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呆呆地听着AM收音机里传来的新闻,一边在开着自己的小型货车在熟悉的国道上行驶。 与喧杂闹腾的电视节目不同,广播只是淡淡地传达着信息。
拿起放在床边桌子上的手表,发现时间刚好过了九点。调到如今的部门以后,和志只要在十点左右上班就行了。到单位开车十分钟左右足以,所以时间十分充裕。其实偶尔早起一下也不错。和志用淋浴洗掉身上的臭味后,就换上工作服后离开了家。完成了一项工作的满足感萦绕心间,有一种小确幸的感觉。
在名为瓦町的名取川上游地区,路过的所有汽车都需要被进行盘问。听说最近有很多诱拐幼女的事件发生。害,只要有钱的话,拥入怀中的女人什么的不是要多少就有多少吗?
和志切断了喂食机的电源,拔掉电线后离开了地下室。
和志的工作单位——满腹产业第二普拉纳里亚中心,就静静地伫立在与其他工厂群相距甚远的海边。在厚厚的云层下的工厂,比平时显得更加不近人味。站在工厂入口前面的抗议活动者们的声音,也显得有些没有气势。
“把自己漏的屎和小便自己清干净,顺便恢复下食欲。听到了没。”
上班的职工中,有像和志一样开车上班的,也有利用小泽铁道这条私营铁路的。位于中心正面的小泽铁道的车站——“第二普拉纳里亚中心前”,从检票口正走出来稀稀落落的十多名职工。现在是发货部和加工部的职工上班,而处理部的职工休息的时间。
想确认下时间的时候,和志注意到自己没有戴手表。而地下室里也没有计时工具。
在眼前的普拉纳里亚中心里,处理部、发货部以及加工部均只有不到十名职工。而与此相比,培育部的人数则呈现出压倒性的态势,在那里有一百多名职工在劳碌地工作着。培育部的工作范围很广,不仅仅是给克隆人喂食和监视他们,还有培养槽这种克隆装置的管理工作等等。
由于没有准备那么多食物,强制喂食只持续了三十秒左右就结束了。那本来是只用于长时间使用的装置,但是才一大早就没有必要继续胡闹下去了吧。被拔出导管的阿茶,捂着嘴冲到了铁笼的深处。
这四部加上管理人员,大约有一百四十名职工在中心工作。正确地说,还要算上派遣的送货司机,尽管如此,在散布在全国的普拉纳里亚中心中,还只是相当小规模的一个。
一拉下杠杆,阿茶就一边哭着一边身体痉挛似的左右抖动着。即使想为了拔掉管子而抬起胳膊,他孱弱的臂力也不足以晃动管子。伴随着剧烈的呕吐,阿茶的嘴唇间溢出了逆流的胃液。 他那一副像胎儿一样的红彤彤的脸蛋,因沾满唾液和眼泪变得粘稠而模糊不清。
“今天是六月二十一日,星期一。上午十一点十五分发货。下午十四点十五分发货。注意安全第一,大家都精神饱满地努力工作吧。”
把50cm左右的管子伸进里面,管子的前端正好到达食道的入口。阿茶一副自然而然抬起头的姿势,看起来就像是烤鱼串一般。随后只要拉下手边的杠杆,就可以让食物直接流动到胃里。这样,即使是没有食欲的人,也能摄取大量的食物,使其发胖起来。
从场地内设置的扬声器中,传来了夹杂着噪音的机械化声音。这里是杀戮大批人类的设施,又不是幼儿园,怎么会让人精神饱满呢?
