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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乐章 洪水被召唤复位

“我来安排。”布伦德尔先生回答。

“我们这里可以给他们提供住处,”教区长说,“这个教堂一次可以容纳差不多一千人,不过他们得把能找到的食物都带来才成。当然,还有他们的铺盖。维纳伯尔斯夫人会安排的。男子寝区在北侧唱诗班位置,女士和孩子在圣坛南面。我们可以把病人和老人安排在教区长宅邸,那样会住得舒服得多,要是一切顺利的话。圣斯蒂芬应该是安全的,我想,不过要是并非如此,我们也必须尽可能帮助他们。还有,天哪!我们得靠你了哟,警长,尽早用船给我们送食物来。利姆霍特和三十英尺河之间的道路应该是通畅的,补给可以从那里从水路运来。”

“要是铁路的路堤也冲垮了,那你得一并照管圣斯蒂芬了。你好啊,吉丁斯夫人,你好!我们要经历一番大事哟,不是吗?真高兴看到你及时赶到这里。哟,里奇夫人!你也来了!娃娃怎样?我猜,他这会儿挺开心的。你可以在教堂找到维纳伯尔斯夫人。杰克!杰克·霍利代!你得把那猫装在篮子里。快跑去叫乔·希金斯找一个给你。啊!玛丽!听说你丈夫在水闸那里干得很出色啊。我们一定得当心不要让他遇到什么意外。是的,亲爱的,什么事?我来啦。”

“最好还是在几个沼地教堂当中的路上巡逻吧,”布伦德尔建议,“圣彼得教堂面临严重的威胁——他们担心那些桥啊。我们正在安排渡船。他们的位置比你们更低,恐怕也没有你们准备得这么充分。”

整整三个小时,温西在逃难者当中忙碌着——把东西搬来搬去,发出鼓舞和勉励之语,帮忙安顿牛群,尽可能做点事情。最后他想起的信使职责,赶紧从人群中设法开出汽车,朝三十英尺河赶去。天快黑了,路上挤满推车和牛群,全都匆匆忙忙朝教堂山上赶去。猪和牛群挡住了他的道路。

“确实,确实。我看到你这里管理得井井有条。不过恐怕不少宝贵的财物要遭损失啦。需要派些警力来吗?”

“牲畜们成双成对,”温西在月光中加速前进,一边哼唱着,“大象和袋鼠。乌拉!”

“你可以从怀尔德斯宾那里要到石蜡油。最好再派几个鸣钟人到塔楼上。让他们尽可能多敲钟,一有空就敲。哦,郡警察局长和布伦德尔警长来啦——他们能赶来真好。我们现在可能有点麻烦啦,上校。”

在水闸那里,形势看起来不妙。驳船停泊在水闸门两侧,试图用横梁和沙袋加固水闸,不过桥柱已经危险地弯曲着,加固材料被抛进水里,水流的力量则同样飞速地发出撞击。河流在堤坝顶上喷溅白沫,东面,狂风和巨浪正剧烈冲撞。

“放心吧,先生。”

“撑不了多久啦,大人,”一个男人喘着气冲上河岸,像湿透的狗一样抖着身上的水。“要冲垮啦,上帝保佑我们吧!”

“没问题——不过当心石蜡油啊。我们可不想才出水灾,又遇火灾。”

水闸看守者绞着双手。

“我明白,大人,目前教区长宅邸没什么直接的威胁,我正打算提议,在屠夫的慷慨相助下,可以在餐具洗涤室的大铜锅里煮一大锅热汤,用带轮子的大水桶送过来——当然,之前得仔细地清洗一番那锅子。要是任何地方能找到石蜡油炉子的话——”

“我早就告诉过他们!我早就说过!这下可怎么办哟!”

