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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我和我妈妈,我们两个都去了。我父亲两年前就死了。我们给亨利找了一个律师——还给律师钱——可是他是真的不上心。拿了我们的钱却什么都不干。我们看得出来,对于亨利应该被遣送到岛上去的起诉,他是赞同的。毕竟,他抢的是一个‘末日一代’。这对他很不利。还有,他是黑人。”

“你去法庭了吗?”

罗尔夫不耐烦地打断她:“别扯那些种族歧视的废话。判他刑是因为他那一推,而不是他的肤色。除了对人实施暴力犯罪或第二次实施入室盗窃之外,人不可能被遣送到流放地。亨利没有犯入室盗窃罪,但是偷过两次东西。”

“18个月前亨利被遣送到岛上,抢劫加暴力犯罪。并没怎么用暴力,不是真正的暴力。他抢了一位‘末日一代’的女孩并推了她一把。只不过是推了一把,可是女孩倒在了地上。她对法院说亨利在她倒地时踢了她的肋部。这不是真话。我并不是指亨利没有推她。从小的时候起,他就过得不痛快,老惹麻烦。可是他没有踢那个‘末日一代’的女孩,她倒下时也没有踢。他抓了她的包,推了她一下,然后就跑了。这事发生在伦敦,快到午夜的时候。他跑过兰仆林大街拐角时,迎头撞上了国家安全警察。他这一辈子运气都不好。”

玛丽亚姆解释道:“是在商店偷东西。并非真的很糟糕,他偷了一条围巾给妈妈过生日,还偷了一块巧克力。不过那都是他小时候的事情。看在上帝的份上,罗尔夫,他那时才12岁。都是20年前的事情了。”

于是他们在凳子上坐定,因为玛丽亚姆的声音很低,个个往前探着腰仔细听着。西奥心里不由得想,这样子很像是一群不情愿的祈祷者聚集在一起。

西奥说:“如果他把受害者击倒,无论踢她与否都是暴力犯罪。”

朱利安说:“玛丽亚姆,给他讲讲你弟弟的事情吧。给他讲讲亨利。不过,在你开始之前咱们坐下吧。”

“可是他没有。他把她推开,她倒了。不是故意推的。”

西奥接过话茬:“哈,人民的意愿。听起来很不错。就眼下来说,人民的意愿似乎就是得到保护、舒服和快乐。”心里却不由得想:我知道什么惹着你了——是罕对这种权力的享受,而不是他使用权力的方法。他不由得怀疑这个小小的组织缺乏真正的凝聚力和共同的目标。加斯科因因为滥用近卫步兵第一团的名号而愤怒,玛丽亚姆的动机目前还不明确,朱利安和卢克出于宗教理想主义,罗尔夫则是因为嫉妒和野心。作为一个历史学家,像他们这样的人他可以找到很多。

“陪审团肯定有不同的看法。”

罗尔夫不耐烦地说:“公正、同情和爱,这些全是些说辞。我们现在正在讨论的是权力。总督是一位伪装成民主领导的独裁者。我们应该让他对人民的意愿负责。”

“没有陪审团。让人们陪审是很难的事情,你懂的。人们不感兴趣,也没人会麻烦他们。他是在一种新的审判形式下被判刑的,当时只有一个法官和两个治安官。他们有权力把人遣送到岛上去。而且是终身判决。不存在什么豁免,人一旦去了那里,终身不得离岛。只为并非有意的一推,他被判处在那个地狱里终身服役。这要了我妈妈的命。亨利是她唯一的儿子,而且她知道自己再也见不到他了。之后她变得心灰意冷。不过我很高兴她去世了。至少她不知道那些发生在他身上的最糟糕的事情。”

朱利安说:“可是政府可以关注公正。”

她定定地看着西奥,坦言道:“你看,而我确实知道那些事。他回家了。”

“没有哪个政府会关注爱,从来没有一个国家能做到。”

“你的意思是说他从岛上逃回来了?我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同情、正义和爱。”

“亨利做到了。他找到一只破破烂烂的小船,是安全部队给犯人清理出这座岛的时候忽略掉的。不值得带走的船他们都烧掉,只有这一个他们没有看见或忽略了。或许他们认为太破了不会有用。亨利的手一直都很巧。他偷偷地把船修补好,并造了两把浆。后来,四个星期之前,那天是一月三日,他等到天黑,出发了。”

“这就是人们所在乎的和想要的。议会还应该提供什么?”