和志将强制喂食机伸出的导管塞入阿茶的喉咙。如果粗手粗脚地使食道受伤的话,有可能会患上传染病,所以他一边看着阿茶攥紧了拳头,一边小心翼翼地插入导管。
在中心内,即使职工们擦肩而过,彼此也几乎不会相互打招呼。在这里因为心理和身体上有问题而不能过上正常的社会生活的人不在少数。所以谁也不希望进行深入的交流,而且只有对此不会感到痛苦的人才会选择这里作为工作场所。从本质上来说,在普拉纳里亚中心工作,其本身就等于选择封锁了自己的感情。
“对,这样就行了。呆着别动。”
因而在此处,和志自己也选择了沉默寡言、淡如止水的人格。正因为如此,“精神饱满”地卖力工作也许会让管理层高兴,但自己并不想通过成为异端分子来提高所谓的工作评价。
和志用铁棍击中了阿茶的胸口,阿茶因脂肪而扭曲的脸更加扭曲了。和志把手伸进铁笼的缝隙里抓住他粘糊糊的头发,把他的脸拽到开着的铁窗里。
满腹财产 第二普拉纳里亚中心 平面图
“我不要。和志大人不理解我的心情。求求你原谅我吧。”
发货部位于工厂主楼的西端,最靠近国道的位置(参照配置图)。主楼内的部门,从沿海地区的东端开始依次为培育部、处理部、加工部和发货部。商品们在东侧的培养设施中被培育,然后送到旁边的处理部被杀害,接着再送到旁边的加工部被加工——像这样慢慢地向西侧移动。和志所在的未加工肉部,则跳过了其中加工部的过程。
“快把脸露出来。”
与这些工厂设施相区别开,在中心北部设有管理楼。 但是,由于那里和废弃物处理中心相邻,管理部之外的职工也会频繁出入。在主楼的西侧耸立着调度卡车出入的调度中心。并且,在工厂的南端与“第二普拉纳里亚中心前”站相邻的位置上,还设置了规模较小的接待处和食堂。
阿茶的右脚踝上戴着脚镣,从那里延伸出的绳子固定在铁笼的背面。和志调整了绳子的长度,使阿茶正好靠近铁栅的前面。
和志把车停在工厂用地最深处的停车场里。走到发货部时,已经收到了一百具左右的尸体。 和志等人所在的未加工肉部只负责其中的一半左右。个头肥大的尸体已然没有了个性,看起来都是一个样。和志选择了眼前的一具女性尸体,操作输送机将其运到了自己的裁断机上。
“已经晚了。你也是个不长教训的家伙。”
不论是加工还是未加工,原则上除去头部的部位全部都会上市销售。从肩膀到指甲脚趾,克隆人的身体的每个部位都是高级的食材。用裁断机将其唯一多余的头部切掉,就是此工序的主要工作内容。和志穿上一次性塑料套装,走向了裁断机。
“住手,和志大人。我吃就是了,你把碗还给我吧。”
尸体的脖子上有出生时就戴上的项圈和标签。虽说是项圈,其实只是单纯的铁环,但也没有随意取下的自由。尽管克隆人长大后脖子会变粗,项圈也不会脱落,因此这个直径10cm左右的粗铁圈会伴随克隆人的一生,工作人员们以可以用这个标签上的编号来进行管理。因为在送货完成之前也需要进行编号统计,所以切断后也必须注意不能丢失标签。
和志拿起碗,连通了放在房间角落里的强制喂食机上的电源线。和普拉纳里亚中心使用的一样,都是法国制造的喂食机。把碗里的东西放入进口孔里,搅拌机会把蔬菜磨碎,然后从细长树脂管的前端喷射,将食物直接注入人的食道。
和志把尸体放在裁断机上,毫无感慨地拔掉了安全销,拉动杠杆砍下了头颅。几小时前还是活人的尸体脑袋就这样脸朝下砰的一声掉了下来。血液混在半透明的脂肪里,也随之咕嘟咕嘟地流出来了。这是新鲜度很好的证明。
“真是没用的家伙啊。”
再次将安全销复位固定刀片后,和志从脱落的项圈上取下标签,将其塞入了尸体的阴道里。和志为了确保不丢失标签,制定了属于自己的规则。尸体如果是女性的话,则将其塞入阴道;如果是男性,则将标签的角插入阴茎的海绵体。运用这套规则后,和志从未像其他的马虎同事那样丢失过标签。
“又不会立刻就有效果。”
切断头颅之后,和志开始进行清理尸体的工作。首先用高压洁净机清洗全身,洗掉粘在身上的排泄物。洁净机和洗车场的那种没有太大差别,只是使用起来有些不方便。去除污垢后,用传送带移动尸体,然后依次喷洒消毒液和除臭液。尸臭虽然并没有除干净,不过这也已经比之前好多了。
“快吃。”
把尸体清理干净后,最后将其装进用的箱子里。将克隆人尸体以胎儿的姿势裹进树脂中,塞入塑料袋里包装好。而对和志来说,在这一步还需从生殖器中取出标签,对照箱子的订货号码进行确认。在未加工的情况下,颈部还有血液渗出,但为了证明其新鲜度良好,无需进行特别的处理就可以直接拿去售卖。把人头扔到斜对面的废弃物处理中心之后,然后将完工的箱子在规定时间内运送到调度中心,至此完成了工作的一个周期。
“别说这些废话催我了。”
和志调到发货部还不到一年,但工作起来比其他人手脚都要灵便,一小时能处理十具左右的尸体。工作分为上午和下午两部分,分别为上午十一点和下午两点。如果能在那个时间点之前完成工作,什么时候上班都可以。因为对自己来说是一个小时就能完成的工作,所以实际上一天内的工作时间只有两个小时左右。
“那就快吃饭吧。”
话虽如此,这个时间表有时也会发生变化。目前的日程是从今年三月开始实行的。在此之前,只有下午两点之前的部分,也就是现在所提及的下午部分,所以工作时间只有一个小时左右。 当时只有早晨会进行垃圾焚烧,但随着订货数量的增加,于是发货部的工作变成了上午和下午两部分的日程。
“谢谢,和志大人”
处理完一具女性尸体后,又持续处理了一段时间的男性尸体。虽说最近女性的订货量也在增加,但是在普拉纳里亚中心的订单当中,男性还是占了近八成。
阿茶用发黑的手指拾起补品,放入发干的嘴唇之间。
“柴田先生,可以打扰一下吗?”