“好啊,邦特,拜托啦。”教区长说。

“还有多久?”温西问。

“在这里,大人。我正打算提议,我可以帮忙搬运粮食,要是没别的需要的话。”

“一个小时,大人,要是一直没改善的话。”

“好的,”温西说,“顺便说一句,希望邦特——邦特去哪儿啦?”

“你们最好全都撤退吧。你们的车够用吗?”

“彼得勋爵,你愿意担任我们这里和凡·雷登水闸之间的墨丘利信使吗?随时帮我们打听打听进展。”

“是的,大人,谢谢。”

“遵命,先生。”

威尔·索迪走到他面前,面孔苍白不安。

“很好。我们需要志愿者把车开到边远地区,把妇女和病人们接来。你管一管这事,行吗?”

“我的妻子和孩子们——他们安全吗?”

“我们正让所有车都沿墙停好,先生。”

“安全无虞,威尔。教区长简直在施神迹啊。你最好跟我回去吧。”

教区长点点头,绕过亨斯曼先生的团队,他们正费劲搬运一箱箱食品。他走到大门口,遇到普利斯特,后者正平静地指挥交通。

“我守在这里,等大家撤退后再走,大人,谢谢你。不过告诉他们要抓紧时间啊。”

“没问题,先生。我和特巴特会照管这个的。”

温西调转车头。他离开的这短短时间里,安顿工作已经几乎完全到位。男人、女人、小孩和财物,全都安顿在教堂里。差不多七点,黄昏降临。灯点上了。热汤和茶在圣母堂里端了上来,宝宝们哭喊着,教堂墓地传来牛群无助的叫声以及羊群受惊的鸣叫。整片整片的咸肉搬了进来,三十车干草和玉米堆在教堂围墙边。在混乱的当中,唯一的空地上,教区长站在主圣坛的栏杆后头。此外,钟声高鸣,对整片乡野呼喊着警告。高德,萨巴斯,约翰,耶利哥,吉比利,第米提,巴蒂·托马斯和泰勒·保罗——醒醒吧!赶紧吧!快逃命!深深的大水即将袭来!它们像瀑布一样轰鸣着。

“太好了——劳驾送到圣母堂吧。希望你准备了部分瓶装的。桶装的要放两天才稳定。”

温西设法走到祭坛扶手那里,传达了他的消息。教区长点点头。“赶紧让大家撤离,”他说,“告诉他们必须立刻赶来,勇敢的小伙子们!我知道他们不愿放弃,但他们可不能徒劳地牺牲啊。穿过村子时,请告诉斯努特小姐把学校里的孩子们带来吧。”温西转过身,他又在后头急切地叮嘱道,“让他们别忘掉另外两个茶壶!”

“在路上了,先生。”

彼得勋爵再次赶到水闸,工人们已经排队进入等待他们的车里。潮水像赛跑似的涌上来,在混乱的水流中,他看到驳船像攻城锥一样撞着桥柱。有人嚷道:“快离开,小伙子们,快逃命吧!”回答的是一阵撕裂破碎声。支撑堤坝上的人行道的横梁在弯曲的桥柱上晃动摇摆,纷纷断裂脱落。河水喧闹地涌起,迎上撞击而来的潮水。一声哭喊传来。一个黑色的人影慌乱中想逃离翻倒的驳船,一头栽入河里,消失不见。另一个人影紧随其后,也跳进水中。温西抛下外套,匆忙赶到水边。有人抓住他,把他拦住。

“我在过去几周对这种处境进行了不少祈祷和思考,”维纳伯尔斯先生说,“不过我妻子是真正的管理者。她的头脑非常擅长组织安排。希金斯!赶紧带着那些金银器皿去钟楼——它们放到那里才不碍事。阿尔夫!阿尔夫·唐宁顿!啤酒到哪儿啦?”

“没用了,大人,他们消失了!上帝啊!你看不到吗?”

