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崩溃(独臂男子之章)

他压抑住内心的激动情绪,通过刚刚的发现联想到了某项实验。

先别急……

抬头远眺,那些仿佛玩具一般排列在岸边的球形储油罐已被落日的余晖染成了深红色。

有一个完全出乎他意料的发现。

有了,先去趟照相馆再说。

然而,正盯着两张照片看个没够的小牧突然皱起了眉头。

小牧站起身来,对实验的期待让他的步伐格外轻盈,但没走多远他就意识到自己并不知道附近哪里有照相馆,于是决定先去商业街碰碰运气。

真想捧着这两张照片看上几个小时啊,要是能永远沉醉在那令脑髓都麻痹的爱意之中该多好。

过了桥,小牧在一条自主干道斜着延伸出去的小路的转角处发现了一家装修老土、看起来就给人感觉生意不会太好的照相馆。他片刻都没犹豫,直接推开门走进了店内。

小牧从裤兜里摸出一个信封,把静子让他保存的那两张偷拍照片和底片从信封里倒出来,摆在膝盖上。照片上是漫步在山下公园里的他们,以及在旅馆的双人床上缠绵的他们——当时的情景在他的脑海中重现,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一个上半身穿着运动背心的男人慢吞吞地从弥漫着烤鱼香气的内室走了出来。

孤零零置身于暮色之中的小牧更加深刻地意识到,静子对他而言究竟有多么重要。一旦失去了她,所有的色彩、声音和气味就都会从他的世界中消失,而他将化为一条孤独的老狗,在黑暗中徘徊,慢慢迈向死亡。

“可以借我用一下剪刀吗?”

恐怕只剩缺少右臂,眼看着就要腐烂的人形肉块吧——小牧不禁这样想道。

小牧毕恭毕敬地说出请求。照相馆老板未发一言,从狭长的柜台下拿出一把剪刀,把它放到了小牧面前。

一旦静子被夺走,我还剩下些什么呢……

小牧拿出底片,灵活地用一只手剪下了右侧的一小部分。

只要一想到静子虽因长时间受审而身心俱疲,却仍旧对明天满怀希望的样子,无法控制的焦躁与思念就会迅速占领小牧的心。

“可以麻烦您帮我洗一张出来吗?”

也不知道静子现在是正坐在特搜总部的木椅子上接受刑警的连番询问,还是总算结束了一整天的折磨,一边躲避记者的镜头,一边急匆匆地赶往某家旅馆。

“欸?”

他只能怅然若失地孤身一人对着大海。

老板那张扑克脸上写满了惊讶,因为小牧打算让他冲印的,竟然是一个那么小的东西。

然而此时此刻,静子她却不在我身边……

“我想放大到普通相片尺寸。”

孤身一人的独臂男子重新看向海面。尽管傍晚的大海已经不能再用湛蓝形容,但仍能让他的心情平静下来。可能是因为拍打着堤岸的海浪、船只发出的汽笛声、海风的气味,以及广阔的空间都毫无保留地接纳了他的孤独,也可能是小牧以它们为媒介,感觉到自己的一切都融入到了静子的灵魂。毕竟他与静子的每一次幽会,那些每分每秒都无比珍贵的幽会,大都发生在能看到大海的旅馆,或是横滨的码头这类地方。

“可是,这……”

他还没走出几步,就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事一样折返回来,将一张千元纸钞塞进小牧的胸前口袋里,并赶在小牧开口前说:“这是借给你的。”说罢再次转身离去,这次没再回头。

“我亟须这张照片,两个小时可以弄出来吧?”

仓田警部补突然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但也只能低头看着独臂男人,继续说道:“那我先走了……”

“嗯……”

“说的也是……就算咱们成功破解了小河内惠美身亡之谜,也不足以洗清杉静子身上的嫌疑。”

目瞪口呆的照相馆老板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把这张最宽的地方也只有三毫米左右的半圆形底片拿了起来,看着小牧说:“行,两个小时后来取吧。”

“我可以跟静子一起去住旅馆,或者去静子租的房子对付一下,但在那之前,我必须先找到能够证明她的清白的方法。”

小牧无比急切,这张小小的照片说不定能成为解救静子的关键证据。而且这是偷拍者直接用来要挟静子的东西,对小牧而言它就是无价之宝。

也许是一直积攒着的疲劳感突然袭来,坐在地上的小牧看起来连站起身都很勉强。

小牧去吃了一份荞麦凉面,然后走进一家咖啡店。不过他需要的并非咖啡或者音乐,而是片刻的休憩。幸运的是店里客人不太多,而且放的是古典音乐,在这里小睡片刻真是再合适不过了。他找到一个空位,刚坐在富有弹性的沙发上,就安然地闭上了眼睛。

“我想在这里再待一会儿。”

这可真是意外收获啊。

“五点半了,我得回特搜总部把今天的成果汇报上去,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处在半梦半醒间的小牧迷迷糊糊地想着。

仓田警部补抬起手看了一眼表。

因为思念静子而不舍地将照片和底片反复看了好多遍之后,小牧突然有了一个小小的发现。也不知是单纯的粗心大意,还是要挟的人太过心急的缘故,静子收到的这两张底片不是用剪刀从整卷胶卷上剪下来的,而是像直接用手硬撕下来的。这使得右边相邻的那张底片也有非常小的一部分被连带着撕了下来。但这毕竟是对方的无心之举,所以只有最边上的一点点半圆形碎片,上面有什么很难看出来。运气差一些的话,有可能只是无意义的背景。

一言不发的两人就这么神情恍惚地眺望着傍晚的大海,短暂地放弃了思考。

但它既然连着横滨幽会的偷拍照,想必这小小的半圆形底片也拍到了偷拍者或者要挟者关注的什么东西。无论拍到了什么,只要洗出来的照片能证明自己的推理成立,就可以通过揭穿要挟者的真实身份来洗清静子身上的冤屈。

水平线上方的云朵逐渐被染成粉红色,阳光也渐渐的不那么毒了,深蓝色的天空看着甚至让人感到一丝清凉。远处的海面上有几艘船,看似静止不动,船头却隐约掀起白色的浪花。

小牧在做完这个充满希望的三段论推理之梦以后,从昏睡中醒了过来。虽然离跟老板约好的时间还有一会儿,但他实在等不及,于是直接起身再次前往照相馆。

对话戛然而止,两人仿佛身处通风口被彻底堵死的密室中一般,继续说下去只会白白消耗有限的氧气。

老板自然是不敢怠慢这位小店开业以来第一个提出如此诡异的要求,而且周身上下释放出仿佛海底遇难亡灵般诡异气场的客人,于是快马加鞭完成了冲印照片的工作。小牧刚一走进店门,老板就直接把印着店名的信封递到了他的面前,似乎已经等候多时。

“可那扇窗外是一望无际的大海啊。”

小牧付完钱,离开照相馆,散着步寻找光线足够明亮的地方。他很快就发现通往大森站的左边岔道的角落里亮着一盏水银灯,在那明亮灯光的照耀下,连生长在水沟旁的杂草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结果还是回到了之前的推论啊,也就是凶手布下了某种定时装置。而且既然房间内没有任何痕迹,那凶手肯定是利用了唯一的与外部空间相通的地方,也就是窗户。”

他很快便站到水银灯的正下方,用嘴把照片从信封里叼了出来。底片大小的照片上呈现出一幅半圆形的图像,小牧瞪大了双眼,屏气凝神地仔细观察画面中那轮廓不清的物体。

“可凶手就是这么得逞的。除了自然现象以外,只可能是凶手在晚上十点之前就提前布置好了某种类似陷阱的装置。”

虽说已经放大过了,但也只有一个小碎片,信息量很有限,乍一看根本无法辨别这究竟拍的是什么东西。但观察了一段时间之后,小牧可以通过想象描绘出在完整照片中,与这块碎片相邻的都是些什么东西了。

“不能在现场留下任何痕迹,也就意味着凶手使用的手法必须极其简单,可问题是世上真的存在如此方便快捷、事后还能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定时装置吗?”

位于碎片上方的应该是某种针叶树,但拍到的部分实在太少,而且上方还被某种白色的东西遮住了,所以很难看出究竟是哪种树。再就是这块半圆形碎片中最宽的部分,拍到了一个人,不过只有把被拍的人竖着分成四等份后最左边的那一点点。脸自然看不到,就连水平向右伸出的白皙手臂也刚好与门柱重叠在了一起,只能勉强看到服装的线条。再往下拍到的应该是裙子的一部分、向旁边踏出的右脚的一部分,以及穿在脚上的木屐的一部分,而画面的最下方似乎是水泥台阶。

“很遗憾,那种案发后会在现场留下明显痕迹的东西恐怕不行。”

小牧仔细观察放大冲洗出来的底片碎片之后,得出了以下三点推论。

“比如某种定时器之类的?”

其一,出现在照片中的人毫无疑问是一位女性。从无袖连衣裙加木屐的穿搭方式来看,这应该是一张抓拍照,或是拍摄者随意拍下的日常生活照。

“肯定是利用了什么。”

其二,照片中的女性处于画面中最左边的位置,因此这应该是一张多人并排的合照。

“这个推论很难成立,因为现场并未发现布置过定时装置的残留或痕迹,那么凶手又是如何使吊棚在十点左右准时崩塌的呢?”

