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佐佐木先生。”冈村舔着嘴唇,“审判的时候,就算我和她如实做证说那个时候什么也没看见,对大局应该也没有影响。我们并不是能证明你儿子清白的证人,其他还有好几个证人都做证说是你儿子杀的人。”
冈村在车里对着佐佐木深深低下了头。他的额头撞在车窗上发出声音,可没人笑。
“别说些蹩脚的辩解!”
“对于说谎一事,我觉得很抱歉。我向你道歉。”
佐佐木对冈村怒喝。
“而代价是我儿子被判有罪。”
“可是——”
“嗯,就是这样。警察很满意,没再问别的。我说因为加班到很晚,所以开车送她回来,这话警察也一下就相信了。出庭的时候,我和她也坚持把这个谎言说到了底。多亏如此,我和她才能全身而退。”
“你给我听着。确实还有别的证人,可是我儿子被判有罪,是你们在背后推波助澜,这是不折不扣的事实。如果我儿子是清白的,那么就是你们合力把他逼死的。”
“你说我儿子单手持刀冲了出来,所以连忙急刹车?”
“我压根儿没想到你儿子会在监狱里病死。”
“她也是啊,要是跟有家室的上司有关系一事被公之于众,也很麻烦。所以我们才说了谎。警察问我那个时间是不是看到了凶手从一家叫‘罗曼蒂克’的酒吧冲出来,我就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了。”
“我猜就是。你还有她都一心只想着自保,根本不在意我儿子会怎样。”
冈村连忙补充,那慌张的样子暴露了他那颗自私自利的心。
佐佐木的声音明显因愤怒而颤抖。
“哦,是啊。”
十津川听着听着,也对冈村及千田美知子的自私感到愤怒。为了保住自己的社会地位做伪证这事儿也许并不少见,问题在于这是凶杀案。的确,冈村和千田美知子就算做证说什么也没看见,法庭或许也不会更改判罚。可这是正义的问题,而冈村二人践踏了正义。
“你也想过会给她带来麻烦?”
佐佐木望向夜空,像是为了安抚自己的怒火。十津川也跟着他向头顶看去。
冈村轻轻咳嗽了一下说:“我很伤脑筋,总不能说停下车跟她亲近。我是高管,还有家室,像我这样的人跟女下属发生关系,要是让人知道,事情就闹大了。你大概不知道,银行的工作环境对员工的风纪格外敏感。我就算不被免职,大概这辈子都升职无望了。我家里面也会乱成一团。我害怕变成那样。”
无数的星星盖满了夜空。十津川心想这地方是按照城市的一角分毫不差造出来的,可只有夜空不可能相同。在城市里看不到这么漂亮的星星。
佐佐木微笑了一下,像是想让对方放下心来。
佐佐木看着美丽的星空,怒火似乎有所平息。
“我信你。”
“那我要确认一下。”他对冈村说,“案发那天晚上,你什么也没看见。我儿子一手持刀冲到马路上是谎言对吧?”
冈村依然坐在驾驶座上,扭头对着佐佐木,一副竭力解释的表情。
“是的。请你原谅我。”
“希望你能相信,我们一开始没想过要说谎。”
“那位小姐,你能对此发誓吗?发誓说你什么都没看见。”
“于是你们就做了伪证?”