“老天啊,先生,”温西大为钦佩,“任何人都会以为,你一辈子都在琢磨这事。”

有人将头灯的光线照向河面。“卡在驳船和桥墩当中了——像蛋壳一样被撞碎啦。是谁?约翰尼·克劳斯?谁在他后面?威尔·索迪?太糟啦,他可是个有家的人哟。退后,大人。我们可不能再损失生命了。管好你们自己吧,小伙子们。你们帮不了他们啦。老天啊!水闸大门要冲垮啦。大家快开车吧,要涨上来啦!”

维纳伯尔斯夫人已经在教堂里安排起来。她在艾米丽和一些教区女士的帮助下,忙着用绳子隔开区域——几排座位给学校的孩子们,靠近炉子的几排给老弱病人,塔楼下面用来摆放家具,隔离屏上贴了张大海报,写着“食品区”。格图贝得先生和儿子扛着一桶桶煤炭,正在点炉子。教堂墓地里,杰克·戈德福里和两个农民正在标牛栏,在坟墓当中搭棚子。在分割开这片神圣土地和钟田的围墙的那头,一组志愿者正在挖一系列像模像样的沟渠,用作公共厕所。

温西被有力的手拖拽推搡着,身不由己回到车上。有人挤进来坐在他旁边。是那个水闸看守者,他仍在嘟嚷,“我早就告诉过他们!早就说过!”另一声打雷般的撞击声,三十英尺河上的堤坝垮了,洪水夹杂着木材、横梁和驳船,这些东西漂在水里像稻草一样,一大股水漫过河岸,抛上路面。之前一直阻挡着来自老威尔河的河水的水闸屈服了,飞速开走的汽车马达声淹没在洪水与潮水相遇、撞击的轰天巨响中。

“好,好。在教堂的井上装个滑轮,好让你取到饮用水。注意记住先煮开。或者也可以用教区长宅邸的水泵,要是我们可以用的话。现在,彼得勋爵,我们回教堂去。”

三十英尺河的河岸没有垮掉,不过涨水的威尔河收到上游的全部水量,再加上潮水,彻底泛滥了。汽车还没开到圣保罗,洪水就涨了上来,一路追赶。温西的汽车——它是最后一辆离开的——已经淹到车轴。他们在黄昏中逃命,身后和左侧,银版似的水面不断扩展。

“是的,先生。”

教堂里,教区长手中抓着选举人名单,正在点数他的教民们。他穿圣袍,佩披肩,不安的表情已经换成了一种教士的尊贵和平静。

“那就好,”教区长说,“你知道该去哪里。茶点室开在圣母堂里。你有教区议事室的钥匙吧?去那里可以取到板子和架子。”

“艾丽莎·吉丁斯。”

“都收好了,大人,”商店主回答,“我们按照你说的,早已做好了搬家的准备,先生。”

“在呐,教区长。”

“亲爱的,就需要你呢!你和盖茨夫人可以帮忙照看学校的孩子们,让他们开开心心的,回头如果需要,给他们弄点茶喝吧。茶壶在教区议事室里。稍等一下,我得跟亨斯曼先生说句话。我们储备得怎样啊,亨斯曼先生?”

“杰克·戈德福里和老婆孩子。”

“是的,维纳伯尔斯先生。我们可以做什么来帮忙吗?”

“全都在呐,先生。”

“还没到时候,还没到时候——让大家先把重东西搬走。时机合适时,我会给你发信号的,然后你就带上孩子们,让他们整整齐齐地走路。有我在,不要担心。不过尽量哄他们开开心心的——告诉他们不要害怕哟,无论如何也别让他们回家。他们在这里要安全得多。哦,肃尔普小姐!肃尔普小姐!我看出来你已经知道这事了。”

“哈里·格图贝得及家人。”

“我们啥时离开,维纳伯尔斯先生?”