其三,这张照片应该是在某户种有针叶树的民居的门前拍摄的。而且这位身着连衣裙的女性裸露在外的胳膊紧实、白皙,应该还很年轻。

“那只可能是凶手提前布置好某种可以使吊棚在固定时间段崩塌的装置了吧?”

但能够满足这三条推论的照片怕不是要以万为单位计算,因此想只凭这些推论就挖出要挟者的真实身份,根本是痴人说梦。

“应该是这样。吊棚塌了,但那时凶手不在现场,因此无法将吊棚崩塌与此人联系起来。但吊棚崩塌明显不是自然现象,而是人为所致。凶手一定是用了什么巧妙的技巧……”

不知所措的小牧呆呆地站在水银灯下,路过的行人们看到这个穿着邋遢、举止怪异的独臂男人,都不约而同地选择绕道而行。

“那就说明吊棚崩塌并非凶手本人直接造成的?”

但是……总觉得哪里不对。

“没错,但导致川俣优美子身亡的吊棚是在十点左右崩塌的。”

小牧就像卷入旋涡后因失去方向而陷入迷惘的水流一般,思绪在脑海中兜着圈子寻找出口。就像有时候明明没有刻意去回想,却会突然间浮现在脑海之中的儿时记忆一样,他总隐约有种自己似乎在什么时候、与某个人一起到过照片中拍下的那个地方的感觉。

“也就是说,案发当晚十点左右,凶手并未出现在这附近吗?”

啊!

旁边的小牧则一直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大海,阳光打在平静的海面上,闪耀着好似刀光的波光。平缓的海浪拍打着两人脚下的堤岸,重复着发出单调的声音。这让小牧想起与静子在横滨的山下公园,走在海边小路时的缠绵。

在思绪终于不再兜兜转转,有了个定论的瞬间,小牧不禁惊讶地轻呼了一声。

说到这里仓田警部补不禁苦笑了一下。

针叶树后是花岗岩材质的石门,走上两级混凝土台阶,穿过花岗岩石门之后朝左一转头,就能看到枝干低垂着的雪松。

“当晚附近的居民大多在外面乘凉、聊天,假如有陌生人现身,势必会瞬间成为众人视线的焦点。同时也没发现有人租船,或未经租船店老板同意擅自划着小船出海。再就是当时恰好有一对情侣在这里看海,他们明确表示海面上没有人。所以我提出的凶手乘船在海上,用钩绳拉塌吊架导致川俣优美子身亡的假设,当场就被特搜组的同事们否定了。”

是那栋房子!

为小牧讲完川俣优美子离奇身亡的详细经过之后,仓田警部补说出了这一结论。

他再次盯着照片看,动用想象力对它进行放大之后,脑海中果然出现了“那栋房子”的门口。接着他又回想起女人所穿的白底黑条纹、条纹末端呈螺旋状弯曲的连衣裙时,小牧整个人彻底僵住了。仿佛有一根由难以名状的愤怒、震惊及恐惧所打造的钢柱,从天灵盖瞬间贯穿了他的整个身体。

“总之,根据我们的调查,凶手是不可能在二十三日晚上十点前后于这一带犯案的。”

回过神来后小牧拔腿就跑,一路狂奔到了大森站。尽管他明白这样做毫无意义,但还是必须做点什么来释放内心的无尽愤懑。

两个人眺望着大海抽起了香烟,烟雾刚被呼出体外,就在海风的吹拂下迅速消散在他们身后。

他在大井町站换乘大井町线,透过电车车窗可以看见一道道苍白的闪电划过漆黑的夜空。等他在自由之丘站下车的时候,如同瀑布一般的倾盆大雨已经在锤打干燥的地面了。他奋力扒开聚在地铁站出口屋檐下躲雨的人群,一头冲进那仿佛幕布般包裹着一切的滂沱大雨之中。

仓田警部补也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很长时间没抽过烟了。

简直就像走在水里一样。尘土的气味刚从地面升腾而起,就瞬间被仿佛水浇在烧红的铁板上时发出的那股味道替代,小牧瞬间就被暴雨浇了个透。

“你看看我,一忙起来把这事都给忘了。”

来到“那栋房子”的门前,他只冷冷地瞥了一眼门柱上写着“小牧”二字的白色名牌,便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位于门内左侧的雪松正在暴雨的蹂躏下吱吱嘎嘎地剧烈摇晃着。小牧径直来到玄关前,他连碰都没碰门把手,而是用上全身的力气,狠狠地摁响了门铃。

“不好意思,如果你身上有香烟,可不可以……”可能是实在忍不住了吧,小牧终于张开微微颤抖的干涩嘴唇说道。

有人趿拉着拖鞋小跑着靠近,随后玄关内的灯亮了起来。

这里与城区完全不同,洁净的海风迎面吹来,似乎连张嘴说话都有些费劲。

“请问是哪位呀?”

他们穿过小船厂作坊,绕过川俣优美子家的房子,来到了面对大海的堤岸上。

从门里传来女佣和代的声音。小牧没有说话,左手继续死按着门铃不放。

倦怠笼罩着盛夏午后的河边小巷。这时候男人正在班上,女人和小孩在午睡,街上不见人影。不过虽然听不到人说话的声音,却不时有音量很大的流行歌曲和刺耳的婴儿啼哭声从长屋里传来。

“来了、来了!”

两人在桥上下了出租车。

和代的身影伴随着慌张的声音映在了玄关的大门上。

小牧似乎有些不耐烦,语速飞快地说完了,随后像是在追踪什么似的,一脸严肃地看向正前方。对于已经破釜沉舟的小牧而言,刚刚发生的事情也不能在他的意识中停留,他面前只剩下“前进”这一条路了。

门终于从屋内打开。和代突然发出一声像是抽了风般的惨叫,她兴许是把长相本就阴郁,又在经历了几天的颠沛流离之后变得眼眶凹陷、两颊消瘦、胡茬凌乱,身上的衣服还湿了个透,两眼之中却燃烧着熊熊怒火的小牧给看成前来索命的死神了吧。

“刑警先生你描述调查过程时,我听到药店老板说他目击到了卷帘门降下,但并未看到有人在屋内操作开关。我觉得哪里不对劲,这种卷帘门,要拨动开关才会开始运作,跟药店老板说的看到卷帘门降下,却没看到有人在拨动开关后返回隔间是矛盾的。由此我便想到这个‘拨动开关的人’很可能并不存在,那凶手就应该是提前将开关拨到‘关闭’,再在仓库的其他地方设法使卷帘门降下。如此一来,选项就只剩下位于仓库后方的电闸了……仅此而已。”

过了片刻,和代才缓缓移开遮着眼睛的手,一脸惊恐,却又仿佛被什么东西强行吸住一样战战兢兢地看向小牧。

“那你是怎么想到总闸的呢?”

“是谁让你干的?”小牧强压着内心的愤怒,语气平静地问道。和代却吓得打了个寒战。

“只是运气而已。”脸上不带半点笑意的小牧回应道,“无论电风扇还是卷帘门,都是必须在有电的情况下才能工作的电器。那么要想操控它们,就只有开关和总闸这两个地方可供选择。”

“是谁让你干的?”声调和内容都与刚才完全相同的话再次从小牧的口中冒了出来。

为了享受从车窗吹进来的风,仓田警部补尽可能地将上半身靠向车门,同时嘴上这样说道。身为警部补的他认可了身边这位独臂男人的才华,不过这绝不意味着他会因此失去自信,而是对警方在调查中陷入思维定式,忽略了的盲点轻易就被没那么多乱七八糟想法的外行人看出来这一点心生感慨罢了。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和代终于颤抖着做出了回答。

“你能发现电闸这一盲点,在我个人看来真是非常值得赞赏,佩服。”

“我记得你有一台照相机和闪光灯……现在你应该明白我在说什么了吧?”

两人返回品川站,搭乘国电前往大森。从车站里出来后,仓田警部补感觉鞋里的双脚因为酷热和疲劳而像灼烧一般难受,再加上心里还有几分想要犒劳小牧的想法,便狠下心来在路边叫了辆出租车。

“我还是不明白!”

一阵低吟在仓田警部补的心底响起——除了机械故障以外,只有停电才会使石英钟停止。这仅仅持续了五分钟的停电,极有可能就是某人切断了这栋建筑物的电源。

和代慌乱地摇着头,脸已经煞白。

应该走得很准的石英钟,为什么莫名其妙慢了五分钟?现在想想,当时的自己真是迟钝到家,竟然面对如此明显的疑点也没有及时看出端倪。

“别装傻了,不然那个一路跟踪我到横滨,又用照相机偷拍的人是谁?”

当时搜查系长是比对了自己的手表和办事处墙上的石英钟才说出的这句话。岛根勇吉还回了一句:“有这事?我印象中它好像不慢啊……”

“这种事我怎么知道。”

与此同时,八月二十四日案发当天,品川署搜查系长离开现场时的那句无心之言再一次出现在仓田警部补的脑海中——“这台石英钟刚好慢了五分钟呢”。

“是谁让你这么干的?”

“这不跟电熨斗的开关坏掉了,就直接拔下插头来控制冷热是一个道理吗?”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屋里的灯亮着,电风扇吹着,卷帘门关得严严实实,看到这样的场景,人们会先入为主地认为它们是在有人按下开关之后才启动的。电这种能源与日常生活息息相关,我们每天都在打开开关、使用电器,导致很难跳出“必须先打开开关才会有电”的思维定式。也正因如此,才会在过去这么长时间之后,总算意识到在断电情况下打开开关,再恢复电力,效果与正常情况下打开开关启动电器没有任何差别。

“快说!”

