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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婚姻归来

那人感叹,既是不解,也有点幸灾乐祸,尤宝珍却只听进去前一茬,心里想,徐玲玲怎么会这么笨,这种事也给漏出嘴来了?

“嗯,我也是听人讲的,他身边不是最近新出现了一个年轻美女吗?我估计啊,肯定是满足不了人家,她一时不满说漏嘴了……这官场上的男人啊,真还是让我们琢磨不透,你说他好好的,无能就无能吧,不找女人世人谁也不知道他,偏偏还不心甘,自己无能了,好像是怕权力不用过期作废似的,找些年轻妹妹摆在身边当陪衬,当真是自作孽不可活,清正一些就不好么?”

她倒无心跟人家八卦刘行之怎样怎样,不管如何,尤宝珍对刘行之是心怀感激的,若没有这个男人,她在这个城市也不会走得那么顺,走得这么快,甚至于,她今天也不会有这样的成绩,他对她有过照拂,不管他当初是出于何种考量。

尤宝珍这日手痛,莫名其妙的食指那里肿了一处,前几日还只是微微有点痛感,今天像刺了根针似的时不时提醒她。听到这话的时候她正摸着那痛处,无端端按重了些疼得她牙根根都动了,她回过神,哦了一声笑:“这种事你也能知道?”

所以,她不喜欢人家当她的面讲他的不是。

在和别的广告公司谈导向型广告的具体实施方案的时候,这个外来的和尚为了拉近与她的距离,故意在休息的间隙拉起了本地八卦,她说:“我听讲,你们市里的刘书记是个性无能。”

她是把他当朋友的,不管他把她当什么。

以一敌三,尤宝珍几乎完败,更何况,要年底了,双节在即,她也很忙。

所以,尤宝珍语气淡淡,轻描淡写似的说:“官场上的事,复杂着呢,我们小老百姓哪里懂?”

卓阅只回了她一句:“我好像很久以前就听你讲过,穷养儿子富养女,现在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

那人看出了她兴趣缺缺,于是附合,便把话题岔到别的上面去了。

眼看这孩子宠得越来越没谱了,尤宝珍不得不跟卓阅申明:“尤橙还缺少独立的思考能力,不能她想要什么就给什么。”

人家走了,尤宝珍还在回想这个算得上重量级的坊间八卦,她突然明白了刘太太那天为什么那么意味深长地叫她,也突然了解,为什么刘太太能容忍得了她却无法喜欢徐玲玲。

五岁的孩子用IPHONE,只是因为她喜欢玩里面的一个游戏。

徐玲玲太锋芒毕露,也太张扬。

他甚至还就近了租了套房子,是和尤宝珍一个小区,房里面家具齐全,样样都有。卓父卓母也更频繁地出现在尤橙的身边,他们天天带着尤橙出去玩,去散步,去游乐场里玩游戏,给她买昂贵的她喜欢的正版动画碟片,去电影院看模拟数字电影,甚至还花了大价钱买了一个IPHONE。

所以容易出事。

卓阅追回的步调是很缓慢的,他慢慢地融进尤宝珍母女的生活里,慢慢地让她感觉到他的存在,及至感受到他也有不可或缺的地位。

尤宝珍对徐玲玲没什么好印象,尤其是她居然为了个男人来跟她如此挑衅。女人创事业,如果只是为了摆给一个男人看,那么多半,她的人生也就很悲哀了,即便她真的还取得了成功。

他只是想追回。

她又庆幸自己离开了,没有只为那个男人而活着。

可惜,往事永不可重来。

乱七八糟地想了一阵,尤宝珍决定放下这些事情,头太痛了,一想问题头也跟着痛。

很多时候,他也会想那天早上尤宝珍回到家里的表情,以前卓阅觉得那是冷漠,而现在,他觉得那是平静,是一种极度思考下来后的平静。也许,如果那时候他先给她说话的余地,也许,他们的结局不是今天这个样子的。

到下午的时候事情更大条了,一个午觉睡醒,整根手指都肿了起来,甚至还有隐隐波及到手掌的预兆。

是的,她从没跟他提过离婚,一开始,离婚的事是他提出来的,她只是没做任何争取就接受了。

但让她吓得更厉害的却是卓阅,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坐在旁边椅子上,耷头耷脑地睡着。

卓阅于是看着母亲,看得卓母有些心虚了,他才说:“她从没跟我提过离婚。”

他这几日想必也忙坏了,要照顾父母,要陪女儿,还要讨好她,而商业城的事情,老李被他打发回去后,堆积如山。

卓母觉得好笑:“她在你最苦的时候跟你离婚,这还叫不离不弃?”

尤宝珍轻轻掀开毯子,并没有吵他。她出门,找艾微拿了药箱,擦了些碘酒寻了支红霉素给手指上药。艾微在旁边看见,咋呼着说:“哎呀珍姐,你这是怎么了?”

这种信任,是比任何感情都要坚定,都可贵的。

“不知道,可能是不小心给虫子咬到了。”

应该说,是直到徐玲玲出现,他才参透了这一点的,他永远没办法像相信她那样相信徐玲玲,相信那个年轻的女孩子到把他全副的身家乃至性命都交给她,但是他就是相信尤宝珍,就是相信,她哪怕是要离开了,也会将他安排得妥妥帖帖的。

“都肿成这样了,红霉素有效么?”

她迁就他不喜欢避孕套害得自己一次又一次怀孕,她甚至还迁就他放弃了自己的喜欢帮他设计那些她本不爱的广告图片,她陪着他辗转各地,最后回到对她来说还是相当陌生的家乡,而他甚至都没有给她足够熟悉和融合的时间。

尤宝珍笑:“你不知道么?在我们老家,红霉素是百灵丹。”

而这,便是婚姻誓词啊。那么多年,他一直以为在感情的天平上他放得比她要重,他也有些埋怨她不肯为了他而多迁就一下,但事实上,她付出的,永远都不会比他少。

“马上上医院!”身后有声音突然响起,是卓阅。

他想了想,告诉自己的母亲:“因为她对我很好,而这个世界上,大概也只有她,无论生老病死,都会是最后守在我身边的那一个。”

尤宝珍没接话,把药箱放回原位,艾微在旁边也帮腔:“是啊,去医院吧,你这还不知道是什么事呢。”

卓母曾经问他:“为什么要非她不可?”

“没关系,过两日就会好了。”尤宝珍淡淡的,手肿而已,痛它三天也便好了,当初她自己装广告,手被钉子穿了个孔,肿得像个馒头,既没得破伤风也没有丢掉半条命,转过头,对卓阅说,“卓总来找我是?”

