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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爱情归来

尤宝珍很想问她:“你老是在法院工作的吗?法院的小法官生活逻辑都这么差的吗?”不过她也没这胆子跟她挑明了讲,打了哈欠笑笑说:“哪有啊,不就谈了个朋友么?这本来都不算什么事儿……”

尤宝珍还想再问,小敏死活都不肯再说了,问得烦了,她恼道,“你诚心不让我在你这里睡是吧?”终于聪明点了,看着她狐疑地说,“我怎么觉得你刚刚是想转移话题啊?”

身边朋友谈恋爱了果然不算什么事儿,因为比起这个,还有更值得小敏注意的问题,她一脸悲愤地警告尤宝珍说:“谈恋爱可以,跟谁都行!但是不许这么早结婚,你要是二婚都结在我前头,我妈非碎了我把我重新塞进肚子里去重造一遍不可!”

“啊,不是钱的事。”小敏搓搓手,颓丧着脸。

尤宝珍:……

“一句话,你输了多少吧。”尤宝珍倒也干脆,如果是几千上万的,她都可以帮她。

尤宝珍觉得今天晚上的小敏特别的神神叨叨,而且还是那种神经极度过敏非常绷紧的神叨。她想,也许是那个要债的人把她给吓到了。

一句话,很成功地挡回了小敏的所有问题,她立即黯淡了一张脸,苦哈哈地说:“别讲了,我觉得我被人下了套,哪有我那手气的啊,一晚上光输不赢。”

小敏好赌,赌性也大,好在分寸还是有的,这一回,只怕真是被人下了套了,但她死活不说,想来应该是认为还没到要朋友为她插刀的地步。

尤宝珍干脆打断她:“你这回又输了多少钱,还让人家堵门口了?”

但应付这时候的小敏还是很耗精力的,因为你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问你什么奇怪的问题。

小敏却不管她心里想什么,继续高谈阔论:“我觉得你做得好,他一招手我们就要回头么?甩都不甩他,哪里凉快哪待着去吧!不过,”她转了转话头,“底下那男人有钱么?他开的什么车,我只看你们两个打啵去了,都没注意这一档子事了……”

比如这会,尤宝珍几乎都可以看到周公在跟她招手了,小敏突然一脚把她踢醒,叫她:“尤宝珍?”

尤宝珍再度沉默,和小敏谈感情,十回有九回让她讲得无话可说,有时候,明明你愁肠百结思绪万千缠绵悱恻,她都有本事给你弄得哭笑不得有口难言。

尤宝珍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

小敏啧啧嘴:“我就说了,他走的时候看上去怎么那么失落,那小眼神那个哀怨哦。不过他也真无耻,不是还有个娇滴滴的徐玲玲么?就不要了?”

小敏再踢了她一脚:“你要睡了?”

尤宝珍默了默,承认道:“有。”

尤宝珍再“嗯”。

小敏不信:“你们没有关系?他对你没有意图?”

小敏再踢,说:“哦,那你交待完这最后一个问题再睡吧。”

“卓阅,他不过是忽然醒悟想做一个好爸爸。”

尤宝珍:……

“楼下那个,还有你前夫,这不是逢源是什么?”

很久以后(汗,其实也没多久,就是当尤宝珍清醒地瞪着眼珠子望着天花板体味长夜漫漫,而小敏在边上睡得人事不知的时候),尤宝珍才明白,原来她洪小敏,真的一点也不小白,也一点也不抽风,她只是深深知道什么时候才逼得出什么样的供出来。

尤宝珍失笑,否认说:“我没有左右逢源。”

她很想也一脚把小敏踢醒,奈何人家睡功无敌,踢她一脚她当你是痒痒挠,翻一个身又睡着了。

小敏说:“你都离过婚的人,居然还能有男人给你左右逢源,我还好好一单身大闺女呢,不要说逢源了,连春天都好久没逢到了!”

小敏睡前的最后一句话是,尤宝珍,你觉不觉得你算做得很矫情了?我是不待见你前夫啦,但是你这样,断又没断个彻底,对谁又是公平的?

尤宝珍大惊,小敏一向乐观,虽然讲话抽风,但从不怨天尤人,忙问:“怎么了?”

这是她说过的最犀利的一句话。

好不容易,尤橙睡觉了,尤宝珍闲下来了,小敏哀怨地感叹:“尤宝珍,你说这世界怎么就这么不公平呢?”

尤宝珍就是被这句话完全弄清醒了的。

小敏在外面晃荡到现在,那个人据说还堵在她家门口,无奈之下只好暂避到尤宝珍家里来。却没想会遇到这么劲爆的事情,先是撞破她和方秉文的KISS,接着是发现她又藏“娇”家中。

她自以为理智,允许前夫这样堂而皇之地出入家里,随时随地实行他做父亲的权利,但是,这对谁又是公平的?

小敏今天是过来借宿的,其实也是躲账。尤宝珍曾经说过她,牌桌上有一天赌大了,小心把自己也输出去。

无意之中,潜意识里,卓阅似乎成了她最后的一条出路。

真是伤脑筋,最近一段时间,让尤橙伤脑筋的事情似乎越来越多了。

如果方秉文不算合适,如果再嫁不好,留着卓阅在这里,未尝就不是一个好后备。

尤橙正在吃小敏给她带来的披萨,这时候忽然插话进来说:“爸爸又走了?他怎么天天这么晚都出去啊?真是伤脑筋!”

卓阅大概也是这样想的吧?于是,她等于间接地给了他以希望。

但每一次他这样离开,她又觉得莫名其妙的伤感,莫名其妙地甚至有一点点,于心不忍。

而方秉文呢?自始至终,她只是把他看成一个考虑结婚的对象——因为再找不出跟他条件相当又肯要她的男人了,她没有把他当作爱人,她甚至于心底里面,都是的排斥和抗拒去爱他的。

她本是想看看,他能做几日的好父亲。

小敏说得对,有意无意地,她左右逢源了。

事实上,她也隐隐觉得有点感伤。这几日,他日日去接尤橙放学,然后教她做作业,陪她看电视……尤宝珍乐得轻闲,干脆撒手不管,由得他去。

卓阅回到宾馆,老李还躺在床上看电视。

尤宝珍默了默。

见到他,有些诧异:“今天这么晚,我还以为你睡在那边了。”

小敏看着合上的门,说:“靠,你前夫多么意气风发的人啊,为什么他刚才离开的时候我竟然觉得很凄凉?”

卓阅口气淡淡的:“没有,她今天回来得晚。”

顿了顿,见尤宝珍没什么话说,他起身,穿衣,告辞,开门走了。

老李说:“哎,真是服了你,我要是你,干脆直接拉上床,圈圈叉叉了她再说话,老夫老妻了嘛,哪里要玩那么多迂回曲折。”

卓阅的样子,像是这个房里理所当然的男主人,但是他毕竟不是男主人,给尤橙都安置妥了以后,他跟尤宝珍交待:“橙子的作业都已经做完了,今天晚上已经看过几集《美猴王》了,老师说明天晚上会过来家访。”

卓阅笑了笑,心里却在想,方秉文有一句话说对了,分开之后,如果有一个人又想回头,那么一定是错得最多的那一个。

小敏看一眼尤宝珍,尤宝珍很无辜地回视她一眼。

所以,他不是一个好老公,但是很显然,老李会这么说,不是好老公的也不是他一个。

卓阅正在帮尤橙吹头发,看到她们一起进来,先关了风筒和小敏打了个招呼,礼数很是周到。

但为什么,只有他把她给弄丢了?

尤宝珍,你丫玩劈腿!心里头,小敏看到卓阅后,默默地呐喊了。

因而,他问老李:“你和嫂子闹矛盾了,难道都是把她拉上床了事?”

方秉文的事还没有跟小敏交待清楚,一开门进屋,里头还坐了一尊大神——前夫卓阅。

老李撇撇嘴说:“那当然,不然她废话特别多,一上床,什么话都没有了,什么牢骚都成浮云了。”

她的确是想低调一点的,但是,事与愿违。

卓阅再问:“那问题就能解决了吗?”

“哪能啊?”尤宝珍耍贫,搂着小敏往自己家里走,“这不二春嘛,我想低调一点。”

老李摸摸下巴,笑得有点尴尬:“呵呵,当然,事后解释和安慰还是要一个的嘛,不然问题不就永远成为问题了吗?”

小敏瞪她:“别转移话题,自己交待吧。这么大个事了,都没打算通知我!说吧,要不是我今天碰巧过来,你是不是打算结婚了再告诉我你有男人了呀?”

卓阅沉默。

尤宝珍也学她刚才那样,打了个哈哈,说:“唉,今天出门大概忘了看黄历,这种事也给你撞上了。”

那天晚上,当尤宝珍睁着眼睛在考虑公平不公平的时候,卓阅也睁着眼睛在想,他是怎么一步一步把尤宝珍弄丢了的。

小敏一直盯着尤宝珍。

好像,他真的从来没有跟她解释和安慰过,每一次,烦恼来了,矛盾来了,他只是强行地把她压在身下,看着她软下去,看着她臣服在他的征服里。

方秉文这才不情不愿地走了。

他曾经以为,女人的心灵是和身体一起臣服的。

尤宝珍怕他们两个凑到一起耍宝,因而赶紧推方秉文走:“你先回去吧,回头电话联系。”

因此,当她绝望地问自己“卓阅,你觉得你真的很了解我吗?”的时候,他还依然可以很自信地说:“当然,我们一起生活了也有这么多年,你动一动手指我就知道你要什么。”

小敏斜了尤宝珍一眼,打了个哈哈说:“幸会。”

现在,他终于明白,其实他从来就没有真正的去了解过她,因为他甚至一直都以为,他爱她,比她爱他的要多很多,所以,她才可以在他面前表现得那么漫不经心毫不在乎。

男朋友三个字,咬得很重很欢乐。

而事实上,一个女人,敢于把最漫不经心最不经修饰的自己展示给对方,只是因为,她是真的很相信他,相信他,在面对最平凡普通的自己时,还能够不厌倦、不抛弃。

方秉文这才知道原来二人是老相识,于是也下车打了个招呼,说:“你好,我是方秉文,宝珍的男朋友。”

不苦心经营自己,只是想把注意力多放在自己爱的人身上。

小敏自己是没这种感觉的,她只是深深地被尤宝珍刺激到了。但她到底是法院出来的,什么场合都见得多了,因此打搅了人家好事还可以老神在在地等尤宝珍钻出车子来。

是的,曾经,她爱他,就像她全副身心地爱女儿,爱到,忘记打扮自己,修整自己。

方秉文也被前车窗上印出来的那个大脸吓了一跳,心想哪里有这么不懂事儿的女的呀,人家在亲热呢,她摆一张电母脸出来也不嫌雷人?

他想,那时候,她果然,是爱他比爱自己要多的。

尤宝珍几乎是吓得一个哆嗦,从方秉文怀里钻了出来。

一想到这个,卓阅立即又觉得精神百倍了,他又可以拿出淡定的姿态,和老李说:“没事,我们的日子还长着呢。”

她隐约有些失望,可到底没有推开他。睁开眼睛,却看到车子正前方,正大喇喇摆着小敏那张惊讶之极的脸。

日子还长着呢,他也就未必已经毫无了希望。

尤宝珍第一个感觉,他的气息如此陌生,烟味混合着他身上清淡的香水味,和卓阅的味道是如此不同,卓阅是清新的,不带一丝杂质,是阳光般的温暖和纯净。

只是,这希望破灭得却又如此之快。

他一下拥过来,用力地抱住她,车厢逼仄,他的笑容是如此耀眼,怀抱是如此温暖,她闭上眼睛,唇边温热袭来,方秉文吻住了她。

当他再一次去接尤橙放学的时候,却被告知,尤宝珍已经提前把女儿接走了。

“放弃你,我又怎么会舍得?”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几乎没通过大脑,等她想收回的时候已是来不及,于是生生看到方秉文脸上浮起一个大大的笑脸。

他赶到家里,尤宝珍还没回来,打她电话永远都是一个呆板的女声在告诉他:“对不起,你拨的电话已关机。”

尤宝珍看着他的眼睛,严肃的时候他是如此严肃,充分地让你感觉到他的真诚,活泼的时候他又可以适时地幽默一下,让你不用为那么严肃的话题感到尴尬,这样的男人,尤宝珍想不出不合适自己的理由。

他隐隐觉得不妙。

方秉文拉住她的手,说:“宝珍,我希望我们都坦诚一些,有什么就说什么……虽然我很想你能成为我身边的那个人,可如果你真的觉得我不合适,也请坦诚地告诉我。”

因为第二天是周末,晚上尤宝珍她们回得很晚,晚得卓阅以为她带着女儿跟方秉文私奔去了,晚得他第N趟到她家门口的时候他捏着电话想直接问方秉文要人了,可是,就在这时候,尤宝珍带着女儿施施然地出现了。

结果,谁也无法理解,谁也不能懂得。

他觉得自己都快要冒火了,也没理尤橙的撒娇,盯着尤宝珍问:“你接走孩子为什么都不跟我说一声?”

她想起她和卓阅,走到今天这一步,或者,就是因为很多时候,她以为他会懂得她的心思,他以为她会明白他的苦心。

尤宝珍看着他,心想这样的卓阅才是正常的吧?眼里冒着火,不耐烦的时候脸上写满了坏脾气,她细声细气很平静地说:“我带孩子出去,应该还用不着跟你来报备吧?”

一句话,让尤宝珍再度沉默。

卓阅愣了一愣,她的表情有点戏谑似的冷漠,意识到什么,他一下就蔫了,低下头去讨好地跟尤橙说:“宝宝诶,爸爸等你们好久了。”

方秉文笑,有点耍赖般地说:“我不懂,你不说我又怎么会懂呢?难道你不知道,很多误会其实就是因为自以为懂得对方的心理才造成的吗?”

鉴于他刚才没理自己,尤橙也没给自己的爸爸好脸色,哼了一哼摆着表情说:“等我们干什么呀?爸爸你难道自己不知道回家吗?”

尤宝珍有时候也会让他搞到很烦,于是就说:“方秉文,你为什么就不能当作我已经回答了,或者你懂的?”

