无法正常排除尿素。”
美羽跑到车前，将雷欧平放在后座椅上。
“能否医治呢？”
她就这样抱起雷欧朝玄关走去，门都没有锁就直接离开房间。乘坐电梯到达一楼的这段时间里，美羽感到时间变得无比漫长。
美羽问道。如果可以的话，她真想死死抓住兽医的手，求他无论如何都要治好雷欧。
“咱们这就去医院，雷欧，你再坚持一下。”
“它这不是慢性症状，而是急性病。为以防万一，先住院观察一天吧。它类固醇的免疫有些弱，如果喂它吃促进排泄体内毒物的药的话，我想应该一周就能恢复健康。”
雷欧睁开了眼睛，它抬起头，舔着美羽的脸颊。她已感受不到雷欧舌头原有的力度。
“一周？”
“骗人的，你别闹了，雷欧，振作一点。”
美羽怀疑自己听错了。
美羽全然不顾那些呕吐物，直接将雷欧抱起，它虚弱地躺在美羽的胳膊上。
“是的，这还要看伤口的愈合程度。这孩子的身体好像有些底子，这样一来或许会提前康复。”
“雷欧，你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
“太感谢您了。”
美羽心生不安，放下包后便向房间里面走去。只见雷欧趴在客厅的中央，周边散布着污物。看上去，应该是从它胃里吐出来的东西。
“一般来说恢复精神后就好了，但如果你不放心，可以一个星期后再带它做一次血液检查。”
“雷欧，你怎么了？”
“好的，谢谢您了，真是太谢谢了。”
她边脱鞋边呼喊着雷欧，可还是不见其踪影。
兽医发出苦笑。
“雷欧？”
“须贝女士，您是第一次养狗吗？健康的狗如果出现乏力或是呕吐的症状，无须过度害怕，尽早带来即可。况且这也不是什么重病，检查后开药就能治好。”
平常雷欧总是在门口等着自己，这一次却不见它的身影。
“话虽如此，还是要感谢您。”
但美羽的担心是多余的，并没有见到木村的身影。她放心地走进公寓，坐上电梯来到六楼，用钥匙打开房门。
美羽对医生深鞠一躬。
美羽小心翼翼地走近公寓，不排除木村提前蹲守她的可能性，他可属于狗皮膏药一样难缠的男人。
※
※
回家后，美羽深感疲倦。此时，天空早已泛白。
她在向脑海里的雷欧祈求，雷欧则用可以看透人心般的眼睛望向美羽。
洗过澡后，她慢慢喝着玻璃杯中的白葡萄酒。
“救救我，雷欧。求你把我洗干净吧。”
雷欧不在身边，房间空旷了许多。
美羽用力地一直踩着刹车，闭上眼睛。
既寂寞，又无助。
她的脑海里浮现出雷欧的脸。
像是排解心中苦闷一般，美羽又在杯中倒入葡萄酒。
快要离开主干道的时候，前面的信号灯变成了红色。美羽死死踩住刹车，车子熄了火。
须贝女士，你是第一次养狗吗？
其实今晚有个下流的客人要和美羽玩变态游戏，本就有些精神紧张的美羽拜木村所赐，更加焦虑起来。
她想起兽医的话，自己确实没养过狗，但是，她记得爷爷养过狗。
美羽粗暴地发动汽车，木村则配合表演似的夸张地闪开，他一直挂在脸上的冷笑着实令人感到不爽。
爷爷在紧挨着福井县县界的里山中务农、捕猎。奶奶五十几岁就去世了，之后爷爷一直独自生活。由于工作需要，爷爷的家中必定伺养着狗。
美羽小声咒骂道，然后驱车驶出停车场。木村用手指弹掉快要烧完的香烟，弹落在挡风玻璃上的烟灰溅出了火花。
美羽的父亲是须贝家的次子。从名古屋的大学毕业后，由于担心爷爷，便在大津找了一份工作，安定下来。长子在东京上班，长女则嫁到大阪。父亲总想着应该有人陪在爷爷身边，但自己也被手头工作忙到分身乏术。他们家每年看望爷爷的日子也就那么几次：盂兰盆节、新年或是黄金周之类的日子。
“去死吧。”
爷爷又是那种不好伺候且不善言辞的老人，即便是和孙辈的美羽聊天，也很少见他露过笑脸。所以在美羽眼中，爷爷是可怕的。
“等晴哉再回来了，你就来找我，跟着我吧，一定让你好好快活快活。”木村说。
但那张面孔一谈起当时养的纪州犬大和，就会变得开朗。
美羽坐上车，关上车门，发动了引擎。木村则站在车的旁边，一边抽着烟，一边死死地盯着美羽。
年幼的美羽认为大和会使用魔法，是大和使用了魔法的力量，才让爷爷露出笑容，不再过于严肃。
“你这么打算我无话可说。”
每次去爷爷家，美羽必定会待在大和的身边。只要这样做，就能见到爷爷的笑容了。而且她每次抚摸大和都感到很温暖，大和也因此对美羽很温柔。
“所以说，你想让我们趁他有钱的时候抓住他？”
美羽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得知大和死了。
“我不会联系他的，他只要在赛马或者竞轮上赢到钱，就会继续玩下去。等他把钱输光了就会回来。”
她还为大和与爷爷哭了一整晚。
“总之，不还钱的话我这头也不好办。就这一句，劳烦你在电话里转达给晴哉吧。”
爷爷也以大和之死为契机，不再参与打猎，估计也是因为岁月不饶人吧。
美羽挣脱木村的手，付了停车费。木村见状，没有再接近美羽。
从那以后，美羽的身边就再也没有出现过狗。
“这话还是对其他女人说吧。”
她继续喝着白葡萄酒。
“你在这种穷酸的地方接客，境况肯定不会好。不去京都或者大阪试一试吗？只要能去那些所谓的大城市，你的业绩肯定能再创辉煌呀。”
自己为什么会想起爷爷和大和呢？