“睡眠障碍的原因是维生素不足。吃了它就好了。”
在把第五具尸体装在箱子里的时候,突然被人搭话了。时间刚过十点半。
和志从口袋里拿出维生素补品,向阿茶扭曲的脸上扔了过去。
“嗯。”
“睡不着吗?那我给你一个好东西。”
抬起头来,眼前站着的是管理部的木村太郎先生。虽说是管理部的成员,但木村是在残疾人雇佣标准内被录用的中年男子,平时只从事清扫和接电话等幕后工作,说白了就是个打杂的。他体型粗犷,面部轮廓鲜明,与纪录片节目中看到的阿尔卑斯山脉的畜牧者非常相似。
“请、请原谅我吧。因为最近睡不着,所以心情不大好。”(注:阿茶的话语中有比较严重的语癖,使用的第一人称是おいら(类似俺),词尾是……でございやす,为不影响理解语义故没有译出)
“不好意思,是设乐先生叫我来的,可以请您来一下吗?”
从笼子的缝隙里插上铁棍,殴打着他那满是疙瘩的头。只见脓肿从沾满疮盖的颞部(注:颞部位於头两侧、双眼后方、颞骨上方。相关的血管有颞浅动脉和颞浅静脉。颞部就是我们日常生活中俗称的太阳穴。)慢慢地渗了出来。
“设乐先生?”
“你是为了‘被食用’而做的。别磨磨蹭蹭的,吃吧。”
“就是中心主任。”
阿茶嘟着嘴说道。他一张开嘴,下巴上的赘肉就会摇摇晃晃的。
和志怀疑自己听错了。
“……现在没有食欲”
“中心主任?找我有什么事吗?”
从内心深处,阿茶已经彻底地刻印上了自己是家畜、没有和志的照顾是活不下去的“思想烙印”。在地下室里的和志,必须贯彻自己是一位蛮横傲慢的独裁者。不仅仅是满足和志的支配欲,为了达到培养阿茶的目的,这才是最好的做法。
“我也没听说。”
“因为还有富余时间,所以我做了早饭。吃吧。”
“嗯,立马就去吗?”
阿茶在铁笼深处,正背靠着铁栅端坐着。为了打发时间,给了阿茶一本自己读过的书。便器上有排泄的痕迹,因而决定在工作结束后进行扫除工作。和志打开铁窗的锁,把碗推入笼子里。
“不,完成现在的工作之后再去也没关系。不好意思。”
地下室的入口隐藏在移动式书架的背面。这只是一项虚有其表的工作,实际上自从养了阿茶以后,就一次也没让别人进过家里了。一只手拿着装有粮食的碗开门后,里面散发出与排水沟相似的恶臭。急急忙忙关上门,走下了通向地下室的楼梯。
“我该去哪里找他?”
成长促进剂原本是以畜牛为药用目的,在美国开发的,具有将动物的成长速度从十倍提高到五十倍效果的特效药物。从脑下垂体分泌过多的生长激素,似乎有强行促进蛋白质合成的作用。和志使用的是从美国通过邮购购入的产品,但与普拉纳里亚中心使用的国产产品相比,效能没有太大的变化。
“管理楼里的,嗯,是会议室吧。我带你去。”
把刚买来的粮食用大锅煮熟,撒上装在铝瓶里的成长促进剂,饭菜就准备好了。
木村的眼珠没有焦点,让人乍一看十分费解。他是先天性弱视,在工厂外经常随身携带白色手杖。他好像是那位前大臣富士山博巳的亲戚,所以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是走后门进的中心工作。很有可能是满腹产业的董事为了讨好议员,故意让其进入公司。
一只手拿着购物袋回到家,从地下室传来了嘎吱嘎吱的响声,大概是阿茶醒了吧。因为离上班还有一段时间,所以决定给他做个饭吃。为了让他再胖一点,最好让他多吃点东西。
和志迅速地完成了箱子的包装,然后被木村带去了北侧的管理楼。
不过话说回来,因为阿茶并不是打算卖给消费者的产品,所以给他喂食动物肉也完全没有问题。但由于和志完全没有独立营养管理的经验,所以只好模仿普拉纳里亚中心的做法。
尽管如此,中心主任找和志有什么事呢?不记得有犯过什么特别的错误。来发货部才八个月的自己,不太会再有其他的调动了吧。
这些都是和志去年在培育部门工作时了解掌握的。在普拉纳里亚中心饲育的克隆人的食谱里,完全没有任何以动物为来源的食物。因为抗病毒剂只对人类细胞有效,所以也没有必因此要变得神经质,但是害怕其他动物肉的顾客还是很多,所以克隆人也被严格地控制着这些食物的摄入。
忽然脑海里浮现出阿茶的身影,心脏不禁怦怦直跳。是不是因为养阿茶的事而被中心发现了? 不,这不可能。因为自己确实做过(违规的事),所以才会被那种不安所驱使吧。
结账的时候,和志又决定买点摆放在收银台附近的维生素补品。那是将植物发酵过程中提取出来的成分作为补品制成的“奢侈品”。和志知道维生素b12对于神经细胞的修复功能是必不可少的,通过控制维生素b12的摄入量,可以引起阿茶的精神障碍。
“木村先生,只有我一个人被叫来吗?”