对于卓阅来说,掀起那些老掉牙的事情,真不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情,然而它们摆在那里,是他和尤宝珍复合的最大障碍。

“去上药。”她要当众撇清关系,他才懒得配合她,抓起她的手,扯着就往外面走,末了还不忘告诉她,“别装了,现在全世界都知道我在追你了。”

她不是后母,他父母也不是他们的孩子,如果他体味不到这一点,那么离婚其实就是一种解脱,是一种终极的解脱。

……尤宝珍只得无语。

那又怎么样呢?都过去了,他从来就没真正了解过她,他一心一意维护他父母的时候,她的位置摆在哪里?她是他妻子,他却信不过她!他防她,像防贼一样的,一有风吹草动,首先就怪她。

好女果然是怕男缠的,连老天也要帮他。

他这句话出来,她便愈发只觉得委屈,眼泪差点都飙了出来,扭过身子不看他,恨恨地说:“那又怎么样?”

尤宝珍这次手痛得莫名其妙,用中医的话讲,是无名肿痛,用西医的话说,是蚊虫叮咬引起局部红肿。尤宝珍本来没怎么当回事,给卓阅抓去吊了一天水后,到晚上回去反而痛得更厉害了,连觉也睡不好,整个人就跟脑部神经被扯出来吊着块石头一样,时不时一阵猛烈的坠痛。

尤宝珍果然滞了滞,离婚那一次和卓母的争吵,离婚时候卓阅的冷漠,简直是压在她心上的一把刀,碰一碰都是痛的,其中有委屈,有惭愧,有内疚,也有伤感,还有心凉。

手痛让她什么事也做不了,连吃饭作息也成了问题,卓阅于是便有了正大光明的理由赖在她家里不走:“你这样还怎么照顾好橙子?我看我就留下来算了。”

后一句话,玩笑似的,他想用轻描淡写的方式替她把伤口揭开,然后涂药,然后复原。

尤宝珍瞪他,他没反应,说他,他无动于衷,内有叛贼尤橙,她就算把他赶出去了,女儿也会再把他放进来。

“所以宝珍,你的山也不是那么大嘛。”拿手指比了比,比五指山还矮还小,“大概也就这么点,是我的错,我把你想得太坏了,从离婚那时候就开始。”

卓阅给他父母送了些菜过去,没多久就领着卓父卓母上了门,尤宝珍正和女儿溺在房里看动画片,听到他们的声音出去不是,不出去也不是,眉头皱着。

“不,我很高兴,你并不是真像我想的那么介意……如果真的有那么介意,大概在见到他们的那一刻,你扭头就走了。”

卓阅跟进来,他先把尤橙支出去,这才跟尤宝珍说:“我爸爸妈妈过来了,他们想看看你的手。”

这男人,这时候了还不忘损一损她,因而睨他:“你不满意吗?”

尤宝珍以前的时候最烦卓父卓母两件事,一是动不动算命,二是动不动把自己当医生,有什么头痛脑热的就自己配药给家里人吃。所以她坐着没动,也没说话。

“当然是你大,因为,老婆有任性的权力,而父母,只有包容——任性会让山变得很大,而包容,会让这个世界都显得很小。”

卓阅拉起她的手,声音放软了:“给点面子好不好?他们总算,也是橙子的爷爷奶奶,你总不想橙子学你这些吧?”

“真难得,难得我这山还大过你父母了。”

言传身教,尤宝珍很注重,卓阅这也算是拿准了尤宝珍的死穴。

“哎,口不对心的女人。”卓阅笑,伸手将她垂到耳前的头发按回去,很坦白地承认,“宝珍,你和我父母,就像两座山,既然大山不肯过去,那我只好把小山背过来。”

不过她毕竟和卓父卓母没什么话说,关系又随着离婚而愈加生疏。尤宝珍走出去,对在沙发上摆弄玩具的尤橙说:“叫爷爷奶奶了么?”

“我没那么小心眼!”

尤橙说:“叫了,妈妈你看,爷爷还给我买了这个。”

卓阅说:“你生气我父母过来吗?”

“谢谢爷爷了吗?”尤宝珍很温和地问。

我为什么要高兴?她冷冷的,不回应。

尤橙吐吐舌头,笑着跟卓父说:“谢谢爷爷。”

她这一回应,卓阅兴致就更高了,拖一张凳子过来坐到她身边,望着她说:“你不高兴了?”

“不用谢!”卓父摸摸孙女的头。

……忍不过去了,全部人都高兴,只把她当死人,再沉默下去就显得她太高风亮节,尤宝珍冷哼:“那就走吧,继续高兴去。”

尤宝珍准备给来客都泡一杯茶,茶叶盒子才拿出来,卓阅笑嘻嘻地一把抢过:“这种事哪用得着你啊?来来来,给妈妈看看你的手。”

“宝珍,我也很高兴。”

不由分说,半搂半抱地扯着尤宝珍坐过去,把她的手伸到卓母面前。

还是沉默。

都这样了,尤宝珍不想彼此都难堪,于是任凭卓母摸着她的手仔细看了又看,然后听到她说:“肿这么大了,痛吧?”

“我爸妈很高兴。”

尤宝珍收回手,淡淡地说:“还好。”

继续沉默。

“我们老家那里谁谁谁泡了蜈蚣酒,治这种伤最好了,明天我们回去要一点过来。”那谁谁谁,大概又是卓家哪一门哪一户的远门亲戚,卓母说得很理所当然,尤宝珍却听得云里雾里——卓家的亲朋好友,她认得的实在有限。

“她吃了一大碗饭。”

卓阅在边上解释:“就是我姨妈的屋里哥哥,老赤脚医生了。”

沉默。

尤宝珍摆摆手:“不用了不用了,没那么麻烦,过两天也就好了。”

卓阅说:“今天橙子玩得挺开心的。”

“痛起来难受呢,十指连心。”卓父也说。

是商业城的开发案子,她们要过去参加,尤宝珍没理,继续画图。

看得出,他们都有心想把彼此关系都缓和下来,尤宝珍心里头莫名有些些烦,她就是讨厌这样,假装已经忘记过去的不愉快,纠结着彼此讨好,小心翼翼的相敬如宾。

这才期期艾艾地走过来,说:“早点休息吧,明日还有个会呢。”

如果家人都需要防备,都需要讨好,那么还能真正称之为家人吗?