美羽今年不过二十四岁，世人眼中还是个年轻女子，可在这一行已经算是半老徐娘了。花钱买女人的男人们总是喜欢聚集在二十岁左右的女子身边。
“好想再见爷爷与大和一面啊。”
“那你还让我替他还钱？我不是都说过没钱了吗？这附近能找到的生意本来就少得可怜，老主顾也都去找年轻姑娘了。”
美羽自言自语道。
“我不会对你动手动脚的，我好好跟你说呢。”
雷欧和大和很像。
美羽说出会所老板的名字，大圆是青龙帮二当家的小弟。
就像大和对待爷爷那样，雷欧也能让美羽的心感到温暖，它也拥有能令人微笑的魔法。
“你今天要是敢对我做些什么，大圆先生可不会坐视不管的。”
“我好寂寞啊，雷欧。”
“往哪儿走？我的话还没说完。”
美羽把玻璃杯放在桌子上，几乎是爬到了床上，然后钻到被子里。
美羽从木村身边穿过，准备开车离开。这时，她的左手手腕一下子被抓住。
平常总是被雷欧焐热的被褥，在这伤感中变得很冷。
“别开玩笑了，我卖身的钱全被晴哉拿走了，我的日子过得也很艰难。”
4
“我就是因为联系不到他才来这里的，你不是晴哉的女人吗？那你就替他还钱吧。”
“雷欧，不是那边。”
“那你就去跟晴哉说啊。”
美羽斥责了脱离散步路线的雷欧后，雷欧就老实地跟在美羽身边，陪她一同散步。
“我最近也需要用钱，希望他最好能还。”
美羽叹了口气。
美羽故意冷淡地说出这句话。
最近雷欧擅自跑进巷子里的次数增多了，向北走的时候它往左拐，向南走的时候它往右拐。
“这样啊。”
就跟坐车的时候一样。
预料之中的一句话。
美羽确信，雷欧想去西边。
“但他确实借了我不少钱。”
肯定没错，它在山中徘徊，还与野猪大战，身负重伤，都是在西行路上发生的事。
木村重新叼上一根烟。
西边到底有什么东西啊？
“你这么说，我也很为难。”
是和它走散的主人吗？
“他在电话里告诉我自己出门旅行了，到现在一直没回来。”
怎么可能啊？这么远的距离，不可能吧？雷欧的主人可住在岩手县。
总之，他只要有钱就会赌到忘乎所以，钱用完后就会回到美羽身边，向美羽索要新的赌资。
虽说美羽一度否定了这种想法，但这样的事情发生在雷欧身上也不是没有可能。它的主人会不会从岩手县搬走了？
晴哉号称要搞一场博彩之旅，走遍全国的赛马场与竞轮场。即便他一个月不回家，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以前，自己就曾在电视新闻中见过，有的狗为了能与主人相见，走了数百甚至数千公里。
美羽回答道。赌博机、麻将这类玩意儿自不用说，就连赛马、竞轮、赛艇在内，只要是和赌博有关的项目晴哉都会参与。大津有一家赛艇场，以前还有一家竞轮场，现在已经关张了。要是他再走远点，京都和宝塚还有赛马场可供他游戏。因此，有许多晴哉这样的人也并非不可思议。
狗或许拥有人类无法具备的神奇力量。
“他偷了我的钱跑了，大概又去搞什么博彩之旅了吧。”
“还想和主人再见吗？”
“我都快半个月没有联系上晴哉了。”
美羽问雷欧。它应该能听懂，但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配合着美羽的步速。
随着木村不断靠近，他的脸也越来越清晰。他向来都是这样，充满谎言的微笑总是挂在那张端正的面孔上。
“和我在一起不快乐，不幸福吗？”
“我晚上太忙，白天一直在睡觉。”
雷欧止住脚步，缓慢地抬起头。一对深思熟虑的眼睛捕捉着美羽，仿佛要将她吸入漆黑的眼眸之中。只可惜，美羽始终无法得到答案。
木村把香烟扔到地上，用鞋底将其踩灭。
“不好意思，对你说了奇怪的话。”
“谁叫你不接我电话的，没有办法，我只好特意赶过来了。”
美羽继续往前走。
美羽毫不客气地问。
多亏喂它吃的那些药，雷欧才能完全康复。第二次血液检查的结果也很不错，兽医打包票说不会复发了。
“你有什么事？”
随着雷欧的身体恢复健康，美羽又开始带它在黎明前散步。
那个人影朝美羽走来，她屏住呼吸，一看到身体的轮廓就知道对方是木村。
每天美羽下班回到家，都会给雷欧喂饭，然后去洗澡。之后就带雷欧出门散步。洗完澡后燥热的身躯在冬天的空气中甚是舒服。经常一不留神，就走了很长的路。
“哎哟，美羽，好久不见。”
每天的长距离步行，也让美羽的身体状况好了不少。
美羽凝视前方。灯光中照射出一个人影，她不确定那个剪影究竟是哪个男人，不过那个人好像在抽烟。
和雷欧相遇之前，由于身上沾染了男人们身上那难闻的气味，美羽回家后如果不大口喝酒，就根本睡不着。
她再次拿出手机，由于没有负责接送的人，美羽经常待在休息室，能够在紧急时刻派上用场的男人的电话全都存在手机里。每当与客人发生争执，只要一个电话他们就能赶到。美羽已经做好打电话的准备。
如今她喝酒的量也在下降，而且每天回家雷欧都会舔美羽的手背，帮她清理身上的污秽。
美羽找到停车场，从皮包中取出钱包的时候，她停了下来。不知道是谁倚靠在她的车头上。
他们走出干线道路，向右拐，在宽敞的人行道上走了一会儿。下个路口依旧右转的话，就能走到小型商店街上。横穿过去，就是住宅区的狭窄小道。
美羽拿起手机，此时已过深夜，她今天想早点结束工作。不知怎么回事，今天一个客人都没有。年末期间人们并不会太忙，应该是近期花销太多，手头不宽裕吧。