另外不可缺少的食物就是大量的坚果了。虽然是可以获得镁元素以及植物性蛋白摄取的贵重食材,但由于吸收率不高,所以不得不购买大量坚果以确保摄取足够。和志自己虽然不是素食主义者,但为了维持身体健康,在工厂食堂还是选择了多吃坚果。
“是的。非常抱歉。”
到超市之后,和志一只手拿着篮子,沿着熟悉的路线拾起了商品。西兰花,羽衣甘蓝,还有菠菜,黄绿色蔬菜可是宝贵的钙质来源,但这些也是七年前病毒肆虐之后,价格上涨幅度极大的奢侈品。为了把这笔食物的开销控制在最小的限度,能买得起的就是糙米和纳豆了。里面含有大量的镁,可以提高钙的吸收率。
木村已经四十多岁了,但他总是露出一副被训斥的孩子的表情。不论三七二十一,先道个歉再说,这就是他的处世之道吧。
平时常去的商业超市离自己家只有五分钟的步行路程。和志环顾周围,不由得叹了口气,还有比这更让人扫兴的季节吗?在散布着旧衣店,洗衣店,钥匙店等等各种店铺,房屋鳞次栉比的住宅区里,和志一边懒散地抚摸着未剃的胡子,一边慢悠悠地向前走着。不经意间和旧衣店昏昏欲睡的懒散店员视线对上,和志马上尴尬地移开了视线。
木村的身上不论什么季节都散发着一股柑橘系的香味。虽然不知道是香水还是止汗剂,但大概是对自己的体臭抱有自卑感吧。正因为有视觉障碍,所以嗅觉方面可能比别人更敏感。
穿上牛仔裤,换上外出的凉鞋。刚出门的一瞬间,外面阴沉沉的乌云就开始蔓延开来。屋檐下的蜘蛛网上粘着大量的白蚁。视野远方的景色中,抱着婴儿的女人们正在一脸幸福地谈笑着。
会议室在从管理楼进入正面的一个无机质的房间里。到访会议室还是自招聘面试以来的第一次。和志站在门前,嘴角上扬摆出笑容。在情况还不明朗时,最好表现得积极一些。
完全被吵醒了,于是和志起身打算去附近的商业超市买些吃的东西。自己的一日三餐都可以在厂里食堂解决,现在要去买的是给阿茶吃的食物。
轻轻敲门之后,转动了不牢靠的门把手。
当然,这只是表面上的美谈,作为在普拉纳里亚中心工作的人,和志清楚地知道,在那里像是家畜一般被饲育着的人类所遭受的待遇是多么的残酷。当然,从社会大局考虑,我们也可以将其理解为是必要的“恶”,那是必要的社会牲祭,是维持社会运转的必要装置。
“是柴田君啊,对不起打扰你工作了。过来,你到这儿来。”
富士山大臣以压倒性的领袖魅力吸引了大众的支持。于是在病毒流行两年后,一部名为《非自然人权利相关法》,也就是俗称“食人法”亦或者是“普拉纳里亚中心法案”的法律在国会高票通过。而半年后,日本第一个普拉纳利亚中心在岩手县境内的渊边町建成。里面生产的产品价格一般老百姓负担不起,但那种莫名的期待感与希望感,却逐渐扩散到了整个经济市场,原本不景气的经济也开始逐渐复苏。如果在全国各地都建成普拉纳里亚中心的话,海外的订单也会增加,日本因二十年来好不容易到来的希望——藉由人肉工厂产生的市场景气而举国沸腾。
中心主任设乐朴坐在办公桌旁操作着平板电脑。设乐是个体格健壮的男人,其特征是声线很粗。他是满腹产业的现任社长设乐岳的侄子,已确定将在几年后成为满腹产业的董事。在满腹产业中,他被选为第二位普拉纳里亚中心主任,大概是为了考验他作为经营者的才能吧。
富士山最巧妙的地方在于,将铺天盖地的来自海外的批判,转化为因领土问题导致关系恶化的邻国与本国之间对立。将一个科学问题,亦或者说是社会问题,镀上了政治的色彩。他把来自海外的批判转化为“对大日本提出开拓性发展政策的嫉妒”,巧妙地激发了国内民众的“爱国意识”。于是,网上的留言板上到处充斥着“反普拉纳里亚即是反日”,“只会反对的左翼快滚出本土”等等这样煽动性的口号。
“突然把你叫过来肯定吓了一跳吧。”
互不侵犯,互不干涉是国际社会处理国与国之间关系的基本共识与准则。对于本国国内,基由合法的,民主的立法程序制定的法律法规,本就不应该受所谓外国政府亦或者是媒体,社会组织的谴责。与其畏畏缩缩,害怕别人目光,倒不如大刀阔斧地前进,把开拓性的普拉纳里亚中心当做是日本文化向外传播的新章节。
“是的,稍微有点。”
——可以预想到这样做会受到海外各国的强烈谴责。
“放宽心,叫你来并不是为了批评你的。关于发货部有些值得注意的地方。你认识一个叫由岛三纪夫的男人吗?”