“这太过草率了。”

卢克轻声说:“保护、舒适和快乐。还应该有更多的东西。”

“不是的,这是经过考虑的。他知道他要么能上岸,要么会淹死,就算淹死也比待在岛上强。他回家了,他回来了。我住在——嗯,不要在意我住在哪里。我住在村庄边上的一个小屋里。他是半夜以后到的。那天我干活很累,就想着早点上床。身体很累可是心里不平静。于是进屋后我就给自己泡了一杯茶,然后坐在椅子上睡着了。大约睡了有二十分钟就醒了,想着该上床了。这种情况你也懂的。人累过了头都这样子。脱衣服都嫌费劲。

朱利安说:“依靠地方议会,我们不会有什么结果。你住在牛津,你和其他所有人一样都是公民。你肯定读过他们在开过会后张贴出来的东西,都是他们讨论过的东西。如维护高尔夫球场和保龄球场地,俱乐部设施是否够用,对工作分配、汽油津贴以及雇佣旅居者申请的决定,对当地业余唱诗班进行视听,想上小提琴课的人是否足够多到值得议会雇用一位全职的专业人员,等等。有时候还会讨论街道治安,并非真有需要,因为遣送到罪犯流放地的威胁对潜在的窃贼还是有震慑力的。”

“那天晚上很黑,没有星星,而且起风了。通常舒舒服服地窝在家里的时候,我喜欢听风的声音,可是那天晚上却不行。风声听着不舒服,在烟囱里嘶嘶叫着、哀号着,很吓人。我听着蓝调音乐,家里的黑狗卧在我的肩膀上,心里不由得想起死去的妈妈和永远不会回来的亨利。我想着最好还是不要去想这些,上床去睡觉。就在这时,我听到有人敲门。有门铃,那人却没有用。也只是敲了两次,声音很微弱,但是我能听到。我过去从门洞里往外看,什么也看不着,一片漆黑。这个时候已经过了午夜,我不知道这么晚了谁会来找我,但还是拿下门链,打开了门。一个黑影瘫倒在墙边。他敲了两次门,再也没有了力气,昏了过去。我设法把他拽了进来,把他弄醒。我给他喝了些汤和白兰地,一个小时之后他才会说话。他想说,我就让他说,把他抱在怀里。”

这话还是有些见解的,西奥心里不由得想。他想起罕曾经说过的话:“我几乎说不上是‘首相’。我不想占用其他人的头衔,尤其是这种负有传统和责任的头衔。人们可能会期望我每五年举行一次选举。我也不是‘护国公’。上一位就不合格,几乎说不上成功。‘总督’这个头衔就很好。至于大不列颠和北爱尔兰总督呢?这个头衔几乎没有我所追求的浪漫含义。”

西奥不由得问:“他进来时是什么状况?”

“由谁选举的?你投票了吗?谁在乎?有人干这份工作人们求之不得。你知道其中原委。不经过区议会的批准不能任命地方议会的议长。而区议会议长必须通过大区议会的批准,而大区的议长必须通过英格兰议长的批准。总督从上到下控制着选举,你们必须知道这点。他还控制着苏格兰和威尔士。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议长。但是他们是由谁任命的?罕·里皮亚特会称呼自己为大不列颠总督,只是对他来说,这个头衔的吸引力可不那么浪漫。”

回答的是罗尔夫:“脏兮兮的,散发着臭味,身上有血,瘦得不成样子。他是从坎伯兰海岸走回来的。”

“他是选举上去的。他们都是经过选举的。”

玛丽亚姆接着讲:“我给他洗了洗,把脚包扎好,设法让他上了床。他吓得不敢一个人睡,于是我就和衣躺在他身边。我睡不着。这个时候他开始讲话。说了有一个小时。我没有说什么,只是抱着他听着。后来,他终于安静下来。我知道他睡着了。我躺在那儿,抱着他,听着他的呼吸声、喃喃声。有时候他会呻吟一声,然后突然尖叫着坐起来。我都设法安慰他,就像他是一个孩子一样。然后他又睡着了。我躺在他身边,想着他讲的遭遇而默默地流着泪。哦,我还很愤怒。我怒火中烧,就像胸口有一块燃烧着的煤块一样。

罗尔夫说:“民主也在这里结束。总督就是通过这个层次实施控制的。你见过我们的地方议长雷吉·蒂姆斯代尔吗?他70岁,性格暴躁,整天战战兢兢,当议长是因为可以得到双份石油津贴,可以得到两个外国‘末日一代’的人照看他大得出奇的仓库,在他不能自理的时候替他擦屁股。他不用参加‘寂灭’。”

“这个岛是活人的地狱。去那里的人几乎全都死了,剩下的都是恶魔。那里吃不饱。我知道他们有种子、谷物、机械,可是这些人多数都是城市里的犯罪者,根本不习惯于种庄稼,也不习惯干活。所有储存的食物已经吃光,园子里和田里已经光秃秃的。这个时候,人死了也会被吃掉。我发誓是这样,有这种事。岛屿被一群强壮的罪犯控制着。他们很残忍,并以此为乐。他们打人,折磨人,没有人能阻止他们,没有人看见。那些温和的、有所顾忌的、不该去那里的人根本活不长。有的女人的情况是最糟糕的。亨利给我讲了一些事情,我说不了,可是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或许吧。他似乎并不急于撒手。”接着又加了一句,“如果你想要民主,可以重新启动地方议会。民主从这里开始。”

“第二天早上他们来抓他。他们没有破门而入,没有弄出很大的动静。他们只是静悄悄地围住房子,然后敲门。”

“所有的权力,在这个国家比任何人都大的权力,全都在他手上。他很享受这些吗?”