童言无忌,卓阅给女儿刺得无话可讲。

然而,方秉文不是那么容易就让她混过去的人,在他坚持想知道的事情上,他有一种罕见的执着,一日没知道结果,他会日日来问你同一个问题。

尤宝珍趁他们对话的当头把门开了,尤橙率先跑进房,卓阅在她身后解释说:“宝珍,其实……我就是打你电话不通,我担心。”

每每想起这个,她便有些头疼,再婚本可以是很简单的事,但如果牵涉到两个孩子,就会比四个老人还要复杂。

尤宝珍心想,前面那么久,天天没你电话问候,我们不也好好地过来了?叹一口气,她并没拿话刺他,只是说:“要不进来坐一坐?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因为他还有一个儿子,因为她不知道,他的儿子会不会敌视她的存在。

若换作以前,卓阅不用她讲就自己跟进门去了,但今天,他的全身细胞都在告诉他不对劲,于是赶紧说:“今天就算了吧,好晚了,你们早点休息。”

不过,她也没有正面回答方秉文的问题,因为,她跟他在一起,很愉快,但是,他却没法让她安心。

尤宝珍说:“没事,几句话而已,耽误不了你几分钟。”神色少有的坚定而诚恳,“可以吗?”

激情和爱情,她想拥有,然而,如果要很辛苦才能得到,她宁愿放弃。

卓阅叹息,望着她,用和尤橙讨饶时一模一样的可怜兮兮说:“一定要讲吗?”

安心地避挡俗世流言的伤害,安心地继续她以后平静的生活。

尤宝珍转开眼睛,点了点头。

尤宝珍怔怔地望着他,心想,他怎么能这么透彻地看透了她的内心?是的啊,她现在所求的,也不过是一分安心。

是真的几句话,但却不是几分钟的事。

他问她:“尤宝珍,你对我安心吗?愿意放心吗?”

事情是一桩一桩来的,首先进门第一件事,尤宝珍得给嚷嚷着好困了的尤橙洗澡,然后陪她睡觉,大概也是忽然发现这种情况下要谈话可能得等到很晚以后了,尤宝珍流露出让卓阅先走的意思。

方秉文回答了她后一个问题,他说:“尤宝珍,和你在一起,我心里很平静,那种平静,就是一种极慰贴的舒适。在我们这个年纪,心灵的舒适度,应该要远远超过激情的浓度。”为此,他打了一个相当形象的比喻,“一个人的时候是租房子过活,而找到那个人了,就是住进了自己的住房,是相当程度的安心与放心。”

奈何尤橙今天很兴奋,她早忘了门口之仇,还在准备洗澡的时候,就左手拉着爸爸,右手牵着妈妈,以十分满足的神情说:“哎,爸爸今天不走了吗?那我是宝宝诶,我要睡中间哦。”

方秉文于是敛了神色,很认真地想了一想,说:“如果想知道时机对不对,很简单,双方都是单身,都需要或者说也都渴望要一份安定;要想知道遇到的那个人是不是对的那一个,也很简单,问一问自己,他能给你要的那种安定吗?”

她很迅速地就把自己在家庭中的地位定了位,并且不容这种地位发生变化,一定要将之固化。

尤宝珍说:“你要这么理解也可以。”

尤宝珍只好由着她,忍了卓阅,陪女儿躺在床上,开始讲尤橙看了一百遍又听了不下几十遍的孙悟空的故事。

方秉文嘻嘻一笑问:“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你正在问我会不会是你的那个MR.Right?”

尤宝珍讲故事,基本上都是天马行空胡编乱造离故事真相十万八千里的。但这也是卓阅第一次听尤宝珍给女儿讲故事。虽然是和衣躺在床上,虽然离同床共枕还有些距离,可是,躺在另一边的卓阅,听到尤宝珍用温和柔软的声音绘声绘色地给女儿讲稀奇古怪的故事的时候,他忍不住心怀不轨地想,女人到了床上果然是不一样的,刚才还拒人千里之外的尤宝珍,这时候,却在他耳边轻言细语着。

想了想,她三言两语混了过去,只问了他一个比较切合的话题:“怎么才能知道,现在遇到的人,是对的时机上遇到了对的人?”

当然,前提是,他得自动忽略掉那些话里的童话意味,同时,要忘记他和她之间还隔着一个小电灯泡,并且,一定要催眠自己,她温柔温和的目光,看着的不是女儿,而是自己。

尤宝珍笑,她倒是想说,问题是她该怎么跟他讲呢?关于卓阅,关于她对卓阅的感觉,关于她和卓阅的那一场谈话,她不知道他能不能懂得。

他闭着眼睛,享受着这曾经他拥有但又被他舍弃了的温情,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心上那长久以来缺了一个口子的地方,又缝上了,有液体温热地在其间流动,抚平了一直以来隐隐的心痛。

方秉文失笑:“你连表情都温和很多了呀,说一说,是不是有什么好事了?”

他几乎都要睡着了,遗憾的是,尤宝珍最后还是把他叫醒了来。

那个样子,无辜而顽皮,三十多岁的女人了,不自觉居然还是有点十几岁小女孩的天真。好像是一夕之间,她身上原有的沉重感都一扫而空了。

他闭着眼睛想装睡,结果尤宝珍轻飘飘地说了一句话:“你弄脏我的床了。”

尤宝珍装傻,睁大了眼望着他:“啊,有吗?”

听在卓阅耳里,简直是一语双关!再没法赖下去,他睁开眼睛打了个哈欠说:“啊呀,我都要睡着了。”

心里积压许久的话,终于都说出来了,尤宝珍无比轻松。这种轻松让方秉文再见到她都有些意外,她问:“宝珍,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我怎么觉得,今天的你,特别的意气风发。”

尤宝珍似笑非笑地望一眼他。

能够爱过不后悔,也是一种幸运。

卓阅跳下床,尤宝珍先出了卧室,坐在客厅里等他。她穿了睡衣,外面随便地披了件棉袄,头发也是很随意地披散在脑后,脸上更是妆容尽褪。

不管别人怎么看,至少,她现在已经知道,她爱过的那个男人,没有想要过轻易地放弃她,也许走错了路,但她当初,总算没有爱错了他。

他看着她这个样子,慵懒而散漫,像一只冬日里晒太阳的猫咪,毫无心机与戒心,只有说不出的闲适和舒服。

可卓阅的话,忽然又让她圆满了。

卓阅心里蓦然升起一股温暖的情愫。想起老李的话,他想他是不是应该走过去先抱住她?但是尤宝珍立时绝了他这种念想,她回过头,看着立住不动的他说:“过来坐吧,我们长话短说。”

这里面,唯独没有她自己,她只是一个依附品,先是依附卓阅,然后是依附着女儿,她忘记了自己也是人,也应该有享受和享有幸福的权利,甚至于,被世俗所影响,她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得到世人眼里所谓的圆满了。

如此的开门见山!

和卓阅在一起的时候,她一心一意地向往,这个男人会给自己一份安定,这个男人会成为她此后一生的依靠和屏障,她信任他,她依赖他,但是,她没有想到他也会放弃她;离婚以后,带着尤橙一个人在这城市里打拼,她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用自己的手,让女儿过上富足而体面的生活。

卓阅垂头丧气地坐过去,耳里听见尤宝珍问他:“卓阅,你是怀着想复婚的念头才肯这样花时间陪着尤橙的?”

不过,尤宝珍说完那些话,心里却是平静极了,坦然极了。活到这么大岁数了,这也好像是她第一次这么清醒地看清自己,也是第一次明白了以后她到底要一个怎么样的生活。

卓阅微诧,义正辞严地申明:“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已经错过她两年多了,现在我在这里,有时间的时候,我只是想我能好好陪着她。”

真是悲凉呵,他们相爱的时机,从开始到结束,居然从来就没有对过。

这回答,果然得了尤宝珍的心,她脸色缓和了些,说:“那好,我也不拦你,毕竟你是尤橙的爸爸。不过,以后你想看她,请提前通知我,然后带她出去玩吧,我家里……还是希望你不要再来了。”

何曾还敢再回头?

尽管早已有准备,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卓阅还是有一种猝不及防的感觉,就好像明明知道有一场恶作剧,结果等啊等啊等了半天是从头上掉下来的。

她伤感地想象,多年前的那个下午,她牵着女儿的手孤单的离开的时候,卓阅一直都默默地陪在她身后——多么偶像剧啊,可惜那时,她的心里堆积的只有满满的伤心和悲凉,所以一心只想着离那个地方越远越好。

不过刹那间,卓阅心里掠过万千种念头,最后,他凭直觉只抓住了其中一种,问:“为什么?”

一个人躺在床上,尤宝珍反反复复想卓阅说的那些话,那些话一遍一遍煨过来煨过去,居然将她的心捂出了一点热乎的意味。

尤宝珍看着他,表情很坦诚:“原因你应该明白的。”

有时候,真的不知道,守到情淡了再分开,和还在情浓时舍弃,哪一个更令人伤感。

卓阅盯着她的眼睛:“宝珍,你这么排斥我接近,是不是在害怕?”

也或者,时间还是会磨灭幸福,但是至少,不会让她和他都过得这么辛苦。

不出所料,尤宝珍立即竖起了尖刺,她微眯了下眼睛,冷哼:“我有什么好怕的?我只是不想给我们大家都造成困扰。”

尤宝珍不禁回想,离婚前面那段日子他们干什么去了?如果他们能够坐下来,从容地给对方一点申辩的时间,给对方多一些宽容和理解,是不是今天,就会完全不一样了?

卓阅笑了笑,说:“嗨,我一点困扰也没有!”

是真的和谈,因为谈话的时候气氛是愉快的,谈完以后,她整个人都是放松了的。

尤宝珍默了默,好半晌才恨声说:“但是我有!”

这或者是尤宝珍和卓阅离婚前后第一次这么平心静气地坐下来和谈。

“那是你的事啊。”卓阅摊手,“我们离婚的时候有过协定的,你忘了吗?我可以随时随地自由地探访和陪伴我的女儿。”

因为爱得不够多,因为期望不太深,所以,我不害怕会受伤,也不害怕会不幸福。

又是这句话,又是这句该死的话,尤宝珍怒了:“但是这肯定不包括你这样堂而皇之地进我的家里来。”

我不害怕,卓阅,你又明白我的意思吗?

话一说完,她想这话怎么这么熟悉?兜兜转转,原来是很早就探讨过了的!

“好了好了。”她安抚地摆摆手,“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也跟你说真的,也许我现在还不够喜欢他,但是,和他一起,我很放松,也很开心,而且更重要的是,卓阅,跟方秉文在一起,我不害怕。”

卓阅果然笑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虽然号称他后悔了,但是他这时的表现仍然和他离婚后第一次出现一样无耻,脸上现着生意人特有的狡诈笑容,说:“你这是要跟我讨论我怎样行使我的探视权吗?你确定,在这么晚的时候?关于这个,我有很多话讲的哦。”

“宝珍!”卓阅皱眉,叹气,“你一定要这样吗?”

尤宝珍只好再度沉默,论口才,不管是什么时候,她都没有赢过他!

尤宝珍听了,调侃:“可这些年,你还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这一场交锋,令卓阅相当欣喜,他也是忽然发现,是谁说犯了错就要一直摆着一张忏悔的脸?这样继续逆着她的感觉真的很爽啊,他有些无耻地想,他就喜欢看她在他面前无可奈何不得不沉默的样子,他也喜欢看着她既慎又怒既惊又恨的生动表情,这些,都好过那些让他痛恨的淡漠与平静太多太多。

卓阅说:“我先救她,如果你死了,我就跳下去陪你一起死。”回答完,这个问题终于也让他找到了反驳的余地,“宝珍,你不能这么想,他们是我父母,那是没得选择的东西,是我必须尽的责任和义务,失去他们,我会痛不欲生;而你,是我最爱的女人,我虽然可以选择,但你却已经成了我身体的一部分,没有了你,我将会生不如死。”

他想,他要顺着自己的心,对她,也对他自己。

“那么你适合吗?”尤宝珍笑,“我是个傻女人,如果我再跟你在一起,我一定会不停地想一个问题,那就是我和你妈妈同时掉进了河里,你是会先救她还是先救我?”

因此,他几乎是愉悦地看着郁闷之极的尤宝珍,言不由衷地建议说:“呐,其实你倒是可以把我的存在当作一种对方秉文的验证,验证他是不是真的不在乎你的过去。因为毕竟,如果你们在一起,我,为了尤橙,还是会经常出现的。在你的生活里,宝珍,你应该明白,因为有了女儿,我,是永远都不可能消失的呀。”

“他不适合你。”

尤宝珍真想拿锤子锤死他!

“但是,”尤宝珍倚在门边,声音很无奈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已经接受方秉文了啊。”

这是一个忏悔的男人的表情吗?这是一个说伤害了她他很后悔的男人说的话吗?如果他真的后悔了,如果他真的醒悟了,他不是应该以她的幸福为幸福,以她的快乐为快乐吗?

离开的时候,到底不甘心,卓阅说:“宝珍,现在我们可以从头开始,我们可以让时机完完全全都对得上了。”

好吧,她要求太高了,那么至少,在坦诚相对以后,问题都讲清楚以后,他不是应该表现得更绅士一点?

光凭爱吗?爱是一把双刃剑,它会被磨损,也会不经意地被打了折扣,所以没有谁比他们更明白在现实生活面前,它的苍白无力。

哪有他这么无耻的,等于在告诉她说:“诺,你想再嫁是吧?让你的男人也一起接受很有存在感的我吧!”

卓阅只得沉默,他是真的被她说到无话可说了。虽然他隐约地明白,事情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但是至少目前,他想不出更好的、能说服她的理由。

她捏紧拳头,在自己冲动地真的去拿锤子之前,回了卧室,把他一个人丢在客厅里。

尤宝珍语气很淡:“半年以后,对吗?”半年,世事易变,三天都可以天翻地覆改天换地了更何况是半年?她微微叹息,“你看,其实回头想想,我们之间的时机从来就没有对过,你爱我的时候,我刚刚才跟别人分了手;我认真想好了要好好爱你好好对待你的时候,你却跟我说离婚了算数;我等你的时候你没有出现,我决定放弃你了你又过来找我来了……卓阅,如果没有感情,这顶多算是阴差阳错,如果不幸有了感情,那也只能说是,有缘无分……有缘无分呵,既然是这样了,很多事,就强求不来了。”

她发誓,她不想再看到他!

