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的情况我们都知道,要么金峰一个人死,要么我们三个人一起将命丢在那里。直到现在我仍记得,金峰满脸是血,头发被炮火炸掉一半,死死的拉着军哥的手说:‘你们快走,快走啊!我还有未婚妻,帮我照顾好她!’
后来一次意外,我们三人误打误撞陷入敌人的包围圈,绝地逃生中,金峰负伤。
我和军哥拼命冲出包围圈回到部队,而金峰的尸体留在了深山之中。
“晓军、金峰、我,我们三人是同一年去当的兵,我的家在海市,金峰在牡市,军哥的家乡是古城镇。80年代,人们都以在老山前线拼命为荣耀,我们三人一个班,如同亲兄弟一样,按年龄排辈晓军是老大,金峰老二,我老三,所以元雨潞一直叫我三叔。
后来退伍转业,因为通讯不发达,我知道军哥去了海市,渐渐也便失去了联系……”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照片,我看得到,上面是徐晓军、邓铭、还有一位长相帅气的男人。
邓铭说到这里,再次给自己倒上一杯酒。
邓铭听完我的话,将酒杯拿起一饮而尽,重重落在桌子上。
我接着他的话说:“徐晓军的日记里写的事情,正是你们退伍回来之后,他来到牡市找到了金峰的未婚妻,也就是我的母亲。只不过他没有想到,当时我的母亲已经怀有身孕,在那个年代,未婚先孕且丈夫身亡的女子被人寓以不祥。
“呵。”
而且徐晓军也明白,我母亲是真心想生下我,虽然金峰死了,但我母亲对他的爱却从未改变。
“不了。”我淡淡回答道:“他是罪犯,即使他是我的父亲,也改变不了他犯法的事实。”
在这种情况下,徐晓军做出了一个决定,他选择和我母亲结婚来掩盖这个难以示人的秘密。我母亲不爱他,他也不爱我母亲,两个人都是为了我,为了金峰。
邓铭听到我的话,将面前的酒杯推向我,说:“亲生父亲死了,不喝一杯吗?”
或许在现在的人看来极为可笑,但在那个年代,承诺和爱情是一种信仰。
“对不起,他想死,我没有办法。”
再后来,母亲生下了我,徐晓军与白氏夫妇联合,缔造了金鸿集团的雏形,而这其中我母亲一直在给徐晓军当军师,不然以徐晓军的性格,是完全不可能撑起如此大规模的产业。
我们两人皆是默不作声,待服务员将咖啡端到我面前,我轻轻抿了一口。
不久后,孙福加入了金鸿集团。
我走到邓铭对面坐下,桌面上已摆放三四个空酒瓶,邓铭醉醺醺的重复着僵硬的动作,倒酒、饮酒、再倒酒……
如孙福当初所说一般,我母亲准备对体制进行裁割,且我母亲已经看出孙福的野心,首当其冲便要将他解决掉。
“好的。”
孙福花言巧语哄骗我父亲、哄骗白氏夫妻,利用我父亲的信任与白氏夫妇的担忧,将我母亲陷害致死。
我看到角落处披着大衣的邓铭,回答道:“一杯黑咖啡,不加糖。”
白氏夫妇的确忌惮我的母亲,但还没有到杀人的地步,徐晓军当时因此与我母亲吵架,我母亲离开家路途中出了车祸。
我付完车费走入店内,吧台趴着困倦的服务员,见到我起立,睡眼惺忪的询问:“您好,请问喝点什么?”
这些年来,徐晓军直到死都将我母亲的死怪罪在自己的身上,所以金峰四年前杀他之时,他并没有反抗。
我在路边行走许久,才拦下一辆出租车,将地址告诉他后,于凌晨三点多到达邓铭所说的咖啡厅。
母亲死后,徐晓军负债逃亡回到古城镇。
我并没有任何不满,当我看完金峰留下的日记后,一切都已清楚,从始至终邓铭都在帮我,这一切怪不得任何人。
金峰当年并没有死,偶然被当地的村民救下,在村子里养伤多年,回到牡市却发现自己的未婚妻已死,而他最信任的大哥却背叛他娶了自己的未婚妻,还生下一个孽种。
电话挂断。
金峰自然无比气愤,他因战争已变成那副模样,所剩下的只有一副高强的身手。
“啪!”
他的目的很简单——报仇!
“北区华龙街,24小时咖啡厅,我在那里等你。”
四年前他找到徐晓军的住处,杀了他。
“有空么?找个地方我们聊聊。”
他以为从此大仇得报,在牡市化身成一老人,靠捡拾垃圾生活,可万万没想到,今年他意外得知我母亲的死是人为的。
“喂?”