美羽和雷欧走在干线道路上，一辆车突然在前方掉头。是辆本田跑车，估计私改过车胎和引擎，引擎的声音异常大。
收钱的人每周来一次，但这段时间内赚来的钱本就不多。
跑车在美羽身边停下。
一晚的客人最多三个，这附近有一家名叫雄琴的洗浴中心，想速战速决的客人大多会去那里。而对鸳鸯浴不感兴趣的家伙，则会给美羽所在的私人会所打电话。
“哎哟。是只小狗崽，你什么时候开始养狗了？”
有时她会心生携款逃跑的念头。其实她也有所耳闻，那些携款逃跑的女人下场都很凄惨，所以美羽不会冒险做这种毫无价值的事。
副驾驶室的车窗被打开，露出了木村的脸。
除去自己应得的份额，用不了几天，剩下的钱都要交给来收钱的男人。
“就在前不久。”
从情趣酒店出来，美羽朝停车场走去。她所属的桃色会所不会派人接送，像美羽这样和会所签了工作协议的女人，需要自行前往手机上通知的情人旅馆，完事后自己收钱，再自己回家。
美羽冷淡地答道。
3
“晴哉不是讨厌动物吗？等他回来岂不是要出大事？”
美羽闭上眼。雷欧的体温和照进车内的晨曦，令她不再感到寒冷。
“我威胁他说如果不让我养狗，我就要把工作辞掉，他就百依百顺了。”
在这个地方，待在车里，就不怕被他骚扰了。
美羽的谎言让木村大笑。
如果自己待在家，木村多半会找来。晴哉已经失联半个多月了，他恐怕欠木村的钱没有还。
“真要那样的话，他确实得对你百依百顺啊。你是什么时候跟晴哉说的这话啊？”
她躺在后座椅上，雷欧则趴在美羽的肚子上。虽然被它压住了，但能感受到雷欧那暖乎乎的体温，这让美羽很开心。
“在他这次玩失踪之前。”
“一起睡觉吧。”
“那快一个月了。”
美羽也喝了些水。
“估计是少见地赢钱了，钱没输光，他是不会回来的。”
美羽与雷欧一同坐到车的后座上。她将从便利店买来放在车上的矿泉水瓶盖拧开，倒进雷欧喝水的碗中。雷欧瞬间便将水给喝光。
“换句话讲就是，只要没钱了，他就会立即回到你身边，但除非晴哉祖坟冒青烟了，否则不可能连续赢上一个月。”
看来自己在网上学到的教育狗的方法完全是多余的，美羽多少为此还有些失落。
“人这一生，终归会被幸运眷顾一次。咱们走吧。”
狗链重新绑在雷欧的项圈上，它没有丝毫抵触。它明白嬉戏打闹也要见好就收，乖乖听话就还能再出来玩。雷欧向来都很温驯，完全服从着美羽的命令。
美羽对雷欧说完，继续往前走。
“回车上吧。”
“我可听人说，晴哉被美羽杀了。”
她站起身，拂去沾在运动裤下面的沙粒。
听到木村的话后，美羽停住脚步。
“天变冷了啊。”
“和你在同一家会所的女人说，你曾扬言要杀掉晴哉。也是，晴哉确实是个败类，你把他杀了也是应该的。我也听过别人讲他的那些事。”
美羽没接电话，而是将手机关机。
“扬言要宰了他和动手把他杀了是两码事。”
这男人类似于晴哉的大哥，长得斯斯文文，细皮嫩肉像个女孩子，却是个心肠歹毒的家伙。
美羽转过身，心快要跳出来了。
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是木村打来的电话。
雷欧龇牙低吼着。
今年是暖冬，可冬天毕竟是冬天。即便中午再怎么暖和，一早一晚还是冷得不行。
“就前阵子，那天晚上，我们在停车场碰面。由于你一直没出现，我闲来无事，往车里瞥了一眼。后备厢里铺着蓝色的防水布，布的一角好像沾了什么，那个，应该是晴哉的血吧？”
羽绒服口袋里的手机发出声响，美羽刚摘掉手套，迎面而来的风便拂过她有些湿润的手背。她感到自己的体温被迅速夺走。
美羽拼命压制住快要颤抖的身体，木村应该是在套话，不能上他的当。
美羽摇了摇头，接着抚摸起雷欧的后背。
那块防水布也得立刻处理掉。和雷欧在一起生活后，日子太充实，防水布就一直放在车里。
“应该不可能吧。”
“要不我去找一下警察？我就跟他们说，我的好朋友森口晴哉已经失踪一个月了。美羽，我这样说如何？”
那条林道没有岔路，路延伸到山里的某处便戛然而止，开过去的车子都要往回返。
“随你便。”
“哎，害羞了。你确实很聪明，但在那个时间、那种林道上，是不可能有人经过的。你就庆幸我路过了那里吧，难不成你真知道我会经过？”
“晴哉找我借了五十万，如果你能如数凑齐给我，防水布的事我就当没发生过。”
美羽的脸一凑过去，雷欧便舔起她的鼻尖。
“没事，忘不忘随你便。”
“不过我也清楚。你和我有些像，都很聪明，就是有点迟钝。你在山中受伤后跑到林道上，是不是认为只要守在那里，就会有人过来？”
“‘我猜他应该是被埋在哪座深山里了。’我要真跟警察这么说，他们能否立刻找到尸体呢？”
美羽“扑哧”一笑。
美羽回过头，她拽动狗链，示意不断吼叫的雷欧安静下来。
“我刚遇见你的时候，真是被吓了一跳，实在是太恐怖了。”
“我等你到后天。五十万，拜托啦。”
美羽又摸了摸雷欧受伤的后腿。刚离开医院时，雷欧走路总是拖着后腿，如今已经完全不会那样了。伤口周围被剃掉的毛发也一点点长了出来。
木村的脸消失了，跑车的引擎发出强烈的响动。
“看来你的腿已经完全好了啊。”
雷欧还在吼叫。
美羽蹲下来，温柔地抚摸着雷欧的额头。