“我去找过你。”卓阅说。

卓阅却喜滋滋地回了宾馆,他跟老李报告:“我快可以动手术了。”

她摆摆手,打断他想说的话,“我也等过你来找我,在老家,我天天做梦都梦见一睁开眼就看到你跑过来了,但是整整三个月,不要说你人,就是一个电话你也没有打过来。”说着她又笑了笑,“不过卓阅,虽然一直说要恨你,可其实我知道,潜意识里我从来也没有恨过你。或者就是因为,我知道我也不是什么好女人,我也有错也并不是完全就值得人同情,所以我从不教橙子忘记你,因为我知道,不能在她身边陪她不是你的错,这或者,算是我离婚以后可以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老李大惊:“你得了什么绝症了吗?”

尤宝珍说:“我对你妈妈,很抱歉,真的。尤其是当我知道她被我气得昏倒住院的时候,我除了抱歉,还有恐惧……你是那么孝顺的人,我知道你可以容忍我任何事,但是却绝无法容忍我对你父母不敬,我想你一定是对我失望透了,你父母对我的感觉也一定是糟糕透了……那一刻,不止是你,就是我,对留下来还能不能跟你白头到老一点信心都没有,所以我再道歉还有必要吗?不如就让你认为我无可救药了,不如,就这样散了算数。”

卓阅呸他:“去你的乌鸦嘴,我身体壮得还只有十八岁!”

我们离婚吧,很长一段时间,这五个字,如一段甩不脱的噩梦,将她牢牢魇住。但其实,可怕的不是这五个字,而是说出这五个字的人所用的语气和表情,那般决然,那样的不可挽转。

老李喷笑:“十八岁都嫌老了,你应该说你壮得像婴儿……不过,既然这样,那你干吗说你要动手术?”

“所以,我开始检讨,我开始反省,我总结自己做得不够好的地方,我想如果我回去了,我一定不会对你再随便乱发脾气,我一定设身处地地多站在你父母的位置想一想,理解你,理解他们,做一个好老婆、好媳妇……可是,”她苦笑,在火车上的时候,她想过她回到家后的很多种情景,比如因为她无缘无故的“失踪”家里面的人可能会恼怒会生气会担心会埋怨,她都想好了,不管他们怎么说她一定会认认真真地道歉,然后非常真诚地和卓阅来一次长谈,把所有彼此之间的想法和意见都消化掉,可结果,“我回到家里,一切都和我想象的太不一样了,你一句也没问我这三天到哪里去了,甚至连生气都没有,你只是很平静很漠然地跟我说,‘我们离婚吧’。”

“此手术非彼手术。”卓阅挑眉,微笑,心情愉悦地说,“我们去吃消夜去吧,我到现在,连晚饭都没有吃呢。”

“我相信。”尤宝珍微笑,眼里有了一点温柔的意味,也许他们只是一起看些文件资料,偶尔不小心坐得亲密了一点罢了,这种不小心必须是以卓阅根本就心无旁骛不在意为前提的,否则他一定不会忘记,但是与不是,都不重要了,“重要的不是它是不是事实,而是那件事给了我很大的冲击。我其实从未相信你会背叛我,可理智是一回事,行动却又是另一回事。回家那么长时间,我们吵架的次数远远超过了我们之前在一起那么多年的总和。在彼此的眼里我们都看到了疲惫,也看到了厌烦。我觉得害怕,我害怕我们会不会就这样吵着吵着把感情完全吵没有了。我觉得我需要冷静,所以我去了火车站,我买了去北京的火车。我在路上不停地想不停地想,我问自己,到底想要一个怎样的结果,我想来想去,想明白了或许离婚会很痛快,但那确实不是我想要通过吵架来达到的目的。”

“我靠,那你干什么去了?一到下午就没见你人,商业城那么多事,你全不管了呀?王敏生今天还不满呢,说这么大投资下来,都不见你像当初那么上心了。”

卓阅说:“离婚以前,我从来没有背叛过你!”连想过都没有。

“唔,”卓阅沉吟,最近他好像是花时间在宝珍母女上挺多的,唉,是走了弯路了呀,他果然了解得她不够多!“没事,明天我会给他电话,这事黄不了他的。”

“你看,你果然忘了。”尤宝珍自嘲。

一捞衣服,不由分说攥着老李就出了门。

“和一个女人,还很亲密?”卓阅皱眉。

老李不由得斜眼打量他,认识卓阅已经很久了,但如此意气风发的样子,还是少见。

尤宝珍叹息,好吧,既然要谈,不如就彻底敞开了去吧:“说到离婚,你不是一直想问我,为什么无缘无故跟你妈妈发脾气,无缘无故地离家出走吗?现在你问我这些,我承认,我有错,你妈妈年纪大了,很多观念和我不一样这很正常……那段时间我们压力都大,所以我一时没有控制住自己的脾气,其实一冲出家门的时候我就后悔了,但是我在街上溜达,却看到了你和一个女人很亲密地坐在麦当劳的餐厅里……”

不得不感叹,男人果然不能离开了女人,否则,成功还能有什么滋味?

卓阅抬头,眼里有希冀的光,既然有很深很深的爱,为何就不能够再回头?

一个夜宵而已,卓阅挑的地方却是顶尖级的。

她想自己实在是太超脱了,所以,用了点力气,她终于还是憋出了一句话,她问他:“卓阅,你说,是我以前做得太失败了还是你根本就没注意,我究竟有多爱你?”

看着MENU上面的价钱,老李咋舌:“你不是说来这种地方都是当冤大头挨宰的么?”就算老婆要回头了,也用不着高兴成这个样子吧?

他说起的那些事情,件件桩桩都是真实的,一个人想起来的时候,她会感到它们还带着那时候的温度,但一从他嘴里出来,不知道为什么反让她觉得越发的遥远了。

完全违背了他一贯原则!

可此时,她却只是冷冷地打量着他,没有特别的感动,也没有更多的怜惜,她反倒觉得有一点点无聊,像是看电影时,预告片里面说是喜剧,结果看下去,却换成了很狗血的大虐悲剧。

卓阅却只是笑笑,朝他后面招了招手,老李回头,看到一个身材娇俏的女人走了过来,看模样已经不年轻了,眼神倒格外清亮得很。

倘若换作以前,她一定会感动得要死,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说:“我相信你,我爱你。”然后义无反顾地投入进他的情绪里去。

卓阅站起来为她拉开椅子,请她坐下,老李又一次大跌眼镜,就算是尤宝珍在,就算他们那时候好得蜜里调油的时候,也没见过卓阅这么侍候过女人吧?

她看着眼前的男人,贴身的ARMANI,修剪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大概在外人眼里,一看到他,脑海里定会不由自主闪过一大串优美的形容词,比如睿智、尊贵、大气、高雅、稳重、成熟……但唯独没有想过,他也会有如此颓废而绝望的时候,眼里闪着隐约的泪光,俯低了姿态跟一个女人说,他爱她。

但他偏偏却这么做了,而且还一副心甘情愿乐在其中相当顺手的模样,可惜那女人不是个领情的主,从开头一出现就摆着张臭臭的脸色。

卓阅说到这里,尤宝珍想自己应该讲些什么了,可嘴唇动了动,最后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

卓阅也没在意,顾自介绍给老李说:“这是小敏,宝珍在这边最好的朋友。”然后又告诉小敏,“这是老李,尤橙的干爹。”

“你问我爱的是哪个时候的你,宝珍,我最爱最爱你的时候,你也是一无所有的,刚刚毕业,心里面还装着一个你读书时候的男朋友,可我从来就没有在乎过,因为我爱你,我知道我自己爱你就可以了。我尽力促使你成长,我努力地想你找到你自己人生发展的方向,不是我想你能跟我站到一起,而是希望,如果有一天我不能陪着你了,你可以照顾你自己……让你一次又一次怀孕是我的错,可那也是我自己的孩子,你每一次决定不要的时候我心里有多痛你知道吗?我甚至认为,是你一直都没有真的爱上我,所以,连为我生一个孩子,你都不愿意。”

原来如此,老李心想,也殷勤了,说:“小敏小姐,你好。”

“我原来跟我爸有很多很多话讲的,在外面的时候,电话一打经常就是一两个小时,可你离开后,我跟他们每一次的讲话都不会超过三分钟,因为每次一看到他们我就会忍不住想起你,我伤心的时候就会忍不住想埋怨他们。”

小敏还是一副不但你卓阅欠了我钱,你也欠我钱的样子,叫来侍应生噼哩啪啦随口点了一大堆东西,老李只来得及在菜单上翻到其中一样,上书:燕窝虫草雪耳汤,价888。

“宝珍,现在说这些话可能有些假,可当时,我是真的很想很想你留下来的。我一句话也没有就让橙子跟了你,我没有把所有的钱都给你,我承认,我是想用橙子牵绊住你,我也承认,不给你全部的钱,是想你辛苦的时候能记得一下我的好……你走的时候,我一直在你背后跟着你,我看着你买票,进站,离开,我等着你回头,我想只要你回头,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跑过去,把你再拉回来,但是你走得那样急,那样决绝,不要说回头了,你连一个停顿都没有。”

想来其他的也不便宜,于是在心里狠狠踩了小敏一脚。

卓阅没理她鄙视的表情,顿了顿缓缓开口:“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为自己那时候的那点小心思而感到不安,因为我觉得我在某一刻对你的态度不够坚定。可现在,我忽然明白了,那不是放弃,也不是我不够坚定,而是我确实不知道如何用语言表达——我可以用实际行动告诉你我有多爱你,但是我却没办法在你看似最不在乎的时候亲口告诉你,我是如何如何喜欢你——宝珍,你明白吗?离婚的时候,我痛得不会比你少,但是你从始至终都是那么平静而冷漠,你没有说一句抱歉的话,甚至对于那突然离开的三天一句解释也没有……当然,”他打断她,“我不是追究离婚到底是谁对谁错,我只是想告诉你,那段时间我们经常吵架,我和你一样疲惫,也和你一样,会感到绝望,我绝望是因为未来真的一片茫然,我看不到我能给你的幸福摆在哪里,而你的态度让我觉得,你等我说那句话已经等了好久好久了。”

倒不是他心疼钱,而是他看不惯不把钱当事的人!

你看,原来他从一开始对她就不是足够坚定的。

回头一看卓阅,他倒是老神在在的,老李于是也努力宽了心,这花的又不是他的钱,他替他着的哪门子急?

尤宝珍撇嘴,这一句曾让她无比动容的话,在他此时意外的表白面前,竟无端端有了丝讽刺的味道。

不禁又有点感叹,还好他没有得罪自己老婆啊,否则今天花钱讨气受的,又岂只是卓阅?

她一开口,他的情绪一下子就提了上来了,他立即回答她说:“我不怕,因为我是真的很爱很爱你。”

小敏点了N多东西,一个人狼吞虎咽,也不说话,吃饱了就喊撤人。

不过,好在,他没有走成,也好在,他走到门口准备丢掉积满手心的垃圾的时候,尤宝珍问他:“你在这个时候追我,就不怕我只是把你当成一个替代品吗?”

卓阅也没什么废话,全程只是拉着老李哈拉着讲些乱七八糟不着边的事情,她一叫走就体贴地喊来了车,送她离开。

她皱眉望着他,或者是有点奇怪他还会记得,也或者是根本没想到这个时候他还会提起这段事情。卓阅笑了笑,说:“其实,你可能一直都不知道,当时我甚至很灰心地想过,如果我回头,你还是什么都不说,我一定会丧气走掉。”

如此反复,连着好几天。吃得老李都大叫着要折福折寿了,小敏才终于肯正眼看一眼卓阅,某一天吃完饭后说:“这几天表现还行,不过我气还没替她出够,怎么办呢?”

尤宝珍终于坐下来了,卓阅便以这段回忆做了开头。

卓阅说:“那你可以叫她一起来。”

墙角的水都给他清得差不多了,连房间里的死角都被他抹得油光发亮,他再找不到一点点事做了,抠着玻璃上最后一点不干胶渣子的时候,他很紧张地想,如果她还是不理他,他该怎么办?

小敏嘁他:“你倒是想得够美!当日你带着新欢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过有今天?”

他想起他们的第一次约会,是台风刚过的夜晚,她心情不好,不想理他,他就死皮赖脸地追到她宿舍。帮她打扫卫生,给她端茶倒水,她坐在床上晃悠着脚丫子一边啃苹果一边平静地看着他忙来忙去。

我靠!老李在心里叫,卓阅你绝,居然还敢把徐玲玲带到尤宝珍这种闺蜜面前!

卓阅不自禁地有点紧张。

卓阅很爽快地承认错误:“那时候我昏了头了,所以,我的心意你明白了,能不能帮一帮我们?”

她都知道他一定会来找她,也已经做好了和他坦然相谈的准备。

听到这里,老李终于明白这几天这两个人神神叨叨地到底是为了什么事了,于是赶紧帮卓阅添柴:“就是就是,救人一婚胜造七级浮屠。”

他望向她,她却垂下头在包里翻钥匙了,然后拿着钥匙径直越过他打开门。尤橙换鞋的时候,她很平静地对他说:“先坐一下吧,我给尤橙洗个澡。”

小敏瞥他:“没读过书?”

尤宝珍被尤橙的话逗得笑了一下,也就是这笑,这笑比她看见他出现时淡漠的表情更让卓阅觉得恐慌,以前如果他们吵架了,任凭怎么逗她,她都是绝对不会笑一下的,除非她气消了,不在乎了。

气得老李当场就想掀桌子!

爸爸都找不到回家的门了。

靠,太牛了!

很小大人的口气,如果换在平常,他一定会忍不住由衷地笑出声来,但现在,他只是扯了扯嘴角:“是啊,的确是伤脑筋的事情。”

小敏瞧也不瞧他一眼,扬长去了。

尤橙出了电梯,嘴里还在讲着美猴王的事情,看到卓阅,抚着额头一副很头痛的神情说:“唉呀,爸爸你是没有带钥匙吗?真是伤脑筋啊!”

她看不惯卓阅,以为拿钱就可以摆平事情,想当初,宝珍娘俩走投无路的时候,他干什么去了?

入夜,他一直在她家门口等她。尤宝珍回来得不早也不晚,九点半,刚刚是读书的孩子们开始入睡的时候。

她想起宝珍第一次来投奔她,带着简单的行礼,拖着一个女儿,孤儿寡母,是真的去无可去。

他也是第一次问自己,他爱的是哪个时候的尤宝珍,是现在终于可以跟他携肩并立的她,还是那个将所有幸福和期望都压在他身上的她?