“都在,先生。”

村子已经一片混乱。家具堆上手推车,猪群赶上大街,尖声嘶叫;母鸡惊恐万状地大声叫着,被塞进板条箱。学校大门口,斯努特小姐正不安地朝外看。

“约瑟夫·希金斯……路易莎·西茨柯克……奥巴迪亚·霍利代……艾福林·霍利代小姐……”

“你最好还是去教堂吧,威斯特夫人。你知道该怎么做。文件和有价值的东西上塔楼,个人财物留在中殿。牲畜赶到教堂院子。猫、兔子和荷兰猪都装进篮子,拜托——我们可不能让它们到处乱跑。哈!警钟响啦!好!比起村子,我更担心的是那些边远的农场。现在,彼得勋爵,我们必须尽快赶去教堂维持秩序。”

水闸那儿赶来的一群人不安地走进门口。温西穿过人群,走到圣坛台阶前,教区长正站在上面。他对教区长窃窃私语几句。

教区长做个绝望的手势,转向邮局女局长。

“约翰尼·克劳斯和威尔·索迪?太可怕了。上帝保佑他们吧,可怜的、勇敢的人啊。你愿意帮个忙,去告诉我妻子这事,让她把这个悲伤的消息转告他们的家人吗?威尔跳下水,试图救约翰尼?他是这样的人哟,我对此并不意外。不管怎样,他始终是一个亲爱的、善良的人哟。”

“很抱歉,先生,但是我们无计可施啦。要是我们不让水过去,整整四英里最好的河岸就会被冲掉。我们有六组人在这里忙活,但是成千上万吨的水要冲过来,谁能奈何得了它们。而且据说还会有更多的水过来哟。”

温西将维纳伯尔斯夫人叫到一边。教区长继续点名,声音里多了一丝颤抖:

他们开车去了村里,教区长不顾危险探出身子,大声向遇到的每个人喊警告。在邮局,他们给另外两个沼地教堂打了电话,然后跟老岸水闸的看守员通话。他的报告并不令人乐观。

“杰里米·约翰逊和家人……亚瑟和玛丽·裘德……卢克·贾德森……”

“老天爷哟!”维纳伯尔斯先生嚷道,“我一直在担心会出这种事。我无数次警告过管理委员会当局,提醒他们闸门的事,可他们不听。不过这会儿懊悔也来不及啦。我们得迅速行动起来。要是他们打开老岸水闸,凡·雷登水闸又冲垮了,那可就麻烦啦。整个上游的水都会沿着威尔河朝回倒流,把我们淹没十英尺还要多。我可怜的教民们啊——所有那些边远地区的农场和小屋啊!不过我们不能慌了神。已经采取措施啦。两个星期天以前,我已经警告过大家,并在十二月的教区杂志上发了通知。非国教的牧师非常友好地表示合作。是的,是的。头一件事是敲钟示警。他们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感谢上帝!他们在战争期间学会了这个。我从没想过我会为了战争而感谢上帝,不过他的意旨是凡人不可猜度的。请拉铃叫艾米丽来。不管怎样,教堂是安全的,除非洪水超过十二英尺,而那是不大可能的。地势高嘛,大人,地势高啊。哦,艾米丽,快跑过去告诉希金斯,凡·雷登的水闸要冲垮了。告诉他喊上另一个人,赶紧用高德和泰勒·保罗敲钟示警。这里是教堂和钟楼的钥匙。提醒你的女主人把所有值钱的都送到教堂去。把它们扛到钟楼上。好啦,冷静点,这才是好姑娘。我想这房子应该不会有问题,不过小心点总没坏事。找个人帮你搬这个箱子——我已经把教区的所有登记表都收在里面了——也别忘了把教堂的金银器皿也带上塔楼。好啦,我的帽子在哪里?我们得打电话给圣彼得和圣斯蒂芬,确保他们也做好准备。我们来看看能帮老岸水闸那里的人做点什么吧。一刻也不能浪费。你的车在这里吗?”