跑车排出尾气，向远方驶去。
“我一直是这个样子，总是缺根弦，可能是脑子不太好使吧。”
“雷欧，别叫了。”
琵琶湖的东侧应该很适合看日落，但看日出就不太行。
可雷欧还在嘶吼。
“太阳从东方升起，想看湖上的日出，必须去对面湖的西侧才行啊。”
“给我住嘴。”
雷欧痛快地在沙滩上来回奔跑，它伸出舌头，有条不紊地反复呼吸。
美羽粗暴地拽动狗链，雷欧才止住叫声，它困惑地抬头望向美羽。
美羽一边望向湖水，一边发愣似的嘟囔着。东方上空的太阳光直射到清澈的湖面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它的眼神像是在说：我明明是在守护你，为何要阻止我？
“我真是太傻了。”
“抱歉。”
※
美羽蹲下身，将雷欧抱住。
美羽问。可雷欧并不回答，只是继续嗥叫。
和木村说话时的耐心早已崩溃，她的身体不断颤抖，无法停下。
“你是在呼喊谁吗？是朋友，还是主人？”
“怎么办？雷欧，你觉得我要怎么办？”
那叫声雄浑有力，拖着长长的尾巴，给人一种悲哀之情。
雷欧摇着尾巴，舔着美羽的脸。
美羽止住笑声，仔细听着雷欧的嗥叫。
想到它应该是在安慰自己，美羽就哭了起来。
突然，雷欧发出大叫，像刚才一样的嗥叫。
“谢谢你，雷欧。我喜欢你啊，雷欧。”
雷欧一脸困惑似的歪着头，看上去十分滑稽。美羽笑了。
雷欧的体温止住了美羽的颤抖，它的温柔能够深入人心。
“不像吗？一点都不像吗？”
“你们的魔法不仅能让人露出笑容。只要有你们在身边，就能给人爱与勇气。”
美羽说完，立刻模仿了一声狗的嗥叫。雷欧听了把头一歪。
爷爷也是一样，大和给了他爱与勇气。即使独自一人居住在深山里，只要大和在身边，一切就都不算什么。
“我说，雷欧，你倒是唱一句呀。”
可大和死后，爷爷明显憔悴不少。
气流声越来越大，雷欧也摇起尾巴。
美羽的父亲对爷爷说过“再养一只狗不就好了”，但爷爷死活不同意。
“你是不是也很舒服？狗应该喜欢寒冷吧。”
我要是死了，留下的狗该怎么办？你这家伙会替我照顾吗？
后视镜里的雷欧将视线转移到美羽身上。
爷爷的回复让父亲哑口无言。即便父亲想养狗，母亲也不会允许。
她大喊。
母亲不喜欢动物，况且父亲由于工作经常不在家中。如果把狗接回家让母亲照料，结局可想而知。
“啊，好舒服哇。”
就在大和死后的第五年，爷爷被人发现倒在家中，发现爷爷的是快递员。虽然爷爷被送到了医院，可为时已晚。
美羽噘着嘴，将音响关上，然后打开车窗，令人发抖的刺骨冷风流入车内。
如果爷爷在大和之后又养了其他狗，那么爷爷去世后该如何处理它呢？
“我这是倒了什么霉啊！”
美羽的后脊梁感到一阵寒意。
不论点击下一首还是随机播放，全都是晴哉喜欢的音乐。
“雷欧，我要是不在了，你该怎么办呢？”
她试着问了一句，但雷欧不可能回答。美羽叹着气，打开车载音响，车里响起晴哉喜欢的音乐。
美羽松开雷欧，深深地盯着它的眼睛。
“你在找些什么？”
雷欧和美羽对视，但只是直勾勾地看着她罢了。
随着汽车前进的方向发生改变，雷欧也跟着转头。
※
再往北开一会儿，车就能抵达终点，如今已能见到停靠在岸边的帆船和船坞。美羽先是在前面的路口右转，开到头左转，出现了一座公园和海水浴场。这里便是美羽的目的地，夏季的海水浴场会挤满游客，可只要旺季一结束，这里就罕有人烟。
提到预支工资，店长柳田的脸就变得阴沉。美羽发誓必定会拼命工作将钱还上，老板才借给她五沓十万元一捆的钱。
车道不断向北延伸，其尽头便是琵琶湖。雷欧则将头冲向左侧，望着窗外。
“你也是这家店的一员，就不收你利息了。不过，这笔钱如果还不上，你就给我去雄琴那里工作。”
奈奈惠是个汽车发烧友，每个月都会前往铃鹿市，在赛车的环形路线上痛快奔驰。她之所以和美羽一样做皮肉生意，就是为了攒改装汽车的费用。
也就是去洗浴中心工作的意思。美羽点头表示同意，然后将钱放入皮包中。
美羽喜欢开车，但对车并不挑剔，只要不费油，哪种车都行。该好好和奈奈惠聊一下了，她想。
美羽中途接到一通电话，是熟客打来的。
“铃木的城市越野车啊……这车太轻了。要换车的话，下一辆该换什么好呢？”
从事务所出来，美羽前往客人等待的情趣酒店。
信号灯刚一变绿，美羽就踩住油门想往前走，没想到汽车怠速熄火了，她只得重新发动引擎再驱车离开。
打电话过来的是位大客户，他不仅没有出格的要求，给的钱也很多。手头宽裕的时候，还会把多余的钱当小费送给美羽。
美羽看着那辆越野车，喃喃自语。美羽现在开的是一年前买的新车，里程还不到五千公里。尽管如此，美羽还是想换车想到发疯。
这位客人有些难言之隐，做事往往很快结束，也明言过不用她做全套服务。
“必须换一辆车了……”
伺候这种客人真的很轻松吗，美羽摇摇头。
十字路口的信号灯变成红色，美羽停住车，对面驶来一辆蓝色的铃木牌城市越野车。
比起出卖全身，很多风俗女郎更愿意只给客人提供手上的服务。
美羽这样说着，却不见雷欧有半点反应，它只是朝一个方向看去。
但比起常规作业，还是不把事情搞得复杂更让她安心。
“咱们去湖东逛逛吧。大冬天的这个时间，应该没人会去那儿，咱们就玩个痛快吧。”