这世道,嫁出去的女儿,虽不是泼出去的水,但如果上面还顶着兄嫂,就算父母收留也得看兄嫂脸色。她跟宝珍,四年同学,十年朋友,她自以为已经很了解她了,却没想过她会为了生活拼命到那种地步。

对卓阅来说,尤宝珍的那一番话对他的冲击,可以说是前所未有的大。

租住在简陋的小平房里,外面是操作间,里面是隔出来的小睡房,冬天有风,夏天漏水,白日里却打点起精神,四处奔走,亲自爬十几米高的地方去装广告画,吓得脸色都是白的;第一次被男人性骚扰,一个人暴走到她们法院门口,搂着她哭了半天……

卓阅听到那些话,认认真真地想了很久,他脸上的神色连老李都不忍猝睹,那是一不小心失去了此生最珍贵的东西时的伤感,既有着追之不及的凄然,也有着痛彻心肺的懊悔。

所以,有钱能买回什么?

可是,今天听尤宝珍那么一说,他又觉得,她也并不是不可原谅的,她的离开也是情有可原的,卓阅也并非是毫无过错。

小敏冷笑,同时又想起另一个男人,泯灭人性花天酒地唯钱是从一身铜臭,虽然他很有钱,但是,他以为,那些钱能买到什么?

最后一句话,大丈夫何患没妻,他忍住没说,实在也是说不出口。他有时候也会去卓阅家里吃饭,卓母提到尤宝珍,最后总是一句话作总结:“她就是舍不得跟他一起吃苦。”卓母嘴里的尤宝珍,浪费、奢侈、不会当妈,又不负责任,一身毛病,贪图享乐和富贵。尤其是后来,他跟卓阅一起做公司,他看他经常熬夜到天明,需要把自己整得很累很累了才能睡得着觉,他心里,也是鄙视过尤宝珍的,什么样的女人,会在丈夫正创业最艰难的时候选择离开他?

她洪小敏,可以因为没有结婚给全世界鄙视,但唯独不能让自己,被自己给鄙视了!

老李原原本本地把这些话讲给卓阅听,同时劝他:“我看算了,她看上去真的挺决绝的,现在过得也挺好,新男朋友看着也不错,你就死了心认命当个前夫算了吧。”

她要活得潇潇洒洒的,绝不要像尤宝珍一样,为了某个男人,在年华已去的时候,被生活狠狠撞了一下腰!

至于过去,他给她一个孩子,也便够了。

小敏赶到宝珍家里的时候,尤橙已经睡着了,尤宝珍还在电脑上奋力绘图。

“我真的想轻轻松松过余下的日子了,到底爱不爱没有关系,重要的是,陪在我身边的那一个人,他的过去,都是和我没有关系的,我们认得的,我们记得的,只是我们现在和以后的。”

打开门见是她,尤宝珍说:“咦,怎么,那要债的还没有走?”言毕很真诚地建议,“你倒说说你欠了多少,我能帮多少是多少吧。”

再面对他,她要怎么才能走过去?她的不平和委屈,她的愤怒和怨恨,她这些年里一个人承受的痛苦和煎熬,难保不在以后的日子,再一次发酵酝酿成分开的导火索。

“哎,都说了不是钱的事。”小敏挥手,似乎是很不耐烦提起这茬,回头就把以前尤宝珍的话送了回来,“再说了,别跟我扯钱,我可不想把你这最后一个好朋友弄没了。”

最后,她认认真真地问老李:“所以,如果我们真复合了,这一道坎我们要怎么过去?”

尤宝珍笑了一笑。

“对,现在他或许是有了那么点想复合的意思了,可是,他现在爱的人还是我吗?以前的我,不求上进,不思进取,对人生没有大的追求和奢望,不过是想爱自己的人多陪在我身边罢了,但是,那才是最本色的我,他爱那时候的我吗?在我们最落魄的时候,相看两生厌,他放弃了我!现在,当我抛弃了最初的自己,有了一点价值的时候,他又说他爱我了,你不觉得,这太讽刺也太让人心寒了吗?”

小敏把手上打包回来的东西在桌上铺开,招呼着尤宝珍去厨房拿了筷子,自己给每人都倒了一杯小酒,一副要开怀畅饮不醉不睡的架势。

“老李。”她打断他,“感情不是生活的全部,我们不可能只靠着感情生活一辈子。而且,”她自嘲,“你确定他知道爱的是怎样的我吗?刚离婚的时候,我真的是恨死他了,恨得我整夜整夜都睡不着,我跟你一样,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我们会离婚,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会那么轻易就放弃了我。可是最近,我花了很多很多时间反省我们的过去,我发现,与其说那时候我恨他,还不如说是恨我自己,恨自己放弃了自己,恨自己那么不爱惜自己,他妈妈说得对,我怀孕又流产,我就业又失业,我人生过得糊糊涂涂昏昏暗暗,其实都是我自己找的,流产是因为我自己不要,是因为我自己不注意,是我自己纵容了他,一次又一次让意外发生。老李,你知道吗?和他在一起,我真的挺辛苦的,因为爱他,努力地想达到他要的标准,努力地去做他要求我做的事情,可是,老李,那不是我自己。离婚让我明白了,这个世界,如果自己都不爱惜自己,那你还能指望谁来疼惜你?”

尤宝珍以为她心烦,便关了电脑过来陪她,等着她将心烦事说给自己听。

“为什么?你们之间有橙子,有过去,有感情啊……”

哪知小敏开口第一句话便是问她:“宝珍,来说说你的前夫吧?虽然你离婚这么久了,但是到底为什么离的婚,你可一直没跟我说。”

尤宝珍正色看着老李,心想也是该做个了断的时候了,她想了想,慢慢地说:“老李,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也不妨很明确地告诉你,我和他,都没有机会了。”

尤宝珍愣了一愣,旋即苦笑:“都陈芝麻烂谷子了,这你也想听?”

老李对她的态度很不满:“宝珍你不实在,我们是老熟人了,你还跟我耍这种小花枪。明说吧,你是不打算再给他一点点机会了?”

“说一说嘛,反正闲来无事,我听了也好吸取点教训,指不定哪天结了婚了还能从中总结点经验出来。”

但她还能怎么做?她只好说:“那他还真是费了心了。”

小敏的语气淡淡的,倒还真是随便聊聊的样子。

如果说,刚开始的时候,卓阅来这边发展新事业她还有点意外,那么现在,听到老李说他和徐玲玲分了手了,她基本也能肯定,他做那么多,或者不仅仅只是为了尤橙,而是确实有了那么点想复合的意思。

尤宝珍皱眉,想到离婚的原因,她也有几分茫然,当初割袍断义的决绝,在今天看来,其实也并非是必须要走的唯一办法:“坦白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们会走到那一步……不过真要讲有什么经验,小敏,我觉得,找男人,一定要找孝顺的,但是,一定不能找愚孝的。”

尤宝珍沉默。

如果他对父母都可以不孝,那么对你,也未尝就会很好,可是如果那孝一旦愚了,那么他会认为,哪怕你只是一个眼神,一句不经意的话,对他父母都是不敬,是伤害。

“他们早分了手了。”老李说,“卓阅也是混人,明明不爱人家,还要跟她不清不楚地扯上一段。所以,你不原谅他,我能理解。不过,我直觉地相信,你们之间还是有感情的,不然,卓阅也不会抛下自己的事业不要,跟王敏生大老远跑到这里来搞什么商业城。”

卓阅便是这样的人,他不是不好,而是太孝,孝到她想他们能跟他父母分开住便排斥,孝到她只是随口说了一句“你爸你妈”便认定了她从心里面没把他们当成是一家人……这些都是生活当中细不可察的小矛盾,但是因为介怀,因为无法舒解,日积月累,便成了大问题。

“多好的感情也都会变的。”尤宝珍凝眉,“再说了,他现在有了新女朋友,你这样又来替他说合我们,不觉得很对不住人家小姑娘吗?”

小敏也皱眉:“就这个?”

老李说:“坦白讲吧,我就是为你们两个惋惜,以前是多好的感情啊。”

尤宝珍说:“这也只是一方面吧?主要是我们那时候都太不顺,理想和现实差得太远,一下子接受不了。”

尤宝珍望着他,浅笑:“扯了半天,老李你是不是就为了这一茬啊?”

“总之,一句话,离婚的时候,你还是爱着他的吧?”

老李说:“也是,我和卓阅开始做商业物流的时候,最辛苦的时候,两天都没有正经吃过一餐饭。”总算把话题绕到卓阅身上了,他及时问:“说到这里,我能不能问一声,你还愿意再给他一个机会吗?”

尤宝珍沉默。

尤宝珍叹:“白手起家,有谁是不辛苦的么?”

小敏又问:“那么现在呢?”

现在,不适应社会的小妹妹已经被这个社会锤炼得百毒不侵了,老李看着她,眼眶有点红:“一个女人在外头闯,有多难啊?你这些年,肯定吃了不少的苦。”

尤宝珍抬头,眼神里有些祈求的意味。

老李无所顾忌的回想,让尤宝珍一下就想到她刚毕业那会,进公司认识的第一个人,就是老李。他比她先去两个月,又比她早工作几年,当时她很多东西都不懂,开个会议不知道要提前准备些什么东西,连开个电脑都搞不清楚插座放在哪里,老李看不过去,手把手地教她,实实在在地照顾着她,像照顾一个不适应社会的小妹妹。

小敏却毫不领情,骂她:“我就说呢,靠,当初他都带着新人出场你怎么那么淡定,原来你压根儿就不是真的恼恨他!”

有了尤橙,他们之间的关系一下就亲近了起来,回忆也瞬间变得温暖。尤宝珍日间在公司里的客套也收敛很多。等菜上桌的时候,尤橙一门心思地玩老李送她的一套袖珍娃娃。趁着这个空档,他总算找到了点叙旧的气氛,并就着这气氛讲了许多以前的事情,老李是聪明人,因为有所图,所以他知道如何把两人之间的谈话弄得真诚无比。

她是真爱他呢,爱到连恨都舍不得。

老李和尤宝珍皆又是一轮大笑。

小敏朝天翻个白眼,又气又恼:“那你把你新男朋友当成什么了呢?”

……

尤宝珍说:“我想嫁给他!”

“哦。”尤橙点头,接着又问,“那干爹是什么东西?”

“你疯了!”小敏瞪着她,觉得她简直无可理喻。

老李也听到了,大笑,说:“橙子,你不记得我了呀?我是你干爹。”

尤宝珍说:“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也是可以渐渐忘记的,方秉文人很好,难得我们都有过去,难得我们都不计较那些过去……至于卓阅,我还爱他或者他还念着我又怎么样?在我心里一直有根刺,拨出去不可能,不拨了又太痛。”

如今这个“男人”的叫法,应该算是文雅很多了。

“是什么刺?”

尤宝珍当即笑到崩溃。

是什么刺?是羞愧,是懊悔,是恼恨,是埋怨,也是妒忌和无奈。

噗嗤,尤宝珍忍不住笑出声来,尤橙最近对男女的叫法,性别之分已经颇是明显,有一天放学的时候她还跟她说:“妈妈,今天有个男子汉站在那里看我玩玩具。”

是的,她不是不爱他,她只是不想再体味一次那样的滋味,体味一次和他父母争宠的辛酸,体味一次被他误解的难堪,也不想,他再一次,在她和他的家人之间,作难。

尤橙随即乖巧地叫了声“叔叔好”,大眼睛里净是好奇,等大家都坐定了,她附到尤宝珍耳边悄声问,“妈妈,这个男人是谁啊?”

同时,她又得花多少时间,才能忘记他爱过其他女人,要花多少努力才能平复心里的妒忌。

尤宝珍下车,和老李笑着打了个招呼,然后低头跟尤橙说:“宝贝要有礼貌。”

而所有的情和爱,既敌不过时间,也敌不过柴米油盐的生活。

和老友叙旧,而且对方又是自己前夫的朋友,这时候带方秉文出席,总是不太合适的。尤宝珍只得推了方秉文,但她还是由他送自己到了饭店。老李正好等在门口,见到方秉文,心里不自觉地估量了下卓阅的竞争对手,他脑子里浮上来的第一个词语是,棋逢对手,第二个词语是,生死未卜。

第二日,卓阅再请小敏吃饭,她只用信息回了他一句尤宝珍说的原话:“我一直没有参加高中同学的聚会,是我无法坦然面对我们高中时候的班主任。所有老师里面,因为恨铁不成钢,只有他一个人骂了我,我知道他是真的为了我好,但是我还是没有办法走到他面前去,因为,我没有变得像他要求的那么好!”

这个借口,合理合法合据。以前在广东的时候,老李跟他们合租一套房子,他还差一点成了尤橙的干爹,因为老李老婆一直不能生,他都打算认了尤橙这个女儿算数,后来还是尤宝珍她妈妈说,像他这样还没有孩子的,不能乱认干儿子干女儿,否则真怕会绝后,老李这才作罢。但尤橙一岁生日的时候,老李还是大礼相奉。

尤宝珍高中的时候,成绩本来算不差的,但她贪玩,又懒散,人家都夙兴夜寐,她却被抓住上课还在看言情。

老李是打电话给的尤宝珍,他说好不容易来一趟这边,又有好几年没看见橙子,十万分想念得紧,所以晚上想请他们娘俩一起吃一餐饭。

所以,高考的时候,原本成绩排在她后面的,考得都比她要好。

表面上一点也不耽误人家约会、恋爱,其实明里暗里地拿着别人当枪使,使得尤宝珍不得不花大量精力制作他们商业城的VI也就算了,甚至好不容易有次约会了,老李出现了。

这些事情,卓阅隐隐约约地听她提及过,她提到她那个骂过她的高中班主任时,心里是怀着感激的,因为若非是他,她也不会发愤最后三个月,她也不会搭上本科的最后一班末班车。

了解整件事情以后,老李不得不佩服卓阅的高瞻远瞩,他让自己出现的时间是如此恰到好处——特别是得知无意中竟搅黄了尤宝珍和她新男朋友的约会时,老李更是觉得卓阅这人太过腹黑。

卓阅那时候还说她:“你一直都活得混混沌沌的,是该有个人骂一骂你了。”

人生啊,不知道是时间改变了万事,还是万物改变了时间。

当然,他不知道,最后骂她的,居然会是他的母亲。

老李的嘴角抽了几抽,心想这两口子还真是有得折腾,一个越来越奸猾,一个,又越来越小心了。

尤宝珍现在心里对卓母其实已没有多少介怀,她本就是那种人,必须被逼得退无可退了,才会拿出行动来,才会想要改变和争取。

卓阅摇头,半晌才苦笑了笑说:“有些话,明明是真的,从自己嘴里出来,是狡辩,从他人嘴里出来,就是真相。”顿了顿问他,“这个道理,你应该比我更明白吧?”