西奥不由得问:“他们是谁?”

“那也不能说我知道他在想什么。”

“六个近卫步兵第一团的人和六个国家安全警察。一个精疲力竭的人,他们动用十二个人来抓。国家安全警察最糟糕。我觉得他们是‘末日一代’的人。起初他们没有对我说什么,只是上楼把亨利拖了下来。亨利看见他们的时候尖叫了一声。我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声尖叫。永远,永远……这个时候他们盯上了我,但是一位长官,是近卫步兵第一团的人,告诉他们不用动我。他说:‘她是他的姐姐,他自然要来这里。她没有办法,只能帮助他。’”

罗尔夫一直在听着他们争论,没有说话。现在他突然说:“英国的总督,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是哪种人?你应该知道,你和他一起长大。”

朱利安插话道:“我们事后想着这个长官肯定有一个姐姐。他知道姐姐永远不会让他失望,永远都会支持他。”

“他们为什么要关注?他们生活在一个将要毁灭的地球上,没有任何希望。他们想要的是安全、舒适和快乐。英国总督能承诺前两个,比多数外国政府设法去做的还要多。”

罗尔夫不耐烦地说:“要不他就是觉得可以略施恩惠,让玛丽亚姆这样或那样地给以回报。”

朱利安说:“我们想帮助他们来关注。”

玛丽亚姆摇摇头。“不,不像是这回事。他只是想表示一下同情心。我问他会怎样对待亨利。他没有回答,但是该团的一个士兵说:‘你想怎么着?但是你会拿到他的骨灰。’就是这位国家安全警察的队长告诉我说他们本可以在他上岸的时候抓住他。他们尾随着他从坎伯兰一直到牛津。我想,部分是想看看他要去哪里,部分是因为想等到他感觉安全的时候再逮捕他。”

西奥说:“我认为你们不会就旅居者问题或者‘寂灭’问题发动一场革命。人们没有足够的关注。”

罗尔夫很气愤地说:“就是这种精心设计的残忍让他们感觉额外刺激。”

“不仅仅有名额限制,还有很严格的要求。他们的身体要强壮、健康,没有犯罪记录。我们要最好的,然后在不再需要的时候把他们赶走。谁接受他们?不是那些最需要他们的人,是议会和他们的朋友。这些外国人在这里的时候谁来照看他们?他们为一点点施舍而工作,住在临时住所里,而且女人和男人要分开。我们甚至不给他们市民身份。这是一种合法的奴役。”

“一个星期之后包裹到了。很重,像是两磅白糖,而且形状也一样。它用棕色的纸包着,上面有一个打印的标签。里面是一个塑料袋子,袋子里装着白色的粉末。看起来像是肥料,跟亨利没有任何关系。包裹里只有一个打印的条子,没有签名,上面写着‘试图逃跑被处死’。其他什么都没有。我在院子里挖了一个坑。我现在还记得那天下着雨,我把白色的粉末倒进坑里时,似乎整个院子都在哭泣。可是我没有哭。亨利的痛苦结束了。怎么着都比送回岛上强。”

“这种不幸他们自己的国家可以解决。他们可以从更好地管理好自己的事情入手。不管怎么说,这种人的数量并不大。有名额限制,接受有着严格的控制。”

罗尔夫说:“当然不会把他送回去。他们不想让人知道岛上是可以逃离的。而在现在,逃离变得更加不可能。他们将会启动对海岸的巡逻。”

朱利安说:“他们来是为了吃的。可是等他们老了,年龄限制是60岁,对吧?无论他们愿意与否都要被遣送回去。”

朱利安碰了碰西奥的胳膊,与他正脸相对:“他们不能这样对人。无论这些人做了什么、是什么,他们都不能这样对待。我们要阻止这样的事情。”

西奥回答说:“他们急于过来,大概是因为他们在这里可以过上更好的生活。”

西奥回答说:“存在社会罪恶,这是显而易见的。可是相对于世界其他地方发生的事情来说,这些罪恶什么都算不上。这要看这个国家作为一个健全的政府准备容忍什么,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这个时候朱利安接过话茬:“我们希望对旅居者做些什么。法律禁止我们的‘末日一代’移居国外,你认为这样做合适吗?我们从不太富裕的国家输入‘末日一代’和其他年代的人,让他们替我们做脏活,清理下水道,清理垃圾,照看生活不能自理的人和老人。”

朱利安问:“你说的健全的政府是指什么?”

西奥差点问道:“什么希望?”