她的最终目的是将服务顺利做完，烦心事越少越好。
雷欧像是在寻找些什么，但此时的美羽对此一无所知。
美羽敲响房门，客人笑着招呼她进来。洗完澡，美羽裹着浴巾躺在床上。
美羽对后座的雷欧说，雷欧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一点上——车子正向城市西边驶去。现在向北行驶的话需要左转，向南行驶的话需要右转，而雷欧紧盯着的正后方是东方。
客人迫不及待地掀开浴巾，玩弄起她的身体。美羽则将手伸向男子的下身，那里已经有了强烈反应。
“不过，如今你也能消除我的烦恼，雷欧。”
美羽闭上眼睛，温柔地伺候着客人。心绪早就飞出九霄云外，此时她的肉身与内心是分开的，这样做可以逃离这个令人厌烦的现实。
闲暇时独自一人开车兜风，是美羽唯一的消愁方式。
问题在于，她无法控制心飞往何处。
她很喜欢车，不论是开车还是坐车。这辆轻型汽车就像人们常说的单间，只要坐在车里，转动钥匙，便不再受他人的骚扰。
有时是飞往一小时前，有时是飞回小时候。
美羽超速开着车。
今天则是飞到了那一天。
黎明前的大津市，见不到人，也见不到路过的车。
那一天，晴哉的朋友打来电话。大致内容是：既然晴哉在赛马上中了大冷门，就要他将欠自己的钱还上。美羽默默挂上电话，给和晴哉一起看赛马的朋友打去电话。
雷欧坐到后座上，车随后也出发了。
晴哉真的在赛马上中了大冷门吗？
走出公寓，他们朝停车场走去。看到汽车，雷欧小声叫起来。最近美羽才明白，它的反应不是在生气，而是兴奋。
这事确实是真的。星期日，晴哉乘阪神电车去看赛马，花一千日元买了面值十万日元的三连单赛马券，最终奖金约有一百万。
“今天出趟远门吧。”
就在前天，美羽还和晴哉见过面。他心情不错，说要将这次赌博赚来的小钱存起来。令美羽没想到的是他竟赚了近百万。
给雷欧佩戴好项圈和狗链后，美羽也换上了运动鞋。
只要赛马赢钱了，我就还钱——这句台词不知从晴哉口中说过多少遍。
“雷欧可真聪明。”
晴哉曾为还清赌债对美羽哭个没完，美羽才不情愿地成为风尘女子。
雷欧在浴室门口等着她，它知道美羽洗完澡就会带自己去散步。
然而她靠皮肉生意赚来的钱，却让晴哉更加沉迷赌博，欠款也越滚越大。
“等你消化好了，再去散步吧。”
他每赌一次，美羽都要去新的店工作，终于沦落到出卖身体的地步。
饭后不要立刻带它散步——雷欧出院那天，兽医教给美羽很多养狗的入门知识。狗粮会在胃中膨胀，如果此时进行剧烈运动，胃痉挛的概率会变高。
美羽已经做到这个份儿上了，晴哉还将赛马赢钱的事保密不说。
洗完碗，美羽对雷欧留下一句话后就走向浴室。她慢悠悠地洗了个澡，大约花了近一个小时。
她也不想让晴哉还自己一百万，但至少也该带自己出门旅游一趟，或者请自己吃顿大餐以示感激，可这些行为一概没有。
“休息一会儿吧。”
美羽对此非常恼火。
碗里的狗粮瞬间见底。
再这样待在房间里，她很容易会为此爆发。于是她坐上车，漫无目的地开车兜风。
她独自一人住在两室一厅的宽敞公寓中，不过，这间大房子和雷欧一同居住刚刚好。美羽待在家的时候，雷欧还可以在房中随意跑步。
她在琵琶湖绕了一圈才返回大津。回去后暮色已深，便跟会所谎称自己身体不适，休了假。
听到口令后，雷欧起身将头伸向碗中。美羽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静静看着雷欧吃饭。
商业街中心附近有一个大型十字路口，美羽在这里等红灯的时候，透过后方牛排店的窗户看到了晴哉的身影。
“吃吧。”
晴哉正在吃着牛排，喝着红酒，他对面的座位上还坐着一位没见过的年轻女性。
雷欧坐在碗前，抬头看向美羽。
美羽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炸开了。
然后给雷欧的狗盆里倒满狗粮，放在厨房的角落里。
红酒配牛排？
雷欧舔够之后，美羽脱下靴子，径直走到浴室，仔细洗手。
自己连顿烤肉都没有被他请过呢。
“今天过得怎么样呀？”美羽问候着爱犬。
到最后，美羽对晴哉而言，就是一台取款机以及发泄肉欲的工具。
仿佛在帮美羽清洁被那群不认识的男人弄脏的身体，美羽总是任它想舔多久就舔多久。
为了这种男人，自己竟然还贱卖了身体。
美羽将手伸出，雷欧嗅了嗅气味，不慌不忙地舔着她的手背。
一切都结束了，她已经受够被晴哉任意摆布的生活。
美羽担心继续用多闻这个名字可能会让狗想起之前的主人，于是避开了这个名字，用她以前看过的某部动漫中的主角——一只白色狮子的名字来代替，她觉得雷欧这个名字很符合它的气势。
美羽在建材超市买了小刀、绳子、蓝色防水布以及铁锹，并在其他店购买了手提行李箱。
狗已经出院大约半个月了。由于没能和登记芯片的主人取得联系，最终它还是被美羽领养。雷欧不会乱叫，也不会随地大小便，极为自然地融入了和美羽在一起的新生活里。
她没有具体的计划，虽说很胡来，但她认为这就是自己应该做的事。
与它倒在林道旁被发现时相比，身体要胖了两圈。每天用刷子给它刷毛，毛都变得油光水滑许多。
晴哉转天清晨才回家，美羽问他昨天干什么去了，他很自然地撒谎，说自己去打麻将。