所以,她对卓母甚至有某种程度上的感激,但就像无法面对她高中时候的班主任一样,她也无法面对卓母,每当想起那天和卓母的那场争吵,她就会脸红,会羞愧,也会有觉得无限的悲凉,隐隐的,还有些失望,她也想做一个让全部人都喜欢她的人,她也想家庭和睦,婆媳亲厚,但是,即便放到现在,她都无法保证,她能够做好。

靠,原来是要他担负解释工作,老李很鄙视:“这种事情你自己做岂不是更好?”

所以,与其说是她对卓阅离婚后的新恋情介怀,还不如说是,她害怕再一次面对婆媳关系的尴尬,尤其是,这婆媳之间还有旧事介怀、还有嫌隙需要弥补和修复。

卓阅叹口气,说:“你知道什么,就跟她说什么。”

因此,她才更宁愿重新开始。

不过,老李说:“你的表情要不要别那么高深?明说吧,要哥们怎么做。”

她向来就是个鸵鸟,没有勇气面对和解决问题。

没事也要穷折腾啊,说的大概就是他们这一类人吧。

心中已有数,卓阅愈发从容。

早知今天会劳心劳力再追回她,当初何必逞了一时意气搏命分开?

再见到尤宝珍,他甚至还可以摆出更无赖的表情出来,因为他知道,她还是爱着他的,她愿意纵容着他的。只要她还爱着他,又有什么是无法回头的?

卓阅对尤宝珍的心思,局外人的老李一直都看得很是清楚,不过男人之间,你不明说我也就懒得点破,但这种时候,他竟如此用他,老李只好用非常家喻户晓的那句话回敬了他:“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星期一上班第一件事,卓阅便以商业城代表的名义,同尤宝珍签署了一份长期合作合同,他把商业城所有的广告项目全部外包给了尤宝珍公司,看着里面罗列的巨大商机,这些无疑是天上掉了一个大馅饼,还好巧不巧砸到了她尤宝珍头上。

不过,仔细一比较,这时候的卓阅少了彼时的那几分悲壮,反倒多了些运筹帷幄此仗必胜的卓然。

可惜,这些年的经验,让她好歹还是学懂了一句话,天上掉馅饼,不是不能吃就是里面包的是陷阱!而且从公的方面讲,商业城根本无需主动提出要跟她签订这种合同,恰恰反过来,这应该是尤宝珍做梦都想要做的事,但现在由卓阅方提了出来,显得太不合情理;从私心上来说,以尤宝珍对卓阅的了解,她总觉得,卓阅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做这种自己把自己套死的事情,哪怕她是他前妻,哪怕他顾念旧情想照顾她,也不会。

语气也是如此的平淡漠然,仿佛江山如画,他得到了,却全不放在心上。

他从不是因公废私的人。

他的语气很平淡,但表情,老李想,他是不是眼花了?这时候的卓阅真像一年多以前的他,那时候,他找到自己,甩出一张银行卡说,从麦德龙里出来吧,我们一起做最中国的仓储物流。

所以,尽管价钱很动心,签字的时候,尤宝珍还是有些犹豫。

卓阅毫不犹豫地肯定了此尤宝珍就是彼尤宝珍,接着说:“没事,大家都来日方长。”

卓阅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冷然说:“为了强化彼此的合作意识,还是请签了这个合同吧。”

她甚至都不否定他“弟妹”的叫法!只要她否定了,老李想那他就一定会不遗余力地讲讲当初所有人都是如何觉得他们两个是怎么的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神仙眷侣,然后离婚又是怎么样的一时意气,卓阅是如何的追悔莫及,有今天的成功完全是事业麻痹,可她不否定,不接话,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起这些了!

嗯,什么意思?是说她尤宝珍会因为私人问题而跟他耍小孩子脾气,撂挑子不理么?也太小看她人了吧?

老李回头交差,很沮丧地问:“我今天见到的尤宝珍,是那个曾经是你老婆的尤宝珍吗?”

怒极而签,笔力透纸,像是要直接将他穿胸而过!

尤宝珍的回答依然的滴水不漏:“我现在被委托做你们商业城的VI设计。”然后又说,“你来了也好,你们共事这么久了,比我更了解他的需求,有什么意见请尽管提出来啊。”

她早已不是当初的尤宝珍了,为什么,到现在,他还是会看扁了她?

她不接他的话头,老李毫无办法,只得顶着还算是老熟人的面皮问起八卦:“你们,还有联系的吧?”

她偏要做到最好给他看!回到公司后,尤宝珍召集开了一个简短的会议,将设计部里面的尖子从别的事务中抽出来,专门负责商业城的VI设计和策划方案,所有的搭配都是一流的,她就要他卓阅每次都无话可讲。

尤宝珍淡然笑笑。

可偏偏,第一件事就做得不顺利。

但是幸好,饭要吃完的时候,老李总算把他老婆四处求医的艰辛、生产时的凶险以及现在儿子的调皮难养都讲得差不多了,他这才记起自己还有任务在身的,于是很含蓄带了一句:“唉,其实也多亏了卓阅,若没有他最后拉我一把,指不定我儿子就栽在那一场大病上了。”

因为建设工程延后以至于她们的VI设计也一直没有正式定案,只是由卓阅下属的市场部人员看过作数,哪知道合同一签,卓阅第一时间就挑上门了,说是LOGO标志没有新意,颜色搭配不够炫,不够时尚。

话题果断地从她身上绕到了他的身上,卓阅要他找她叙旧,结果,到最后,一餐午饭都要吃完了,叙的还只是他一个人的旧——都是关于他儿子的事情,他都三十六了才得了个儿子啊,实属难得,所以就请原谅一下他好辛苦才做成父亲的喜悦吧。

尤宝珍对客户的批评,向来是不遗余力地修正,她捧着设计册看了半天,也不得不同意,LOGO的线条不够流畅,以至于显得生硬了些,于是要求他们加班,加点,重做,完全的推倒先前方案,并要求他们,哪怕是常驻商业城也行,要随时保证和他们沟通良好,以免返工。

老李还想再讲,尤宝珍却已经生生扭转了话题,问他:“嫂子他们都还好吗?”

可是,很明显,在公事上面,卓阅不会因为她是他前妻而格外开恩。

尤宝珍说:“这个你还真是夸错我了,勉强糊口而已。”

设计部的人前脚才回到公司,后面卓阅那边就派人打电话过来了:“尤小姐,我们卓总说他不信任您指派的设计师,所以想请您亲自跟进。”

老李环顾四周,说:“你还真成啊,一个人,硬是把这搞得像模像样的啊。”

尤宝珍气得当场就想骂人,她公司五个平面设计师,现在这个指派过去的是她重金挖过来撑门面的,居然在卓阅眼里还不如她这个半路出家的门外汉,他要叫她手下的人情何以堪呐?

心里打定主意,老李干脆很淋漓尽致地发挥了一下他的好奇,两人坐下来后专门仔仔细细打听了她这几年的情况,可惜尤宝珍十分的不配合,她只是轻描淡写地回答说:“哎,三分运气,七分努力,误打误撞我就做成这样了呗。”

偏偏卓阅理由还貌似很充分,尤宝珍打电话过去,他老神在在地解释说:“只是理念和风格的原因,非关专业不专业。”然后还装出一副大惊的样子,问,“怎么,难道你觉得我会无聊到没事干了去消遣他们吗?”

由此可见,这尤宝珍,定是不像以前那么好忽悠了的。

……

“没有。”老李一脸的郑重和意外,脑子却在飞快地旋转,想着卓阅把他送到这里来的真正意图,他不想让他提前知道实情,是否就为了能让他有最本色的发挥?

尤宝珍只好亲自跑过去,在他办公室里蹲了半日方才把最终方案敲定。

他还是习惯性地叫她弟妹,尤宝珍笑:“怎么,难道你来的时候就没人跟你说我在这里吗?”

不过,尤宝珍很服气,心想到底曾经专业是干这个的,经验和技术都摆在那里,他对色彩的把握和运用,线条的变形和再造,都比她强了很多很多。

她站起来,绕过桌子过来同他握手,老李呆住,说:“我说,弟妹,怎么是你啊?”

他要的感觉,的确也是她想做成但是想不到的感觉。

但现在的尤宝珍,标准的职场女性,干练的姿态,犀利的目光,连笑容里藏了几分锐利。她看着他,眼睛微微眯了一下,而后才笑着说:“好久不见了呀,老李。”

卓阅也是很忙,她在的时候过来找他的人还有打进的电话无数,卓阅一律说:“VI未定,讲什么都是空的,所以先把这个搞定,其他一律压后。”

他认识的尤宝珍,及肩的长头发,脸上总是懒懒散散什么都没什么所谓的表情,他认识的尤宝珍,哪怕近三十了还像一个单纯的小女孩,于人情世故有着可笑的天真——爱应酬的她便应酬,不稀罕的请她多看一眼也是不行。

搞得尤宝珍既羞又愧,虽然他们工期有问题,但总是她之前不够重视才让自己也拖了客户后腿。

这哪里还是他认识的尤宝珍?

因此,下班的时候,她真心诚意地说:“今天真谢谢你了,改天我请你吃饭。”

老李惊奇,还以为是哪个重要的旧人也在这里发财,可见到了尤宝珍,他还是大吃了一惊。是真的吃惊,他进去的时候,一个漂亮的女孩子把他领到她面前的时候,他几乎都不敢认她了。

卓阅正在清理桌上东西,闻言似笑非笑地看住她,说:“为什么要改天?就今天吧。”说着也不管她同不同意,径自定了去向:“就去家里吃,我还是更喜欢家常小炒。”

她。

尤宝珍心说你也太积极点了吧?撇嘴说:“我晚上公司还有事。”

卓阅说:“没事,你只需要和她叙叙旧就好了。”

“那正好。”卓阅笑眯眯的,“吃过饭你去加班,我陪橙子。”

对于商业策划,他历来就是个门外汉啊。

这边工作一定,很多事情都要忙,和方秉文能够相处的时间就越来越少了。

老李差点吐血:“兄弟,我一把骨头了,不用这么培养我吧?”

好不容易挤出一个晚上,两人才堪堪坐定,还没有讨论吃什么东西,卓阅办公室那边电话就追过来了,说是后天有一个大的招商会,让她现在马上立即过去,谈一谈会上的布置方案。

翌日老李果然坐最早的飞机赶了过来,本来以为是商谈新商业城招商事宜,结果卓阅轻飘飘地扔给他一张地址,说:“你休息好了,就去这里接洽一下VI广告的事情。”

尤宝珍说:“我会叫人过去的。”

卓阅笑笑。

“可是,”对方说,“我们卓总说要请您亲自过来一趟。”

这话说得重了,老李的神圣感一下就上来了,当即拍着胸脯说:“行,我们好久没有用过双剑合璧这一招了,正好试试看行不行得通。”

又是这一句,他都不会来点新意?尤宝珍愤愤,倒是方秉文,笑了笑说:“怎么,很难办吗?我就说了,要不你干脆嫁我得了,由我养着,你想做就做,不想做了就休息。”

卓阅说:“你先过来吧,过来了我再跟你讲,不过有一点我必须告诉你,这个时候我特别特别需要你在这里。”

这是多大的诱惑?

老李对让他抛家舍业到这边来的要求很是不解,尤其是这个时候,公司刚刚出了事故。

可惜,尤宝珍不是当初的尤宝珍,寄人篱下,望着他人吃饭的日子她过够了,因而也巧笑倩兮地回一句:“哎,有钱人真是豪气,我也想做有钱人呐。”

老李也是尤宝珍曾经的同事,他是他们感情一路走来的见证人,同时,也是他们结婚时婚礼上的伴郎。

这餐饭,两人究竟是没吃成,方秉文给她打了个包,送到她商业城,看到这地方,他心下有些惊诧,不动声色地问:“原来你做的是卓阅的单?”

卓阅回到宾馆,握着电话想了好久,最后才拨通了搭档老李的电话。

尤宝珍很淡然地笑了笑:“生意而已,跟谁做不是做?”

那最初的人,那最初的爱。

方秉文玩笑地:“那你也不怕我吃醋?怎么办?你这么不懂得避嫌啊。”

如果,她最终没有爱上他,那卓阅也希望,她可以像他一样,最后发现,没有爱上他人不是因为自己已经丧失了爱人的能力,而是因为,一直都舍不得抛弃。

尤宝珍避重就轻,反问:“我让你亲自送我过来,这意思难道你还不懂么?”

他想,就这样也可以,他可以陪在她身边,看她轻轻松松毫无压力地和人谈场恋爱,如果她真的爱上了方秉文,那么,就当那是,他因为放弃她而付出的代价。

方秉文觑她一眼,笑着说:“那行,要不要我干脆和你一起进去?”

所以,想来想去,卓阅觉得,大概他们之间终究还是少了些缘分,所以,他出现的时机总是那么不对,或者,她需要他的时候,他总无法在她身边。

尤宝珍说:“什么时候我们的方总也这么公私不分了?”

他不要再给她任何压力,他希望她做出的任何选择,都是遵从了她自己的内心。

方秉文大笑:“你居然拿这个将我一军!不过,为了你我可是连生意应酬都放弃了呀,你要怎么赔我这个晚上?”

他最后还是选了后者,权衡再三,他没有跟她说任何事情。他也不想太正式地告诉她,他已经和徐玲玲分了手了,其实分手不分手都一样,都无法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情,都无法改变,在某一刻,他确实想过要彻底放弃她的事实。

尤宝珍歪着头,问:“你要如何?”

是要她和他并肩而立,还是让她舒服地做她自己?

方秉文把脸贴了过来,意思已很明显。

他说他爱她,可是,他怎么敢说如何爱她才是好的?