这不是经济问题,而是关乎国民生命健康的社会保障问题。当祖国的花朵因为营养不良一个接着一个枯萎时,再景气的经济也完全没用。
“不,我不认识。”
——即使建造了普拉纳里亚中心,经济也不一定会景气。
“这样啊。他是从六月份开始被录用的,和你同样隶属于发货部。你不记得这张新面孔了吗?”
像是新几内亚的福勒族那样的食人族聚居的地方,确实发生过因食人造成朊病毒传播致病的案例。话虽如此,食用的客体乃是自身的克隆人,所以恶性蛋白质几乎就没有积聚的可能性。而且,本来我们也没有强制食用人肉,如果介意会生病的话,选择不吃即可。
“他是负责未加工部的吗?”
——食人会有患朊病毒的危险。(注:朊病毒,是一类能侵染动物并在宿主细胞内复制的小分子无免疫性疏水蛋白质。比较出名的就是他引起的“疯牛病”。朊病毒可以在人与人之间通过器官移植,遗传等方式传播,而人和动物间是否有传染,尚无定论,这有待于科学家的进一步研究证实。)
“不,是加工肉。”
当然是食用者本人,如果不是食用别人,而是食用自己的分身,所谓伦理上的问题就会迎刃而解,这就像是给烧伤者移植自己的皮肤一般。
“不好意思,就算是同事我也不怎么和他们说话。”
——制作克隆人需要原始的遗传基因信息,谁来提供呢?
设乐微微点了点头,突然直起身子站了起来。
克隆人培育过程中使用了大量成长促进剂,他们会以通常人类的十倍到五十倍的速度成长。如果让他们完全不接受教育的话,当他们发育成熟的时候,也只有与狗相同程度的智力。
“这里就是这样的工作单位。咱们换个地方聊吧,到保安室去。”
——为食用而生产,被杀的克隆人也太可怜了吧。
和志离开会议室,跟在设乐的身后。
海星、珊瑚以及真涡虫,各种各样拥有无性生殖能力——也就是自己制造分身能力的生物在自然界数不胜数。大量生产克隆体违背了自然的常理这一论点,只是单纯的无知吧。
设乐这个男人,从表情到说话方式,再到行为举止,所有的动作都活脱脱像个机器。表情和语调都缺乏人情味的温暖。他会不会是由现场管理编程而制造的机器人啊,不止和志一个人这样认为着。
——大量生产克隆体违背了自然的常理。
管理楼的走廊里,摆着几个与人等高的冰箱,这些是以防克隆人在发货预定日之前死亡的意外情况下,用于在预定日之前防止克隆人尸体腐烂而保存用的工具。设乐对这些设备视而不见,笔直地向前走着。
相互残杀的现象在自然界也并不少见。从熊、鲨鱼、鸡再到黑猩猩,有着同族相杀习性的动物多达1500种。与其执着于无聊的自尊心,还不如优先考虑人类未来的存续。
走上楼梯后,设乐没有敲门就进了二楼的保安室。门一开,满是香烟的臭味就扑鼻而来。在一张围着办公椅的桌子上,摆着四台监视器。每台监视器的画面被进一步分成四部分,总计可以同时监视十六个画面。
——人吃人是野蛮的行为,是违背道德的恶行。
“你是第一次来这里吗?”