尤宝珍冷着脸在房里做图,没多少话。卓阅倒自觉得很,也不招惹她,还阻止了尤橙去打扰妈妈,帮女儿洗好了澡,讲了两个小故事,哄着她先睡觉了。

这样干坐了一会,大家都觉得没味,卓阅倒是悠悠闲闲地陪扔了新玩具的尤橙玩飞行棋,这是卓父新近给她买的,尤橙玩得很是起劲,一有空就拽着人跟她玩,以至于幼儿园的老师不得不在学生手册里提醒她:儿童玩具请不要让孩子带到学校来。

倒是卓阅晚上又过来了,送橙子回家。

想着房间里储物柜中堆满的新旧玩意,尤宝珍自己应不应该和卓父卓母说一下呢?可话没出口,又觉得好笑,以前,倒是他们常说她太溺爱孩子,什么都由着一个小孩,现在,风水果然轮流转过来了。

于是告辞,离开,也没人留她,连假客气一下,都觉得费力,因此不做。

他们只是迫切地想讨得尤橙的欢心。

尤宝珍有些想笑,瞪一眼她,回答说:“随便,宝贝可以带爷爷奶奶去吃好吃,玩好玩的。”

她一说出来,会不会显得像是无形中在和他们争宠了一样?

潜台词是,有好玩的吗?有好吃的吗?如果没有,还是不要了吧。

这样一想,又觉得烦。所幸他们也都没坐多久,因为尤橙要睡觉了。

尤橙脆生生地问她:“去哪里陪?”

卓阅还真没走,尤宝珍因为手痛引发头痛,连讲话都觉得费力,于是他肩负起了给女儿讲睡前故事的大任——真的是大任,卓阅对此活深感无力,他嘴皮子活,但不代表他就有讲儿童童话的天赋。

她不想勉强自己,出了门,便说:“我公司还有事,橙子,晚上你替妈妈陪一陪爷爷奶奶好不好?”

这会儿,尤宝珍到客厅添茶水,就听到卓阅很不耐烦地说:“女儿啊,你怎么这么麻烦,自己看图说话就好了嘛。”

尤宝珍跟卓父卓母没什么话说,以前就没多少共同语言,现在就更是无话可说,这样子陪着他们,她心里面百种滋味都有。

五岁的女儿自己看图说话,于是五岁的女儿比他爸爸更烦,粗声粗气很郁闷地说:“但是他们叫什么名字,我都不知道啊。”

尤橙于是转手就到了卓父的怀里。

“你想他们叫什么名字就叫什么名字。”

卓父伸出手:“那爷爷抱一抱我们家橙子好不好?”

……默默半晌,尤橙终于看出来了,指责道:“爸爸,你真懒!”

尤橙谨慎地回头,走在后头的尤宝珍抬起头对她笑了笑,她这才说:“喜欢。”

儿童连环画,连照着念一念都不想的人,也真还不是一般的懒。

卓阅抱起女儿,看了眼她手上花花绿绿红色的颜料,他今天没法像往常那样摆出高度的兴趣了,顺着尤橙的话感叹了两句,他就逗女儿说:“爷爷奶奶来了哦,橙子喜不喜欢爷爷奶奶?”

不过尤宝珍也没空去理他们,她握着温热的杯子窝坐在客房的床上看电影,是最近已经上映的所谓大片《大笑江湖》,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点也不觉得好笑,那里面的爱情,她一点也不觉得感动。

尤橙喜欢跟卓阅诉这种苦,因为尤宝珍遇到这种情况多半说一些让尤橙觉得很泄气的话,比如说:“弄脏回家就洗了呗。”

这世上,哪有可能那么纯粹的一见钟情,死而后已。

但是爷爷奶奶站到她身边,她只是看着他们,在尤宝珍的提示下,乖巧地喊了声“爷爷奶奶好。”再然后,就赖到卓阅身边“爸爸,今天江一帆把我的手都弄脏了啊。”

即便是真的爱上了,磨合期能过么?两个天差地大的人,磨合的痛,胜过失恋的伤。

尤橙对爷爷奶奶的印象,远没有外公外婆那么深刻。至少,这样蓦然地看到外公外婆,她一定会尖叫着跳到他们身上去。

床边轻轻陷了一角,讲完故事的卓阅走进来,很自然地靠着她,然后,见她没反应,更自然地拥住了她。

她甩手,他却不放,正僵持,卓老太太突然回头,扬声说:“宝珍,你不一起去接橙子么?”

尤宝珍没有避,也没有躲,一动不动。

他倒是懂得拿女儿当挡箭牌!尤宝珍冷哼:“以前一直都是我一个人,也没见她不高兴到哪里去。”

卓阅的怀抱很温暖,比她脚边的热水袋要舒服多了,所以说,女人到底还是需要一个男人,尤其是头疼脑热需要人的时候。

语毕,她转身离开,卓阅拉住她的胳膊:“宝珍,橙子喜欢我们一起去接她。”

电影里,月露终于又回到了小鞋匠的身边,音响里,连音乐也温情了起来。偏偏头,她闪开一些,问他:“卓阅,我们以前有爱过吗?”

卓阅轻轻拉了拉她的手,她抿嘴甩开,看卓父卓母走远一些了,说:“你们去接她吧,晚上要是她不回家就提前打个电话给我。”

语气平和,还很平静,仿佛问他明日是晴天还是雨天一样。

下课铃刚好响起来,铁门开了,家长们都涌进去接孩子。卓父卓母脸上闪过即将见到孙女的欣喜与激动,这让尤宝珍不由自主又有些心软,于是垂了头,没作声。

卓阅顿了顿,答非所问地:“宝珍,如果你真的还想再婚,不如就嫁给我,嫁人嫁人,如果一定要嫁,与其嫁一个什么都不靠谱你也一点都不了解的男人,还不如嫁给我,我也算是你知根知底的吧?我还是尤橙的亲爸爸,既然我有诚意,你不妨凑合凑合再接受我就算了。”

只有卓阅云淡风轻地说:“我爸妈来看一看橙子。”

他说凑合。

果然,卓父卓母脸色也不好,看着她,淡淡地“嗯”了一声。

尤宝珍笑,他终于不说爱了。

她恨卓阅,莫名其妙地突然带这两个人过来,还不给她知会,莫名其妙地就让她陷进这么尴尬难堪的境地中。

是因为终于明白爱其实并没有真的天下无敌了吗?是终于看透了,现实里更多的白头偕老,是凑合着才走到头的吗?

叔叔阿姨,这个称呼一说出口,连她自己也觉得真是好笑极了。

其实,想一想,凑合着也未尝不可,因为是凑合的,所以没有抱太大的期望,所以,也不会有太多的失望。

尤宝珍脚重得像灌了铅似的,心像被泡在冰窟里,她脑子里不断转换,告诉自己要摆什么样的面孔,说什么样的话,甚至于,开口的时候……来不及想了,她笑一笑,看在外人眼里还是很平静的,笑了笑,说:“叔叔阿姨也过来了?”