尤宝珍笑笑,在他额上印上浅浅一吻,本想着就此离开,哪知正欲退走,方秉文忽然伸出一只手掐住了她的腰,另一只手扶住她的脸,嘴唇上欺,含住她的唇。

回到家乡以后,她越来越沉默,他们之间也越来越没多少好话,冷战的次数越来越多,亲密二字,在婚姻的最后一段时间里,变成了个异常陌生的字眼。

尤宝珍想推,却敌不过他的力气,最后还是放弃了挣扎,由得他攻城掠地。

是啊,他又怎么配?在一起那么多年,他并不真的了解她心里的想法,有时候回想起来,他问自己她到底是什么性格的人,他一片茫然,记得的只是,她很懒,爱耍赖,没什么上进心人生也无太大追求,有时候刁蛮任性,有时候却又那么的善解人意……他一直都希望她能改变,比如说,抛弃休闲的装扮喜欢上正装,比如说剪掉长头发换上利落的短碎,比如说,少在网上和旧日的同学聊天多陪他出去应酬下四朋五友……后来想一想,他甚至不知道做这些,她是真的喜欢上了,还是只是因为为了少些争吵而迁就于他。

这是方秉文第二次吻她,她仍和第一次一样,并不习惯他身上的味道,但他的技术很好,长舌灵动,辗转缠绵,几乎要覆盖住她舌尖残留的、记忆中的味道。

方秉文很同情地看他一眼,说:“连怎么样算是爱都不知道,卓阅,你又怎么配?”

她差点就要沉沦,然而这时候,电话响了起来。

和方秉文喝酒的时候,虽然说了许多醉话,他记得的也是不多,但他还是记得自己那时候心里的惆怅,他记得自己问方秉文:“怎么样才算是爱她?”

是卓阅。

逐客之意已是明显。卓阅没那么坐得住,但这回他确实还不想走,他其实很想和她坐下来细致平和地再谈一谈,比如,谈谈这些年的过往,谈谈他缺席的时间里关于尤橙的点点滴滴,甚至,谈一谈她这些年心里的怨恨与经过的辛苦也好。

尤宝珍进到办公室,卓阅冷沉着一张脸,开口就是:“你迟到了!”

尤宝珍“嗯”了声,“今天谢谢你了。”

尤宝珍说:“我已经尽可能快了。”

卓阅回头,看着她,目光很平和,问了句废话:“回来了?”

“快到还有时间在门口上演激情戏吗?”

尤宝珍只好咳嗽一声以示自己存在。

原来他看到了!尤宝珍起先觉得难为情,转念一想又觉得愤怒,指责说:“这是我的私事,又和你有什么关系?”

回到家里,尤橙已经睡着了,卓阅坐在她的电脑前,屏幕上,显示的是她离婚后为尤橙拍的一系列生活照片,他看得很慢,也很认真,以至于她站到门口了他都未发现。

卓阅说:“和我的生意有关系,你耽误了我的时间,还有,现在,你让我没心情跟你讨论什么布置方案了。”

可尤宝珍,还是觉得自己被感动了。

这是哪里跟哪里?尤宝珍气结。

尤宝珍怔怔下车,他朝她挥挥手,最后还是抛了个魅力四射的飞吻,完全破坏了他说那句话的意境。

卓阅也气结,他发现自己远没有自己想得那么大度,亲眼看着另一个男人亲她,简直比挖他的肉还让他感觉到痛!不,他后悔了,他不能忍受她再跟别的男人在一起,哪怕最终结果必定是无疾而终也不行。

方秉文却笑笑:“我们有交往日程表。”顿了顿又看着她,语气里多了几分认真,“我只是突然觉得,这种年纪的爱情,值得我们更细致的对待。”

于是,接下来的情况就变成了,尤宝珍常常不得不被请进卓阅的办公室里,然后差不多到时间了,她要去接女儿了,他就会赖着跟她一起,去接尤橙放学,去陪女儿买这买那玩东玩西。

他暗示无数次不是吗?拥抱,还有亲吻,他们都经历过婚姻,哪怕像模像样地谈几天就上床,也似乎再正常不过。

等尤宝珍惊觉不对劲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几乎一天有一大半时间是和卓阅待在一起的。方秉文?她倒像是有好些天没有见过他了!

尤宝珍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以为你会吻我。”

所以,当在街上,看到方秉文的跑车从她面前呼啸而过的时候,她甚至都在想,要不要给方秉文打个电话。

她莫名地脸就红了,方秉文却就那样坐了回去,笑着觑她一眼,问:“怎么了?”

他的车上,美女定然香辣,因为透过打开的副驾驶的窗户,尤宝珍看到了一个美丽女子被风吹起的围脖,妖娆而风情,而一闪而过的,还有驾驶位上的方秉文,浅笑晏然。

头一次,她可以玩到尽兴而归。方秉文送她到楼下,依旧会体贴地俯过身来帮她取了安全带,他的脸差一点点就碰到了她的,一股她所陌生的味道涌上她的鼻端。

她懂得他那笑,调皮的、温文的,甚至带了一点点宽容和赞赏。

尤橙被卓阅接走玩去了,她也不过问,也不询问,他是她爸爸,尽管他尽的责任不多,但是她知道,他爱女儿的,也不会比她更少。

成熟男人的温文浅笑,还是很有风情的。

她知道自己是放下了,她很高兴,所以晚上的时候还特意和方秉文多喝了两杯。

她有一点儿的发呆,带着尤橙走在前面的卓阅发现了,回过头来问她:“你怎么了?”

她忽然也不再怨卓阅,前人实践出来的道理多是对的,因为有爱,所以才恨,爱恨都没有了,一切也就都淡然了。

尤宝珍抿唇,这种事情自然不好同卓阅说,但心里也有点恼火,只是不知道怎么发出来罢了。她现在之所以走在这街上,还不是因为他卓阅一句话,说是哪里哪里的色带很漂亮很合他意要带她来看看,她也不至于今天晚上临时推了方秉文的约。

人生很多事,其实最怕的就是你迈不过去,一旦那个坎翻过去了,就海阔天空成就了另一番天地。

卓阅却完全是一副不懂她心思的模样,笑了笑说:“你该不会又想你那个方秉文了吧?”

怎样做都会受伤,但是伤,就总会过去。

这幸灾乐祸的样子,宝珍恨得咬牙,双手环胸看着他:“你想说什么就尽管说吧。”

她不再纠结,她觉得理所当然,开始一段新的感情,爱上一个别的男人,也许,她已无法再全身心地相信和爱上他人,像当初爱他那样奋不顾身,哪怕抛弃一切陪着他从头开始,但总之,她不能让那些她已经走过去的经历消弥了她重新得到幸福的权力。

“方秉文不适合你。”

说不上是高高兴兴接受了方秉文的交往日程,但尤宝珍也确实是突然之间松了口大气,很坦然地同意了方秉文的提议。

又是这句话,这几天,他都几乎恨不得拿这句话来帮她洗脑了,气极,她反而笑:“那你认为什么样的男人才适合我?”

何必再介怀?

卓阅极冷静地帮她分析:“你是个很恋家的女人,喜静不爱玩,但是方秉文他爱玩,爱热闹,朋友一大堆,如果他愿意,天天都会应酬不断,这样的男人,不会真的合适你的。”

好一句“我们都有过去”,好一句“我只看以后”!尤宝珍想,她其实早就该只望着前头去看了啊,过去是什么?过去就是不管它是苦难的还是甜蜜的,都已经走过了的,读书的时候,老师说,我们对已经发生了的事情要感到庆幸,因为就是那些经历让你们得以迅速成长。

这本是很客观的评价,如果换作是小敏或者其他人提出来,尤宝珍一定会沉思会赞同会觉得事实确实就是如此,但是从卓阅的口里出来,她会感觉这像是一种数落,一种责备,一种轻视。

但方秉文却笑了笑:“我们都有过去,我们也都有孩子,经历过的是不能够一把就抹去的,血缘关系也总是无可取代的,我从不和自己在这方面较劲,我只看以后。”

她嘲弄地说:“卓阅,你不如说,全世界那么多人,只有你最适合我!”

和旧情人藕断丝连,是开始新感情的一大禁忌。

她又生气了!卓阅笑,最近以来,尤宝珍对他发脾气的次数是越来越多了。

尤宝珍怔住,她看着方秉文,他悠悠闲闲地坐在那里,脸上透出的却是镂刻在灵魂中一般的自信,她忍不住问:“你不介意,我和他,还这样有着联系?”

这对他而言,算是最美妙的一个改变了。

方秉文“哦”了一声,莫名其妙却想起另外一句话,相看两生厌,不见又思念。他甩甩头,甩开这无端端冒出来的话,笑得张狂豪气:“没所谓,有一点点也无所谓,只要你给我机会,我就能把他留下的痕迹全部抹平。”

因为,当尤宝珍开始对一个人想发火就发火、想讽刺就讽刺的时候,那只说明一件事情,她已经开始把你当成是自己人了。

这个问题果然好答多了,尤宝珍笑:“都相看两厌了啊,还怎么会有爱?”

卓阅这边偷着乐,尤宝珍却气极拉着女儿朝前走。过马路的时候,卓阅走过去,一手抱起尤橙一手牵起尤宝珍,她想挣脱,扯半天却仍旧被他牢牢握在手中,这时,久未发言的尤橙忽然问她:“妈妈,你又要和爸爸吵架了吗?”

最后还是方秉文,暗沉了脸色问她:“要不,换一种问法,你,还爱他吗?”

她一下就愣了。

真是白白痴长了三十多岁。

卓阅立即说:“没有,妈妈是在测试我的力气有多大呢。”说着,还拉着她的手再装模作样地扯了两扯。

尤宝珍滞住,这该要她怎么回答?说轻了,挠不着正题,说重了,便让两人以后都尴尬。她恋爱的经历不多,除了学生时代纯洁得不食人间烟火的初恋,就只有卓阅。追求她的人也不是很多,执着的更是少之又少,所以,这场面,她真还不懂该怎么应对。

这么拙劣的解释,连小孩子也哄不住,尤橙想了没想,一个巴掌拍到他脸上,愤愤地说:“爸爸你是坏人,你惹妈妈不高兴了。”

方秉文瞧着她的脸色,等艾微退出去以后问:“怎么,难道是我猜错?从头至尾都是我一个人在自作多情么?”

那巴掌又脆又响,力度定然也是不小,尤宝珍脸皮也跟着抽了一抽,不由得替卓阅感到疼。卓阅并没放手,连眉头也没皱一下,“哎哟”了一声说:“以后我的日子可难过了,家里两个女人欺负我。”

尤宝珍越发地想要叹气。

见他混皮赖脸,尤宝珍没好气:“谁跟你是一家了?”

艾微推门入内,手上端着两杯热气腾腾的茶,或许是不小心听到了方秉文的表白,脸上暗含着抑制不住的笑意。

卓阅笑得像只偷鸡成功的狐狸:“我也没说那两个女人就有你啊……不过,你要是想,我也会坚决欢迎的。”

尤宝珍叹一口气,正想开口,外面有人敲门,她示意方秉文先坐下,这才叫外面人进来。

成功让尤宝珍和方秉文都冷了下来,卓阅想这样不行,他的手术得加快进行了,于是事情一定,卓阅暂时先放了这边的手,临行的时候,他把老李叫过来,布置了一大堆任务。

他这边自顾自地忙着翻供、定案,尤宝珍颇有点应接不睱,这样狗血的行为,她怎么着也想不通会出现在一个成熟的大好青年企业家身上。

老李看着上面的进度表,咂咂嘴说:“我倒是没所谓,但以你这排法,莫不是想操劳死她?”

方秉文很不满:“你前夫太卑鄙了,我们正甜蜜着呢,他搞突然袭击才让我发挥失常……不过,我也想通了,他只不过是你的前夫,既然是前夫,他是卓阅还是王阅,又有什么关系?”说着嘻嘻一笑,继续道,“再说了,你也没打算瞒我啊,我今天才看到你发给我的邮件。愿意对我坦白从宽,所以在你心里,我至少还是占有位置的吧?”

她,自然指的是尤宝珍。

受刺激了?不至于吧!

卓阅说:“没事,我就是要她忙。”忙到没有时间去“外遇”,“再说这些也只是暂时的,等我过来就好了。”

尤宝珍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很不可思议:“你怎么啦?”

老李说:“这么压下去,你就不怕她临时撂挑子?”

结果,方秉文一开口就吓了她一跳:“我说,我们还是继续按日程表交往吧。”

“不怕,我们有签了合同的。”

尤宝珍暗叹男人果然是男人,再怎么说得小气,但其实还是要比女人更拿得起放得下。

老李大笑:“我就说了,你怎么会干脆连策划部都不要,广告策划全部外包给她,原来打的就是这个主意。”,顿了顿很是佩服地说,“老弟你真阴险,哥哥我要多跟你学啊。”

世事果然也不是一成不变的,次日快下班的时候,方秉文居然又来找她,神情轻松自若,意态风流,一点受到打击的意思都没有。

为了追回老婆,他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了!

爱恨一念,时间,其实也并非永恒不变。

都安排好,卓阅走的前一天,特地买了许多菜到尤宝珍家里做着吃。

时间真是良药,能让人遗忘很多东西,也能堆积新的感情。

可惜许久没动过手,手艺生疏得不行,尤宝珍下班回家,还没进门就听到卓阅在喊:“橙子你把葱洗好了没有?哎呀,青菜不能这样折断的呀!”

她又觉得有些窘迫,她讲那些话,摆明了竟好似对他难以忘情一般,她似乎应该更淡然一点,在卓阅点明她并不爱方秉文的时候,平静地表示她没爱上他,只不过是因为他们之间还少了点时间。

他居然让十指从未沾阳春水的尤橙来打下手!

也许,他只是牵念着尤橙。他是一个顾念旧情的人,抛妻弃女原也不是他的本意,这样想的时候,尤宝珍又有些原谅他了,那被他看出事实的愤怒也似乎淡了很多。

急急跑进去,果然,厨房里跟刚过了洪灾似的,到处一片狼藉,卓阅围着围裙,摆出一副大厨的架势,不停地指挥尤橙忙这忙那,亏得女儿还一副乐在其中的模样。

可明明,他身边还有一个貌美如花的徐玲玲。

看见尤宝珍,邀功似的举起一把被她揉得不像话的青葱,说:“妈妈,你看我和爸爸在做饭。”

隔着两年多的岁月,记忆慢慢模糊,爱恨也都模糊了,连怎么亲切一点谈话都已经生疏了。暗夜里,对着呼吸平稳好梦正酣的尤橙,她问自己:他是想要回头了吗?

