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溶于雾中(终局之章)

“原来,我早就是第一名了吗——”新洞京子喃喃自语道,虽然没什么可后悔和遗憾的,但她却有种自己正由内而外逐渐崩溃的感觉。

“你真是做了一件傻事啊。”搜查主任低声说道,“主办方说他们原本是打算选你为冠军的,因为你在最后一轮海选的总得分名列第一。如果你没做出这种傻事,等到后天结果发表,白领小姐的桂冠就属于你了……”

她似乎听到了响彻整个礼堂的掌声与欢呼声。眼前更是浮现出自己穿着泳装站在舞台的中央、头戴黄金冠冕、身披华美长袍,正对着无数镜头微笑的画面。

新洞京子关掉了收音机,瞪着已经失去光泽的大眼睛呆呆地盯着天花板。

这下全都结束了……

主办方代表在今天正午举行的新闻发布会上向媒体公布了终止活动的具体原因,我们目前了解到——

泪水像要将这一切从她的视网膜上拭去一般,无声地划落,最终落在耳旁。

——即便这一系列事件与犯罪无关,这次活动也早已没有了一场选美大赛所应有的热闹氛围,社会上关于“即便只是为了告慰三名死者的在天之灵,主办方也应该有所表示”的呼声越发强烈,因此在得到有关单位,以及协办方的谅解后,First Lady总公司已经决定终止本次白领丽人选美大赛。

暴风雨般的欢呼声、喷上半空的彩带、从头顶飘落的亮片……原本置身于其中的自己转而融入重重迷雾之中。一切都渐渐地远离京子的身体而去。

她颓然垂下的手刚好碰到了半导体收音机的开关,一条新闻从喇叭中传出。

2

然而,当吵得面红耳赤的她们看到正垂着脑袋站在病房门口的和代,还有仿佛刚刚从地狱中挣脱出来般憔悴的独臂男人时,小牧波江顿时倒吸一口凉气不再叫骂,新洞京子也陷入了无限绝望的沉默之中。

对新洞京子的供述进行整理后,可一窥本案的大致脉络。

万里挑一的美女和半身不遂的丑女在隔着最多两米远的两张病床上歇斯底里地对骂,这仿佛噩梦一般的恐怖画面让见过无数大场面的特搜总部的刑警们都目瞪口呆。

问:“你与小牧波江是什么关系?”

“你快去死吧!”

答:“大约两年前,我因急性阑尾炎住进目黑区的中央医院接受治疗,恰巧和波江被安排到同一间病房,她当时正准备接受第一次整形手术,于是我们做了一个星期的病友。虽然出院之后我们就没再联系了,但那个星期我们相处得非常愉快。所以,在秋叶原医院再次成为同房病友时,我们很快就找回了当初那种无话不谈的感觉。因此,我跟她之间应该算是朋友关系吧。”

“杀人犯!”

问:“你们是刚再会就开始合谋犯罪了吗?”

“你才闭嘴!你个狐狸精!”

答:“我从最后一轮海选中晋级之后,就将川俣优美子、小河内惠美和穗积里子这三个人视为劲敌,并萌生了想要将她们除掉的想法。因此,我着手对她们三人的生活环境、性格、房间的布局乃至兴趣爱好都做了详尽的调查。随着调查的深入,我逐渐有了利用奥提兹提到过的电冰箱干掉穗积里子,以及布置密室用煤气泄漏干掉小河内惠美的想法。

“闭嘴!”

“至于川俣优美子,是在我去她家玩的时候,从她本人半开玩笑的一句‘要是睡觉的时候吊棚塌了我铁定没命’中获得了灵感,结合在气象厅工作时掌握的知识,制订出了具体的计划,并对她家的周边情况进行了实地调查。接下来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我因为遭遇车祸而住进了医院,如此一来我将无法亲自实施暗杀计划,但次日波江出现了,就住我旁边的病床,于是我与她合谋,制订出了后来付诸实施的遥控三角杀人计划。”

话音刚落,白色的帘子就唰的一声被拽开了。出现在众人视线中的是一个脸色蜡黄,正侧躺在病床上的女人。小牧波江竭尽全力扬起她那扭曲着的脖颈,下巴冲着新洞京子,龇着龅牙,像是要咬人一样怒吼道:“你胡说!你明明就巴不得她们死!还说什么我骗你下水?明明就是咱们两个商量着来的好吗!而且行凶的具体手法是对她们知根知底的你想出来的,我说的不对吗!”