比如:
“当然。”
就任厚生劳动省大臣的富士山自然而然地收到了大量的指责。不过。富士山大臣可不是只会躲在实验室里埋头苦干的呆瓜,作为新闻媒体的弄潮儿,他通过巧妙的论理调转了原本批判的矛头,成功地让原本口诛笔伐的民众们改变态度,转而支持普拉纳里亚中心法案的推动实行。
“你应该注意到了安设在设施内的监控摄像头吧。作为培养克隆人的业主,必须严格监督管理整个设施——《非自然人权利相关法》中有这样的规定。”
在这种紧张情形下,站出来解救全日本,乃至全世界的,就是那位名为富士山博巳的当代英雄。原本是基因工程第一人的他,在瘟疫爆发的半年前提出了一项难以预想、前所未有的政策主张。那就是通过大量生产食用用途的克隆人,来满足食不果腹的人群需求。这个宏大的事业构想仅用两年半就取得了成果,也就是可食用人肉食品加工工厂——普拉纳里亚中心。
“一整天都在监视吗?”
人类——尤其是发达国家的富裕阶层,以此为契机开始极端地讨厌肉食。在那之后的七年中,虽然再也没有一起人类感染新冠病毒的案例出现,但人类集体无意识中残留的,对人类灭绝恐惧的PTSD(注:即创伤后应激性障碍)却很难消散,因此选择素食主义的人越来越多。由于父母只给孩子喂食大米和蔬菜,孩子陷入营养不均衡引起的身体发育障碍成为了颇为严重的社会问题。蔬菜价格高涨,奶畜业和肉畜业的企业和牧民个体相继停业破产。市场经济秩序混乱,贫富差距被进一步拉大,尽管瘟疫已逝,但瘟疫带来的余波在短期内是难以解除的。
“不,只是在工厂的劳动时间内。但是,只有培育部在夜间也会传输影像,请保安公司进行检查。《非自然人权利相关法》中也规定了克隆人的隔离义务——喂,你不要紧吧?”
但是,被开发出来的“解药”其实只是抗病毒药,而并不是疫苗。换言之,如果事先给药,则完全起不到预防感染的效果。同样,如果对感染者给药过迟的话,抗病毒药也完全不会生效,患者依然有丧命的危险。除此之外,该抗病毒药还有一个不可忽视的缺点,那就是只对寄居在人类细胞中的病毒有效,别说是猫狗,对黑猩猩都完全没有药效。
由于烟的臭味太重,和志突然咳嗽了起来,只见他慢慢地做着深呼吸,努力设法缓过来。
但是,人类凭借着自己的智慧,在短短两周内就顺利地战胜了病毒。德国、意大利、中国的研究机构几乎同时成功研发出来了抗病毒药。WHO通过募集捐款,将抗病毒药推广到了所有大陆。正是所有人类的团结一致,才顺利地战胜了这看不见的敌人。(评论:白井老师还是太乐观了hh)
“不好意思,已经没事了。”
事情还要从七年前的秋天说起,在那时一种未知的新型冠状病毒在哺乳类、鸟类、鱼类等几乎所有的动物物种之间蔓延开来。兼具强毒性和耐药性的病毒,通过在空气中的长时间的浮游,以及在食物链中的毒性富集效应不断扩大着感染范围。大量的家畜,野生动物甚至某些国家整个村落的村民,都不得不遭受了被集体屠杀的无奈处理。感染者致死率超过五成,并伴随着严重的便血,遍布全身的黄疣,难以忍受的痛苦以及多重器脏衰竭等症状。那是一场全人类的噩梦,即使时至今日,仍让人心有余悸。死亡人数以迫近过去世界大战死者人数的势头不断地膨胀着。在日本,以高龄者、婴幼儿、孕妇为主要易感人群,并因此丧命。
设乐点了点头,点击其中一个监视器,把画面放大,同一监视器上的其余三个画面则同时缩小。
所谓普拉纳里亚中心,简单地说就是为了食用专门培养饲育加工克隆人的工厂。
“这里是加工肉的发货部。看到了吗,这个人就是由岛三纪夫。”
明明只是个靠着自己男人的微薄工资才勉强过活的家庭主妇,怎么能大摇大摆地走上街头,呐喊着所谓的人权呢?况且,一大早就把别人吵醒,还觉得自己是在做善事,真是令人厌恶。
设乐所指的男子,正双手抱着塑料箱将其搬到调度中心。留着一头运动头型的金发,是个使人印象深刻的小伙子。这么说起来,最近好像经常见到。年龄大概在二十岁初头,比和志稍年轻一些吧。
和志讨厌逞威风的女人。
“这个男的怎么了吗?”
低着头关上了门,抑制住自己想吐唾沫的冲动,和志不由得无奈地咋舌。
“我按顺序说明吧。起初觉得他可疑是在聘用他一周之后,他是自愿调到培育部来的。”
“不用了。”
“从发货部到培育部吗?”