卓阅回头,也笑着说:“你先坐着,菜一会就上桌。”

她想不出他们之间还有什么可以说的。

丝毫不在意他快把她的厨房都毁了。

她揣测卓阅最后一次回过头来的目的,说是找钱包,可看那神情又不像,他应该是有什么话想说的,最后却是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看着尤橙已经湿了半截袖子的衣服,尤宝珍皱眉:“你怎么让尤橙来帮你?看她衣服都湿了。”

卓阅走后,尤宝珍一夜无眠,辗转反侧。

“湿了等下再换嘛。”卓阅无所谓,“你以前不是老说,要让橙子在八岁前学会做所有家务好让你解放吗?呵呵,我现在就是在帮你实现这个愿望。”

左拳右掌,他们互相挖苦,互揭伤疤。这样的夜里,两个同时失意的男人,靠着这点自伤的近乎负气的行为,找到了一点点同病相怜的安慰。

又是这样的旧事重提,真是伤她元气!尤宝珍不满,瞪他,他也看着她,毫不退缩死皮赖脸油盐不进的模样。

方秉文不甘示弱地顶回去:“那又如何,你还不是也吃了闭门羹?”

她自然是斗他不过。

偏生卓阅却是个太聪明的,想一想便也透了,笑着自嘲:“我算不算比你幸运?”

半晌,只得凉凉提醒:“你的日本豆腐要变成日本锅巴了。”

那是不光彩的经历,方秉文恼恨于提及,所以装作没听见不予以任何回答。

卓阅立时清醒,跳脚:“哎呀,完了完了,全毁了!”

“哦,也离婚了。你们又是为什么?”

虽败犹胜,尤宝珍终于含笑退出。

果然是不肯吃半点亏的主,方秉文耸耸肩,纠正:“我结过婚的。”

虽然生意上被卓阅操劳得十分不爽,但看他这样子放下身段讨好自己,真没几个女人能逃得了。

顿了顿卓阅又问他:“你呢?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结婚?”

所以,气归气,有现成的饭,尤宝珍还是会吃的。

在错误的时间里,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来不及反悔,因而更来不及挽回。

今天难得早下班,不用做饭不用服侍女儿,感觉很不错,但破坏气氛的却是,身边有个很不识相的男人,从用完饭洗碗开始就在她耳边不停地聒噪说:“尤宝珍,微波炉后面好脏了呀,你都不用打扫卫生的吗?”

果然,卓阅回答:“阴差阳错。”

或者说:“尤宝珍,你为什么不叫人来清洗一下油烟机?”

看他们现在这样子,绝不会是感情破裂。

“尤宝珍,你厨房的死角还真是多啊。”

喝一杯酒,方秉文问卓阅:“还是好奇问一句,你们为什么会离婚?”

“尤宝珍,你敢打赌家里面没有蟑螂吗?”

只是,也不知道他们两个谁比谁更悲哀一些,一个是得到了又放弃了,一个是从没得到却不得不要放弃。

“尤宝珍……”

年轻漂亮的,有什么用?到了他们这样的年纪,能给自己带来精神上抚慰和舒适的人,才是最合适的。

被念得烦了,尤宝珍终于怒了,拍案而起:“我就这样了,看不惯是吧?看不惯你就滚!”

“所以说,男人到了一定境界,连眼光也是相同的。”方秉文很臭屁地承认。在某种程度上,他和卓阅是一种人,看生意的眼光差不多,连选女人的心思也是一样的。

多年以前的旧话,隔得时日再久,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

卓阅看一眼他,毫不客气地回应:“你不也一样难得?”年轻漂亮的不去追求,偏想要去惹一惹尤宝珍。

只是,卓阅没被吓退,真正吓着的倒是家里慢慢成长起来的新成员,尤宝珍这一记吼完,或许是没有见过妈妈这么暴躁的样子,尤橙最先吓呆,哆嗦了半天搓着两只尽是洗洁精的手靠到卓阅身边说:“爸爸,妈妈今天好凶啊。”

“哦,真难得。”方秉文嗤笑。

卓阅忍笑,摸了摸女儿的头,很严肃地回答她:“是啊,妈妈更年期提前了,我们要记得不能再惹她。”

“分手了。”卓阅干巴巴地应。

尤宝珍:……

方秉文大概是专喜欢在人伤口上撒盐的,哪壶不开提哪壶地问:“好奇问一声,你那个徐玲玲小姐呢?”

尤橙果然乖了,吃罢饭就缩去房里自己写作业。

他开车来接他,期间两人什么话都没有说,喝酒的地方还是上次他们四人去的酒吧,卓阅喜欢那里的氛围,尽管回忆并不见得美好。

尤宝珍窝在另一房里画图。卓阅搞好卫生,没事可做,一边搓手一边在她面前走来走去地晃悠。

方秉文在那头愣了愣,然后回答:“好吧。”

比定力,输的永远都是尤宝珍,她再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没一点好气:“饭也吃过了,你还不滚么?”当她家是自己家啊?

他问他:“要一起去喝酒吗?”

她一开口,卓阅立即笑嘻嘻地坐下来:“我不够胖,滚不动,要不你再把我养肥一点?”

灰心失望之下,卓阅做了件自己也想不到的事情,他居然拨通了方秉文的电话。

尤宝珍板着脸:“卓阅,玩笑话你尽管讲,反正我不会当真,你也不要认真。”

他曾经,是那么轻易就放弃了她。

卓阅望着她,表情严肃了些:“谁说我是在开玩笑?”

她已经不担心他了,他的生与死,他的去向和未来,她全屏除在她的生活之外,他怎么能相信,以她如此倔强的性格,仅仅只凭了几句解释和一句“对不起”就可以让她再回到他怀里?

尤宝珍皱眉。

自始至终,尤宝珍都没有叫住他,也没有关心他,没了钱包他会不会露宿街头,就像那天,他离开的时候,她也一句不问他,一个人开夜车走那么远有没有问题。

卓阅也皱眉,说:“宝珍,我思前想后想了很久,我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情。”

装模作样地在屋里巡视一遍,卓阅黯然离开。

尤宝珍不应他。

他垂下头,借着顺气的当口暗暗叹息,说:“我的钱包在这里吗?”

卓阅也不理,顾自接了自己的话头继续说:“我终于明白,不是我不能忘记你,而是你一直都不允许我忘记你,所以我永远都滚不了了。”

她想起她跟他说过,回头草是不好吃的,因为他们都已经有了经历,而那些经历,不是说抹杀就能抹杀得了的。

这是什么话?尤宝珍怒极:“我什么时候不允许了?”连婚都可以离了,他还想怎么样?

说这话的时候,她立在门边,手握着门框,作出的是一副防备的姿态。卓阅的心忽然就冷了下来。

“但是,”卓阅指了指自己的心脏,慢吞吞地开口,“你一直都占着我这里啊,我能怎么办?”

门被打开,尤宝珍定定地站在他的面前,她的眼神平静而坦然,她望着气喘吁吁的他,诧异地问:“你落下了什么东西吗?”

尤宝珍顿时无言,讷讷偏过头去,不敢再看他。

最后,尤母告诉他,她要结婚了。

卓阅走过来,站到她身边:“宝珍啊,”他叫她的名字,声音隐隐竟含了几分悲凉,“我也试过想去爱上别人的,但是,因为你在这里,所以我一直舍不得让它空下去,哪怕痛也是快乐的。”

可那时候,她失踪了,尤母无法原谅他,她最看重的女婿,最后却抛弃了她的女儿,死活不肯告诉他关于她的任何消息。

“宝珍,你舍得吗?”

他折身回跑,事情不该是这样的,他有很多很多的话要跟她讲,他想告诉她,当大把财富到手的时候,因为失去了她,人生的一切都毫无意义。

宝珍,你舍得吗?

他终于可以放开去做自己的事情,但是,身边却已没有了分享的人。

尤宝珍问自己,她舍得吗?

豪赌成功,一夜暴富。初时四处借钱谋划的窘迫、担心赌注失据的忐忑,在看到规划局下来的文件的那一刻,卓阅跪在还透着新翻的泥土气息的土地上,痛哭失声。

不,她回答说:“舍得,有什么舍不得?”

他们的地,不出意外,全在规划之中。

又不是真的心头肉,也不是真的心上痣,真动手去挖当然痛,但如果不去碰,也会慢慢就结痂、慢慢就习惯了的。

可他没有累死,命运在她离开半年后给了他转机。当时还是政府二把手的王敏生透过上面的人脉掌握了政府可能的建设规划,便要求卓阅以筹建新型农庄的名义,超低价在某乡里购买了大面积土地。只不过半年过去,果园将将建成,规划局的文就下下来了,因为是革命老区,加上风光优美,那片土地已被规划为新型农村建设的示范基地,并将在此处修建大型的生态高尔夫球场。

卓阅长呼一口气,有点无奈:“宝珍,你还真是铁石心肠啊。”

他常常想,累死了更好,累死了,便心安了,便再不会痛了,也不会苦了。

她偏开头,躲开他的气息,冷冷地说:“我铁石心肠?我铁石心肠大概也好过你假模假样吧?一边说不能忘记前老婆,一边带着新情人四处招摇,卓阅,你的不舍,还真是廉价!”

他们拿着面子的鞭子在后面不停抽他,却不知道他心里头苦得犹如天天被黄连水浸泡。但也许,他也是庆幸她离开的,她离开了,他反而无牵无挂,做什么都拼了命似的全豁了出去。整天当牛作狗似的跟在王敏生背后,把尊严和傲气都踩在脚下。

果然还是讲到这一步了,卓阅有备而来,依然让她嘲讽的语气堵了一堵,顿了顿,他说:“宝珍,那时候,你想我怎么样呢?找不到你不说,妈妈还讲你已经结了婚了,我和她,是阴差阳错,所以我很抱歉。但是宝珍,我们就不能忘记这些,好好重新开始么?”

卓母天天在他背后念叨:“你要出息,一定要出息,不然她还真以为你这辈子就这样了。”

尤宝珍咬着牙:“不能,因为我恶心。”停了会,她惨然笑笑,问他,“而且,你不会么?”

可是,他连自暴自弃的权力也没有。

卓阅说:“不会。”声音放柔了些,他又补充,“我把它当成是轻易放弃你的代价。”

卓阅踉跄出门,一个人摸着走了好远,路没有尽头,就像刚离婚那时候,他觉得人生真是没有了一点希望。

这是他欠她的,他离开的岁月,她受过那么多痛楚,那一根刺,埋在她心里,却痛在他心尖上,他必须用一生的时间去呵护,去提醒自己。

“因为好贵的啊”——小小的她,便也清楚,因为好贵,所以无法承受,所以,不去奢望。

多爱她,多爱她。

是谁说年幼的孩子不记事的?她的尤橙却把这个记得那么清楚,并且自此没跟她提过。

所以,他宣告一样地:“宝珍,不管你同不同意,我是一定要再把你追回来的。”

那时候的尤橙,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这话说的,他什么时候脸皮有这么厚了?尤宝珍怒而回头,没成想卓阅等的就是这个时间,她猝不及防,嘴唇堪堪碰到了他的鼻尖,其实也才将将碰到而已,某人立即无耻地拥住了她,无辜更无耻地宣告说:“宝珍,这是你自己找上来的呀。”

说这话的尤橙或许并没有怀了什么特别的心思,但尤宝珍一听,却忍不住潸然泪下。这一句话是她什么时候跟尤橙说的?好像是她们娘母才到这里来,真正是分角必争。尤橙在一个电视里看到生日蛋糕于是心心念念着说想吃,尤宝珍还记得当时自己很郑重地跟女儿说:“宝贝,蛋糕好贵的啊,我们现在每一分钱都要用在正当上。”

他俯下身,牢牢地把她禁锢在他和桌子之间,扶住她的头,辗转便吻了上来,他吻得很急,也很霸道,像是怕她反抗,却又蛮横地不允许。

尤橙看一眼妈妈,摇头:“因为蛋糕好贵的啊!”

事实上,尤宝珍一点挣扎也没有,她知道她扛不过他,所以也就不矫情地去反抗,他喜欢,她随意,反正被他吻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情。

“可是,你以前从来没有跟我说过。”

他吻她的时候,她恶劣地想,空窗这么久,就当是嫖娼了,末了还可以给点钱他花。

“喜欢。”尤橙脸上果然漾开一片笑意。

这样想着,便慢慢彻底地放松了,他的味道是如此熟悉,熟悉得她忍不住一阵颤栗,就像冷极了,于是不由自主地想要贪恋更多。他的舌头伸进来,她也跟着和他一起起舞,舌尖缠绕间,萦绕不去的,还有记忆里最刻骨的思念。

声音里满满都是感同身受的同情,尤宝珍默然片刻,想转移女儿的注意,问她:“喜欢吃生日蛋糕吗?”

尤宝珍终于还是闭上了眼睛,沉醉,沉迷,也是沉沦。

“啊,”尤橙叹息,“那爸爸不是晚上要一个人住?”

卓阅很满意,他愈发缠绵地吻住她,相处那么久,彼此的身体已是再熟悉不过,他知道如何做能让她情不自禁,他也知道如何做能让她最快的速度达到愉悦的最顶点。他腾出一只手,把桌上的东西粗鲁地扒到一边,然后抱起尤宝珍放了上去,他把她的衣服推上去,大手握住她的浑圆,低头埋在其间,这熟悉的触感,这熟悉的属于她的香味,令人迷醉地充盈在他整个鼻腔。

“离婚了就是以后都不可以再住在一起了,所以爸爸晚上才要走开的。”

他忍不住血液沸腾,下体肿胀,他摸起她的手,坚定地放到他的下方,嘴唇一路顺延而下,直达她欲望的最前端。

“离婚了又怎么了?”

就在,他咬开她的裤腰想要探询更多的时候,就在他几乎爆掉情不自禁的时候,一个细细的,小小的,带着哭腔的声音突然在门外面响起:“爸爸妈妈,你们在吗?”

在这上面,尤宝珍对女儿的问题总是尽可能据实回答,她想了想,说:“因为爸爸和妈妈离婚了。”

两人倏地清醒过来,尤宝珍脸上绯红一片,她推开他,瞪他一眼,卓阅的手还按在她的胸上,临走的时候更是狠狠抓揉了一把,抓得尤宝珍心肝尖尖都要抖了。

洗澡间里,尤橙小心翼翼地问神色不定的尤宝珍:“妈妈,爸爸这么晚了还去哪里?”