马路对面的药店老板看到了卷帘门降下,却没看到半个人影。凶手当时应该就躲在小巷里,窥伺着药店老板转过身,或是与别人交谈的机会,趁机从现场逃离。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凶手是在看到小河内惠美已经倒地睡去之后,将所有的窗户关上,然后开门进入仓库,关掉了仓库后门边的电闸,切断了整栋建筑的电力。然后凶手借助手电或者火柴的照明回到办事处,将隔间的木门从内侧锁上,按下电风扇的开关,并把卷帘门的开关扳到“关闭”一侧。然而这时整栋建筑都没电,所以无论电风扇还是卷帘门,都不会有任何反应。之后凶手从正面的玻璃门走出办事处,由外侧将门关上,再穿过贴着旁边建筑的小巷来到仓库的背后,经后门进到仓库内,将电闸合上。电力恢复,电风扇开始工作,卷帘门徐徐降下。

下一秒钟,巴掌扇在和代的脸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她整个人则一个踉跄倒向玄关的墙边。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惨叫声几乎在同时响彻小牧家的宅邸。

“非常完美。”仓田警部补无比自信地断言。

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响起,小牧的岳父岳母双双出现在了玄关。刚看到小牧的时候,他们明显也跟和代一样被吓得不轻。但这些年来始终把小牧当狗一样呼来唤去的自信,让他的岳母迅速从惊恐之中缓了过来,并像往常那样冲小牧吼道:“你这个废物!事到如今居然还有脸回来!”

“你怎么看?”小牧从正门回来了,不安地问道。

放在以前,单单这一声吼都能让小牧立刻跪下向她赔礼道歉。但此时小牧却没有表现出丝毫要屈服或者放弃的意思,而只是冷漠地瞥了她一眼而已。与过往截然不同的反应明显令他的岳母有些不知所措,但那份持续数年的优越感,依旧让她打心底里瞧不起这个独臂的男人。

仓田警部补走向墙边,将卷帘门的开关拨向写有“开启”字样的一侧,卷帘门缓缓上升。随着屋里渐渐恢复明亮,连口大气都不敢喘的女职员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老婆在住院,你却跑去其他城市找朋友厮混……还在外头一待就是三四天!身为一头混吃等死的猪还敢这样胡来,可真有你的啊!”

仓田警部补内心无限感慨,凶手所用的花招如此单纯,自己为什么就是没能识破呢?不过稍微回顾一下之前参与过的案子,这种真相浮出水面后才恍然大悟的情况其实经常发生。就像那些嘴上说“随便谁都能发现新大陆”,却没法把哥伦布手中的熟鸡蛋立起来的人们一样,哪怕只是在最开始的调查方向上选择有误,也有可能导致办案人员对那些再明显不过的疑点视而不见。

看来岳母这是铁了心要用污言秽语逼小牧服软。

肯定错不了……

“今后不许你再进我家的门!公司你也不用来了!咱们之间已经恩断义绝!”岳父也在旁边附和着喊道。

卷帘门落下后,煤气炉的明火被电风扇吹灭,而凶手已经逃出了办事处。被留在密室内的小河内惠美则注定难逃煤气中毒的结局。

面对二老的口头攻势,小牧并没有回嘴。而是仅仅报以一个带着几分自嘲的微笑。

女职员被身后突然开始转的电风扇吓得发出惊呼,随后赶忙用手捂住了嘴。

此刻的小牧,正在为自己之前做过的那些蠢事感到深深的懊悔。直到最近他才意识到不再寄人篱下意味着什么。要知道这可是他入赘小牧家以来,第一次发现自己不止可以与岳父岳母平等地对话,甚至还能开口反驳他们啊。

“啊!”

“你倒是说点什么啊!”

这时一阵吱吱嘎嘎的机械运作声打破了这份沉重的寂静,位于正门外的金属卷帘门开始缓缓降下。

岳母跺着脚冲小牧大吼,却被小牧无视。他一步迈进玄关内,直奔紧贴着墙壁缩成一团的和代而去。接着他一把抓住和代的肩膀,把蜷缩着的对方从地上硬拽了起来。

小牧说要再现凶手的手法,导致办事处内形成了一种诡异的氛围。尽管屋内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但自己也许下一秒就会死于非命的错觉还是让留在屋里的四个人感到一股寒意。以至于他们始终没人开口说哪怕半句话。

“是谁让你干的?”

随后小牧丢下如同雕像般呆站在原地的四个人,经位于办事处正面的玻璃门走到屋外,并顺手把门关好,从大家的视野中消失了。

小牧第四次重复这个问题。

小牧说着按下了电风扇的开关,紧接着又走向墙边,按下了卷帘门的开关。

可能是家中的二老在场让和代多了几分底气吧,她竟然直接把脸扭向一边,一言不发。

“这样一来,只要再将卷帘门放下,就构成了完美的密室。”

小牧松开了和代的肩膀,随后一把扯住她身上那件白底黑色条纹的连衣裙,低声问道:“你最近穿着这件连衣裙,跟另外三四个人在大门前拍过一张合照对不对?”

说完,小牧打开从办事处通往仓库的那扇门,并消失在仓库中。过了不到两分钟,他又原路回到了办事处,然后从屋内把门锁上。

话音刚落,和代的脸就转回来了。于是小牧趁热打铁,继续说道:“你再不说实话,就要换警察来问了。”

“此时喝醉的小河内惠美已经席地而睡,凶手开始小心翼翼地关闭可供空气流通的每一扇门窗。接下来我将尝试着为大家重现……凶手在关好门窗之后所采取的行动。”

“警察?”和代与二老异口同声地惊呼道。

小牧看向警部补,似乎在征求意见,警部补深深点头表示赞同。

“说!是谁让你干的!”小牧第一次提高了音量。

只见他拿起办公桌上的电风扇,说道:“假设这就是位于小河内惠美头部一侧的煤气炉。”说着将电风扇对准一本厚厚的账簿,“一旦电风扇启动,风就会把煤气炉的明火吹灭。”

“我不明白你说什么……”和代无力地回答道。

小牧并没有细讲,而是直接朝办公桌走去。他的神情不带一丝自豪与炫耀,倒是与起早贪黑辛勤耕耘的农夫有几分相似。

小牧毫不留情地举起左手,听着让人感到畅快淋漓的脆响声接连炸响在和代的脸上。这一幕让岳父岳母惊得动弹不得,他们像看到一直对自己百依百顺的狗突然露出獠牙一般,陷入无尽的恐惧之中。

“我来实际演示一遍吧。”

“是小姐……”似乎已经有些恍惚的和代轻声说道。

“你说什么!”警部补顿时懵了,然而绝不是出于好面子或者挫败感,而是觉得太不可思议而表现出的惊讶。

“……波江吗?”

“刑警先生,我感觉好像有些眉目了。”小牧似乎不在乎脸上已经脏成什么样子,刚回到办事处,就径直站到仓田警部补面前这么说道。

“……是的。”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沉思之后,小牧突然冲出办事处,把后面的仓库仔细巡视了一遍,带着满身的尘土回来了。

微微点头之后,和代无力地垂下了头。

小牧当然并不具备专业的刑侦知识与分析能力,他只有为了解救心爱之人,无论如何都要破解谜团的决心。而他那强大的意志力就如同“穷鼠噬猫”这个成语所比喻的那样,帮助他从“虚无”之中硬生生找出了一种“可能性”。

波江!

听仓田警部补大致讲述了一遍案发时的情况后,小牧轻声嘟囔过一句“凶手采用的脱身手法应该并不困难,一定是咱们把问题想得太复杂了”,说完他就没再说话,沉思了近一个小时。

小牧的眼中顿时燃起了诅咒的烈焰,下一个瞬间,他转过头朝着岳母所在的方向大吼道:“浑蛋!”

仓田警部补本想着这次一定要攻破凶手故意搭建起来的伪装之墙,然而到现在为止还是没有任何新发现,也没获得什么能让人突然醒悟的灵感。在他看来,这处犯罪现场仍旧只是一座闷热的建筑物罢了。

他这一声怒吼,把岳母吓得直接后退了几步。

这个衣着邋遢,看着像是已经失魂落魄的男人给人一种奇怪的印象,你一眼就能看出他肯定不是刑警的搭档,但也不像是被捕的犯人,因此作为旁观者怎么都想不通,他为什么会跟刑警一起出现在这个曾经的案发现场。

这一声凝结了六年里被骂了几百次“浑蛋”所累积的愤懑,发泄出来之后,小牧就转过身消失在了屋外的倾盆大雨中,似乎已经与这座宅邸诀别。

之前就认识的岛根勇吉当然也在,仓田警部补把他叫到沙发上攀谈。至于那个新来的女职员,别看她好像一副正在认真查阅账簿的样子,实际上一直频繁地偷瞄与刑警一起来的独臂男人。

3

办公室里除了一位看起来应该是小河内惠美的继任者的女性员工以外,还增加了一位感觉像是警卫的中年男人,两人都无所事事地坐在办公桌前。

仓田警部补隐约感觉到有人在摇自己的肩膀,他渐渐从睡梦中苏醒过来,发现阳光已经透过乳白色的窗帘照进来,给昏暗的特搜总部带来了光明。

小河内惠美曾经暂住的那个小隔间已经被拆除,那片空间已重新归入仓库办事处。

他睁开眼睛,看到一名身穿制服的刑警正一脸尴尬地站在自己面前。仓田警部补早已习惯在特搜总部过夜,昨天晚上的会议一直持续到凌晨两点才结束,躺下时都三点多了。说实话,现在他真的非常困。

2

“有个人说无论如何都必须见您一面。”身穿制服的刑警小声说道。

听到对方的回答,喜形于色的小牧立刻按住那条空荡荡的袖管,像兔子一样追了上去,虽然刚冲出门就被外面火辣辣的阳光晃得头昏眼花。

“谁啊?”