佐佐木看着副驾驶座上的千田美知子。
“我不记得我们抱在一起多久。不管是我还是她都不知道发生了凶杀案。我没骗你。过了五分钟,或者十分钟,我向前开了一百来米,让她下了车。然而出了凶杀案,好像有人看到了我的车停在现场附近,就报了警。我和她被警察叫去了。”
美知子当然也会点头同意。十津川这样想着,看向她白净的脸。可意外的是,那张脸轻轻左右摇了摇。
冈村一旦起了话头,之后就像关不住的闸门一样。
“不能。我看得很清楚,冈村可能也看到了——”
佐佐木满意地点点头。
3
“那就说得通了。”
冈村一脸狼狈,先于佐佐木一步发话。
“这一带是郊外,到了午夜十二点左右,路上几乎没有车,商店也都关了门。那天晚上也是这样。我不知怎的舍不得跟她分开,就把车在这附近停了下来。正好有一个路灯坏了,很黑。我停下车之后,关掉大灯和车内灯,把她抱过来亲吻。”
“千田。”他提高声调斥责她,“不用再说谎了。只要说真话就好。”
“就照这个方式说下去。”
“所以我说的就是真话。”
“她是个女人,恐怕不好说出口。正如她所说,我和她有那种关系。因为我有家室,所以我们只不过是逢场作戏。那天我们在情人旅馆待了好几个小时之后,我开车把她送到了这边。”
美知子似乎生气了,目不转睛地直视着车外的佐佐木。
冈村接过话来。
“荒唐。”
“这让我来说。”
佐佐木闷哼一声。他重重一拳捶在车门上,之后对千田美知子说:“你们应该是把车停在这里亲近,还关上了车内灯。”
“那么请告诉我,那天晚上你们实际上做了什么。”
“嗯。不过我看得到外边。”美知子反驳道。
“我知道了。”
十津川一开始以为她是在赌气说谎,可似乎又非如此。
佐佐木对美知子微笑道:“我想知道的是,我儿子是不是真的凶手,而不是你们的隐私。”
佐佐木有一瞬间显得不知如何是好。他摇摇头,重又端好猎枪。
十津川明白了千田美知子表情始终紧绷的原因。跟有家室的上司随便乱搞之后又马上要跟别的男人结婚,这作风的确很现代,可她大概没跟她的结婚对象说过冈村的事。她害怕这次的事情会让这件事见光,表情才会绷得那么紧。
另外五名证人不知是不是以为他要开枪,齐齐向后退去。
(原来如此。)
冈村苍白着脸惊慌失措。
“我确实跟冈村先生有关系,但请你不要公之于众。我下个月要和人结婚了。”
“千田。求求你了,你就不能说真话吗?”
“什么事?”
“我说的就是真话。”
“我想求你一件事。”她对佐佐木说。
“但是那个时候,我们——”
美知子开口打破了沉默。
“等等。”
气氛变得沉重。十津川点上一根烟,注视着冈村与美知子的脸。
十津川看不下去了,第一次开了口。
冈村一脸吃了黄连般的表情默然不语。
“这位小姐看起来说的似乎都是真话。”
白领精英冈村可能也是个聪明人,可论起处事智慧,他根本不是这位在巴西辛苦奋斗了十八年的老人的对手。
“可是警部同志,那时候我抱着她在亲吻。亲吻的时候她总是会闭上眼睛。”
十津川想。
“但是小姐,你是看到了,对吧?”
(胜负已分。)
“是。”
“刚才我问你这辆车跟你的车是不是一样的,你说除了成田山的护身符之外一模一样。这没问题,因为你跟你的车做了比较。然而她也在车里到处看了一会儿后,说看上去是一样的。这不怪吗?她只在一年前案发那天晚上坐过你的车一次,却能跟这辆车做比较。也就是说她坐惯了你的车,所以才能很有信心地回答我的问题。”
美知子点头同意。她好像并不仅仅是对佐佐木生气,看起来对冈村也很恼火。
“什么怪了?”
“那个时候我被按倒在副驾的椅背上,头稍微撞了一下。我被撞疼了,就睁开了眼睛,那时看见有人从前车窗外边跑了过去。我没骗人,那人是紧贴着车子跑过去的。”
“怪了。”
“你看到了我儿子?”
“那当然。刚才我也说了,那天晚上刚巧晚了,所以我第一次开自己的车送她回家。”
佐佐木站在十津川旁边,不厌其烦地又问了一次。他会这么问也是理所当然的。
“这我还是知道的。如果真如你所说,那她自然也是第一次坐你的车了?”