“良好的社会秩序,高层没有腐败,没有对战争和犯罪的恐惧,财富和资源合理公平分配,关注个人生活。”

卢克说:“不仅仅是精子检测,他还应该停止强制性的妇科检查,这样的检查让女人丢尽颜面。我们还希望他停止‘寂灭’,我知道那些老人都是自愿的,也有可能刚开始时是自愿的,或许现在还有这种情况。但是如果我们给他们希望,他们还会愿意死吗?”

卢克接过话茬:“那么我们的政府就不是一个健全的政府。”

罗尔夫没有接他的话茬:“不用等大选,他也可以有所作为。他可以结束精子检测。检测耗费时间,让人颜面尽失,而且根本没有希望。他可以让地方和区域议会自己选议长。最起码这是民主的第一步。”

“在一定的情形之下,也许我们拥有最好的政府。建立罪犯流放地有着广泛的民众支持。没有哪个政府会在民众表达意愿之前就有所作为。”

加斯科因说:“近卫步兵第一团成为他的私人军队。他们是对着他宣誓的。他们不再为国家服务,而是为他服务。他没有权力使用这个名字。我爷爷曾在该团当过列兵,他说这个团是英国军队里最好的团。”

朱利安说:“那么说,我们必须要改变民众意愿。我们必须改变民众。”

西奥不无讽刺地说:“给他传这种话的人应该是一个很勇敢的人。”

西奥笑了:“哦,这就是你们脑子里想的反抗吗?不是改变制度,而是改变人心和思想。你们是所有革命者中最最危险的那一类,或者说将会是最危险的——如果你们能够抓住那最渺茫的方式走出第一步,抓住那最渺茫的成功机会的话。”

回话的是罗尔夫:“总督在掌权之前是通过选举上去的,但是那是15年前的事情了。从那时起再也没有进行过选举。他声称按人民的意愿管理国家,但是他是一个暴君,一个专制者。”

朱利安反问一句,似乎对他的话很感兴趣:“你将会怎么走出第一步?”

这个问题问得很不合时宜,他们似乎很窘迫,面面相觑,好像在决定由谁先说。

“我不会走出第一步。历史告诉我这样做的人会有什么后果。你脖子上的链子就是很好的说明。”

“如果我同意见他,而且他也愿意听听,你们打算让我对他说什么?”

朱利安伸出残疾的左手,触碰了一下十字架。与肿胀的手在一起的时候,这个护身符看起来那么小、那么不堪一击。

“因为他不会听。他或许会听你的。”

罗尔夫说道:“人总能为不作为找到借口。事实是总督把大不列颠当作自己的属地进行管理。近卫步兵第一团是他的私人武装,国家安全警察是他个人的间谍和刽子手。”

西奥回应他说:“同样,我也没有想着要来,这么说我们想法相同。你们想让我给总督说,你们自己为什么不去?”

“你没有证据。”

罗尔夫又一次打断她:“让你来并不是我的主意。我对你有一说一。我没有理由相信你,我甚至都没觉得需要你。”

“谁杀死了玛丽亚姆的弟弟?把他处死是按照正常的程序还是秘密进行的?我们想要的是真正的民主。”

玛丽亚姆说:“是我们三个。占到大多数。我和卢克、朱利安看法一致。我认为值得一试。”

“在你的领导下吗?”

罗尔夫不耐烦地说:“说的这些全是不相关的。正如朱利安所说,如果国家安全警察盯上了我们,也不会浪费时间问我们这些古老的问题。只要你不出卖我们,我们目前还没有什么危险。到目前为止我们都做过什么?除了说说,什么都没有做。我们中的两个认为,在我们采取行动之前或许应该向你的表哥英国总督呼吁一下。”

“我会做得比他好。”

西奥回答:“我是在这本旧书的陪伴下长大的。我小时候妈妈带我去的那个教堂也许是最后一座使用这本书的教堂。我是一位历史学家。我对维多利亚时期的教堂、礼拜仪式和早已不用的祈祷形式很感兴趣。”

“我想这也正是他从上一任首相手里接过权力时心里想的。”

加斯科因说:“我知道那种祷告词叫作短祷文。刚才你问的那段你自己知道吗?”他并非在找茬,只是感兴趣。

朱利安说:“这么说你不会见总督了?”

朱利安很平静地说:“你或许不同情我们,但是没有必要鄙视我们。这个掩护不是要让国家安全警察相信的。如果他们开始注意我们,什么掩护都保护不了我们。他们十分钟之内就能把我们瓦解。这个我们知道。掩护只是给我们一个理由,一个定期在教堂见面的说辞。我们不会到处宣扬,只是在人问起或者必要时有个说法。”

罗尔夫插话说:“他当然不会。他从来就没想过要去。让他过来就是浪费时间。毫无意义,愚蠢,而且太危险。”

西奥转身对着他说:“是吗?那么如果国家安全警察让你们背诵基督降临节第一个星期日的短祷文,你们该怎么回答?”看着加斯科因因为不解而满脸尴尬,他又加了一句,“这算不上个掩护。”

西奥很平静地说:“我没有说过不去见他。可是我总不能只告诉他一些传闻吧,而且我还不能告诉他我是在哪里从谁那里得到的消息。在我给你们答复之前我要看一次‘寂灭’。下一次在什么时候举行?有人知道吗?”