问:“波江是主动表示她要参与到犯罪活动之中吗?”

“是她!所有这一切都是她策划的!刑警先生,是她害死了那些人!是这条毒虫骗我下水的!还一口咬定,说什么绝对不会被人识破!我、我只是把自己知道的关于另外几个候选人的事情告诉了她而已!”

答:“我们是聊着聊着不知不觉间变成了合谋,不过波江与我不一样,她应该只恨杉静子一个人。她说她已经掌握了丈夫与杉静子私通的证据,还说就算丈夫像猪一样没用,也只能属于她一个人。这就好比一件平时穿不到的衣服,即便自己不穿,看到别人擅自拿走穿在身上也会让人无名火起。所以她无论如何都想报复那两个人,而且不能是普通的小打小闹,而是必须把他们逼上绝路才算解恨。她还向我坦白她曾派出有几分小机灵的心腹,也就是女佣和代跟踪丈夫,拍到了那两个人幽会的照片,她还打电话对杉静子进行过威胁——接着我们便开始着手制订杀人计划。我们想尽量将她们的死伪造成意外,而且就算事后警方认为是他杀展开调查,我们俩也能利用‘住院’这一不在场证明洗脱嫌疑。只要那三个候选人全都死掉,警方的注意力自然会集中到唯一的幸存者杉静子身上。为了把脏水切实地泼到她身上,我们利用幽会现场的底片和照片相要挟,逼迫杉静子抄写了三封慕名信。

新洞京子突然用手指着那道白色的帘子大声尖叫起来。

“如此一来,既能确保我成为白领小姐,又能帮助波江完成复仇的一箭双雕式完美犯罪便大功告成了。”

护士长用眼神对搜查主任的问话表示了肯定,几乎同一时间,被白色帘子隔在病房另一侧的病床上传来了似乎被极力压低音量的咳嗽声。

问:“那三名受害者很快就接受了要去杀害他人的计划吗?”

池田搜查主任见状,只好苦笑着转向护士长说道:“外科主任医师说过小牧波江小姐的手术并不紧急,所以就算延期进行也并无大碍,没错吧?”

答:“她们三个对于白领小姐头衔的执着程度完全不在我之下,我不过稍加劝诱,她们就被轻易地说服了。八月十九日到八月二十一日的三天内,她们三个先后在得知我们的缜密计划后表示愿意入伙。有人来医院探病,我就拿出一封慕名信交给她,谎称这是某位热心粉丝求我这样做的,然后趁机说些其他候选人的坏话。女人这种生物就是如此不可思议,明明面对着与她们是竞争关系的我,但在我说出‘谁谁谁才是你夺冠道路上最大的敌人’这句话后,她们就当场对我提到的那个人燃起了强烈的恨意。我会先把她们的情绪调动起来,再适时抛出为她们量身订制的杀人计划。她们三人起初都表现得无比震惊,但我不断说着‘放心吧,绝对不会被发现’,‘一滴血都见不到就完事了’,她们很快就表现出动摇,并最终下定决心以身犯险。女人就是这样子,一旦下定决心,就会变得无比坚强。她们全都变得斗志昂扬,但对其他人也已经下决心要取自己性命的事情一无所知。”

新洞京子边狡辩边死死抓住了病床的铁栏杆,她已经彻底崩溃了。

问:“你对穗积里子下达了怎样指示?”

“不要!我不会离开这里的!”

答:“第一,我让她提前向气象厅查询八月二十三日当天的涨退潮数据,并准备好富余长度与水位差相一致的钩绳,在下午三点前往川俣优美子家拜访。第二,如果川俣优美子不在家,就在征得她家人的同意之后前往她二楼的房间,届时将钩绳挂到吊架上,并把绳索抛出窗外。第三,离开川俣家,乘小船前往川俣家下方的堤岸,将绳索栓到拖网船上。第四,尽快返回公寓,待在房间里不要出门。第五,邀请杉静子在下班之后来自己家里玩,以制造不在场证明。”

“我没工夫跟你争辩,剩下的事等到了特搜总部再说吧。”

问:“你对小河内惠美下达了怎样的指示?”