他在她耳边说:“宝珍,你看,你的身体并不嫌弃我。”

卓阅终于如她所愿地黯然离开。

这一下,她是真的彻底清醒了。

她不爱方秉文,没错,但是,是因为他卓阅,才让她时至今日仍没有爱上他人的能力!

门打开,尤橙哭丧着一张脸:“爸爸妈妈,你们为什么要关门啊?”

所以,她是有理由不讲道理的,哪怕偶尔检讨过去的时候她也会不自觉地承认,婚姻失据,她也有错,但一放到现实里,她总觉得自己有足够埋怨他的理由。

卓阅看一眼尤宝珍,笑得暧昧而温柔,抱起女儿说:“哦,爸爸顺手关上的,我们的宝贝这是怎么了?”

他狠,尤宝珍却比他更狠,她冷冷地回答了一句:“不是我不爱他,而是你让我不敢再爱,不再轻易去相信爱!”

“我以为你们偷偷跑出去了!”尤橙瘪嘴,“一个人,我害怕。”

那么明显的断句,他把她看得这么透彻。

“哎,这有什么好怕的?”卓阅教育她,“橙子长大了,要坚强了。”

……卓阅沉默,很久以后,久得尤宝珍觉得两人这样站在这里实在是索然无味准备走开的时候,他忽然说:“你并不爱他!”

尤橙却说:“我怕妖怪。”

尤宝珍笑了笑,反问他:“生意上的礼尚往来而已,也没什么不好吧?”

果然是最近西游记让她看多了,卓阅很不满地望向尤宝珍:“看吧,都是你,给她看太多妖魔鬼怪讲太多鬼故事。”

卓阅很伤感:“为什么一定要这样?”

抱怨起她来,他依旧这般的得心应手。

尤宝珍说:“但是我必须要谢你。”

尤宝珍心下怨念,却一时还沉浸在刚才的情绪里出不来,稳了稳心神,安抚了下尤橙,这才拉着女儿睡觉去了。

卓阅心一下就凉了:“我说过帮你不是为了要你的感谢。”

从头至尾,没有看一眼卓阅。

卓阅却不识趣地硬要和她凑近,哪怕只是把她洗好的碗一个一个晾好在碗架上。洗碗池里的水渐渐流尽,尤宝珍终于抬起头,平静地开口:“明日给我你的卡号吧,电视台那边的收入我会算回扣给你。”

可一回到房里,她就忍不住想暴走,她觉得自己刚才的表现真的太挫,最近面对卓阅,她真是好无力,给他压得死死的,公事上如是,连私底下,也是这样!

尤宝珍最受不得他这样的眼光,回房去忙着把桌上的东西都收拾净了,似乎只有忙碌才能让她的心绪安静下来。

心神不定地陪了会尤橙,耐不住,终于冲出门去。客房里卓阅已经不在,只桌上打开的电脑被掰转了面对着门口,上面转着圈圈地闪过几个大字:我爱你,宝珍。

暗叹一声,回过神来卓阅正看着她,神色婉转不定。

我爱你,宝珍。

她是真有心想把他当成交往的对象的,但她却再来不及告诉他。

她看了,心酸到几乎溺毙。

想起他曾很认真地问她:“我只是想确认,你是把我当成应酬还是交往的对象?”

坐在电脑前看着那几个字呆了半晌,门铃突然又响了,她以为是卓阅去而复返,打开门,却是小敏。

可看在尤宝珍眼里,方秉文离去的背影却是说不出来的冷硬,她想,她一定是不小心伤到他了。

那姑娘整得自己像是民国时期接头的地下党,大围巾恨不能把整个头都包进去,衣服也是穿得肥嘟嘟的,罩在她本来就略略嫌胖的身上,简直是无端端增大了一号。

三十多岁了,这场景刺激得,他突然想哭。

再怎么心怀千千结,尤宝珍还是让小敏这打扮给震憾到了,她说:“你这是……怀孕了?”

他起身告辞,卓阅和尤宝珍一起起身送他,尤橙站在他们中间,临出门的时候他忍不住回头望,三人逆光而立,像是天生就是一体。

小敏闪身进来,白她一眼说:“呸!你别咒我。”

方秉文顿觉心里憋闷得慌,再留下去,便是对自己的不尊重了。

你别咒我,瞧这口气,如果是往常,小敏同学一定会毫不犹豫很坚决地炫耀说:哎,我还是黄花大闺女!

说完,他看向尤宝珍,后者却微微垂下了头,避开他看似多情的眸光。

但现在,她说你别咒我,尤宝珍饶有趣味:“你失身了?”

卓阅苦笑:“这是事实。”

速度真快啊,她都没听她说。

倒是方秉文,闻言笑了笑说:“那你爸爸还真不是好爸爸啊,让妈妈那么辛苦,让橙子还这么操心。”接着,看向卓阅,故意礼貌相询:“卓总,不介意我这么讲吧?”

小敏立即炸毛:“不许问,我没有!”

尤宝珍听得面色一僵,卓阅自若的神情也终于有点龟裂。

没有就是有,看她最近躲得这么辛苦,八成这身失得有点变态,不过她不想说,尤宝珍也便不去多问。

“嗯……”尤橙想了一下,“我希望爸爸可以赚很多很多的钱,这样,妈妈就可以天天在家里陪我了。”

实在是有心而无力,她自己的事都烦不过来呢。

方秉文又逗她:“那你刚才许了什么愿?”

只是,小敏很明显没她那么好的涵养,看到电脑上那一行字,反应比她还要惊悚得多,嫌弃地批评说:“哪个男人留下的?真酸!”

“开心!”尤橙回答。

尤宝珍不太敢讲是卓阅的,小敏最不喜欢的就是这样的藕断丝连。

尤宝珍应付着女儿,听卓阅和方秉文谈完最后一件坊间流传的生意八卦,然后听到方秉文转过头来问尤橙:“尤橙,今天开心吗?”

可也瞒不住她,在她自诩为探照灯一样的审视下,尤宝珍只好低调地回答:“是卓阅。”

这一餐饭,吃得真正高兴的还只有尤橙,方秉文和卓阅谁也没多问对方一句,更没有传说中应该有的暗战。他们像是两个老朋友,一不小心凑到了一起,当然,他们没有往事可供缅怀,但却有很多生意上的事足够打发时间。

她都不敢加前夫二字。

尤宝珍很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果然,小敏几乎要跳起来:“真不要脸啊,摆这种臭招式!”回头看眼宝珍,真的跳了,“不会吧,他又登堂入室来了?哎,别告诉你还真被击中了呀……”

落荒而逃,不是他的风格。

尤宝珍无话可讲。

尽管,他在这里,显得很是多余。但心气所在,他又觉得,作为一个成熟了的、见惯了风雨的男人,不能就此一走了之。

小敏一副替她伤心的模样,痛心揣测:“还接吻了?还失身了?”

可是,到底修养还在,方秉文默然了会,说:“好歹,我也得给尤橙把这生日过完。”

尤宝珍瀑布汗,总觉得今天的小敏特别有愤怒感,尤其是说到“失身”二字的时候,都有点咬牙切齿了。

方秉文仰起头,轻轻笑了笑,动什么,果然不要动感情,他不过一不小心想认一回真,却表错了情。

不得不申明:“我没有失身。”

这世界,男人很多,女人也不少,只要你动了心思,想结婚的对象也不是没有,没有必要非得为了谁而委屈自己。

“但是你失心了!”小敏鄙夷地,“这比失身还可怕……你这样,是脚踩两只船啊!精神上向着前夫,肉体上却跟了方帅哥!”

她不能这么自私,为了一点意气而把他留下来,如果是自己,今天这种情况下,只怕早已经拂袖去了。

小敏案子审得多了,对小三之类的人毫无好感,她今天这样说,还看在是老朋友的份上给她留了颜面的。

尤宝珍垂下眼睛,仓皇之间,她说:“对不起。”

尤宝珍更加无言。

也想让自己有一个从容转身的余地。

辗转一夜,翌日大早便去电约了方秉文。

想他留下吗?留下了,那便是接受了,就是要跟他一起走下去了。此时,方秉文一贯强势的作风下,能如此敛尽锋芒,是想递给她最后一个可以下下来的台阶。

他欣然赴约,哪知道等到尤宝珍的第一句话就是:“方秉文,我想,我们还是不太合适。”

他望着她,问:“尤宝珍,你想我留下吗?”

方秉文头脑一懵,涌上来的第一个感觉是,果然还是被甩了。

哪怕事先给点提示也是好的。

第二个感觉是,他应该说些什么?

方秉文本是心高气傲的人,他本没有必要承受这种难堪。但其实,他的难堪更大程度上是一种被戏耍了似的难过,想一想,如果她对他有一点点认真的想法,明明知道他和卓阅认识,至少她是应该会告诉他的。

电光石火,他很快就有了计较,笑一笑说:“你这是,在拒绝我吗?”

尤宝珍知道他的难堪,顿了顿还是开口说:“如果你想走,我能理解。”

反差真大啊,前日里他还吻了她。

卓阅让尤橙拉着在客厅里欣赏生日蛋糕,方秉文只好跑进厨房来帮她的忙。

他从不是死缠烂打的人,当年前妻出轨,他也能做到好聚好散。虽然背地里,想不过的时候他也抓狂得恨不能把那对男女都生吞活剐,但是,这种事,意淫一下就好,放过,才是对不要自己的人最好的报复。

她想,有这样的表情,大概他并没有看到她的邮件。

你不要我,那么我也会一点都不在乎你。

他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得几乎不像是他本人,尤宝珍有些诧异地望他一眼,走过去开门。所有人都鱼贯而入,方秉文走在最后面,她歉意地望着他,他却并不看她。

尤宝珍微微皱眉,像是做这个决定对她也不是那么容易似的。顿了顿,她说:“其实我有很认真地想过我们的事,但是我觉得,你可以是很好的朋友,但我没办法把你当成最好的情人。”

卓阅说:“方先生费心了。”

方秉文惊讶:“为什么?你这话可真是打击到我了呀。”在过往的女朋友眼中,他虽说算不上是完美男人,却也是顶好的情人了。

方秉文说:“好巧,我今天还赶上了。”

尤宝珍赫然摆手:“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是什么呢?是她一直没法做好完全接受他的准备?是她不能够接受他身上不同的味道?还是,她本来根本就没有认真把他放到心里去过?不管是哪一种,说出来都有些伤人,于是,她伤神了。

尤宝珍脸红,这脸红让她几乎忘记了方秉文,直到身边两个男人没事般地攀谈起来。

方秉文却笑,适时地替她解围:“算了,不逼你了,拒绝就拒绝吧,你别把我当成拒绝往来户就行。”

今天,她对尤橙也是这样,哪怕爱得再深,对节日生日庆祝日一律无感的习性,根深蒂固。

呀,他的意思是他不介怀吗?尤宝珍眼睛一亮。

她总是事前都记得的,但却总是到那一日时又给忘记——她没有在日历上记日子的习惯,也懒得在手机上弄个日程提醒,她总想自己一定是记得的,但却总是忘记了。

方秉文立即打断了她的妄想:“免谈,我说过,我从不和我追求的女人谈生意。不过,如果你郁闷了,倒是可以找我一起喝喝酒,顺便,”他顿了顿,伸出去半只肩膀,“我这个还可以借你靠一靠。”

他们在一起七年,她从没有给他过过一个生日。

他表现得如此豁达,尤宝珍顿时也觉得轻松多了,心想也是,方秉文是谁?指不定她这一走,回头他就能招来另一个红颜知己。

今天是我生日。

就像他跑车上那个妖娆风情的不知名美女。

一路辗转,他又不能去接她,她夜里九点多在陌生的城市里无头苍蝇般冲撞,看到他的时候心头火起,已无一句好话,一路牢骚倒尽,最后,他却只半搂着她,无辜地说:“今天是我生日。”

这么轻松解决,实在是和她昨夜差点踢破半床被子不相搭调。尤宝珍看着他轻松自如的脸,说不出应该要高兴一点还是悲伤一下,想想女人也是,人家爱你吧,你嫌他烦,轻轻松松放了你吧,你又觉得他前面投入得明显不够。

卓阅也意味深长地望一眼她,他的目光蓦然让尤宝珍想起那一年,也是他生日,正出差在外地,于是他要她过去看她,尤宝珍是顶不喜欢坐车的人,来来回回光坐车就要好几个小时,最后却还是抵不过他的缠磨,就过去了。

这样心思复杂了一会,说着说着忍不住还是提了那天她看到的车上美女,其实也不是吃醋,只是好奇。

你看的后面,是无尽的埋怨。

方秉文想了想,眼睛一眯,意味深长地拖长了语调:“哦,那个啊……”那个啊,是老熟人呐,却也忍不住有点了悟,“你不会是因为看到她就拒绝我的吧?”接着感叹,“你对我的信任基础还真是弱。”

尤宝珍拍一下额头,是了,今天是尤橙生日,是她疏忽了,是她忘记了,这两天只顾着和方秉文你来我往,完全忘了这茬。尤橙果然不高兴了,嘟嘴回头看着尤宝珍说:“妈妈,你看——”

既然如此不信他,放弃也未尝不是更好的选择。

偏生卓阅单手抱起尤橙,还气定神闲地对他笑了笑,扬扬另一只手上的蛋糕若无其事地回答说:“因为今天是我们家橙子的生日啊。”

至于那个女人,还真的是妖娆多情、年轻美丽。

饶是再聪明,方秉文还是觉得喉咙一甜,一口血含在嘴里,差点吐了出来。

想起那天她这张脸,方秉文都有点不敢相信,有一天,自己会容忍那样的女人在自己面前自以为是地发表意见。

他没有大惊小怪假模假样地问“卓先生怎么会在这里”,因为尤橙比所有人都快地揭晓了卓阅的身份,她丢下他们,跑上前去纵到卓阅怀里,叫着:“嗨,爸爸,你今天怎么回来啦?”

她说:“方秉文,我可以帮你得到尤宝珍。”

想一想,前面他们那么多次见面,他们生疏客气得仿佛初识,仿佛从没有过任何交集。

他忍不住想笑,还真正是蠢不可及呢!

可事实上,他是宁愿自己猜错了的。

真是侮辱他呀,他方秉文想得到一个女人,什么时候沦落到要靠耍手段的地步了?

大家都是聪明人,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站在这里,方秉文只瞥一眼此刻卓阅和尤宝珍的神情就大概猜到了什么事情。

不爱他的人就那么一两个,爱他的却有万万千,所以,那一两个不来,他又何必要强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