仓田警部补冲小牧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急匆匆地走出了荞麦面店。

“是个没有右臂的男人,看起来像个流浪汉。”

“就算我说不行,你也照样会跟过来吧。”

警部补立刻意识到来人是小牧,说他是流浪汉也未免太过分了些。于是他苦笑着爬了起来,看了看周围,只见屋子里到处都是四仰八叉倒在地上呼呼大睡的同事。

“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吗?”

“现在几点?”

“去小河内惠美的……不,去案发现场。”警部补一边跟女服务员结账一边回答道。

“六点半。”

“刑警先生,接下来您打算去哪儿?”看到仓田警部补起身准备离开,小牧赶紧问道。

仓田警部补边想着怎么才睡了三个多小时啊,边拽过衬衫,披上之后走出了总部办公室。

漫长的沉默过后,仓田警部补终于沉重地点了点头。面前这个一心想帮恋人洗清冤屈的独臂男人刚刚的那段讲述,听起来怎么都不像是诡辩,而是真情流露。尽管有可能与特搜总部制订的调查方针相悖,仓田警部补还是决心帮助小牧,从杉静子可能是被冤枉的角度出发寻找线索,追查幕后真凶。

小牧就缩着身子站在神乐坂警署前,身影躲在都营电车站旁电线杆的影子里。本就很邋遢的衣服又在昨晚被暴雨打湿,看起来显得比之前更加落魄,也难怪刚才那位刑警会把他当成流浪汉。

“我明白了。”

“啊……”

“静子曾对我强调,说对方提出的条件都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并且不肯告诉我具体都是些什么事。现在光凭代写粉丝信这一点,就能明显看出确实是有人在设计陷害静子!而那个在电话中威胁她的人,就是制造这一系列惨剧的罪魁祸首,我说的不对吗?”

看到仓田警部补,小牧仿佛得到救赎一般迅速走了过来。

可能是对一直沉默不语的仓田警部补有些不满吧,小牧的语气听起来尖锐了不少,惹得荞麦面店的女服务员抻长了脖子看这边的情况。

“静子她怎么样了?”小牧一字不差地说出了仓田警部补早就预料到的话。

“所以应该是有人提前准备了一封粉丝信,然后逼着静子照抄,才把她会将句末的‘吧’写成‘巴’的错误给矫正了过来。刑警您总不会认为,静子她是早就策划好了一切,并从一年前就开始在给我的信里故意将句末的‘吧’字写成‘巴’的吧?”

“我把你的话转告给她之后,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随后就向我们交代,有人曾要挟她抄写三封粉丝信。我认为这条新线索应该对她比较有利。”警部补微笑着做出了回答。

小牧直视着仓田警部补的双眼提出疑问,他的眼神就如同那些敢于坦诚自身信念的人一样,不带哪怕一丝阴霾。

随后两人一起朝天桥的方向走去。雨后清晨,雾气在渐渐散去,街上还没什么人,路面上有不少被昨晚的暴雨打碎的纸屑,星星点点的,十分醒目。

“大家都会有这种无意识犯下的小毛病,除非有其他人从旁提醒,否则本人是很难发现、很难改过来的。就连她最后给我的那封信,也就是邀请我一起去日光的信里,也将句末的‘吧’错写成了‘巴’。可是,她为什么唯独在这封粉丝信中,将位于句末的‘吧’字全都写对了呢?”

“她说要挟者先送来了粉丝信的范文,随后向她下达指示,‘抄写三份,然后和范文一起夹在周刊杂志里,放到新桥站的失物招领处’。我昨天晚上亲自跑了一趟新桥站的失物招领处,那里的负责人说八月十九日确实收到过一本杂志。据负责人回忆,杉静子把一本周刊杂志送来之后差不多过了半个小时,又来了一位年轻女性,说自己丢了一本里面夹有信封的周刊杂志,于是负责人便把之前收到的周刊杂志交给了她。虽然这并不足以构成实质性的线索,但万幸的是,对方用来要挟杉静子的照片和底片都在你手上,我本来今天就准备请你来总部协助调查的。”

听到这里仓田警部补不禁轻哼了一声,事实果然如小牧所讲的那样。

两人走过天桥之后右转,来到了路边的小公园,低头就能看到从下方隧道穿过的国电轨道。

“唔……”

“其实我已经查明要挟者的身份了。”小牧面色有些沉重地说道。

“我也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但静子她有个奇怪的习惯,就是会把句末的‘吧’写成‘巴’。又不是战前的人,静子明明接受的是战后的教育,会有这样的错真的很诡异,所以我每次看到这个‘巴’,都会笑出声来。您看她写给我的这些信,出现在句末的都是‘巴’字,但这封粉丝信中,三处都准确无误地写成了‘吧’……”

“小牧先生,可不能拿这种事情开玩笑啊。”仓田警部补盯着小牧的侧脸说道。

仓田警部补探出头来,眯起眼睛看向复印件上小牧手指着的地方。

“我没开玩笑。”

“好的,那么请看这里。”

“是吗,那是谁呢?”

“是直接用复印机复印出来的,肯定一字不差。”

“就是……我的妻子。”

小牧将静子写的“情书”与粉丝信的复印件并排摆放在一起。

“你说什么?”

“在进行说明之前我想先问一下,这份粉丝信的复印件是和原件一模一样的,没有进行过任何修改对吗?”

“我今天来警署,就是为了告诉你这件事。你们可以立刻过去一趟吗?”

但将这几张纸都仔细看过一遍后,他依旧没能找出被迫代笔的根据。仓田警部补抬起头来重新看向小牧,表示“我还是不太明白”。

“去哪儿?”

仓田警部补谨慎地将它们从桌面上拿起,小心翼翼地一张张看起来。相对于阅读他人情书的尴尬,更多的是他觉得自己亵渎了一位女性的真情,由此生出负罪感。

“医院,秋叶原医院。”

小牧说罢,从钱包里拿出五六封信,全都放到了桌上。说是信并不准确,更接近于捎话的纸条,不过在这些便利贴、草纸、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页面以及公司专用纸背面写的字,无一例外全都是杉静子的笔迹。

“秋叶原医院!”

“请您与这几封信比对一下就清楚了。”

“是的,我妻子正在那里住院。我记得今天是她动手术的日子,再不尽快赶过去,恐怕之后会被院方拒之门外。”

“具体说说。”

原来之前会在秋叶原医院的玄关与这位独臂男子擦身而过,是因为他刚刚探望过在那里住院的妻子啊——这下仓田警部补总算释怀了。但他也意识到,同为白领小姐候选人之一的新洞京子也在秋叶原医院接受治疗,这个看似巧合的联系之中会不会隐藏着什么关键的线索呢?

“能。”小牧点着头答道。

“请问你夫人住哪间病房?”

“关于她是被迫代笔一事,你能拿出什么具体的证据来吗?”

“外科住院大楼的五号病房。”

听完小牧没有任何掩饰的讲述,仓田警部补很快就明白了这对男女是如何如同命中注定般爱上彼此,又是怎样因为理想与现实的巨大差异而陷入情非得已的窘境之中,同时对那位“以幽会现场的偷拍照片对杉静子进行威胁的女性”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但眼下,他心中最大的疑问还是小牧为何敢当场断言这封信是杉静子被迫写下的呢?

“她是不是有一位年轻的女性病友?”

小牧从与静子开始秘密交往讲起,直到在奥日光的“泷之家”旅馆静子坦白对方如何通过电话进行要挟,全部经过他都一五一十地讲给了仓田警部补。

“你怎么知道?我听说她也是白领小姐的有力候选人之一。”

“其实静子她跟我……也罢,事到如今也没必要再隐瞒下去了,索性就对你开诚布公吧。我们之前在旅馆幽会时,被偷拍了……”

仓田警部补迅速在脑海中描绘出了一幅人物关系图,随后说道:“事关重大,咱们可不能擅自行动。你先把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给我详细讲一遍,我会在特搜总部开会的时候跟大家说明。要怎么行动,之后再定。”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小牧的爆炸性发言,让仓田警部补不得不赶忙追问。

小牧听罢便把照片和底片都交了出来,随后开始讲述他查明妻子原来就是要挟者的整个经过。仓田警部补将他的讲述与杉静子昨天的供词整合了一番,在记事本上这样写道:

要挟二字,对身为刑警的仓田警部补造成了一种直达大脑的强烈冲击。

在三名已故白领小姐候选人的遗物中均发现了一封内容完全相同的慕名信,而要挟同为白领小姐候选人的杉静子写下它们的,是与东京区另一位白领小姐候选人新洞京子住同一间病房的病友。如此一来,涉案人员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终于清晰了。

“要挟?”

八月十日小牧与静子幽会时,被要挟者派出的手下(女佣和代)偷拍。

“这是因为静子被人要挟了。”

八月十一日静子在单位接到要挟电话。

“那她在接受调查的时候为什么不直接跟我们说呢?”