“谢谢,对了,我们现在正在进行P作战,方便在您家的外墙上贴上集会的海报吗?啊,为了表示感谢,我们还准备了小礼物……”(注:P作战可能是海报的英文poster的首字母)
“是的。我想你也知道,在这里加工肉部的发货部是最幸福的工作单位。虽然在肉体上很辛苦,但在精神上却轻松不少。因为已经加工过一次,人肉在工作者眼里就和猪肉牛肉差不多了。尽管如此,他还是提出想要调动到培育部,这也是中心开设以来首次出现这种申请。我和培育部部长商量过了,决定暂缓他此时提出的调动申请。如果听从所有的员工调动申请的话,培育部和处理部的职工恐怕都要跑光了。”
“这样就可以了吗?”
“他是对发货部有什么不满吗?”
在女人递出的半张草纸上,我飞快地写上了今天的日期和自己的名字。
“不,好像不是那样。据说,他是从决定在普拉纳里亚中心工作的时候开始就希望从事培育工作,是真是假就不好说了。十天前由岛的调动请求被拒绝了,从那以来他的行动就开始可疑了起来。”
“好的。”
“行动可疑是吗?”
“我一个人住。”
“简单来说就是徘徊。他在上班时间之外,胡乱地在中心内晃来晃去。当然,他也应该注意到了监控摄像头的存在,所以没有出现明显的可疑举动。然而,由岛似乎是在调查中心内的环境,特别是培育部的情况。”
“知道了。请问您的家人都还在吗?”
“像是企业间谍一样吗?”
要是被单位那边发现的话,估计又要扣自己的薪水,工资都不够花了。比起那个,被这种大妈喋喋不休要麻烦得多。
“也有这种可能性。但若是这样的话他也太年轻了,而且最重要的是他那头金发太显眼了。 给人的印象比专业的企业间谍要幼稚得多。于是我们委托了调查公司来调查由岛的过去,结果发现了这样的照片。”
“我想签名。能快点吗? ”
设乐点击了几次平板电脑后,向和志递出了显示屏。屏幕中显示的照片里,拍摄到了在礼堂之类的场所里举行的研讨会场景。在一百多名听众面前,一位熟悉的政治家正在口若悬河地演讲着。
“诶?”
“这个人是谁来着?”
“知道了知道了,让我签个名吧。”
“是野田丞太郎议员。他原先是大学教授,曾有组织地开展了普拉纳里亚中心的反对运动。 被媒体称为富士山前大臣的竞争对手。”
女人额头上的青筋突出,开始翻阅起怀里抱着的那摞辞典一样厚的资料。一想到再不签名的话会有无休无止的破事蜂拥而至,心里不免感到非常沉重。
“啊,我想起来了。他在去年年底被杀了。”
“这不是程序上的问题!你知道吗,最近这附近的治安也越来越差了,巡逻车的警笛声也响个不停。甚至出现了像怪物一样到处游荡的可疑者,而这一切,都是那家工厂的错!你看这些!”
“是的,而且犯人还没被抓到。该研讨会是五年前反对运动达到顶峰时,在东京的S大学里召开的。S大学也是由岛前年还在籍的大学。那么,请看照片的这一部分。”
“这是日本公民们按照民主程序决定的吧,我记得在当时的舆论调查中,反对普拉纳里亚中心的呼声好像还不到一成吧。还是说,你是想否定日本的民主制度?”
设乐放大了照片的左端。在听野田讲话的人群中,有一个熟悉的背影。
“根本不值得一听!你这样还算是日本人吗!”
“很像由岛啊。”
“你没听见我刚刚说的话吗?”
“是吧。如果他的经历确实如简历所写的那样,那么由岛当时应该是十九岁。年轻时参加过反对运动集会的人,五年后却在普拉纳利亚中心工作,这是很不寻常的。他的目的很有可能是作为职工潜入中心后,搜集内部环境资料以便曝光的。”
来了来了,果然这种女人最适合的还是大喝一声让她赶紧滚蛋。
“那样的话,还是解雇他比较好吧?”
“什么?那样的话,在那个人间地狱有很多生命平白被无故地夺走也没有关系吗?作为一个有理性的人,不会心痛吗!小伙子,你的良心呢?”