加斯科因说:“这是我们的掩护。”他说话时带着满足,像是一个孩子窥到了大人的些许秘密一样。

朱利安作了回答:“他们已经不再做宣传,不过当然了,消息还是会提前传开。这个星期三在索思沃尔德有一场女性的‘寂灭’,还有三天时间,在索思沃尔德市北面的码头。你知道这个城市吗?在洛斯托夫特市南大约八英里处。”

玛丽亚姆似乎没有听见他的话,继续说:“各种各样古怪的人都在教堂里聚集,我们只是其中的一群。没有人问过我们任何问题。如果有人问的话,我们就说是克兰麦俱乐部。聚会是为了阅读和学习《英国国教祈祷书》。”

“不是太方便的地方。”

罗尔夫打断她,声音很不耐烦地强调道:“宗教和基督教跟这件事没有关系。任何关系都没有!”

罗尔夫说:“对你来说不方便,但是对他们来说很方便。没有铁路,所以不会有太多的人。路途遥远,人们会想值不值得费汽油过去,看奶奶穿着白色睡衣在《求主同住》的歌声中离去。哦,只有一条公路可以到达。他们可以控制参加的人数,进行密切监视。如果出现麻烦,他们会找到责任人。”

玛丽亚姆做了回答:“不,正如罗尔夫所说的,卢克是一个牧师,尽管他不是全职的,也没有教区。朱利安和他是基督徒,剩下的人都不是。我们在教堂里聚会是因为这里可以来,是对外开放的,不用花钱,而且里面通常没人。至少我们选中的几个都是这样子。我们或许会放弃这个。开始有其他的人来这里了。”

朱利安问道:“我们等要多长时间?”

“这话不对。”西奥辩解道,“你们是一种什么样的组织?你们经常在这个教堂里聚会吗?你们是什么宗教组织吗?”

“看了‘寂灭’之后我会很快决定是否要见总督。我们最好等上一个星期再安排见面。”

罗尔夫说:“你是他表弟,是他唯一活着的亲人。你们或多或少算是一起长大的。有人说你是英国唯一一个他肯听话的人。”

罗尔夫说:“往后推两个星期。如果你去见总督的话,他们或许会盯上你的。”

“你们想利用我对英国总督的影响。我要告诉你们我没有什么影响。我放弃了做他顾问的任命,也就放弃了施加影响的权力。我会听听你们要说的话,但是我认为自己影响不了英国议会和总督。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也是我辞职的部分原因。”

朱利安问道:“你怎么让我们知道你是否决定见他?”

罗尔夫说:“朱利安给你解释过我们为什么同意见你了。”他这话听起来像是西奥求着要见他们似的。

“在我看了‘寂灭’之后会留下回复。你们知道普西巷的塑像博物馆吗?”

那个叫卢克的男人(西奥记得朱利安曾说过是一位牧师)比加斯科因年龄大,可能有40岁。他个子很高,脸色苍白,神情敏感,身体虚弱,手很大,很凸出,手腕很细,好像小的时候长得太快用尽了气力,直至长大再也没能强壮起来。他头发颜色很浅,像丝绸般搭在高高的额头上;灰色的眼睛很大,很温和。与罗尔夫的深肤色和阳刚气比起来,他很孱弱,看起来不像是一位参与密谋的人。他冲西奥微微一笑,忧郁的脸稍微皱了皱,但没有说话。

罗尔夫说:“不知道。”

那个叫加斯科因的男孩子——他不小于30岁,看上去却像一个男孩子——第一眼看上去没什么特异的地方。他个子不高,几近矮胖,留着短发,长着一张圆圆的和气的脸,眼睛大大的,鼻子扁平——就是一张孩子的脸,随着岁月在成长,但是本质性的神情并没有改变:那是他扒着童车第一眼看世界的神情,天真,充满迷惑,而现在世界在他眼睛里依然是奇怪的(但还不至于不友好)。

卢克迫不及待地说:“我知道。它属于阿什莫林博物馆,展示的都是希腊和罗马塑像的石膏模型和大理石复制品。上学的时候,我们都要在艺术课上被带到那里。我已经好多年没有去过那里。我甚至不知道阿什莫林博物馆还会开馆。”