八月十三日新洞京子遭遇车祸,后被送进秋叶原医院。

“正是。”说罢小牧立刻胸有成竹般地补充道,“与其说是代笔,倒不如说是在某人的逼迫下,静子不得不就范。”

八月十四日小牧波江也住进秋叶原医院,与新洞京子成为同屋病友。

仓田警部补很快就明白了小牧想表达的意思,短暂的沉默之后他问道:“你的意思是,是某人让杉静子代笔写下了这封信?”

八月十八日静子再次接到要挟电话,对方在电话中下达了具体的指示,随后静子收到了邮寄来的慕名信范文。

“我的意思是,静子可能并不是自愿写下这封信的,社会上有些人不是靠替别人代笔为生的吗?”

八月十九日静子遵照要挟者的指示,将夹着慕名信的杂志送到了新桥站的失物招领处,随后要挟者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欸?”

八月二十三日三位白领小姐候选人先后身亡。

“但就算笔迹一致,也不能说信就肯定是出自本人之手吧?”

“新洞京子住院的第二天,你的妻子住进了同一间病房。也就是说,她们两个很可能从那天开始就勾结到一起了。”

“那——”

仓田警部补先看了看手中的记事本,然后看着小牧的脸说道。

“这确实是她的笔迹,动笔写下这封信的人应该是静子。”

“所以是我妻子与新洞京子共同策划了这一系列命案吗?”

“哦?”仓田警部补冷静地应道,“可是鉴识科已经验证过了,这毫无疑问就是杉静子本人的笔迹啊。”

“如果要挟者与凶手是同一人,应该就八九不离十了。每一起命案的作案手法,都是凶手利用自己对受害者性格、习惯、嗜好及生活状态的深入了解而设计的。现场全部精心布置为密室,且未直接用到任何凶器,而是巧妙地利用了小河内惠美的嗜酒如命、川俣优美子的近视眼和位置绝佳的吊棚,以及穗积里子对高档家用电器的狂热追求,以此夺去她们的生命。可是,你的妻子是如何做到对三位白领小姐候选人如此知根知底的呢?依我看,除非是有同为候选人的新洞京子相助,否则单凭她自己,绝对想不出如此周密的杀人计划。要挟杉静子也是如此,住院之前打出的第一通电话估计只是吓唬吓唬静子而已,实际上那时她并没有想到该如何利用手上的偷拍照。看看记事本上的时间点就能明白,住院后她与新洞京子越发亲密,接着,在入院六天后她打出的第二通胁迫电话中,就仿佛突然开了窍一样,对静子提出了十分具体的要求。”

这时,看完信之后的小牧却抬起头来,兴奋地说道:“不对!这封信并不是静子写的!”

“如果真是这样,就更应该尽快派人前往秋叶原医院盯住她们。我昨晚一直在小牧家门前盯梢,看他们会不会派人赶往医院通知波江她要挟静子的事情已败露,但等到东横线末班车的时间都没见有人出现……那就应该是今天早上,我估计和代很可能已经从小牧家出发了。另外今天是波江动手术的日子,所以我岳母应该也会前往医院才对。”

想到这里,警部补突然意识到身为刑警的自己居然在同情嫌疑人,这样的感情再发展下去就会使他陷入自我厌恶。他顿时感到心里好像有东西糊成一团,像刚吃过油炸食品一样很不清爽。

“这方面你不用担心,那家医院八点开门,咱们的时间还很充裕。”

杉静子拒绝回答,这意味着她肯定在刻意隐瞒什么。可这种拒不配合的行为,只会使她陷入更加危险的境地之中。

仓田警部补说完从长椅上站了起来,两人沿着来时的路返回。天空已经放晴,被雨淋过的民宅屋脊在朝阳的照耀下反射出柔和的光。

仓田警部补轻叹了一声,陷入了沉默。

“但就算波江她与新洞京子联手了,身为住院患者的她们也离不开医院啊。而且波江的身体连独自下地行走都十分困难,她们又是如何害死那三个人的呢?”小牧边走边问道。

“乍一看这只是一封很普通的粉丝来信,但如果三位已经身亡的白领小姐候选人生前都曾收到过,无论内容还是笔迹都完全一致,其中的寓意就很值得玩味了。尽管眼下还不清楚这封信究竟有什么含义,又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寄给三位受害者的,但可以肯定的是,这绝不是开玩笑或者搞恶作剧,毕竟她们无一例外都在收到信之后离奇身亡。笔迹鉴定的结果证实这三封信确实都出自杉静子之手,然而无论我们如何询问,杉静子都拒绝回答任何有关这封信的提问。”

“这也是一大难点,她们俩的不在场证明太完美了。”

仓田警部补从随身携带的记事本里抽出一张纸,缓缓展开,放在桌面上没被水弄湿的地方。

仓田警部补十分清楚,即便这两个人的不在场证明都是刻意伪造出来的,从现在的情况来看,也很难将其推翻。

“这是复印出来的备份。”

“她们可能还有其他的帮手?”

“信?”

“理论上来说应该是这样。但这并非单纯的暗杀行动,而是要将三位受害者的死全部伪装成事故和意外身亡,我觉得她们不太可能委托其他人去执行如此精密的杀人计划。”

“是信。”

“你的意思是,她们有一个专门负责下手的共犯?”

“请问,另一大疑点是……”

“你觉得那个叫和代的女佣嫌疑大不大?”

“——但无论她怎么强调自己并不知情,都无法撼动如此确凿的物证。除非能逻辑清晰地推导出镜子进入她手提包的过程,否则这一证物会对杉静子很不利。”

“看她昨天晚上的反应,她做的应该只是偷拍而已。应该只想着帮女主人教训一下丈夫的情人,远没到会引起警方注意的程度。而且我开口提到了警察二字,她表现出来的只是单纯的惊讶,我认为她很可能连波江让静子抄写的那三封慕名信具体是什么内容都不清楚。”

“但杉静子一口咬定,她不知道那面镜子是谁的东西,更不清楚它是怎么跑到自己的手提包里的。

“你说的这位女佣,已经服侍小牧家很长时间了吧?”

“目前存在两大疑点。第一大疑点你应该也有印象才对,就是在汤之湖边的马路上,从杉静子的手提包里掉出来的那面镜子。那面镜子是穗积里子的东西,悲剧发生的前一天晚上,她跟同事打麻将的时候不小心将其落在了小河内惠美的隔间里。也就是说,那面造型独特的镜子本应在小河内惠美住的隔间才对,但我们检查了现场,却只在小河内惠美的尸体附近发现了用来装镜子的织锦缎小袋子,而袋中的镜子却不知所踪。而且还有小河内惠美的同事明确表示,案发当天下午,还看到小河内惠美拿着那面镜子。但它事后不翼而飞了,这意味着凶手是唯一能主动或被动将它带离现场的人。我们由此做出判断,杉静子应该在小河内惠美身亡前后去过案发现场。

“其实也就四年,但她对波江十分忠诚,每次波江侮辱我,她肯定会马上附和,把我骂得一无是处。”

“静子身上还有其他你们觉得可疑的地方吗?”

“既然如此,她也有可能代替身体不便的主人,对受害者下毒手吧?”

“她说她去了位于涩谷的电影院。”仓田警部补边用手帕擦着脸上的汗边回答道,“电影院这个地方,可是隔三岔五就会被苦于没有不在场证明的罪犯们利用。这种地方很难查证,涩谷的大型影院就更别说了,要想确认某个人在某天的某段时间在不在影厅,根本就是异想天开。不过她说看完电影之后,回家的路上去过位于明治神宫外苑入口处的一家荞麦面店,这个说法倒是从店主口中得到了证实。可这远远不足以构成她当晚的不在场证明。因为我们已经知道凶手对川俣优美子痛下杀手大概是在晚上十点左右,那么从时间上看,杉静子完全有可能在行凶之后,于十点四十分出现在明治神宫外苑入口处的荞麦面店。”

“我觉得她不至于听命于波江到那个程度。她更在乎自己,而且也没蠢到会为了效忠主人而甘愿参与犯罪的地步。她很狡猾,知道根据报酬高低决定自己该出多少力气,所以,她的任务应该只是暗中跟踪我、用相机偷拍、前往横滨邮寄慕名信范文、替波江拨打要挟电话,以及前往新桥站失物招领处取回夹着静子手写慕名信的杂志。”

“静子对你们说她都去过哪里了吗?”小牧放下手中的筷子,盖饭冒出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脸,他神色不安地望着警部补,问道。

“那么行凶者又会是谁呢……”

“如果她能给出像一直待在家里,或者跟你在一起这种直截了当的回答,我们自然会痛快地接纳。但杉静子小姐说,她二十三日晚回到家时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了。”仓田警部补边说边往嘴里扒了两口荞麦面,吃得太快被面条烫得呼哧了好久。

此案涉及五位白领小姐候选人,其中三人已经身亡,剩余两人中,一个在案发前就因车祸住进了医院,没离开过病房。而仅剩的最后一人杉静子也并非凶手的话……凶手又是谁呢?

“你们为什么觉得静子的不在场证明太过含混不清呢?”