冈村一脸惊慌地看着美知子,那表情同时也带着忍无可忍之意,似乎在怪她说出无关紧要的事,害自己再次惹上麻烦。这位白领精英看起来从头至尾都只考虑自己,跟他有过一段关系的美知子对冈村仿佛也有火,大概也是因为如此吧。
“就是因为工作到太晚,刚好那天工作比较多。银行虽然下午三点就关门,可并不是关了门就能下班,关门之后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那不肯定是吗?”
佐佐木微笑道:“说到你们的关系,你总不会还想坚持说因为工作到太晚,所以午夜零点开车送她回家吧?”
美知子依然皱着眉。
美知子扭过了头,可这态度如同以身体语言肯定了佐佐木的猜想。至少十津川这么觉得。
“那时候马路上没有一个人影,所以除了你儿子就没别人了吧?我看到的那个人从右往左横穿过马路。那家叫‘罗曼蒂克’的酒吧在马路右边,左边人行道上有人被杀害,对吧?若是如此,凶手只能是你的儿子。”
冈村的声音仿佛提高了一个八度。
“你看到他的脸了吗?”
“你说什么?”
“看到了。”
“那么,我来说吧。人说谎总是为了隐瞒什么,你们肯定也是如此。你们为了隐瞒什么事情而说谎迎合警方的话?另外,你们的关系到了哪一步?”
“真的?”
还是没人回话。
“嗯。”
“不能说吗?”
美知子的回答突然变得简短起来。十津川对此感到内有蹊跷。
无人作答。
十津川负责审问过数十名嫌疑人及知情人。对方说得太多的时候,很多会是谎言。可太短的时候也值得注意。人为了让谎言蒙混过关,会做出超出必要的解释,而为了不让谎言被看穿,也会变得沉默寡言。
“但是,”佐佐木接着往下说,“就在案发时间零点左右,你曾在这里停车是事实。正因如此,警方才会认为你们有可能看到了什么,而把你们叫了过去。而你们给警察的证词是我儿子一手持刀,突然冲了出来。就算警方曾诱导提问,可为什么你们要做这样的伪证呢?”
“要不做个实验怎么样?”
冈村正要说什么,又打住了。美知子脸色苍白,死死咬着嘴唇。
十津川这话既不是对佐佐木,也不是对美知子说的。
2
“实验?”
“正是。你要是没上钩,我本想相信你的证词。可这下我可说什么都没法相信你了。如果那个时间有烤地瓜的小吃车,按理说车主当然也会被警察叫去做证,这立马就会穿帮的谎言你却轻易上钩,意味着你还有副驾驶座上的美知子小姐根本没看前面。不是吗?”
佐佐木看向十津川。
“你给我下套。”
“让他们两个跟那天晚上一样,在车里拥抱。看看他们到底能不能看清从车前跑过的人的样子,是这样吗?”
冈村喊了一声,用充血的眼睛瞪着佐佐木。
“我的确也想做这个实验,可不必让他们两个再接吻一次,那没意义。”
“啊。”
“为什么?说到实验,除此之外没别的办法了吧?”
“冈村先生。”美知子提高了声调叫道。
见佐佐木反驳,十津川笑道:“如果实验的结果是她说看到了脸,你会相信她的话吗?你会相信是你的儿子手里拿着刀跑过这条马路吗?”
话音未落,佐佐木就“嘿嘿”地笑出了声。
“这个——”
“我忘说了。确实有一辆卖石烤地瓜的小吃车。我开车的时候绕了过去。我想起来了。”冈村慌张地改口道。
佐佐木答不上来,不再作声。这个老人一心期盼儿子是清白的,他不可能相信千田美知子的话。因为那是对他儿子不利的证词。
“那让我说出我觉得奇怪的原因吧。据我调查,那天晚上,距离此处五十米左右的前方路上有一辆小吃车,是卖石烤地瓜的。据开小吃车的男人的证词,那天晚上,夜里十一点三十分到零点三十分的一个小时,他把小吃车停在那里。然而你说你在这里停了一下车之后,又往前开了一百米左右让她下车。你要是直行,按理说肯定会撞到小吃车的。所以我说奇怪。”
“由我来代劳吧,你对我能稍微有点儿信任吧?”