那个女人是唯一走上前来握住西奥手的一位。她是黑人,或许是牙买加人,是这群人中年纪最大的。西奥猜想她比自己都大,或许有五十半或快六十岁的样子。她的头发微卷,很短,梳得很高,里面夹杂着白发。黑白头发对比很分明,就像是她头上撒了白粉,兼有神圣和装饰的意味。她个子很高,体型优雅,一张修长的脸上五官很精致,咖啡色的皮肤上几乎没有皱纹,与头发中的白发不大相符。她穿着修身的黑色裤子,裤脚掖进靴子里,上身是高领棕色运动衫,外面是羊皮短上衣。和三个男人穿着粗糙耐用的乡下衣服相比起来,她有一种几近异域的情调,很优雅。她使劲地握了握西奥的手,扫了他一眼,算是打招呼。她的眼神好奇中带着些幽默,似乎他们串通一气,早就是同谋者了。

西奥解释说:“这个博物馆没有要关闭的特殊原因。并不需要太多的管理。几个上了年纪的学者偶尔会过去。开放时间在外面的通知栏上。”

这个男人开口说话了,声音比西奥预想的要高些,很刺耳,带着一种他辨识不出的口音。他没有等朱利安介绍就说:“你没有必要知道我们的姓氏。我们只称呼名字。我叫罗尔夫,55岁,是这里的头头。朱利安是我妻子。他们是玛丽亚姆、卢克,还有加斯科因。加斯科因是他的名字,是1990年他奶奶选的,没有谁知道为什么起这样的名字。玛丽亚姆曾经是一位助产士。卢克是一位牧师。你没有必要知道我们现在是干什么的。”

罗尔夫怀疑地问:“为什么是那里?”

对方的肤色很暗,帅气的脸上阴沉沉的,眼窝很深,眼睛明亮,眼神焦躁多疑,眉毛如刷子刷出来的,很浓很直,衬得颧骨很凸出。重重的眼皮上支棱着几根黑色毛发,把眼睫毛和眉毛连接起来。耳朵大而凸出,耳垂尖尖的,和硬挺的嘴巴、紧闭的下巴有一种古怪的不协调。这不是一个内心宁静、平和处事的人。他为什么要平和呢?他与“末日一代”虽仅有几岁之差,却没有他们的与众不同和特权。他这一代人和“末日一代”一样一直被观察着、研究着、宠爱着、纵容着,并备受保护,为的是等他们长大成人的时候可以生出备受期望的精子以繁育后代。这一代人注定要失败,对养育他们的父母,对投入很多、精心呵护他们并寄予厚望的同类来说,他们注定让人失望。

“因为我喜欢偶尔过去,管理员也习惯看到我。因为那里有很多可以藏东西的地方。最主要是因为对我来说方便,没有其他的原因。”

即便是在他们走过来之前,西奥已经毫不怀疑地判断出谁是朱利安的丈夫兼领导,他似乎是有意冲着自己来的。两人站定,就像是两个对手在彼此掂量着。两人都没有笑,也没有伸出手。

卢克说:“你会把回复放在哪里?”

西奥原先想着这群人在等自己,在昏暗简单空荡荡的教堂里一起站着或坐着。可是他发现他们是分开的,在教堂各处走动着,就像起了争议或心里不踏实,想独自待着似的。总共四个人,三个男人,还有一个站在圣坛旁的高个女人。西奥和朱利安进来的时候他们都静悄悄地聚拢过来,站在过道上,迎着他。

“第一层,右手墙边,在狄阿多美诺斯头部塑像的下面。塑像编号是C38,你可以在半身像上看到。如果你们记不住这个名字,你们或许可以记住这个编号。如果不能的话,可以记下来。”

朱利安正在走廊上等他。她的手没有伸出来,也没有笑,只是说:“谢谢你来,我们都在这儿。”说着推开门。西奥跟着她走进屋里。里面光线暗淡,一股焚香味扑面而来,还夹杂着一种更浓烈的气味。30年前他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这里有着无尽的祥和,似乎能听到空气中回荡着早已被遗忘的素歌歌声,回荡着老的教规和绝望的祈祷声。那个时候他被迷住了。一切都不复存在。曾经这里的安静比喧闹更有意义,而现在只是一座石头建筑,仅此而已。

朱利安说:“编号是卢克的年龄。这就很容易了。我们要把塑像抬起来吗?”