按步骤展开后,这道杀人方程式的难度也在不断上升,两人陷入进退维谷的尴尬局面。

“以上就是她本人的供述,但眼下没办法确定这套说辞的真伪。其次是杉静子小姐离开穗积里子小姐的公寓之后的行动轨迹。既然凶手是在同一天晚上、短时间内对穗积里子、小河内惠美和川俣优美子三位受害者痛下杀手,她就必须给出足以令所有人信服的不在场证明,才能洗脱身上的嫌疑。第一位受害者穗积里子这里可以直接跳过,毕竟她曾经到过案发现场这点已经得到充分证实。那么在这之后接连遇害的小河内惠美和川俣优美子又是什么情况呢?在我们看来,杉静子小姐的不在场证明太过含混不清。现在回头想想,今天能被你跟踪其实也帮我省去了一些解释的功夫。我今天之所以选择这样的路线,是为了验证杉静子二十三号晚上的行动轨迹。”

穿过饭田桥站前方的大道,在刚刚过天桥的地方有一家大众食堂刚刚开门,味噌汤的气味飘来,两人的视线落在了写有“套餐六十日元”的立牌上。

其实杉静子在这之前就去里子的公寓玩过两次,她说里子二十三日打来电话,说刚甩掉的前男友送了一个超大的冰箱来恶心自己,让静子务必过去亲眼见识一下。想看个热闹的静子于傍晚六点左右抵达里子的公寓,她敲了门,却没有任何反应,又敲了两三次之后门居然自己开了。静子寻思着里子可能临时出去了,就进了屋。飘着香水味道的房间里空无一人,她看到桌上有拉面,便用手试了试面碗的温度,发现还是温的。这时静子想到可以向公寓管理员打听一下里子是不是出去了,就直接转身下楼询问。但对方也不清楚,她只好重新返回二楼,奇怪的是等她再回到里子的房间时,却发现门已经锁上了。觉察到自己刚才不慎把手提包留在房间里的静子只得再次去找管理员,请他用备用钥匙打开里子房间的门,并在拿回自己的手提包之后离开了公寓。

“你先去店里等我一会儿。”仓田警部补嘱咐小牧道,“我马上回来,咱们一起吃个早饭。”

炸虾盖饭先被送上桌,警部补帮小牧拿掉碗盖,掰开方便筷子,继续说道:“八月二十三日当天,杉静子曾接到一通来自穗积里子的电话,对方似乎是约她晚上来家里玩,里子还在通话中明确表示让她下班后直接去自己家里。所以,杉静子在傍晚五点下班后,直接从公司出发去了里子的公寓……”

说罢仓田警部补就大步流星地直奔神乐坂警署而去。

“警方办案是不受主观臆断左右的,我们的判断只以事实为基础。”

小牧走进大众食堂,一眼就看到了摆放在展示柜里面的树脂食品样品,有米饭、味噌汤、纳豆、萝卜泥和腌茄子等。他等了不到五分钟,仓田警部补就带着岸田井刑警一起回来了。

“静子她没有说谎。”

“来三份套餐加三瓶牛奶。”

“首先,杉静子曾在穗积里子身亡的时间段造访她的公寓。尽管她表示抵达那里时穗积里子并不在屋内,而且房门还在她下楼去找公寓管理员的时间里被什么人给锁上了,但这毕竟只是她的一面之词,在获得确切的证据之前,特搜总部肯定不会接受这个说法。”

在椅子上坐定之后,岸田井刑警点了餐。

“理由呢?”

“放心吧,我们已经派人去秋叶原医院那边盯着了。”仓田警部补对小牧说道。

“她是目前与案件联系最为紧密的知情人,自然也最有可能成为警方眼中的嫌疑人。”

“那静子的处境会有所改变吗?”小牧迫不及待地问道。

小牧听罢点了点头,移开视线,这是他现在仅会的表达谢意的方式了。

“现在还很难说。”

“小牧先生,即便在私下聊天的场合,我也绝不会向你透露任何与调查相关的细节的。”仓田警部补直视着坐在桌子对面的小牧,回应道,“坐在你对面的我,只是一名食客而已。因此我才能暂时摆脱职业、任务及立场的束缚与你对话,希望你也可以像我一样,不要越界。”

“毕竟目前掌握的这些信息还并不足以证明她的清白。”

“静子已经被定为嫌疑人了吗?”小牧果然刚一开口就直奔主题。

“杉静子先后在穗积里子与小河内惠美的死亡现场出现过,所以除非咱们查明真正的凶手是谁,否则她的立场不会有太大的改变。”

二人走进正对着宽敞马路的荞麦面店,仓田警部补给表示来一碗荞麦面就好的小牧点了一份炸虾盖饭,又给自己点了一份南蛮鸡肉荞麦面。

“是因为那面从她包里掉出来的小镜子……吗?”

在警部补脸上笑容的催促下,小牧才总算离开了天桥的护栏边。

“没错。”

“我可是连早饭都还没吃呢,走吧。”

“其实,关于那面镜子……”

小牧疑惑地看向仓田警部补,明显已经很长时间没打理过的头发被风吹得凌乱。

小牧正吊起眉梢看着仓田警部补说着,服务员恰巧把牛奶送来了。岸田井刑警依次揭掉瓶口的纸盖,将其中两瓶放到搭档与小牧面前。

“你说什么……”

小牧接着说道:“昨晚我搭乘东横线末班电车离开涩谷之后,去了大和田町的一家百元旅店过夜。反正怎么都睡不着,我就琢磨了一整宿那面镜子的事情。我坚信静子绝对不是凶手,所以推理是以此为前提进行的。我认为那面镜子会出现在静子的包里,有两种可能性:其一是有人故意陷害她;其二是凑巧掉了进去。但无论现实中发生的是哪一种情况,都属于小概率事件。毕竟手提包这种东西,通常都是时刻带在身边的。想到这里我突然意识到,案发过程中,手提包完全脱离静子的视线,从而让真凶能将镜子神不知鬼不觉地塞进她包里的机会就只有那么一次。”

“咱们去吃点东西怎么样?”警部补朝小牧走近,开口说道。

小牧说到这里稍作停顿,拿起牛奶来喝了一口。两位刑警则一言不发,只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这个想法在仓田警部补的脑海中逐渐清晰起来。

“那就是静子前往穗积里子住的公寓的时候。当时她发现穗积里子不在,便把手提包放在桌上,转身下楼去找管理员询问,结果再回来的时候发现房门锁了。也就是说,在她下楼询问的这段时间里,手提包被留在了穗积里子的房间里。如果某人是这时将镜子塞进了静子的手提包呢?镜子这种东西,很容易沉到包内各种杂物的最下面,除非特意翻找或者把里面的东西全倒出来,否则静子肯定觉察不到包里被塞了一样东西进来。那么这面本应在小河内惠美手上的镜子又是被什么人弄到穗积里子的房间的呢?既然镜子与手提包的交汇点是穗积里子的房间,镜子就肯定是被某人从小河内惠美的住处带到穗积里子的房间的。我想出了一个极其单纯的可能,既然小河内惠美在事发当天的傍晚曾外出过一次,那么这个将镜子偷偷塞进静子手提包里的人,有没有可能就是持有镜子的小河内惠美本人呢?”

就连我都想帮他们一把了。

“精彩!”岸田井刑警突然叫道,“真是精彩的推理啊,小牧先生!”

无论小牧还是静子,都在现实的逆境中一心一意地深爱着彼此,可见他们两人都坚信对方就是自己命中注定的唯一真爱。

“可是这样一来,小河内惠美就变成杀害穗积里子的凶手了。”小牧说着,似乎很苦恼地皱起了眉头。

如此彻底的舍身精神,即便放到亲子和夫妻之间都很难见到。而这位身有残疾的男人,却能为了营救静子而毅然决然地选择挺身而出。在当下这个时代,大家往往会把这种愿意为了爱牺牲一切的人称为“不计较得失的傻瓜”,最近的人们已经忘了,这世上最能打动人心的,恰恰就是这种纯粹到近乎愚蠢的爱。仓田警部补眉头紧锁,站在天桥上吹着热风,默默地这样想着。

“也不是没有可能啊。”岸田井刑警说着深深地点了点头,“其实在听你阐述观点时,我也有一个推论。”

他已经不顾自己的死活了,可见他的念头有多么非比寻常。无论有怎样的打算,人类都会在准备好退路后才付诸行动。会先确保最低限度的生活所需,再拿出破釜沉舟的意志面对挑战。然而小牧在面对可能活活饿死在路边的危机时,却毫不犹豫地选择站到身后就是万丈深渊的悬崖边。

“可小河内惠美不是受害者吗?”

深深的黑眼圈和仿佛昆虫触角般支棱着的胡茬都极其扎眼,皮肤也像中风的病人一样粗糙暗沉,一副标准得不能再标准的落魄者模样。

“案件中确实也会出现受害者同时也是行凶者的情况。听听我的想法吧。小河内惠美于傍晚五点半左右造访了穗积里子的公寓,她使用某些手段让里子服下了安眠药。随后里子叫的拉面外卖送到了,吃着吃着里子开始犯困,行动也越发迟缓。于是惠美看准时机,将里子骗到电冰箱前,并一把把她推进去关了起来。而这时正巧杉静子来访,被敲门声吓得够呛的惠美赶忙躲进了洗手间。接下来静子发现屋里没人,就把手提包留在桌子上,下楼去找公寓管理员了。静子前脚刚出门,惠美后脚就从藏身的卫生间里出来,顺手摸出镜子查看刚刚杀了人的自己脸色和发型上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这时她才反应过来自己手上拿着的,正是刚刚杀死的里子的镜子。这不仅很瘆人,而且万一警察展开调查,持有死者的东西肯定会对自己不利。好在这本就是里子的东西,只要物归原主就完事大吉了,于是惠美就把手上的镜子塞进了放在桌上的手提包里。内心无比慌乱的她根本无暇细想这究竟是不是里子的包,恐怕她做梦都想不到,那个包的主人居然是杉静子吧。随后惠美溜出房间,锁上门,把钥匙丢进位于门下方的报箱之后离开了现场。又过了一会儿,杉静子才从管理员那里回来……”

稍微用心地观察一下,就能发现他身上的白衬衫已经脏兮兮的了,麻布长裤像工作服一样皱皱巴巴。之前拎在手上的麻布上衣和大号皮包则不知所踪,也许是卖掉了吧。

岸田井刑警瞪大眼睛盯着虚空,一口气陈述完了自己的观点。

尽管不清楚具体情况,但这个独臂男人的境遇恐怕正如他那双带有浓重黑眼圈的眼睛所反映出来的那样,好不到哪儿去。而他与杉静子之间苦涩却忠贞的感情,肯定是那种听了就想予以声援的真爱——想到这里,仓田警部补发觉心底已生出对小牧的怜悯与亲近之情。

“那前往品川仓库造访小河内惠美的又是谁呢?”小牧心急火燎地问道。

仓田警部补顿时被惊得目瞪口呆。

“如果是……川俣优美子的话呢?”