于是乎他着手开始调查十四年前的案件,恰逢此时白氏夫妻与孙福已经不合,金峰凭借线索找到孙福,孙福对他说的话,想来与那日对我和赵守全的说的话无甚差别。
等了大概一分钟,对面才响起邓铭低沉的声音。
他将我母亲的死加害在白氏夫妇的身上,并想着借此机会多下金鸿集团的财产。
“好哒,哥哥稍等一下。”
可他没想到的是,白氏夫妇手中有十四年前的电话录音,所以在凶手杀死白氏夫妻后他依然不放心,又得知凶手在找寻日记本的密码,便欺骗金峰让他逼迫白珊珊。
“你三叔呢,我要找他说话。”
看似一切都在孙福的掌握之中,利用金峰逼着白珊珊说出白氏夫妻所留下录音的保险柜密码,可他却忘了,除了金峰外,还有你邓铭在参与这个案件。”
“喂?哥哥。”元雨潞甜美的声音传来。
我缓缓抬起头,杯中的咖啡已经喝尽,邓铭晃荡着酒杯眼神迷离。
我知道这一切谁能够解答,掏出手机拨打邓铭的电话,接电话的却是元雨潞。
“我在想,为什么心理医生家里,金峰袭击白珊珊时见到你要跑呢?你们两人一定是认识的,只是没想到,关系竟然这么深!”
我抬起头望向白珊珊离去的方向,却早已没有人影。
我苦笑道:“我想不仅他认出了你,而且你也一定认出了他,在那夜后,你住院的期间定然与他有过联系,对么?”
我呆呆的打开手中纸条,上面写着简短的话“都书言不简单,我已将密码告诉他,柜子里除了孙福的犯罪记录外,还有一张纸条。”
邓铭缓缓抬头,“重要么?”
一阵响亮的轰鸣声后,宝马车飞速离开。
我见他没有反驳我的猜想,轻轻摇头道:“我和柳晓玉、元雨潞自龙爪县回往牡市,途中你派人接走元雨潞,目的是什么?本来我不知道,但是今天白珊珊的话提醒了我,你希望能够用你的力量结束这一切,元雨潞肯定是去见白珊珊了。
我惊讶的脱口道,但柳晓玉根本没有理会我,蹦蹦跳跳的到达马路对面的一辆宝马旁,回头对我吐了吐舌头,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而且我相信元雨潞从白珊珊处得到了密码,你让她打开了保险柜,准备利用白氏夫妻留下的录音将孙福定罪!你相信这样就可以拯救金峰,警方没有抓到他,孙福进监狱也算是实现了他的愿望,这样大家都相安无事对吗?”
“等等。”
邓铭沉默不言。
柳晓玉撇过头说:“是她留给你的,我可没有偷看哦,我要回家了,改天我爸爸让你去家里,说想和徐警官聊聊天。”
我自言自语道:“可惜啊,你和金峰一样,低估了都书言、低估了赵守全,他们早已准备今天将金峰绳之以法。你与金峰一样,都被都书言和赵守全的局欺骗了,以为案件的时间还需要拖很长,殊不知本就是争分夺秒的时刻,你不动,自然人家先动。”
我感觉到柳晓玉在我的手心里偷偷塞了什么,疑问的看向她。
我说完后,长吁一口气静静的等待着。
说罢,她转身走入黑暗中,街道旁的路灯将她的身影渐渐拉长,直到消失在视野内。
半晌后邓铭露出笑容,“看来案件发生后,你成熟的速度很快,也变得越来越聪明,我这个做叔叔的,很欣慰。”
白珊珊轻启薄唇,微笑道:“祝你们幸福。”
我叹气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以前我是局中人,现在,我是执棋者。”
“我也会去的。”柳晓玉附和道。
“你准备答应都局长了?”
“那……祝你开心快乐,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无论什么时候回来,哪怕风雨交加,我也会第一时间到机场接你。”
我微微皱眉,“你怎么知道他的事情?”
我惊愕的转过头看向柳晓玉,她没有说话,清秀的脸庞在寒风中冻的发红。
邓铭说:“都局长是虎狼之人,柳晓玉、我、赵守全、白珊珊,其实都在侧面的影响着你,你自己也应该明白的。”
白珊珊的目光转向柳晓玉,说:“已经可以确定了,金鸿集团会由柳晓玉的父亲收购,而他给我的价格,足够我一生无忧。”
“他想干什么?你们之间还有交易?”我的声音渐渐冰冷,“装载孙福秘密的保险柜里,纸条上写着什么?”