美羽说着走进屋子，雷欧出现在她面前。每次开门之前，她都知道雷欧会在门口等候。
“我又输了，欠债又增加了。抱歉美羽，能不能再借我点钱？”
“我回来了。”
就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美羽已下定决心。
2
她手持小刀，轻松地走到晴哉的身后，然后刺了过去。
护士站里的中年女职员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不知道刺了多少刀。
“请问我需要办理什么手续才能领养这只狗呢？”
她将死透的晴哉的衣服撕开，全都塞进垃圾袋中。然后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把晴哉搬进浴室，目不转睛地看着血液流入排水管。确认好血不再流后，她回到多功能客厅，细心清理被血弄脏的地板和墙壁。
美羽转身走出病房，径直朝医院前台的护士站走去。
将晴哉塞入行李箱后，美羽走进浴室洗澡，还把浴室里的污渍也仔细冲洗干净。
“算了，万一没有联系上你原先的主人，就让我来当你的新主人吧。”
待到夜幕降临，美羽将行李箱搬到车里。为了防止血液流出来，她还把防水布铺在后备厢上。铁锹与洗掉血液的小刀也一并放入后备厢。
美羽知道它不可能作出回答，问题却接二连三地浮现在脑海中。
然后，她开车向爷爷居住过的里山附近的山中驶去。那是以前和爷爷一同攀登过的山，有一条路可以让汽车通行，但不通到山顶，要想再往山上走，必须分开大树与灌木丛，自己爬上去。
“你的主人在哪里呢？你为什么会从岩手县来到这么远的地方？”
一般来说，到这样的山里来的只有猎人，但最近连猎人也没了。
“为什么你会待在那座山里？为什么你要孤身和野猪大战？”
美羽一边爬山，一边回想起爷爷说过的话。如果把尸体埋在那里，就不会被人找到了吧？
说完兽医便走了，美羽继续看着狗。
美羽遵守交通规则地开着车，只要对面有车驶来，心就会提到嗓子眼。看到远处驶来亮着红色警示灯的巡逻车时，她都以为自己完蛋了。
“我想应该不是。”兽医微笑着回答，“十分钟后这边会派护士过来。在此之前，你可以和它待在一起。”
不过巡逻车并没有靠近自己，路上她也没有遇到什么麻烦。
“这小家伙是猎犬吗？”
美羽累得汗如雨下，她在满是泥土包围的半山腰挖坑，把行李箱和小刀都扔在里头，最后将坑埋好，早已疲惫不堪。
“万幸它的伤口不深，我们这里偶尔也会接到被野猪獠牙刺伤的猎犬，它们就没这么幸运了。”
她想尽快回家洗澡，然后美美睡上一觉，睡醒后就要离开这座城市。晴哉在这里借了钱，他一消失，那些欠款不就转移到美羽身上了吗？
“你和野猪大战了？”
所有人都知道美羽和晴哉的关系。
美羽把脸凑到笼子旁边，向内窥视。护理师已将狗清洗干净，脏兮兮的毛变得漂亮起来。她仿佛能从狗安详的睡姿中感受到它洋溢的自信。
自己要去哪里？冲绳不错，北海道也不错。美羽的嘴上功夫是有口皆碑的，不论去哪里，应该都能靠这张嘴挣钱吧？即便不吃香了，她也能继续靠身体赚钱。
“就算麻药劲过去了，一时半会儿它的体力也无法恢复，应该会一直睡到早上。”
美羽这样想着，离开林道。就在这时，她遇到了雷欧。
他们走进挂有手术室牌子的房间，穿过诊察手术台往里走，里面堆放着很多笼子。狗就横躺在其中一个笼子的中段里，左前腿上插着打点滴用的管子。
如果遇见雷欧不是在那天夜里、那个地方，该有多好啊。
“那我来带路，这边请。”
和雷欧开始生活后，美羽不知这样想了多少遍。
听完医生的话，正在考虑领养事宜的美羽点了点头。
但是时间无法倒流，美羽就是为了见到雷欧才与它在那里相遇的。
“不用着急现在就决定。它还是很有可能被自己的主人认领的。现在麻药劲儿还没过去，它还在睡着呢，你想去看看它吗？”
※
美羽的视线向下一沉。在狗恢复健康之前，自己只要有时间，来探望它多少次都不成问题。可如果饲养它，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粗鲁的呼吸声让美羽回过神。
“这小家伙看着像牧羊犬的串儿，我估计找到领养人的概率会很低。如果是有人气的品种，或者日本犬的杂交种，就另当别论了。”
睁开眼睛，客人正趴在她的身上晃动身体。
美羽用手指着自己。
那张脸和晴哉的脸重合在一起。
“我吗？”
“不要！”
“如果你不忍心，可以选择领养。”
美羽条件反射地推开客人，客人从床上摔落成一个大字，避孕套还套在他身上。
“它会被杀掉吗？”
“突，突然发什么疯啊！”
兽医面露难色地回答：“可以把它带去卫生站，卫生站会给它寻找新的主人，如果没找到的话……”
客人的脸气到变形，像极了发火时的晴哉。
“如果没有找到狗主人，要怎样处理它呢？能从岩手县跑到这种地方，肯定不是一般的狗。”美羽如此追问。
美羽用力踹向男人的脸，小腿骨产生剧烈的疼痛。
“它腿上的伤没有看上去那么严重，检查血液也没发现感染病和其他问题，只是因为营养不良，体形过瘦。不知你是否愿意给它打上点滴，输些营养液？如果住院的话，我想差不多两天时间就能恢复健康。”