她想,女人其实就是矫情得离谱的动物,她对卓阅,有过埋怨,有过防备,甚至于也不是没有过复合的幻想——只是,他把徐玲玲带来了,让她的幻想破灭了而已,可是她心里头,是从来没有恨过他的,或者就是因为,那次离开,他不是唯一有错的那个人。

像是有感应似的,卓阅偏过脸来,看到她,朝她挥了挥手,然后搂着卓父卓母退出来一些。

所以,方秉文离开的时候说,要不要我们假装再好一阵子?也让你前夫恨得咬咬牙好不好?尤宝珍想了想,却没同意。

除了刺眼,她还觉得疼,觉得痛,觉得苦,也觉得心寒。

她不是十八九岁的小姑娘,还可以拿感情试探着玩游戏,而且,有意义吗?失去的,错过的,怎么样都是讨不回来的了。

站在人堆里,他们并不扎眼,但一齐出现在尤宝珍眼里,她只觉得很刺眼。

她睁开眼睛,看着屏幕反光上卓阅的影子,有些疲惫地问:“为什么你一定要是我?你现在有钱了,当真是钻石王老五,要什么样的女孩子没有,为什么就一定要是我?”

可惜,天不遂人愿,不过是尤橙放学的时候,卓阅就出现了,不止是他,还有卓父卓母,三个人,齐刷刷地等在尤橙幼儿园的门口,等着尤橙放学。

要凑合也不该是再选她这样的。

如果这个男人只能给她带来不幸,那还是早消失早好吧。

卓阅说:“因为我爱尤橙,因为我爱你。”

懊恼到不行,尤宝珍之前那一点点刘太太不满意徐玲玲的得意感都被这一句话给抵消得烟消云散,她把这种恼恨转嫁给了卓阅,好像自从再见到他,她就变笨了,也变得不顺了。

她选他,可以是凑合着先这样,但是他选她,却一定是因为有情未能了。

无意之间,她做了蠢事,好像得罪了刘太太。

她如果一定要一点平衡,卓阅想,那就真的让他爱她,比她爱他要多。

尤宝珍生生就打了一个寒颤。

卓父卓母还真的专门回了一趟老家,给她拿来了赤脚医生泡的蜈蚣酒,前后两天,风尘仆仆的,真正是马不停蹄。

宝珍,两个字,她的名字,她叫得意味深长。

尤宝珍接过那瓶药酒的时候还有点愣怔,总觉得,这样的讨好,有让她无法及时消化的恐慌感。

她脸一下就红了,刘太太倒是面色淡淡的,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宝珍……”

她的手其实已经在慢慢好转,虽然进展慢,但到底三天药水吊下来,疼痛感没那么强,也红肿得没那么厉害了。

这句话,简直是雷区,刘行之夫妻膝下无子,原因不明,但很显然,绝对不是夫妻俩想为党尽忠,以丁克来报国这么冠冕堂皇得让人景仰。

但是看到卓父卓母一脸期待的样子,她知道这样的话不能说,一说就显得不近人情也不懂领情了,所以只好接过来,说:“麻烦你们了。”

尤宝珍讷讷应了,约了改日一定凑一桌子,这餐饭后面就在闲谈麻将技巧里过去。席散的时候,也不知道是哪根神经搭错了,可能是刘太太讲话一直都很随意让她放松了警惕,当说到孩子的时候,尤宝珍想也没想就回了句:“其实你们也可以要一个嘛。”

蜈蚣泡的酒,颜色橙黄,盛在一个普通的玻璃瓶里。

“年底也是人家忙人家的,关我们什么事?再说了,刘行之有什么应酬,我也不喜欢去。”完了喟叹,“还不如摸几圈麻将子来得舒服。”

她凑到眼前看了看,里面已没有了蜈蚣,大概是怕她看着不舒服。尤宝珍取过棉签,细细在伤处擦了又擦,这药凉凉的,涂在有些辣意的手上,很舒服。

尤宝珍赶紧的:“哪里,快年底了,我是怕打扰了您跟刘书记。”

卓阅像是看出了她的难堪,在边上取笑说:“为了这一瓶药,我爸爸坐飞机来,贡献的路费钱比这瓶药酒倒还贵得多……不过你不用内疚,再做我老婆就好了。”

后一句话,冷冷的,越说越小声,尤宝珍几疑听错,再想细细体味话里面意思的时候,刘太太已经对她笑着说:“我还是喜欢你这样的人,可惜了,最近你太忙,牌搭子也不来跟我们凑了。”

后面一句话,是俯在她耳边,细得只她能听见。但看在外人眼里,这动作已经很暧昧了。

刘太太说:“聪明倒是聪明,只是不要太自作聪明就好了。”

她微微红了脸,抬起头,卓父卓母笑吟吟地撇开了头,一副乐见其成的模样。

尤宝珍说:“是的。”

做父母的,从来都是以儿女的幸福为幸福,这么些年了,卓阅的不开心,他们都看在眼里。所以再不满,也认了。

“还很聪明吧?”刘太太笑眯眯的。

卓阅在客厅里坐了一晚上的时候,卓父叹一口气和卓母说:“我们能活多少岁?就随便他吧。”

“年轻、漂亮。”

儿孙自有儿孙福,这句话,是无奈的父母无可奈何的感叹,无关于豁达不豁达。在去替尤宝珍拿药酒的路上,卓父就想明白了,这个儿子,他们舍不得,所以,就只好帮着他。

刘太太说:“哦,她是什么样的人?”

卓父对尤宝珍没有不满,但也说不上喜欢,或者满意。儿媳和婆家人,总是有些距离的,这个,是卓阅离婚后他就想明白了的,虽然心里凉,但这也是事实。只是她太倔了,不服软,也不轻易认输,他本身性格就偏柔弱,所以,有一个强势的儿子就够了,其实不太认同再加一个也同样强势的儿媳妇。

尤宝珍笑一笑:“这个我就不清楚了。”顿了顿,补充,“我和她也就是数面之缘,应酬席上见过几次。”

儿子离婚的时候,他还在医院,卓母被气到进医院的时候,他也恨不得散了算数,但气过了,又觉得内疚,自己的老伴他还是了解的,脾气不好,讲话也冲,那段日子大家都不如意,所以就都过火了。

话题一直都是散漫式的,想到什么说什么,但是刘太太问到徐玲玲,尤宝珍还是吃了一惊,刘太太问她:“听说她以前是卓阅的秘书?”