西奥朝教堂走去。教堂是一座很小的石头房子。和它矮矮的双钟塔楼在一起,它看起来就像一座带一个烟囱柱的普通石头房。教堂院落像早就撂荒的田地,杂草丛生。草长得很高但不茂盛,似乎已经枯干。常春藤已经攀爬到墓碑上,遮蔽住上面的名字。野草丛中有圣弗丽德丝维德女修道院的洗礼池,曾经是朝拜的圣地。现在的朝拜者很难找到这个地方。教堂很明显有人来过。走廊的两侧各有一个陶瓷瓶,里面各种着一棵单株玫瑰。玫瑰的枝干光秃秃的,上面挂着几个瘪瘪的经冬的花苞。

“并不是一个全身塑像,只是一个头部。你们不用搬动它。在塑像底部和支架之间有一个很窄的缝。我会把决定写在一张卡片上。上面不会有过多信息,只有简单的‘去’或‘不去’。你们可以给我打电话,不过毫无疑问你们会觉得那样不明智。”

老人说的话深不可测。“因为他们拿走了钥匙,这就是原因。而且我知道是谁拿走的。是的,我知道。”说着转过身,趔趄地朝房子走去,口中嘟囔不止,走到门口时转过身来最后警告了一句:“十一点钟的时候出去。除非你是来做洗礼的。所有的人在十一点钟都得出去。”

罗尔夫说:“我们从来没有想过打电话。即便是还没有动手,我们还是有正常的预防措施的。所有人都知道电话受监控。”

西奥说:“你为什么不把教堂锁上?”

朱利安又问:“如果你的决定是‘去’,而且总督也答应见你,你什么时候让我们知道他说的话、他答应要做的事?”

这个老人说:“上星期三这里举行了一次黑弥撒,整整唱了叫了一夜。这样是不对的,我阻止不了,但我并不赞成这样做。而且他们结束后不清理现场——地板上到处是血、羽毛和酒,还有黑色的蜡烛油,你弄不掉,你知道很不好弄。全由我一个人来做,他们也不想想。这样不公平,这样做不对。”

罗尔夫插话道:“最好搁置至少两个星期。星期三去见他,即在看完‘寂灭’之后的十四天。在牛津任何地方我到时候都可以步行过去见你。开阔的地方也许是最好的。”

那个人走上前来盯着西奥看,眼神犀利可怕。西奥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老的人,撑在头骨上的皮如薄纸般,皱皱的,就像是死亡正迫不及待地要收走他。

西奥回应他道:“开阔的地方通过双筒望远镜可以看到。两个人,在公园、草地或大学校园中间,很明显是在碰头,会引起他们注意。公共建筑是安全的。我和朱利安在皮特里斯博物馆见面。”

“我没想过要待到那么晚。你是教区牧师吗?”

罗尔夫说:“看样子你很喜欢博物馆。”

“他们都是来看看的,或者是这么说的。不过我十一点的时候要用洗礼盘。那个时候所有的人都要出去。除了参加洗礼的人之外,所有的人都要出去。”

“博物馆有一种优势,人们可以在那里合法逗留。”

西奥说:“我不是来做礼拜的,我只是来看看。”

罗尔夫说:“那我十二点钟在皮特里斯博物馆见你。”

门突然打开,西奥的思绪被打断。一个穿着褪色教袍的老人突然出现,沿着小路磕磕绊绊地走过来,大声抱怨着,像是驱赶不听话的牲口一样挥舞着胳膊,声音颤颤地喊道:“没有礼拜,今天没有礼拜。我十一点的时候有一次洗礼。”

“不是你去,是朱利安。你们第一次是利用朱利安接触我。今天也是朱利安把我带到这里来的。看了‘寂灭’两个星期之后的星期三我去皮特里斯博物馆,时间是中午,我希望她一个人来。”

他记忆中位于教堂右侧花园里的独栋房子还在。让西奥吃惊的是,它里面已经有人。窗户都拉上窗帘,烟囱里冒出细细的烟柱。走道左侧有人清理掉及膝高的野草,整理出一块菜园子。几根枯萎的豆角秧还悬挂在做支架的棍子上,还有不太整齐的一行行卷心菜和发黄的、已经采收过半的甘蓝。上大学的时候,这座教堂和房子曾有闹市区少有的宁静,却被M40号公路无休止的喧嚣破坏了,他记得自己曾为此感到遗憾。现在那种令人心烦的喧嚣声几乎听不到了,房子似乎被无尽的安静包裹起来。

西奥告别他们,离开教堂的时候正好快到十一点钟。他在走廊里站了一会儿,看了一眼手表,然后抬眼看着外面没有修整的墓地。这件事不会有结果,很令人尴尬,他真希望自己没有过来。玛丽亚姆的故事打动了他,尽管他不愿意承认。他希望自己从来没听说过这个故事。他们会期望他做什么?谁又能做些什么?现在一切都太迟了。他不相信这个组织有什么危险。他们对一些方面的关注几近偏执。他当时还希望暂时地推脱一下责任,希望未来几个月里都不会有“寂灭”。星期三对他来说不是个好日子。意味着要在短时间内重新整理日记。他已经三年没有见过罕。如果再次见面,以有所求的身份出现是很让人不愉快和没颜面的。他生这个组织的气,同样也生自己的气。他或许可以把他们当作一群业余的不满者而鄙视,但是他们却利用了自己,派了一个他们认为他难以拒绝的人来。他为什么会难以拒绝呢?这个问题他现在还不想去探究。他会去看“寂灭”,因为他已经答应过,而且要在塑像博物馆里给他们留下口信。他希望回复只有一句“不去”。这是合情合理的。