位于房间角落的桌子上放有威士忌的酒瓶，是客人用来喝的酒。
此时已经几近天明，兽医忍不住连连打着哈欠。对普通人而言，即便不是因为值夜班通宵未眠，这个时候也会犯困，可对美羽来说，在这个时间保持清醒是常事。
美羽反手拿起酒瓶，朝着正捂脸呻吟的客人的头部砸去。
“那个，狗的身体状况如何了？”
客人倒在床上一动不动。
“它的体内植入了芯片，里面的信息显示它曾在岩手县被人饲养，名叫多闻，是只四岁的牧羊犬。明天我们会尝试联系狗的主人。”
美羽急忙穿上衣服。
“对。”
离开酒店的路上，她一直留心不让别人注意到自己。
“是在山里看到的吗？”
坐上车后，她紧张到喘不过气。
“是的。它摔倒在路上，碰巧被我看见。”
那人不会死了吧？要是没死的话，应该会去会所投诉吧？才刚借了五十万，现在就搞成这个样子……
“果不其然，是被野猪弄伤的。须贝女士刚才说这不是您自己养的狗？”
店长要是发火，美羽就要吃苦头了。
美羽刚松了口气，主治医师就走了过来。
“逃走吧。”
在医院挂号的时候，美羽询问狗的病情，被告知手术已顺利结束，狗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
美羽一面发动引擎，一面喃喃自语。
她很想知道，一只狗怎么会拥有这样的眼神。
但是，雷欧该怎么办？
还有就是，那只狗的眼睛。明明自己身负重伤，命悬一线，却懂得从容不迫地向她寻求帮助，那是何等淡定的目光啊。
在美羽脑海的深处，另一个自己问道。
然而，它却在今天那个时间和地点与自己相遇，这一丝机缘巧合令美羽放心不下。
就在苦恼该如何是好的时候，爷爷的脸突然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这并不是自己养的狗，大可就这样放在医院。对这只狗而言，她认为自己能将它送到医院就够仁至义尽了。
“我要是死了，留下的狗该怎么办？”
她将身体上的污渍洗净，简单吃了口饭，再度折返医院看望狗的伤势。
爷爷开口说道。
美羽先独自回家。
你要是进了监狱，留下的雷欧该怎么办？
兽医给伤口做了应急处理，对其他地方也一一进行了详细检查。
爷爷凝视着美羽，那双眼睛像极了雷欧。
急救医院的兽医说，说不定是被野猪的獠牙弄伤的。
美羽将脸贴在方向盘上，放声大哭起来。
狗的左腿被类似刀之类的尖锐的东西划破了。
5
※
雷欧还是老样子，面朝西方。
黑暗中，她低头看了狗一眼，狗则仰起头舔了舔她的鼻子。
美羽咬着嘴唇，手操纵着方向盘。
“咱们去医院吧。”
放在副驾驶座上的手机收到消息。肯定是木村发来的，内容和美羽猜测的一样。
她将狗抱起，发现这只狗真是瘦到不像话，已经轻到令人难过的地步。
钱准备得怎样？
反正自己的身上全都是泥土，不必担心狗血沾在衣服上。
美羽不满道：“你要到监狱来取吗？”
“能抱你吗？”
随后是一通电话打进来，是店长。可是，和客人死亡有关的新闻怎么也没有找到，之前借的钱美羽也放在事务所的邮箱里了。
美羽回到狗的身边。
特意打来电话发火，实在不合情理。
她对狗说完，回到车上。把铁锹放回后备厢后，又将防水布拿出，铺在后座椅上。防水布是她为了不时之需才放到后备厢里的，万万没想到会在今晚派上用场。
路标显示，美羽已从滋贺到达京都。不过燃油表显示车里的汽油不多了。
“你等一下。”
她打算尽可能地向西行驶，开到汽油用完的时候，就找派出所自首。
这么晚来到这远离村庄的山中，要怎样才能说清楚理由呢？美羽无法想到适当的借口。
“在去找警察之前……”
美羽本想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手机，但转念一想还是作罢。
美羽自语道。
“怎么办，你受伤了啊。”
西行、西行。
不再全神戒备的美羽轻轻伸出手，触摸狗的后腿，抬起被狗毛濡湿的手放在眼前——的确是血。
雷欧想去西边。美羽不知道它的目的地在何处，但想尽最大可能，带它去更靠近目的地的地方。
“我就摸一下你，你可不要咬我啊。”
开出国道，他们往通往大山的道路驶去。
美羽忘记了恐惧，蹲在狗身边。狗反复地大口喘着粗气。
美羽以为这里是京都市内，可周边全是山和森林。和国道不同的是，这里的车辆少了很多。
“不会是血吧？”
美羽在眼前的便利店停下车，买好水和狗粮后，再度开车上路。
狗下半身的毛好像被什么东西弄湿了。
驶入京丹波町附近的时候，燃油表的警告灯亮起。狭窄的车道间，山与山紧密相连，水田与旱田挤在山间的狭窄区域里。
“是受伤了吗？”
美羽将车驶入林道，邻近山林中的红叶均已凋零，散发出苍凉的肃杀之气。完全驶入林道后，美羽停下车。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碗，倒入在便利店买到的狗粮。她手拿着碗走下车，打开后备厢的门，雷欧立刻从里面跳了出来。
听到声音后，狗尾巴摇晃的幅度变大。这狗难道就不怕人吗？
“吃吧。”
“你，怎么了？”
美羽说。
它看上去像只牧羊犬，但体形偏小，或许是牧羊犬和其他狗杂交出来的吧。
“最初见到你的时候，你都瘦成皮包骨了，捕猎很不容易吧。所以，你今天就多吃一点吧。”