但她已经离开了,一点留恋也没有,好像是种解脱般,那个家,就那么让她不安生。

刘太太没买什么东西,尤宝珍应下后她更就干脆不逛了,两个人径直出门,在附近挑了家客家餐馆。

只不过尤橙的确被她带得很好,性格活泼,好动,很有灵气。

尤宝珍与她的交往,只限于牌桌,偶尔一次吃饭,也是三五成群,这样子单独一起,还是第一次。

看到她的那一刻,卓父觉得所有的怨气都没了,她一个女人,带着孩子,也不容易。

对刘太太,尤宝珍一直是没什么大的感觉,只觉得她是个养尊处优的官家夫人,有些一般优越人家常有的傲慢和冷漠,于钱看得蛮重,于人情世故却很淡漠。

这时候的尤宝珍,一边擦着药,眼里有无法言明的窘迫。卓父回过头跟儿子说:“去给我买点桔子吧,赶了一天路,嘴巴里没什么味。”

尤宝珍当然没有意见。

卓阅有点不情愿,大冬天的,但还是去了,老爹有命,不得不从。

“哦。”刘太太仍然笑,意味深长地,“对不起。你买好了?要不要一起吃中饭?”

但他不忘拐带上尤橙,卓阅不喜欢一个人,觉是无聊而可恼。尤宝珍离开的那些日子里,他甚至还会怪她,怪她把本来喜欢在外面跑的他训练得恋家无比了,她却把家弄散了。

尤宝珍觉得够呛,他回来她就一定要接受吗?脸上却还是笑的:“他只是前夫。”

尤橙恋恋不舍地摆着飞行棋,卓阅说:“我们楼下买好吃的去。”

“哦。”刘太太笑,“我还以为你复婚了,老刘说你前夫回来了,不是吗?”

一听有吃的,尤橙马上犹豫了,问:“有肯德基吗?”

这是故意的吗,试探还是讽刺?尤宝珍淡定地笑笑:“我离婚很久了的。”

……“有。”

“嗯,在家里没事做,出来逛逛。”看着她手上的东西,“给女儿买礼物?怎么你先生没一起出来?”

“有小面包吗?”

尤宝珍只好说:“您也来买东西?”

……“有。”

尤宝珍不知道应不应该叫住她,她还在犹豫,刘太太却突然转过头来,对着她笑了笑。

“那就走吧。”尤橙笑嘻嘻地丢开棋盘,拉起了爸爸的手。

她居然只是一个人,瞎逛似的,毫无目的。

两个话多的人一离开,屋子里顿时特别安静。尤宝珍只好死死地盯着自己的手,像要看出花来似的。

所以,尤宝珍最后挑了一款芭比娃娃,是超大号的,还可以换装,正准备付款,在收银台前没曾想看到了刘行之的老婆。

卓父说:“宝珍,卓阅想复婚,你怎么想?”

商场里节日气氛浓郁,圣诞节的礼品堆得大街小巷都是。尤宝珍在喜羊羊和芭比娃娃之间作了个很艰难的选择,毫无疑问,尤橙喜欢喜羊羊里面所有的动物,但尤宝珍觉得,五岁多的女儿了,除了正常的善恶是非观念,也应该有一些正常的美丑评价,因为到现在,当大多数小女孩已经有初步臭美的意识的时候,尤橙对买新衣服新鞋子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兴趣还近乎是零。

这样的单刀直入,尤宝珍摸不太清他们的想法,但又必须回答,想了想,抬起头,眼睛余光,看到卓母的嘴抿得死紧死紧的,脸色也没有卓父温和。叹口气,她说:“我的想法很重要吗?”不管她怎么想,卓阅都摆出一副要赖定她的样子。

不过她也没什么大意见,她不排外,也不拒绝传统,从某种意义上说,她一直都是随波逐流的人,没太多自己的想法,只纯粹地想过得更好一些而已。

“重要。”卓父说,“如果你真的不想,那我逼也把他逼回去,如果你也想复婚,那么就早点把事办了吧,尤橙大了,慢慢她就会懂很多事了。”

现在连幼儿教育里也掺进舶来品的身影了。

这是要逼她现在就说出自己的想法吗?尤宝珍垂下眼睛,手还是肿的,但痛感明显弱了下来,乡下草药,很多时候自有它神奇的地方。她轻声回答:“我会考虑。”

关了电脑,到底心满意足地做事情去了。中午路过商场,想着圣诞节要来了去给尤橙挑件礼物。她不赶节,但还是要应景,幼儿园的老师建议说最好这种节日的时候能够给孩子买点小礼物,因为她们会告诉孩子们圣诞节的传说。

既然会考虑,那么基本上事情就已经成了,卓父再问她:“那以后你会住哪里?”

对现实不满,看着电脑屏幕,她哑然失笑,她对现实不满,又何止是现在?

“我的事业在这边。”

分析大师们说,如果还做旧梦,那么说明你对现实不满。

“但是卓阅的公司在家里,你就不考虑迁回去吗?”卓母想说话,桌子底下被卓父拦住了,怕她们说着说着又不欢而散,于是口气愈加温和,“总不能复了婚还要两地分居吧?”

但自离婚后,她再没相信过这些,因为日子照过,因为很多东西往往在一念之间就决断了,没得她犹豫不定的余地。

尤宝珍心一下就凉了,是的,这便是现实,她已经在这里站稳了脚跟,已经跟这个城市有了感情,回到卓阅的家乡,她直觉地是反对的,以前的印象太过深刻,深刻到她一想到要重新回到那个地方就不愿意。可是,看卓父卓母的样子,他们是希望一家团聚的,一家团聚,又要重新磨合与相融,而她对此,实在没有信心。

到了公司,她抽空上网查了查梦境分析,这些东西,年轻的时候她还迷信过的,每每有无法决断的事情,她都喜欢将它们付诸于看不见摸不着的占卜、测算还有分析。

大概,卓父卓母的不反对,其实就是想看看她有多少可以让步的余地。呼出一口气,尤宝珍很坚定地说:“我不会回去,我习惯了这边的生活。”

尤宝珍分析自己,她是的确恨卓阅的,所以,即便是在梦里面,她也在虐他。

……气氛一下就冷了,卓父卓母大概也是没想到她态度会这么坚决,一时面面相觑,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们花心意,就像他们举手穿一件衣服,信手拈来,随意自如。

良久,卓母才问她:“你这还是怪我们吗?”