“是。所以才撞见你儿子冲出来。”
“嗯——是吧。”
“按警方的调查书说,那是午夜十二点前后吧?”
“很好。”
“那当然了。再往前一点儿就要让她下车,所以我靠着路边开。”
十津川点点头,让冈村和美知子从车上下来,自己坐到了副驾驶座上。
“这辆车靠人行道停着。”
他伸手关掉了车内灯和前车灯,感觉车子周边一下子暗了下来。
佐佐木耸耸肩,视线又回到了冈村身上。
“你儿子个子高吗?”
她的声音不太自信。
十津川靠在副驾的椅背上,问佐佐木。
美知子依然死死板着脸:“我想跟那天晚上是一样的——”
“应该有一米八。”
佐佐木看着副驾驶座上的美知子。
“这些人里身高差不多的是——”
“你怎么说?”
十津川环视围在车边的八个人。
冈村的眼里浮现一丝不安的神色,连十津川都看出他失去了冷静。
复读两年的山口看起来个子是最高的。十津川招手让他过来,一问他的身高,他说有一米七八。
“你指什么?”
“差两厘米而已,可以了。等我给出指示,你就从车前方自右往左跑过去。”
“不是不行,我甚至很佩服你卓越的记忆力。但若是那样,理应记住的事情你却没记住,这不奇怪吗?”
十津川给山口下了任务。
“不行吗?”
问题是美知子睁开眼睛的时候是什么姿势。
“你只是停了一小下,却记得旁边的路灯坏了。”
“你说他抱着你亲吻来着?”
冈村显得很急躁,搭在方向盘上的手不断握紧松开。
十津川问车外的美知子。
“哪里奇怪?别故弄玄虚了,请你把话说清楚好不好?”
“嗯。”
“所以我才说奇怪。”
“这个副驾驶的椅背是可以调节的,当时椅背放倒了吗?”
“嗯。她家还要往前开。我从这里向前开了一百米左右才让她下车。所以我是第二天才知道发生了凶杀案。让警察一问,我才重又想起那时候冷不丁冲出来的年轻男人是凶手。”
“这——”
“那天晚上,因为我儿子冲出来,所以你在这附近紧急刹车停了下来。但是你总不会在这里让她下车吧?”
“这很重要,请你实话实说。”
冈村眼神一闪问道:“有什么奇怪的?”
“放倒了。”
“这可就奇怪了。”佐佐木偏头思索。
冈村替美知子答道。他一副希望速战速决的表情。
“除了街道半路拦腰断开这点以外,跟那天晚上是一样的。我也记得有一个路灯坏了。”冈村指着车旁边没亮的那盏路灯说,“我对自己的记忆力也很有信心,很清楚记得你儿子一手持刀冲出来的样子。”
“我想也是。”
“很好。我再问你一次,跟那天晚上是一样的吗?”
十津川点点头,一点点放倒副驾驶的椅背。椅背的角度分三段,调到第二段的时候,冈村说:“这就可以了。”
“我开车总是很谨慎,从不疏忽注意前方。”
十津川成了斜躺的姿势。光是这样,就已经相当不容易看到车的前方,并且既然在接吻,她的面前应该是冈村的脸,视野应该会相当狭窄。把这些记在心里,十津川对山口说:“跑!”
“不能只是你想。我希望你仔细看清楚,确认是否相同。要是跟那天晚上不一样,就不好判断你们证词的真伪了。希望你看仔细了。那天晚上你开车的时候应该很留神前方,毕竟我儿子冷不丁扑出来,可你及时踩下刹车停下了车。”
他大喝一声。
冈村硬邦邦地回答。
山口从车前方跑了过去。
“我想是一样的。”
十津川将椅背调回来,打开车门下了车。
佐佐木探身看着驾驶座上的冈村问道。
“怎么样?看到了吗?”