“不准备继承你父母的产业?”
邓铭起身,从兜里掏出一百元的钞票压在啤酒瓶下,转身直奔门外。
她拢过耳边的秀发,迷人的笑道:“不了,我要去南方走走,看看西湖、断桥、山脉、大海,享受自己的时光。有些事我还没有想清楚,如果有一天我明白了,就会回到这里。”
我思索几秒,紧跟着他的脚步离开。
“珊珊,你还会留在牡市吗?”我犹豫半晌后才开口问道。
寒风吹过身体,天边已呈现灰色,街道上空无一人,连路灯也熄灭殆尽。
而柳晓玉,自然的挽上我的胳膊,似乎在宣示着主权。
邓铭裹紧衣服,“元雨潞明天会去你家,以后你们两人要生活在一起,希望你能够照顾好她,毕竟是徐晓军收养的孩子,他养了你这么多年,也是时候该回报他了。”
白珊珊穿着运动装,对我微笑。
“我会照顾她的,不过你还是要告诉我,纸条的内容是什么?
我与他反向而行,出了警局大院,侧头看到柳晓玉与白珊珊两人站在远处的路灯下,轻轻走到近前。
邓铭摇摇头,“你既然看过日记本,应该知道金鸿集团曾经牵扯过的一件案子,或者……金峰已经撕毁,你并没有看到?”
都书言说完,独自走进牡市警局内,他的背景不在雄壮,落寞孤单。
我微微一愣,的确,日记本中并没有此类的记载。
“只要你心怀正义,明晓是非,人人都可以成为警察;如果是为了混份工作,工资保障,我建议另寻他处。自从‘6.30凶杀案’发生以来,你的一步步我都看在眼里,能力可以塑造,技术可以学习,唯独初心不能赋予。问问你自己的初心是什么,想好了给我答案。”
“哈哈,毕竟是自己的亲儿子啊!”邓铭仰天大笑,“金峰不希望你卷入此事,那我就不会说了。”
我闭上眼睛,感觉身心乏累“都局长,你觉得我适合做警察么?”
我平静的望着他,说:“我会查清楚的。”
都书言再次叼起一支烟,“我答应她会招你进入警局,不过只能从协警坐起。她这些年一直在替你完成梦想,现在你已经有机会,她该去追寻自己的梦了。”
“决心做警察了?”
“为什么?”
“李善仁、梁旭、尹萱玲、关欣欣……这一路我见过太多太多的人,太多太多的事,牡市需要正义,总要有人舍身来守护这份正义!”
“徐海,白珊珊向我递交了辞呈,我已同意。”
“你决定了吗?”
我走到他的身边,都书言的脚下已多了五六个烟头,面容似乎沧桑了许多。
“舍我其谁!”
在警局大院内看到了都局长,他在自己的右胳膊上绑缚着一条白色的绷带,以示哀悼。他和赵守全为了抓住凶手,瞒过了金峰,瞒过了我,漫过了所有人,甚至到现在我也分不清,他们是真的意见不合,还是一切都是虚假。
说罢,我不在对邓铭有任何留恋,转身背对着他走向远处的街道。
他们郑重对我敬礼,随后两人离开审讯室,我望着桌上冒着热气的茶水,沉思片刻,走出审讯室。
天空灰暗,两侧高楼耸立,荒凉的街道寒风刺骨,无情的掀起灰尘扑打着我的身躯。
我站起身,对着两名警员深深鞠了一躬。
而此时我的心里,燃烧着一团熊熊不灭的火焰。
警员走到我的身边,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不怪你,这是我们的职责。你可以离开了,局长还在门口等着你。”
行走近百米。
我伤感不已,低着头近乎哭泣说:“对不起……”
“徐海!”
警员合起笔录,沮丧道:“赵队长是好警察,我们一直以他为偶像,他做了警察该做的。即使是凶手,也应该在法律的判决下接受惩罚,而不是自我了断性命。”
邓铭的喊声自身后响起,震耳欲聋:“赵守全真的是那么死的吗?为什么你会知道金峰经历的事?”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我喃喃道:“金峰本来已经准备自杀的,赵队长不该去阻拦,一心求死的人,本就对赵队长满怀恨意,怎么会在乎拉着他一起去死?”
我停下脚步,微微抬额。
我坐在牡市警局的审讯室内,面前摆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对面是两名警员,面色悲伤。
东方的天际一道白光乍破,黎明到来!
凌晨时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