但大概,这也是她这几年里一直不得不谨慎的原因,太多的男人,如方秉文,不管合不合适,也不管是不是真心想要,为了保暖也为了保险,先披在身上再说。

尤宝珍觉得脸红,他们千里迢迢地跑过来,问她是不是还怪他们,可其实,她有资格吗?那时候的她,实在是没什么耐心,现在她有耐心了,但是却没有信心,可这些话,要怎么跟她们说?尤宝珍迅速否认:“我没有。而且当年,是我的错。”她看着卓母,语气很真诚,“把您气到,真的很对不起。”

方秉文来来去去,她好像也没有为他而特别感伤过,除了他那么潇洒地转身就走让她有点堵得慌外,她还真不觉得这男人,有多少值得她留恋的地方。

这一句道歉说出口,也没有想象中的难,而且心头也忽然轻快了许多,顿了顿,她继续说:“当年我不懂事,我希望您和爸爸能原谅我,至于现在,我和卓阅之间,也不是完全没有感情,这我也承认,我甚至也想过,跟他复合算了,他讲得对,跟谁过不是过?还不如和孩子的爸爸,这样橙子也不会觉得遗憾。但就像您说的,他的公司在家里,而我的事业在这里,这里有我经营成熟了的圈子,有我需要的一切资源,所以,你们劝劝卓阅,让他回去吧,以前是我做得不对……其实也是那时候没有条件,以后我会让橙子每年都回去看你们的,她永远都只有一个爸爸,而你们,也永远都是她的爷爷奶奶。”

她瞬间被自己这个想法打倒了,觉得又可笑,又不切实际,同时,还有点无厘头。

血缘关系,父女天性,谁也无法阻隔,她也不想阻隔。

这个梦让尤宝珍既甜蜜又惆怅,同时还有点怅然若失,有点惊慌失措,难道潜意识里,自己是喜欢方秉文的吗?只是因为怕卓阅难过所以才不得不拒绝了他?

卓父说:“我们劝不到,如果能劝,我们就不会到这里来了。”

她是在卓阅深情而感伤的目光里醒过来的。

这一句话,他本来的意思,他们拗不过儿子,所以只好来帮卓阅,但听在尤宝珍耳里却是,他们劝不住儿子不复婚,所以只好来劝尤宝珍放弃。

她已经很多年没做过这样的梦了,梦里面她又回到了她久远的高中时代,只是奇怪的是,她和方秉文是情侣,卓阅却成了她的班主任。当她和方秉文愉愉快快地在一起的时候,卓班主任目光忧郁地望着她,深情而感伤。

尤宝珍想,原来你们的刻意讨好,也是有目的的。

当卓阅在冷冰冰的客厅里坐了一夜的时候,尤宝珍抱着女儿做了一个甜美酣然的美梦。

媳妇和公婆争夺一个男人,真正是世界上最傻也最无聊的事情,尤宝珍当即说:“我知道怎么做了,我会想办法的。”

“什么老婆?早离了八百年啦!”卓母恼得不行,气苦不已,看不得儿子为个女人这样低声下气低眉垂眼的样子,她干脆甩身进了房里。

说完,她起身,顾自回了房里,卓父卓母对看一眼,有点无措,他们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

卓阅说:“天下女人都是我老婆么?就她是啊。”

房里面的尤宝珍,心凉如冰,她因自己某一刻的松动而觉得羞愧,也为自己再为卓阅动心而感到愤怒,她想自己应该做点什么来显得自己毫不在意,于是在房里闷了两分钟后她又出去了,在冰箱里拿了个苹果,洗净,削皮,切片,端到卓父卓母面前。

“你这个死小子,天下女人都死光了么?!”

这个时候,卓阅也回来了,嘻嘻笑着和尤橙进了门。他们确实买了很多东西,肯德基,还有小面包,尤橙小主人似的招呼大家吃桔子,自己把肯德基捞到面前大啃大嚼起来。

“但是妈,我不想永远一个人走在独木桥上,我也想走走阳关道!”

尤宝珍想说不是才吃了饭么?

“那不就更好?她过她的阳关道,你走你的独木桥!”

但她懒懒地,什么话也都不想开口,于是看着尤橙搬家似的把那些东西搬到她肚子中去。

卓阅看着自己母亲,声音很平静:“妈妈,你知道不是那回事,这么些年,她连避我都唯恐不及。就是这次我找到她,她也从未提过半句复婚的话,总是有多远就想把我推多远。”

卓阅并未察觉到气氛有异,吃过东西就送卓父他们先回去了。尤宝珍带着女儿洗澡睡觉,还未睡着,外面门响,卓阅又过来了。

于是,想起这些,卓母终于有话说了,她冷着脸,跟儿子数落:“她那样的女人,有什么好的?当初的时候嫌你穷,不肯跟你过苦日子所以死命气我让你们离了婚,现在看你发达了,就果然又要想回来了么?……那么绝情的人,我就不知道你想她哪一点好。”

他脸色不好,阴沉沉的,一点也没有离开时的一团和气。

她都想去找她,把她找回来,但是她走得那么快,当天上午办的手续,下午就带着橙子走了,连她的面也没照见,把她这个婆婆气到住院,自始至终,她连脸也没露一个。

已经眯上眼睛的尤橙听到响动又睁开眼,腻腻地喊了声:“爸爸你也来睡吗?”

不能否认,卓母就是在那时候心下一凉的,本来,婆媳吵架夫妻争嘴这样的事,哪个家里没有发生过?他们就这么一次,她就要离婚了。刚开始离婚还没提上议程的时候,她以为是女人口不对心的撒气,于是也恼了,一个劲地在儿子耳边讲她,讲她那天刻薄的语气,决绝的眼神,讲她这段日子里莫名其妙的冷脸,讲她就是嫌贫爱富看卓阅现在回来没收入了,心里不舒服了,他家穷了,所以就嫌弃了,她真的不知道他们会离婚,知道儿子离婚的消息的时候她还在医院,卓父把消息带给她的时候她脑袋一懵,像是给人狠狠打了一棍似的。

卓阅硬声硬气的:“你先睡。”然后望着尤宝珍,“我们谈谈。”

卓母冷笑:“她那样的女人……”她那样的女人,有什么好呢?可是,实话讲,卓母也说不出尤宝珍具体的不好,她和尤宝珍相处的时间不长,前前后后从结婚到离婚,时间加起来也不会超过一年。处得最长的时间还是他们回家以后,不过半年。不过半年,他儿子的家庭就分崩离析了,尤宝珍走以后没多久,她甚至都已经记不清这个曾当过她儿媳妇的女人的样子了,她只记得她最后一次看到她的刻薄、决绝,还有抿得紧紧的固执的嘴唇。

看他样子应该是他父母和他已经说过了,那他们也是该谈谈了,早死早超生,胜过再这样互相折磨。

卓阅顿了顿,他说:“妈,我也不知道你哪里对她不满。”

尤宝珍退出身体,掖了掖尤橙的被子,俯身说:“宝宝早点睡,妈妈去和爸爸谈点事情。”

卓母真是恨铁不成钢,按说自己的儿子也不差,除了有过婚史,要模样有模样要人品有人品要钱还有钱,凭什么心心念念就只挂到那一个女人身上?她心里也有点凉,儿子大了果然不由娘了!