“从驾驶座看到马路的景色和那天晚上是一样的吗?”
佐佐木迫不及待地凑到面前问十津川。
美知子予以肯定。她的表情始终紧绷着。在猎枪的威胁之下,这或许很正常,然而十津川对她总是绷着的脸心头生疑。佐佐木拿着猎枪现身的时候,七名证人都同样脸色大变,眼中流露出惧意。虽然摄影师滨野反而变得更为活跃,可那背后大概也藏着恐惧。但是随着时间过去,他们知道了佐佐木并不是单纯来报仇的,不会胡乱开枪。尽管各人心里仍残留着不安,可感觉他们最开始的恐惧情绪已经有所缓和。这其中,只有二十九岁的千田美知子和一开始的时候一样,始终紧绷着脸。他总觉得除了对佐佐木的惧怕之外,她害怕的是另外什么事情。
“要是问我看得见还是看不见,那答案是看得见。我清楚看见有人跑了过去。而关键的是看不清脸,胸部以上都看不见。就算个子再矮一点儿的人跑过去,应该也看不到脸。”
“他说得没错。”
4
佐佐木看着美知子。
佐佐木像是从十津川的话中获得了力量。
“这没错吧?”
“这下就有可能你看到的不是我儿子,而是别的人。”他对美知子说。
“嗯。你儿子拿着刀,突然扑了出来,所以我踩了急刹车。”
美知子低着头,像是在专心思索。
“好了,你就是在这个状态下开车过来。穿过十字路口,来到这附近的时候,突然有一个人影扑了出来,所以你连忙急刹车。是这样吧?”佐佐木像是在一个词一个词地确认般看着冈村和美知子说道。
“可那个时段路上没有行人。除了你儿子以外,谁会在那时候跑过马路呢?如果真有这么一个人,那他过到马路对面,我想他自然会目击杀人现场,也会作为证人出庭。”
收音机里放着披头士的歌曲。年轻的音乐主持人正在说今天晚上播出的是披头士专辑。
“你看到的可能是受害人木下诚一郎。”
冈村一惊,松开了旋钮。
“可那人是午夜十二点之前从酒吧出来的吧?”
“不许乱动。”佐佐木冷冷地说。
“对。”
既然能相当清晰地接收到东京的广播,看来这座岛距离东京不会太远。冈村可能跟十津川想到了一块儿,他转动旋钮想要多听几个台。
对此话予以肯定的是酒吧老板娘文子。
收音机里传出民谣歌曲。
“木下离开之后应该是过了五六分钟左右,墙上的钟报时十二点。”
“收音机应该是开着的。”副驾驶座上的美知子说。她伸手打开了车载收音机的开关。
“那就不会是被杀的那个人。我看到有人从车前跑过去的时候已经过了十二点。”
“可是我不记得当时有没有听收音机。”
“你为什么能肯定过了十二点呢?刚才冈村不太有把握地说是十二点左右把车停在这里的。”佐佐木追问美知子。
可佐佐木很沉着:“虽然不知道有没有关系,但我想尽可能还原出跟一年前案发当晚一样的状况。我想这是查清真相的关键。”
但是美知子脸上充满了自信的表情。
冈村皱起眉。
“现在我想起当时的情形了。我看到有人跑过去之后,马上就在前方一百米的地方下了车。那时候我看了看手表。我跟我姐姐和姐夫一起住,所以回去晚了总是会在意时间。当时大概十二点十分。我清楚记得当时我还想哎呀,已经到第二天了。所以在这里看到那个人跑过去,可以肯定是十二点过五六分的时候。”
“这些跟案件有什么关系?”