突然教堂后头传来一声长长的、悲恸的哭喊:

教区长正在书房,温西冲进去宣布消息。

“威尔!哦,威尔!他是自己不想活了!哦,我可怜的孩子们——我们可怎么办哟?”

温西看看手表,“我会通知他们的,”他说,汽车飞驶向前。

温西听不下去了,他挤到钟楼门口,爬上旋梯,攀到鸣钟室。钟群依然在疯狂高鸣。他穿过汗流浃背的鸣钟人们,又朝上爬去——爬到时钟楼,那里堆满家用物资。他继续爬,爬进了钟室。脑袋一探出地板,钟群发出的那种喧腾的金石高鸣之声灌满双耳,就像一千柄锤子猛击而来。整个钟室浸饱让人昏醉的噪音,随着钟群的旋转而摇摆旋转,醉汉一般摇摇晃晃。温西头昏目眩、头重脚轻地爬上最后一级台阶。

“现在来一军团的人也没用啦,大人。老闸门要坏了,从现在起再过六小时,三个沼地教堂地区就会一英寸的干地都不剩啦。”

半路上他停下了,绝望地用手抓紧栏杆。他被轰鸣巨响穿透、击垮了。在铜钟碾压而来的撞击声中,传来一个高亢的声响,尖锐悠长,就像一柄利剑直刺大脑。他体内所有血液仿佛都涌上头部,几欲崩裂。他松开梯子,试图用手指堵住轰鸣,但是头晕得不行,让他身子摇摇欲坠。这并非噪音——根本就是剧痛,一种碾磨、重击、狂欢、疯狂、无法忍受的折磨。他觉得自己在尖叫,但是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他的耳膜要撕裂了;他已神志不清。这种可怕程度远非大炮的轰鸣所能比拟。大炮声足以令人崩溃耳聋,但他耳中这种无法忍受的尖锐钟声却催人疯狂,简直就是恶魔进犯。他无法向前,也无力后退,尽管残存的意志还在督促他,“必须离开——必须离开这里。”钟群就在他伸手可及之处上下抖动,在他周围,钟室起伏不定,摇来摆去。钟嘴上升,钟嘴下降,铜舌咆哮,自始至终,那个尖锐高亢、甜美无情的声音始终在刺戳,在抖颤。

“好的,”温西说,“我可以再给你派点人来吗?”

他无法下楼,脑袋眩晕,胃部阵阵翻腾。他用最后一点绝望的神志,抓住梯子,命令无力的四肢朝上移动。一步一步,一级一级地,他挣扎着爬到楼顶。活门在他头顶上关闭着。他举起一只铅般沉重的手,拉开门闩。他摇摇晃晃,感觉骨头都已化为液体,鼻子和耳朵都淌着血,并不是爬上,而是直接一头栽倒在那狂风呼啸的屋顶上。他把身后的门猛地关上,恶魔般的喧腾声退回洞穴里,又透过钟室窗子的百叶板传出来,顿时变作一种和谐之声。

“大人!”他嚷道,“大人!感谢老天你来啦。快去警告圣保罗的人,水闸大门要冲垮啦。我们已经尽可能用沙袋和横梁阻挡了,但已经没别的办法了,从老岸水闸那里传来消息,说水位已经在利姆塞那里漫出大利姆河了,他们不得不把水朝这里排,不然自己就要被淹了。闸门会挡住潮水,可眼看就会被冲垮了,因为风太大,潮水太猛。整个地区都要淹啦,大人,刻不容缓。”

他在铅皮屋顶上浑身颤抖地躺了好几分钟,这才渐渐恢复神志。最后,他擦掉脸上的血迹,呻吟地跪着,双手撑在带雕刻的护墙墙头。现在他周身被一种巨大的寂静裹挟。月亮升起,在墙垛当中,淹没沼地的阴沉面孔像一幅框在变幻框架中的画,又像从一艘摇摆不定的船只的舷窗看到的海面,整个塔楼在钟群无情的击打下,正剧烈摇晃。