“我没骗你们,那场车祸肯定是有人在我的方向盘上动了手脚!”

答:“第一,下午五点半之前赶到穗积里子的公寓。第二,留意是否有客人来访,然后尽快找机会让她服下准备好的安眠药,等药效发作后,以讲解功能为由将其引诱至电冰箱前,找机会将她推进冰箱里面并关上门。第三,离开前千万不要忘记给冰箱通上电,以及将钥匙丢进报箱。第四,立刻返回品川仓库。”

“这可不好说,想洗脱身上的嫌疑,当然是将自己塑造成一名受害者最有效。只要你有那份心思,动手伪造一场车祸应该并不算什么难事吧。”

问:“你对川俣优美子下达了怎样的指示?”

“我可是受害者啊!还差点因为方向盘被人动了手脚而没命呢!”

答:“第一,当天中午过后外出。第二,晚上七点之前赶到品川仓库造访小河内惠美。第三,带上度数较高的烈酒与可以制作火锅的食材作为见面礼,并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让小河内惠美喝下大量的酒,将她灌醉。出发前可以带上安眠药,万一没能将其灌醉也可以用药物使她失去意识。第四,整理现场,尽量不留下曾有人造访的痕迹,然后按照事先计划好的那样将现场布置成密室。要藏好自己,尽量挑仓库外的马路上有人经过的时机合上电闸使卷帘门关闭。第五,最晚也要赶在九点半之前回到家,并在服用完安眠药之后立刻就寝。”

“以教唆他人的形式剥夺其他人的生命,也是杀人。”

问:“她们三人都是当场就接受了你的安排吗?”

“我可是个住院患者呀,半步都没离开过医院的我怎么可能杀人呢?”

答:“虽然这些计划能帮她们消灭竞争对手,但她们也要承担自己可能沦为受害者的风险,而且指示中确实存在一些容易招人怀疑的地方。然而,在我说出‘之所以这样做,是为了让你免遭警方的怀疑’这句瞎话之后,她们马上就不再质疑了。”

“谋杀。”

问:“你就从没想过这个愚蠢的计划可能会使选美大赛被迫终止吗?”

“你们凭什么抓我?”

答:“我自信地认为就算实施过程中出现些许误差或突发状况,最终结果也一定会朝着我所期望的方向发展。即便发生最坏的情况,警方也肯定不会查到我头上。而且竟然发生了杉静子造访穗积里子的公寓时,惠美灵机一动将镜子塞进了她的手提包这种事,波江得知后别提有多高兴了……”

“已经可以走动了,那自然最好。我们已经征得主治医师的同意了,这是逮捕令。”

问:“你遭遇的车祸是你自己制造的吗?”

“是的。”新洞京子看着天花板回答,但她却没能掩饰住声音中的颤抖。

答:“这件事我怎么都想不通,那场车祸真的不是我自己弄出来的。也许是那三个人中的某一个事先在我的车上动了手脚吧。”

“新洞京子小姐,你原本是计划今天下午出院的对吧?”一名站在病床边的中年男子问道。

3

有两个我见过,是警察……新洞京子顿时全身战栗,目光停在了光晕已经消失的白色天花板上,偌大的病房中似乎只能听到她的心跳声。

停泊在港口内的船只纷纷亮起了灯光。万吨级客船自然是五光十色,货船则是略显灰暗的褐色,此刻它们都飘摇在浓雾之中。

就在这时,一群男人在脸色煞白的护士长的带领下,陆陆续续走进了新洞京子的病房。一、二、三、四、五,总共五个人——他们若无其事地走到窗边,一字排开,几乎把整面窗户都遮住了。

一个独臂男人和一个身穿粉红色衬衫的女人——也就是小牧和我——正坐在岸边的长椅上,眺望着令人不禁泛起阵阵乡愁的横滨码头。

新洞京子要花费很大的精力,才能勉强压抑住内心的狂喜。

海浪冲刷着堤岸,不断发出单调的声音,远处京滨地区忽明忽暗的无数灯光,在我们两个的眼中映出了无尽的哀愁。

这一切都将在后天——九月二日的最终决赛之后,化为现实!