她双手紧握铁锹，精神紧绷着慢慢靠近那只狗。
碗瞬间就空了，美羽又倒了一碗狗粮，这次也是一样，狗粮瞬间又进了雷欧的胃中。
“它是想要我怎么帮它吗？不是冒冒失失瞎跑到车跟前的吧？只要拿好铁锹，它敢对我怎样，我就一铲子把它拍飞。”
吃完这一碗，雷欧抬头望着美羽。
美羽绕到汽车后面，打开后备厢，取出一把满是泥土的铁锹，紧紧攥在手里。
“还没满足？还是说你想喝水？你等一下啊，喝太多水的话，会胃痉挛的。”
美羽觉得它像是在请求帮助。
美羽拧开矿泉水的瓶盖，将水倒出，雷欧灵巧地喝着淌下来的水。瓶中水还剩一半的时候，美羽盖上瓶盖。
她骂骂咧咧地打开车门，想用假动作吓唬走狗，再立马关门扬长而去，但面对她的虚张声势，狗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对她摇尾乞怜，眼里充满讨好。
“然后，还有这个。”
“倒了血霉了！”
美羽从口袋里拿出一只护身符，将手写的字条折好塞进里面。
就在数小时前她还发誓——绝对不要再这么痛哭流涕了。
这孩子的名字叫多闻，在滋贺的深山中与野猪大战受伤后被我发现。
为什么自己总是遇上这种纠缠不清的麻烦事？想到这里，她情不自禁地哭了起来。
它与主人失散，我想，为了再见到主人，它一定会往西行。如果有人发现它，就请您帮助多闻往西走，帮它回到原主人的身边。拜托了！多闻是个很好的孩子，和它在一起，就会想把它变成自己的家人。不过，多闻有它真正的家人。它迫切想和自己的家人相见。真希望读到这里的您能明白我的感受。
“算了，饶你一条小命吧。”
神明啊，请让多闻遇上好人家吧！请让多闻与它的家人重逢吧！
美羽大喊的同时再一次按响喇叭，然而狗依旧未动。
美羽
“不躲开点就压到你了！”
美羽没有把护身符草率地挂在外面，而是将其塞入雷欧的项圈里。
美羽再次鸣笛驱赶狗，可它纹丝不动，只是抬起头，摇尾乞怜。
“雷欧。”
“让道！”
听到美羽呼喊自己的名字，雷欧立刻将身体凑了过去。
突然她发现——躺卧着的生物将头抬起，在前照灯的照射下，它的眼睛折射出耀眼的光芒——是只狗，应该是只迷路的野狗吧？
真是只聪明的狗，它能领悟出现在是分别之时。
她战战兢兢地按响喇叭。除了前照灯以外，森林中不见丝毫人为的光亮，车鸣声如同被黑暗吞噬一般消失了。
“你的家人是些什么人呢？为什么会和你走失？他们应该都是很温柔的人吧？否则你也不会无时无刻地思念他们，要是我也有这样的家人就好了。”
但是，她并没有在林道附近发现熊。
美羽一把抱住雷欧。
“小熊出没的附近必定会有母熊，千万不要轻易靠近。”
自从和晴哉在一起，她就与家人疏远，母亲还曾因为晴哉的事骂过她。
美羽不停地眨着眼睛，她曾听住在山里的爷爷讲过：
投身风俗业后，与家人的联系也彻底中断。她不敢面对父母和弟弟，后悔没有认同母亲正确的判断。
“该不会是小熊吧？”
要是温柔的父亲和母亲看到电视新闻，该多为自己心痛啊。弟弟又会作何感想呢？
她刚要踩油门，就注意到前方有什么东西横在那里，距车大约有十米远，像是某种犬科动物，体形很大，反正不是狐狸或者狸猫。
抛弃温馨的家庭，选择与晴哉一起生活的人是自己。顺着晴哉来，一味堕落的人是自己。对晴哉痛下杀手的人毫无疑问也是自己。
“实在是太讨厌了。”
是自己选择在这条路上走到了现在。
美羽长叹一口气，继续用手擦拭额头上的汗水。皮肤上的皴皮更多了，手仍然颤抖不止。
怪不了任何人。
“是错觉？”
“遇见你真好，这是我人生的低谷中最棒的事。和你在一起的这段时间，真的非常幸福。”
她停下车，暗中窥视刚刚飞窜到路边的那个动物，是鹿还是野猪？总不能是撞到熊了吧。前照灯照亮的地方充斥着尘土，并不能辨别出有无野生动物的身影。
雷欧舔着美羽的脸。
“什么东西？”
好像是在说——我其实也很幸福。
就在把烟扔出窗外的瞬间，一个黑影扫过汽车大灯。她急忙猛踩刹车，轮胎滑地拖行，尘土飞扬弥散，美羽慌忙将车窗关上。
“你是个非常聪明、非常温柔的孩子。多谢你，雷欧。你一定要和家人重逢，要更幸福哦。”
美羽从车载音响上的烟盒里取出一根香烟，叼在嘴上。点火的时候，她的手不住颤抖，无论如何都控制不住。美羽干脆放弃了，将没点着火的香烟扔到窗外。
美羽恋恋不舍地离开雷欧温暖的怀抱，站起身来。
赶紧回家泡个热水澡，把沾在身上的泥土都洗干净。
雷欧抬头看着美羽。
她用湿纸巾小心擦拭着手上的泥渍，还是无法擦干净手指，美甲里也到处都是泥土。
“你可以走了。快走吧。”
“讨厌，真是够了。”
雷欧一个转身，朝森林深处跑去。
汗水流进眼中，她用手擦去额头上的汗水，皮肤摸上去干巴巴的。
“不要再和野猪大战啦。”
美羽打开车窗，夹杂着尘土的空气不断灌进车内。即便刮进来的是腊月的风，也难以吹熄体内的燥热。
看着雷欧渐行渐远的背影，美羽说出最后的叮咛，然后紧紧咬着嘴唇，忍住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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