“我也有同感。但是,由岛这个男人在极其耿直地努力工作也是事实。如果他在中心内到处徘徊是出于自我学习目的的话话,我们甚至应该表扬他的工作热情高涨。像这样的金发大学生,在日本全国范围内都找不出几个吧。”
“但是,多亏了这个普拉纳里亚中心,日本经济才逐渐摆脱了二十多年来的不景气。要是市场里没有足够的钱周转的话,社会上就会到处出现没法吃饭的人。人不吃饭就会死,大批你我这样的普通人就会饿死的。”
“明白了,那就等由岛他自己露出马脚吧。”
眼前的女人貌似是那种如果对方软弱,自己就会变得强硬起来的家伙。还算应付得来,可喜可贺。
“不可思议的不仅仅是这些。这张照片是贴在S大学的宣传博客上的,你不觉得它的出现本身就不自然吗?就算是再怎么蹩脚的间谍,也是会把这张照片藏起来以防暴露的吧。这玩意的出现仿佛就是希望让别人看穿他的真面目一样。”
“我们此举的目的就在于希望大家都能注意到这件事。可能很多人会这么说,我也买不起那里的人肉啊,但这种漠不关心亦或者说是纵容态度的最终结果,无疑就是大批你我一样的同胞被饲育,被屠杀,被做成食品,以满足于少数人的口腹私欲。”
“那么,抗议活动者也只是表面工作吗?我觉得有点想太多了。”
“您有点太多虑了吧。”
“所以就轮到你出场了。”
女人夸大其词地发着牢骚,看来从一大早就开始四处辛苦游说了吧。但对于见识过五年前那场激烈的反对运动的自己来说,女人的表现不禁显得有些幼稚。
设乐把手放在了和志的肩上。他的语调没有抑扬顿挫显得十分平淡,动作也像演戏一样颇为缺乏热情。
“我们‘Human Rights Agency’是致力于要求停止运转仓吉市新开的普拉纳里亚中心的社会运动的人权组织。虽然‘普拉纳里亚中心’这个名字听起来蛮可爱的,但在那个工厂,那个人间地狱里,每天都有数不清的无罪之人被合法地夺走宝贵的生命。我想大家都知道,全世界范围内只有我们日本,制定了那种惨绝人寰的法案,允许甚至支持这种生产人肉产品的工厂正常运转。所以为了避免这种设施再次被设立,运作,为了废止惨绝人寰的‘食人法’,请您在这里签上您宝贵的名字。”
“我希望你监视由岛的行动。目前,他表现出可疑的举动的时间大致是在白天休息时间以及下午工作结束后的一个小时左右。希望你能在不被由岛怀疑的情况下,查清楚他是不是在谋划什么。”
和志决定今天恭恭敬敬地对待对方,毕竟之前因为对这种运动者大发雷霆,险些让自己陷入麻烦之中。
“为什么是我?”
“什么签名?”
“有以下几个理由:如果是部长级别的人想要监视的话,由岛估计也会察觉到的吧。虽说如此,但让负责加工肉部的同事来做距离又太近了。所以如此说来的话,培育部或加工部的职工或许比较合适,但因为他们和由岛休息和下班的时间相互错开了,所以也不能选他们。因此,只能在发货部中寻找与由岛的距离不是太近,而且在这里工作年数较长的职工,所以,就选出你来了。”
我就知道是这么回事。和志反复思考着该以什么样的性格来面对眼前的女人。而此时对面的中年女人却突然靠近了自己,不由分说地把手中的名片递了出来。她好像是和志所住的仓吉市的支部局长。
设乐的解释是合理的。虽然不是自己很感兴趣的工作,但也不能拒绝中心主任的请求。设乐机械般的语调中,包含着无需言说的威压感。
“能给我一点时间吗?您好,我是藤川,来自于一个叫做‘Human Rights Agency’的团体。今天我是为了得到大家的签名应援而来的。”
“说是要查清楚他的企图,具体该怎么做呢?”
女人露出了些许惊讶的表情,大概是以为这个时间段还在家的只有家庭主妇或者复读生吧。
“最糟糕情况的是,我们的意图被由岛发现了。如果他想欺骗我们,我们的监视很有可能会被反过来利用。所以,最好在休息或工作结束后的时间里去观察他的情况,以免被他发觉。如果你发现了什么,请随时向管理部的人报告。”
“啊,早上好。”
“也就是说不要勉强而为,适度即可。我明白了。”
因为对讲机坏了,所以自己本人不得不露面了。披上外套,不情愿地钻出被窝。打开门,揉着惺忪的睡眼一看,门前正站着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小个子女人。紫色的烫发简直老气横秋,但看得出来本人是想打扮得时尚点的。
“决定下行动时间吧。从今天起到二十八日,刚好是一周。如果没有特别可疑的地方,就停止监视。”
壁挂钟指向还不到八点的时间。离上班还有一个小时,现在还是老子睡觉的时间,到底是谁找我何事。
老实说,这是一项和志不太感兴趣的工作。到目前为止,他在普拉纳利亚中心所扮演的角色一直是按部就班地完成工作,脑子也不太机灵的职工。如果要对他人进行监视的话,可能需要根据现实状况来改变人格。而和志不太擅长在同一环境中转换自己已经设定好的人格。
被干巴巴的电铃声吵醒了。
今后的一周,对和志来说,恐怕将是一段心情不太轻松的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