午饭后,他开回圣保罗沼地教堂。“东北风暴”在身后呼啸,他快活地御风飞驶。穿过凡·雷登水闸的大桥时,他注意到河水愤怒迅猛地穿过水坝,洪水和潮水在风中遭遇。桥下的水闸附近,一群人正在一排驳船上忙碌,驳船上堆满高高的沙袋,停在闸门边。一个工人看到汽车开过大桥,高喊一声,另一个人看到他打手势,就从水闸头那里一路穿过马路跑过来,挥舞着胳膊。彼得勋爵停下车等他,原来是威尔·索迪。

现在,整个世界都淹没在一片广阔的水面之下。他挣扎着站起身,四下远眺。西南面,圣斯蒂芬的塔楼仍为一片深色的平坦陆地所围绕,好似沉船上的一根折断桅杆。村里每幢房子都点着灯。圣斯蒂芬教堂伫立在暴风雨中。西面,细细的铁路堤岸延伸向小堤克西,尚未被冲垮,不过已被水包围,四面楚歌。南面是圣彼得沼地教堂,银色水面上,它的屋顶和尖塔呈现为黑色,仿佛一幅蚀刻画,伫立在一片大湖的中央。而在他的塔楼下方,圣保罗的村庄空无一人,命运莫测。东面,淡淡一道铅笔线是波特罗得河岸,他眼睁睁看着它渐渐摇摆不定,消失在上涨的潮水中。威尔河已淹没在洪水中,了无痕迹,不过它前方远远地,有一片阴暗的地带,标志着陆地与海水相遇之处,它将大水挡回来,涌向沼地教堂。朝内陆,朝西面,洪水无情地从凡·雷登水闸的裂口处涌来,已经与三十英尺河岸齐平。而朝海面,朝东方,风向标上的金鸡绷紧身子,瞪着眼睛,直面危险,被沃什吹来的大风的无情压力牢牢地定在这个朝向。在大水中,某处,威尔·索迪和他的朋友的残损尸体,正随着农场和田野的残片翻腾打转。沼地已重新夺回大权。

到了节礼日,大雨停了,换上了教区长称为“叫做东北风暴的一阵狂风”。温西趁着道路干燥、天气晴朗,赶去见威尔海滩的朋友们,在那里过了一夜,听到人们交口称赞沃什新水渠及其给港口和镇子带来的改善。

一个接一个地,大钟沉默下来。高德、萨巴斯、约翰、耶利哥、吉比利、第米提和巴蒂·托马斯闭住高吼的大嘴,安静了,就在这突然的沉寂中,泰勒·保罗奏起九鸣丧钟,为了那两个在夜里逝去的灵魂。庄严的风琴声也响了起来。

圣诞节结束了。爱德华叔叔尽管百般不情愿,还是让了步,希拉里·肃尔普的职业生涯就此决定了。温西则充满绅士风度地操心着别的事。圣诞节前夜,他跟教区长和唱诗班一起出去,在瓢泼大雨中高歌《贤君文西斯劳斯》,又回到教区长家吃冷烤牛肉和蛋糕。他没参加斯特德曼七钟转调的奏鸣,不过倒是帮维纳伯尔斯夫人将湿漉漉的冬青和常青藤系在洗礼盘上,并且在圣诞节那天上了两回教堂,帮助从距离人工河二英里处的一排荒僻、周围遍布泥泞的小屋里,送两位女士和她们的宝宝到教堂接受洗礼。

温西从塔楼爬下。他爬进鸣钟室,这里老赫齐卡亚仍站在他的钟旁,拥挤的教堂中传来灯光和人声。教区长充满乐感的声音隐隐飘上来,掠过漂浮的基路伯们的羽翼:

——《诗篇》42:7

“照明我们的黑暗……”

你的瀑布发声,深渊就与深渊响应,你的波浪洪涛漫过我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