她的说话方式很具说服力。十津川看着她的脸,心想至少在这个问题上她没有说谎。
“收音机呢?当时要是开着收音机,就把它打开。”
佐佐木默不作声,于是十津川对美知子说:“关于在这里停了多长时间,刚才冈村先生说他记不清,大概是五分钟或十分钟。你感觉停了多长时间?”
冈村打开了车灯开关。两盏前车灯射出两道明亮的光,投向空中。
“我也不知道正确的时间。不过我想是十分钟左右。”
“你们的车从十字路口的方向开过来,直到停在这里,这期间你看到受害人从酒吧出来穿过马路吗?”
“没有。因为是绿灯,所以没停车直接开过来了。”
“没有。完全没有一个人影。”
“在十字路口停车了吗?”
“那么受害人就是在你们把车停在这里,关掉车灯,开始进行深入交流之前穿过马路的。”
“嗯。”
“什么叫深入交流——”
“你们是过了十字路口开到这里的,对吧?”
美知子将责怪的眼神投向十津川,而十津川一副茫然不觉的表情。
冈村依然坐在驾驶座上,回答佐佐木。
“那么总结一下他们二位的证词吧。不是他们在法庭上说的虚假证词,而是真实的证词。”佐佐木大声说,“他们两个人在这个位置,关掉灯停了大约十分钟。这个时间段可认为是差五六分钟零点到零点过五六分。午夜零点五六分的时候,他们看到有个人影在车前方由右至左跑了过去,可没看到他的脸,不清楚那是谁。之后他们马上启动车子,向前开了约一百米,在那里千田美知子下车,当时她看了表,是零点十分。对此要是有什么补充的,请说出来。”
“因为下班的时间已经很晚了。”
“虽然你说不清楚是谁,可那人肯定是凶手,也就是你的儿子。”美知子固执地坚持道。
“那么来想想一年前案发那天夜里的事情吧。你从公司把她送到这里来?”
佐佐木的表情僵住了。见此情景,冈村在她侧腰上顶了一下,意思是让她适可而止。
美知子表情冷漠地回答。
佐佐木咬牙忍住怒火,生硬地咳嗽了一声之后,对美知子说:“我说的是正确的表述。你看到的那个人影的确有可能是我儿子。可你没看到他的脸,所以为了准确起见,我才说不清楚是谁,这样才能保证准确。我也没说不是我儿子。明白了吗?”
“我觉得没什么不一样的。”
“可是——”
佐佐木又问副驾驶座上的美知子。
美知子还想再说什么,可不知是不是想到要是再说下去,激怒了佐佐木,恐怕会遭到枪击,她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头扭向一边。
“你觉得呢?”
“身为冷静的旁观者,我也有事想确认一下。”这次轮到十津川对美知子和冈村说道,“你们真的没留意发生了凶杀案吗?”
冈村一边来回拉动换挡杆一边说:“基本上一样。不过我的车里没挂这种成田山的护身符。”
“没留意。”
佐佐木探头望向车内,问冈村。
“我也没留意。”
“怎么样?”
冈村和美知子同样摇了摇头。
美知子的表情有霎时的茫然,但仍坐进了副驾驶座。
“可是,你们的车停在凶杀现场那一边的人行道边上,你们却留意不到?也没听到惨叫声吗?”
佐佐木表情冷峻地对站在车旁的千田美知子说。
“没有。肯定是在我把车往前开了一百米让她下车之后,才出的事吧。”冈村说。
“请你也看一看。”
“车窗是关着的吗?”
冈村默默坐进驾驶座,手搭在方向盘上,环视着驾驶室。
“是啊,关着的。一年前案发那天晚上也跟今晚一样,风挺冷的。”
“首先我想请你检查一下这和你的车是否有所不同。”佐佐木对冈村说。
“暖气呢?”
佐佐木走近车子,拉开车门。
“开了。”
小林小声嘀咕。而文子可能是因为已经说出了二人要在一起的事,一直紧跟着他。
“那么你们停在这里的时候,车窗上没有雾吗?”