尽管失去了衣食无忧的安稳生活,但从此不必再暗中幽会,也不需要再忌惮他人的目光,可以光明正大地彼此相拥的我们,绝对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两个人。

奖品多到房间里都堆不下,存款的数字不断膨胀,周围全是羡慕、畏惧与迷恋的眼神。活动多到参加不过来,更有接不过来的海外邀请和争相送上门来的代言合同。

“静子……你幸福吗?”小牧一边抚弄着被海风吹散在我的后颈的发梢,一边在我耳边轻声问道。

等真的成了白领小姐,还有谁敢如此露骨地攻击她呢?面对拥有巨额财富和响亮名声的美女,谁会不选择乖乖臣服呢?没错,我确实进行了一场豪赌,但我赌赢了——这不正是我毕生追求的目标吗!想到这儿,新洞京子不禁昂然地挺起了胸膛。

“嗯……”

然而,她却在心中高声呐喊,只要成为灰姑娘就行了!

我微笑着回应了他。但这并非完全发自内心的笑容,几乎可以说是在强颜欢笑。因为我的心底还藏着一个秘密,它锐利且沉重到使我无法融入这份期盼已久的幸福之中。

新洞京子很清楚,这篇评论文章就是在影射刚刚发生的白领小姐候选人离奇身亡事件。

那是名为“我其实也是罪犯之一” 的悔恨与恐惧,它绝不会轻易消散。

当今日本充斥着大到全国皆知,小到无人问津的各种选美大赛。众多对自身容貌身材充满自信的女性,为了得到丰厚的奖金和所谓“选美女王”的头衔,不惜暴露出女性最丑陋的一面,也要与其他参赛者拼个你死我活。她们却从未想过,究竟有多少女性,为了给自己贴上选美女王的标签,从此走上悲惨的人生道路,或是在昙花一现之后迅速被大众所遗忘。这些梦想着成为灰姑娘,执着于选美女王头衔的女性,其实与追求一夜暴富的赌徒十分相似。如果真的出现了为争夺选美女王宝座而危及参赛者生命安全的明争暗斗,势必将演变为重大社会问题,全社会都要就究竟该不该举办选美大赛而展开讨论。

放下电话后我思考了很久,判断出电话中声音的主人应该是新洞京子。于是,八月十二日夜里,我在她那辆二手王子轿车的方向盘上动了手脚。所以,我是一名犯下了故意杀人未遂罪的罪犯!

昨天的晚报上刊登了一篇以《名为选美的赌博》为标题的社论,新洞京子忽然回想起文中所写的内容,不禁轻轻地冷笑了一声。

“你在想什么呢?”他轻轻地把脸凑了过来。

她体会着冠军在就要抵达终点前的小憩中才能体会到的如释重负。既然晋级决赛的十位参赛者中最被社会各界看好的四人已全部丧失参赛资格,那白领小姐的桂冠自然非她新洞京子莫属。如今她的脑海中正轮番思考着届时该做好怎样的心理准备,接受采访时该挑哪些重点讲讲,以及面对摄影机镜头时该摆出什么样的姿势。

“我希望时间可以定格在这个瞬间。”我边说边紧紧地依偎进他的怀中。向他坦白这个只有神明才知道的秘密只会为我们带来不幸,因此我暗中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让这个秘密烂在自己的肚子里。

新洞京子看着窗外水渠反射在雪白天花板上的摇曳光晕,陷入愉快的梦境之中。

五位白领小姐候选人无一例外都是罪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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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性是何等的丑陋啊,我仰望着星空在心中默默自嘲。这时正巧有船在浓雾中拉响了汽笛,我们如同失去了祖国的难民般依偎在长椅上,望着远处的码头发呆。越发浓郁的雾气朝岸边涌来,大海、船上的灯火,身在长椅上的我们,都仿佛溶在了这迷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