“你这几天一顿饭都没吃过?”

话刚出口,岸田井刑警就仿佛被自己的话吓到了一般咬住了嘴唇。

“带在身上的钱早就都花在日光的住宿费上了。他们家在经济上基本不给我自主权。昨晚我是在饭田桥的车站里过的夜,至于吃的嘛……我好歹经历过战后的大萧条,两三天不吃饭也没什么问题。”

“这、这不可能!”

“那你这几天的饮食起居都是怎么解决的?”

小牧的声音已近乎惨叫。

“静子受了那么大的委屈……我怎么能像条老狗似的继续待在那个家里混吃等死呢……”

“不,很有可能。”

“可你的身体……这样也太勉强了。”仓田警部补的语气中明显多了几分同情。

仔细将自己的思绪整理成语言之后,岸田井刑警继续说道:“时间上对得上。川俣优美子是二十三日晚上快九点半时到的家,如果她设法灌醉小河内惠美,布置完煤气中毒密室之后,九点左右打车从品川仓库离开,就能在九点半回到海边的家……”

小牧无奈地歪了歪嘴,露出特有的自嘲表情。

“那又是谁杀了川俣优美子呢?她身亡的时候已经十点左右了,总不能是已化为尸体的小河内惠美或者穗积里子动的手吧?”

“我这个上门女婿都离家出走了,哪还有脸去岳父开的公司上班呢。”

这下可把岸田井刑警给问住了,他只得用狂揉脸颊的方式来掩饰内心的尴尬。

“这么说来,双叶电机总公司那边……”

自三人落座后,一直像旁观者般沉默不语,只顾反复仰头往肚子里灌牛奶的仓田警部补此时终于把已经喝空的牛奶瓶放回到桌上,并抬起头来开口说道:“是穗积里子。”

“请你告诉她‘我已经下定决心跟他们一刀两断了,自日光回到东京后我就再也没回过一趟那个家,所以你没必要再为了保护我而委屈自己了’,这样就可以了。”

“你说什么?……”同时看向仓田警部补的岸田井刑警和小牧异口同声地说道。

“条件允许的话,当然可以。”

“如果真有操纵她们互相残杀的幕后黑手存在,她们三个就很有可能像岸田井刑警刚才说的那样,在身为受害者的同时也是行凶者。这三名受害者存在若干共同点,首先是她们收到了内容完全一样的慕名信,其次是掉在穗积里子房间地上的安眠药,与散落在川俣优美子枕边的是同一种。这两大共同点足以证明她们是同一位主谋者安排的交叉谋杀惨剧中的角色。”

再次面向仓田警部补的小牧,眼睛里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敌意。

仓田警部补难掩心中的兴奋,手颤抖着拿出钢笔,画下一幅图(见下图)。

“可是,静子她已经没必要再为这件事操心了……”等列车彻底停稳之后,小牧小声说道,“刑警,能帮我给静子传个话吗?”

“请看,她们在并不清楚自己也将有杀身之祸的情况下对目标痛下杀手,随后依次死于非命。而制订出这一系列计划的幕后黑手,只要拿好完美的不在场证明,远远地看着她们互相残杀,就能不费吹灰之力达到目的。”

得知杉静子还处在被警方传唤的阶段,小牧似乎安心了一些,抬起头看向视野开阔的远处。若干条铁轨像白线一般向远方延伸,奔驰其上的列车随着与站台距离的逐渐拉近个头变得越来越大,最终伴随着刺耳的刹车声,像被整个吸进天桥桥洞里一样消失在两人的脚下。

“可从时间上来看,穗积里子是不可能杀害川俣优美子的啊。川俣优美子身亡时穗积里子早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特搜总部并没有限制她的人身自由,虽然她有重大嫌疑。不过她很在意新闻媒体,想必是怕家门口有记者蹲守,住旅馆去了吧。这几天她都是接受完询问之后就离开特搜总部了,不过会将晚上留宿的地方告知搜查主任……我看她会如此小心谨慎,应该全都是为了你吧?”

听到搭档的这句话,警部补不禁苦笑了一下,随后说道:“是这么个时间顺序没错,但是那天只有穗积里子进过川俣优美子的房间,所以她肯定设置了某种装置。”

“可是静子她一直没回家……”

“这么说……你已经知道她用的是什么方法了吗?”

既然对方比较冷静,那就不能再像之前那样无视他了,于是仓田警部补第一次做出了回应。

“也是刚刚才弄明白。你还记得新洞京子的履历吧?她曾以非正式雇员的身份在气象厅的海洋课工作过一段时间。”

“我们还在对她进行询问。”

“在气象厅工作过……这跟定时装置有什么关系吗?”

仓田警部补很快就发现,虽然咄咄逼人的小牧语气十分强硬,眼神中却不带一丝怒气,可见他其实还是比较冷静的。

“别那么着急好不好。给气象厅打个电话应该就会有所收获,虽然还没到上班时间,但现在属于特殊情况……”

“我不在乎!快说,你们到底把静子她怎么样了!”

说罢仓田警部补便起身去借店里的电话,过了一会儿他才回来,已经兴奋得脸色发红。

警部补用力挣扎,尝试摆脱抓着他的左手,同时扭过头来瞪着小牧,喊道:“你这是在妨碍警员执行公务!”

他对桌边的两位说道:“咱们再去堤岸边看看吧。”

仓田警部补丢下这句话,转过身去迈开脚步。然而才走了不到五步,他的肩膀就被一股异常强大的力量死死抓住了。

到头来,送上桌的套餐三人都一口没动,就算有食欲也已经被他们抛到脑后了。这个可以说是前所未见的奇葩三人组——由两位刑警和嫌疑人的情夫组成——正快马加鞭赶往川俣优美子的家。

“如果是想打听跟案件有关的事,我只能说无可奉告。等到警方需要你协助调查的时候再说吧。”

敲门叫醒租船店的老板之后,三人坐上了一条租来的小船。仓田警部补熟练地摇着橹,驾驶小船沿堤岸缓缓前行。走了约二十米后,船在河口左转,驶入大海。又走了没一会儿,三人所乘的小船就来到了被拴在木质船墩上的老旧拖网船旁。拖网船此刻就停靠在川俣优美子二楼房间的那扇窗户下,稍微靠右一点点的位置。

“那我就有事找你……”小牧低头看着天桥下面的铁轨说道。

仓田警部补脱掉鞋袜、挽起裤腿,大步跨到拖网船上。舱底的积水随着船身晃动,栖息在船上的海蟑螂们顿时四散奔逃。警部补将整艘船查看了一番,发现座板上结结实实地拴着一条细麻绳,便靠了过去。

“既然没事,就请不要再跟着我了。你这样做会妨碍我调查。”

“就是它……”

然而小牧并没有做出回应,只是原本就阴郁的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阴影。

说完仓田警部补就抓住这根麻绳往船上拽,麻绳的其余部分因为浸泡过海水而变成了深褐色,仿佛湿了的蛇一般被从海里拉了出来。岸田井刑警与小牧全程死死地盯着海面。三人周围的气氛与风平浪静的大海格格不入,甚至能从打捞绳索的纯体力劳动中感受到一丝令人窒息的杀气。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结果是仓田警部补先开了口。

“哦哦……”

两个男人头顶着盛夏的烈日,冷漠地彼此看着。

三人同时发出了说不清是叹息还是欢呼的声音。一个被绳索紧紧拴着的红褐色物体伴随着细碎的飞沫出现在了海面上。

差不多走到天桥中央时,仓田警部补停下了脚步,随后手扶铁护栏,站在了天桥边。像中了邪一样紧跟而来的独臂男人很快也在相距差不多五米的地方站住,走到了护栏边。

“这是什么东西?”岸田井刑警从小船上探过头来问道。

品川站到了,先一步下车的警部补的视野中掠过独臂男子的身影。独臂男子从临近的另一扇车门下了车,也来到了站台上。警部补爬上楼梯,从靠近京滨快速列车线路那一侧的检票口出了站,沿着在人行道上投下浓重阴影的京滨快速列车高架线路走。等脚下的路稍微有些坡度之后朝左一转,就到了自东海道线和国电正上方横穿而过的跨线天桥。

“一大块废铁,很重,相当于坠子。”

到底还是觉得无法释怀的仓田警部补再次睁开了双眼。

仓田警部补边回应搭档边猛然发力,将绳索还留在海里的最后一截给拉了上来。只见其末端赫然拴着一个已经锈成了褐色的金属钩。

这样一来,特搜总部的注意力就全部集中到了杉静子身上,更何况她身上具备了成为嫌疑人所需要的所有条件。

仓田警部补顾不上海水和污泥,直接把金属钩拿到眼前观察了一番,随后兴奋地说道:“果然是这样!”