只是,这明显是场超出了尤宝珍控制和想象的谈话,她一起床,卓阅走过去拉着她的手,几乎是粗鲁地把她拖到旁边客房里,“嗒”地把门锁了。

卓阅刚想点头,坐得近的卓母一个巴掌拍过来刚好打到他脑壳顶:“我就知道,你专门撺掇你姐夫去那边做生意就是没安的好心……难道这附近的女人都死绝了没,你还真要非她不娶?!”

他的表情阴狠而凌厉,认识她这么多年了,这样生气的时候似乎不多。

“儿媳妇……儿媳妇,不会你说的这个媳妇就是尤宝珍吧?”相较于他的轻描淡写,卓父卓母听到这话还是大吃一惊。

门一上锁,他旋身就把她抱了起来,直直丢到床上,自己也跟着压了过来。尤宝珍想推开他:“你干什么,不是谈谈么?”

卓阅说:“谈生意啊,当然,还有想带回你们的儿媳妇。”

“谈个屁!”卓阅怒极,“我以前就是对你太好,样样顺着你你还不领情了。”

卓母被儿子噎了一下,狐疑地抬起头,瞪着卓阅:“说,你到底去那边是干什么去了?”

说着,大手伸进她的衣服,嘴巴堵住了她欲说出口的话,长腿有力地顶住了她下身的反抗。尤宝珍死死抿住嘴巴,卓阅欲入门而不得,阴险地眯了眯眼睛,腾出那只握住她胸部的手,径直地探进她的睡裤,捏住她最柔嫩的部位。

卓阅还是笑,很好脾气地解释:“都离婚了,难道她去哪里还要随时随地通知我们么?”

尤宝珍惊得吸一口长气,卓阅的舌头顺利地长驱直入。

“是从来没有。”卓母冷哼,“只是没通知我们就无缘无故消失了好久。”

尤宝珍想咬他,可牙齿咬到他的舌头,只是轻轻咬了咬,到底舍不得,到底也是不敢,她放开了,只好随了他。

卓阅笑:“她好像从来没说过不准我们去探望橙子吧?”

后来干脆连身体也软了下来,瘫在床上由得他为所欲为。

她,自然是说的尤宝珍。

卓阅放开了她的嘴,尤宝珍含恨:“你这是强奸!”

卓母说:“那她会答应么?”

卓阅一点也不当回事:“那你去告我吧,出来了,我还奸你!”

卓阅说:“随时。”顿了顿又讲,“不过你们也可以过去看她呀,反正待在家里也没什么事,还不如多出去走一走。”

和这种女人讲话真的是浪费时间,他想起自己以前为什么每次一吵架最后都要吵到床上去了,事实证明这真的不是一个好办法,但事实同时也证明,这的确也是消除身下女人别扭心思的最好办法。

卓父甚至说:“什么时候能把她带回来看一看啊。”

也是最快的了,卓阅想他实在是忍够了,这段日子,看她而不得,他可是男人!

家里还是老样子,卓父卓母早就已经收到他回家来的信息,特地买了一桌子的好菜。吃饭之前,卓阅拿出手机里拍有尤橙的视频,那么可爱的尤橙,卓父卓母见了果然欣慰不少:“没想到长这么大了。”

他的嘴片刻也不闲着,离开她的唇后,在她耳朵边厮磨了一阵,他说:“宝珍,我想死你了。”

他心里一紧,挂掉老李的电话后推了手边的事就回了家。

想死了,他要让她知道,他不是圣人,他忍她,只是因为他爱她,他想尊重她,想等她完全再接纳她。但她是怎么想的?哼,她有办法?有办法让他离开么?听到卓父跟卓母原原本本地把那些话说给自己,卓阅几乎要气炸了,卓父卓母或许没听出她话里的意思,但他是听明白了,这个女人,又想打退堂鼓了,只是因为想到再婚后要两地分居,所以打退堂鼓了!

卓阅听了以后,脸沉得像铁桶,他也不能理解,给徐玲玲过户房产的时候,他以为他已经把这个尾巴处理得很干净了,他蓦地想起她离开时候的那句话:“然后再变成另一个尤宝珍?”

他偏要让她退无可退。

女人莫名其妙的好胜心,老李表示不解。

他在耳边呢喃:“尤宝珍,我想要你,想死了!”

所以,他才会喜欢那么肤浅的女人,肤浅到相信,分手以后男人还会顾念着旧情给自己一条创业的生路,尤其是那条路上,还站着该男人的现情人。

这一句话,是死穴,是利器,她的下面,果然一下就湿了,蜜汁将他的手指染得濡湿一片,他轻轻按磨揉捏,她再忍不住了,手轻轻攀上了他的肩膀。

所以说,男人在某一段时间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实际代表了他那个时段的智力水平。而很明显,离婚以后再遇到尤宝珍之前,卓阅的情商水平都接近低能。

他很满意,嘴唇再继续向下,越过她的锁骨,她的胸部,她的肚脐,最后,来到了她最柔软最紧窒的地方,她无力地想收拢长腿,但卓阅坚定地让它打得更开,一口咬住了她的柔嫩。

想起徐玲玲说那话的表情,老李至今觉得好笑。

尤宝珍又是一声细碎的惊呼,她的表情,是迷醉的,动情的,也是愉悦的。

老李话一出口,也糊涂了,按说,尤宝珍也算不得是他的新情人,但是老老情人?显然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老李在卓阅发飙之前说明:“今天徐玲玲到公司里来找我了,不过很显然她不认识我,所以她说她是你很好很好的好朋友,所以希望能与我们合作。”

卓阅更满意了,又舔又磨,尤宝珍终于忍不住,双手抱着他的头,想要更深入更深切的安慰,卓阅抬起头,很好心地问她:“你想要我吗?”

话里满满都是幸灾乐祸的意思。卓阅有点搞不懂,问他:“我哪来的新老情人?”