因为顾客人数骤减,西奥所知道的佩客酒馆早就关闭。他曾经最喜欢在星期天早晨穿过波特草坪去宾塞散步,最后来到酒馆。在他看来,现在自己像是以前的魂灵一样在小村庄中穿行,用不再熟悉的眼光看着有半英里长的窄窄街道。街两旁种着栗子树,从宾塞往西北一直通向圣玛格丽特教堂。他试图回忆上一次走这条路的情形。是在七年前,还是十年前?他想不起当时的情形,也想不起和谁一起,如果有的话。这条街已经变了。栗子树依然挺立,枝干互相交错遮蔽着街道。街道已经变窄,成了一条小路,遍地是腐朽的落叶,路面上野生白蜡木和接骨木长得很繁盛,枝藤缠绕。他知道,当地市政已经划出要清理的道路,可是那些搞清扫的人在逐渐减少。老人太弱无法胜任。中年人则太忙,肩负着养活国家大部分人口的重任。年轻人对保护乡村环境毫不在意。为什么要保护将属于他们取之不竭的东西呢?他们将很快继承一个世界:山地没有人居住,河流没有污染,森林不断扩展,港湾遭到废弃。他们很少在乡村出现,因此似乎是害怕乡村。尤其是森林已经成为满是威胁的地方,很多人都不敢走进去,里面大树枝干交错,阴翳蔽日,他们害怕万一忘记来时的路,就再也无法重见天日。不仅仅年轻人是这样子。越来越多的人都在寻找同类,在没有慎重考虑或者是政府强制之前已经开始离开人烟稀少的村庄,搬到指定的城市区域。总督已经承诺给这些地方供应水和电,尽可能一直供到末日来临。

参加洗礼的人正沿路走过来。开门的那个老人现在穿着一件法袍,正小声吆喝着,鼓励着把人往这边领。有两个中年女人和两个年龄更大的男人。男人们穿着严肃的蓝色套装。女人们穿着冬天的外套,戴着很不协调的、装饰有花的帽子。每个女人怀里都抱着一个白色的襁褓,她们都裹着围巾,下面露出蕾丝边带皱褶的洗礼袍。西奥设法超过他们,眼睛很巧妙地避开。可是两位女人几乎挡住他的道,似笑非笑,精神错乱的样子,把襁褓往前一伸,等着他赞美。两只小猫,戴着有系绳的帽子,耳朵耷拉着,样子很滑稽又很可爱。小猫的眼睛大张着,满眼的疑惑,似乎对襁褓的限制很着急。他怀疑猫们是否让人下了药,后来觉得这些猫或许从生下来就像孩子那样被养着、抚爱着、携带着,已经习惯。他还想知道牧师会怎样。无论那些牧师是任命的还是沽名钓誉者——这种人太多了——所主持的都不是一个正统的仪式。英国的教堂不再有共同的信条或共同的礼拜仪式,很是不统一,人们都不知道该信哪个教派。不过他还是怀疑给动物洗礼是否受到鼓励。新任大主教把自己描述成一位基督教的理性主义者。如果婴孩洗礼依然有可能,西奥怀疑她会出于惶恐而禁止婴孩洗礼。但是她不可能控制住所有教堂里发生的事情。猫咪们大概不喜欢冷水浇头,但是也不会有人反对。这是早上愚蠢行为最贴切的结论所在。西奥离开了,精神抖擞地走向理智,走向空空无人的、他称之为家的地方。

星期天早上九点半之前,西奥开始出发,穿过波特草坪往宾塞走。他答应过朱利安,践行诺言是事关自尊心的大事。不过他心里明白这样做还有一个难以估摸的原因。他们知道他是谁、在什么地方找到他。见见他们,麻烦这一次,让这一切都过去,也比在未来几个月里每次去教堂或者是去室内市场时都尴尬地怕遇见朱利安好些。阳光灿烂,空气冷而干燥,天空湛蓝,没有一丝云彩。着了晨霜的草地在脚下唰唰作响。小河如一条缎带,微波皱起,映照着天空。过桥的时候,西奥停了下来,往桥下看,一群鸭子和两只鹅大张着嘴巴,大声叫着游了过来,很是热闹,就好像依然有孩子给它们投面包屑,然后假装害怕它们吵吵闹闹强行乞食,尖叫着跑开。小村庄已经废弃。宽阔的绿地右侧仅有的几座农舍依然挺立着,但是多数窗户都已经用木板封起来。有的地方木板已经碎裂,玻璃已经被打烂,透过缝隙和烂洞,西奥可以瞥见里面的情形:墙纸剥落,曾经用心选择的带花图案已经烂成碎片,成为以往生活脆弱、短暂的证明。有的屋顶上石板已经开始错位,露出腐烂的房梁。院子里杂草丛生,已经齐肩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