就算将新洞京子所遭遇的车祸视为一次彻彻底底的意外,她在因伤被送进都立秋叶原医院的外科住院大楼之后就没离开过那栋建筑。想偷偷溜出医院看似简单,实际操作起来却极其困难。除了医生的定期查房以外,还有送三餐的、测体温的,护士也会每隔一个小时来看一次。而且新洞京子住的是双人病房,她无论如何都逃不过同屋病友的眼睛。以上这些因素叠加在一起,让新洞京子拥有了完美的不在场证明,所以警方不得不将她从嫌疑人名单中排除。

“这就是凶手用的花招吗?”小牧一脸惊讶地问道。

5-4=1,而这个“1”就是杉静子。五位来自东京的白领小姐候选人中有三位永远失去了竞选资格,而剩余两人中的新洞京子,如果不是上苍庇护,肯定也已经因为车祸而无缘决赛了。只要随便哪条手臂或大腿来个骨折,即便没有生命危险,她也休想准时出现在决赛的舞台上。

“没错,这就是你说的‘定时装置’。”

即便用最简单的排除法,也能得出杉静子具有重大嫌疑的结论来。

“可这个装置是靠什么来启动的呢?”

然而在处理刑事案件时是不能被直觉或私情左右的。既然现阶段搜集到的证据都指向杉静子,那身为刑警的自己自然只能基于这些进行调查。

“大自然。”

其实如果从个人情感的角度出发,就连仓田警部补也不想将杉静子视为凶手。即便抛开个人品位和理性不谈,光看她所展现出的人情味、温柔善良、顾及家庭、和蔼可亲,以及发育良好的身材曲线和弱不禁风的气质所展现出来的女性魅力,都给人一种与犯罪无缘的感觉。仅凭直觉,仓田警部补从杉静子身上嗅不到一丝“有罪”的负面气息。

“大自然?”

他的眼神中传达出这样的信念。

“是自然现象的力量启动了它。这条绳索长约十三米,穗积里子用它拴好钩子跟铁块后,一起装进大号手提包之类的东西,然后于二十三日下午三点左右造访了川俣优美子的家。当时优美子不在家,于是她来到二楼的房间,目的当然只有一个,那就是将包里的钩子挂到吊架上面。确认钩子挂好了之后,她将拴有铁块的另一端丢出窗外,随后便离开了川俣优美子的家。接着她前往租船店租了一艘小船,然后像咱们刚才做的那样划船来到这个位置,一边留意四周的情况,装出在划船游玩的样子,一边动手把之前从窗口丢下来的绳索拴在拖网船的座板上,并特意留出了一些富余。完成这项工作之后,穗积里子便若无其事地将船划回租船店,结账之后离去——如此一来,她的定时装置就设定完毕了。”

杉静子不是凶手!

“但这是发生在下午三点的事情啊,究竟是怎么在晚上十点——”

那一幕仿佛直击灵魂,给人留下的印象实在太过深刻,因此仓田警部补一刻都不曾忘记——在空气清新的奥日光汤之湖边,挺身而出保护杉静子的独臂男人双眼燃烧着昂扬的斗志,同时透出露骨的敌意。

“所以说是定时装置啊。”仓田警部补的声音盖过了小牧的声音,说完还从口袋里抽出一张纸来。

简直像跳蚤一样……

“我刚才不是给气象厅打了个电话吗,虽然负责人因为还不到上班时间没来单位,但好歹还是请接电话的人帮忙查明了一些事情。首先是东京湾涨潮与退潮时的水位差,大潮时平均差为二点四米。而且距离海岸越近,这个数字也会相应地变得更大。咱们常在报纸上看到的是在胜哄桥一带测得的数据而已。我请对方帮忙查看二十三日当天的涨退潮时间,以及这两个时间点的水位,那边很快就给出了详尽的数据。我在这里就只挑与定时装置有关的说了,涨潮时间为下午三点三十七分,水位为一点七四米。退潮时间为晚上十点,水位为零点六一米。这就意味着二十三日当天,涨退潮之间的水位差有差不多一米。”

现在仓田警部补要前往日南贸易在品川的仓库,独臂男人的双眼依旧像在监视他一般,在车厢内迸射出执着的寒光。

听到这里,连小牧也渐渐明白这所谓的定时装置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为了验证杉静子的供词,仓田警部补这一天先后造访了杉静子在青山一丁目的住处、涩谷的电影院、明治神宫外苑入口处的荞麦面店,以及位于日本桥的双叶电机总公司。这期间他曾数次尝试将死死跟在身后的独臂男人甩掉,但皆以失败告终,小牧在跟踪上似乎有令身为专业人士的仓田警部补都束手无策的惊人天赋。

涨潮时间几乎刚好与穗积里子进入川俣优美子二楼房间的时间重合,落潮时间则与吊棚崩塌的时间一致。

今天早上当然也不例外,仓田警部补刚从设置在神乐坂警署的特搜总部出来,站在神乐坂路口处的柏青哥店门前的独臂男人就立刻像追踪猎物的猎犬一样跟在他身边。

“她有办法提前知道涨潮与退潮的时间以及水位吗?”

从前天,也就是将杉静子从奥日光带回东京的八月二十八日开始,这名独臂男人就片刻都没从仓田警部补的身边离开过。昨天早上他来到特搜总部申请探视杉静子,但仓田警部补以“没有这个必要”为由拒绝了他。然后他就像一个影子似的跟在仓田警部补身边,就像因为被迫与爱犬分离而向家人抗议的少年一样,默默地紧跟在仓田警部补身后。

警部补点点头,算是对小牧的问题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这个男人却理所当然般远远地盯着仓田警部补不放,阴郁的双眼周围有明显的黑眼圈,但眼神却如同烈焰般炽热。只剩一条手臂的残缺身体无疑为这个偏执男人的行动又增添了几分阴郁。

“只要事先找气象厅的海洋课查询,你甚至可以知道未来某个特定日期的潮汐相关数据。新洞京子利用她在海洋课工作时掌握的知识布下了定时装置,我们在调查时却并未留意自然现象这个点。而她只要利用涨退潮之间的水位差,对绳索的长度进行调整即可。趁着涨潮时将绳索拴到拖网船的座板上,同时留出适当的富余,如此一来钩绳就暂时不会对吊架产生影响。等到退潮时水位逐渐下降,漂浮在海面上的拖网船也跟着一起下沉,钩绳自然被逐渐拉紧,拖网船的重量便全部施加在了它正钩着的吊架上。随着吊棚不堪重负而崩塌,钩子在废铁的拖拽之下从吊架上滑落,并最终与绳索一起沉入海里……于是就变成了现在咱们所看到的这样。”

警部补不禁轻轻啧了一声。这个男人那份异于常人的执着似乎在无形之中加剧了盛夏酷暑所造成的焦躁。

说完,仓田警部补略显颓丧地蹲在了拖网船的舱底。

果然还在……

小牧茫然地望向水平线,岸田井刑警则目眩般地眯起双眼,抬起头仰望蓝天。

仓田警部补一边忍受着旁边身着工装的男人散发的汗臭味,一边抻着脖子看向车厢的前端。

他们似乎都在放空大脑。

只有几位戴着太阳镜的男人和裙摆短到几乎可以看到大腿的女人看起来稍微精神一些。

这起离奇的三角杀人案,给人以类似刚刚读完来自遥远国度的传说之后,那种空虚又滑稽、恐怖又梦幻,甚至想立刻放弃现实中的一切的强烈倦怠感。

所有乘客都在酷暑的压迫之下喘着粗气,嘴巴微微张开,双眼半眯着,任凭无力而迟钝的视线在空中游移。手上则抓着毛巾或手帕,频繁地擦拭额头、鼻梁和领口附近。

小河内惠美害杀了穗积里子,穗积里子杀害了川俣优美子,川俣优美子杀害了小河内惠美。而将如此精密的剧本设计出来并付诸实施的,居然是正躺在医院病床上的车祸伤者新洞京子,以及半身不遂的瘫痪病人小牧波江——

尽管风不断从开着的窗户吹进来,却没给乘客们带来半点凉爽,反倒让早已被汗水浸湿的衣服更加严丝合缝地粘在大家身上。

目睹了这场爆发在五个女人之间的阴谋算计和互相残杀之后,三位仿佛得知自己曾经苦苦追寻的绝世美女如今已变成毫无风采的丑八怪一般,顿时被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疲劳所吞没。

从国电的窗口向外望去,会让人有种盛夏时节湛蓝的天空与银灰色的积雨云正跟车厢一起朝前方飞驰的感觉。

岸田井刑警从衣服兜里摸出已经空空如也的新生牌香烟,揉成一团之后丢向大海。纸团落水后迅速浮了起来,随着小船船身的左右摆动在海面上起起伏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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仓田警部补一言不发地把自己的烟盒丢了过来,岸田井刑警伸手接住,与小牧依次从中抽出一根叼在嘴上。无论天空、大海,还是掠过的风,此刻都静谧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