“真够谨慎的。”
“我记得我发动车子之后,拿布擦了擦前车窗。不过还不至于看不清前面。”
“其他人也一起去车子旁边。”佐佐木说,“我先告诉你们,我让送我来这里的摩托艇回去了,所以不到明天谁也没法离开这座岛。别搞小动作。”
冈村边说边用指尖神经质地敲打着车门。
冈村催促着千田美知子向车子小跑过去。
他那双眼睛时不时瞟向佐佐木。
“我知道。”
“够了吧。”他突然口气激动地对佐佐木说,“要说的我全都说了,再不知道更多关于那起案件的事儿了。”
“配合我就是说要讲出事实。你明白吗?你要是说些我爱听的谎话可不行。”
“所以呢?”佐佐木冷冷地反问。
“好好,我会配合你的。”
“所以我想你马上放我离开这座岛。已经到二十七日了。”冈村恨恨地看了眼手表,“我说了好几次了,今天上午十点在总行有个重要的会议。我身为副支行长,若无故缺席后果会很严重。希望你马上叫船回来把我送回东京。我不是已经照你的要求老老实实说出了一切吗?”
“你要是想去,就要配合我。”
“不行啊。”佐佐木不为所动地说。
“这我知道。可我身为副支行长,一定要出席明天的会议。”
“为什么啊?你要问我的应该全都问完了啊。”
“我的儿子死在了监狱里。”
“眼下还不行。我想等全部证词都说完的时候,再重新推敲一下你的证词。”
“那是很重要的会议。”
“我没说谎。”
佐佐木露出嘲弄的眼神,嘴角浮现出一个冷笑。
“大概吧。要是这次你也说了谎,我会毫不留情地开枪。这你明白吧?”
“会议?”
佐佐木的话让冈村怔了一下,可他刻意装得平静。
冈村对佐佐木苦苦相求,声音里充满焦虑。
“我明白。我不会说谎。请马上放我回去。”
“我的证词说完之后你能马上让我回去吗?明天有个重要的会议,我无论如何都要出席。”
“这不行,理由我刚才说过了。再一个,我跟我朋友说过,不管我遇到什么事,天亮之前都不许上岛。”
说着,他用枪指了指停在马路上的那辆银色Skyline GT。
“船几点来?”
佐佐木像外国人一样耸耸肩:“接下来我想验证一下冈村精一先生和千田美知子的证词。你们二位可以去那辆车那边吗?”
“上午七点。”
安藤常扭过头没作答。
“七点坐上船,能赶上上午十点在东京的会议吗?”
“没事吧?”佐佐木问道。
“这座岛跟东京没那么近。会议的事儿劝你还是死了心吧。”
安藤常轻轻打了个喷嚏。
“混账。要是无故缺席会议,就会失去上司的信任。这事儿对一个工薪族来说有多重要,你懂吗?”
所有人来到马路上。一出来,风着实挺冷。
“不就是失去上司的信任吗,那又怎么了?我的儿子因为你们胡诌出来的证词而蒙受杀人的罪名,死在了监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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佐佐木激动的言语让冈村沉默地扭过了头。见冈村这个样子,美知子用轻蔑的眼神看着他。看来因为这次的事情,这两个曾有过短暂肉体关系的人之间产生了彻底的隔阂。
——被告人手持折叠刀,追在木下诚一郎身后冲出酒吧,他横穿过酒吧前面的马路,追上了木下诚一郎。恰好此时中央银行N支行的副支行长冈村精一(三十五岁)驾驶七五年型号的Skyline GT送下属千田美知子(二十七岁)回家的路上经过此处,注意到从车前跑过的被告人,连忙急刹车。根据二人证词,被告人右手持刀,神态狰狞,跑向马路对面——
“到天亮没多少时间了。往下进行吧。”
第二份证词
佐佐木的视线移到了复读两年的山口博之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