尤宝珍咬牙,放手。

然后晚上还在奋战,老李就打电话过来:“恭喜你,新老情人都聚会了。”

很好,他低头,再咬,轻轻的,含住,舌头轻舐,手指染着蜜汁轻轻在她后门处打旋,尤宝珍的手又揽了上来,不由自主地溢出呻吟,委屈的,痛苦的,也是愉悦的呻吟。

卓阅只在家里待了三天,头一天还是在公司过的,他和老李都走了,公司里面堆了一大堆事情,光签字就签了一天。

半晌,卓阅再抬头,磨着牙问:“你想要我吗?”

因为太年轻,刘太太不待见她,刘行之不动,她反而耐不住去使了诱惑。

尤宝珍咬牙……但,她干脆坐起了身子,他没提防,她就那样跳了起来,翻身,腾跨,卓阅反被骑到了身下。

所以,她到底没有尤宝珍沉得住气。

两个人衣服早已脱光,所以她的行动很顺利也很方便,他的下身早已肿胀,忍耐让他也很痛苦,因为熟悉,也因为湿润,他的贯穿毫不费力。

徐玲玲并不笨,她只是比尤宝珍年轻。

尤宝珍以实际行动回答了这个男人恶意的挑逗。

有了卓阅的经验,徐玲玲并没有再轻易失身的打算,但是,如果那个男人对这方面连暗示都没有的话,任凭哪个女人都是不会太放心的。

然后便是律动、抽插、疯狂的摇摆,极至的快乐。

女人取悦男人,有很多种方式,比如说,撒娇,耍赖,示弱,这三招对于像刘行之这种有了些年纪同时又有地位的男人来说,百试百灵。

到达最高点的时候,尤宝珍在他肩上狠狠咬了一口,牙印清晰,血痕立现,如高潮一样让人难以忘却。

感谢卓阅那时候对她的淡然态度,私底下,她可以理直气壮地和刘行之说,她是卓阅的女秘书。

卓阅一手揽着尤宝珍,一手摸着肩胛处的新伤,故意嘶嘶地喊痛:“你咬得真狠。”

能够认识刘行之,徐玲玲要谢谢卓阅。但同时也不得不说,徐玲玲是个很聪明的女人,她知道如何在适当的时候引起男人的注意,同时还要让他们保持对自己的好感。

尤宝珍冷哼。

徐玲玲便想办法搭上了刘行之。

卓阅微微起身,把没受伤的另一边送到她嘴边,笑:“要不你再咬一口?痛着的高潮,太让人回味了。”

当然,女强人也是要背景的。

脸不由自主地红了,瞪他,一把推开:“神经!”

并且还摆出一副力争上游永不服输的女强人劲头。在卓阅身边的时候,她是个伶牙俐齿的小女人,现在卓阅不在了,她就化身成为了头脑清楚的女强人。

卓阅呵呵笑了,满足地再躺下来,用力地抱住身边人:“老婆,我爱死你了。”

但不管她愿不愿意,这个徐玲玲还是来了。

我爱死你了,这样的情话,她很久没听到了。不得不说,事隔这么久,再听,仍有当初一样的甜蜜。可是,她还是“呸”了他一声:“这种话想好了再说。”

她事情很多,她不愿意把时间花在这些身上。

卓阅笑,不理她,又说:“我们不要再轻易放弃对方了好不好?”

她讨厌这样因为某个男人而引起的女人战争,太恶俗了!为了生活,战争已经够激烈了,还要因为男人烧起争端,实在是吃饱了没事干撑得慌才去干的傻事。

尤宝珍顿了顿,卓阅以为她总算想通了,结果再开口却几乎把他气死,“如果你喜欢,那我们就保持现状吧,婚也不用复了。”

很头痛。

“你什么意思?”

尤宝珍看着徐玲玲施施然离开。

“就是你听到的意思。”

她眯起眼看着她,尤宝珍,你会不会栽在哪个浪上?

“你要再来一次?”他威胁她。

你是前辈,前浪,长江后浪推前浪啊,前浪死在沙滩上。

她不为所动:“如果你还行。”

徐玲玲笑:“有压力才有动力嘛,不管怎么讲,你都是前辈,前辈总是我们后辈看齐的对象,所以,以后请一定要多多关照。”

这句话,本不是轻蔑而只是点出事实,他毕竟不是刚认识那会的年轻小伙子了,岁月不仅仅是磨光了皮肤的光滑,当然还有爱情的温度,以及身体的耐劳度。

尤宝珍于是默然了,挑衅都挑衅得如此明显了,难道她还要粉饰太平吗?叹一口气,她说:“不用把我当作标杆,我会很有压力的。”

但是,尤宝珍忘了,他们这也算是久别新婚,也算是初尝滋味。

果然,徐玲玲自顾自答:“因为你也是干这行啊。”

所以,卓阅翻身而起,下体在她身上只是轻轻磨了一磨,那里,又是硬如铁棒,她正惊讶,他已经就着先前的湿润,气势汹汹地贯穿进入了。

尤宝珍苦笑。

如果说,尤宝珍之前还有什么犹豫,那么现在,她也已经毫无抵抗的能力了。

徐玲玲继续问:“你不问问我为什么要选择做广告?”

只是,她的确没有办法抛弃事业,只为了一个男人,而尤其是,这个男人还曾经为了他最爱的人放弃过她。

“哦。”尤宝珍应,不予以任何置评。

激情完全退去,卓阅抱着她,满足而心醉。

徐玲玲说:“因为我也想做广告,我发现这边很适合做这行。”

当然,正像老李说的那样,问题还是要解决的,该沟通的必须要沟通好。他在耳边吹枕边风:“我爸爸不是那个意思,他们只是想一家人团聚最好。”

尤宝珍从善如流地问:“为什么?”

“但是那不可能。”尤宝珍淡淡地打断他,“我在这里有事业。”

徐玲玲说:“你不好奇我为什么要到这边来吗?”

“没所谓。”卓阅笑,“我喜欢女人有自己的事做。所以你不需要改变什么。”

尤宝珍只得站好了,看着她。

尤宝珍望着他,像是怀疑他话里的真实性。

她也想逃跑,但徐玲玲叫住了她:“尤小姐。”

卓阅亲亲她的鼻尖:“大不了,我多跑一跑,也大不了,我在旁边再买套房子,爸妈想孙女媳妇了,可以过来住一住。我也想通了,我们和父母分开住,还贵气一些。”

刘太太见她跟别人搭上了讪,于是笑一笑就和众人先行散了,场面忽然冷清,只余了她和徐玲玲两两相对。

所以,这算是什么大问题吗?他不想再勉强她,他也不想再起什么波澜,这久违的幸福与安稳,他不想再失去了。

年轻女孩子们奇奇怪怪的好胜心,尤宝珍很无奈。

那天夜里,他坐在家里的客厅里,等卓父卓母想明白想通透,他跟自己的父亲说:“你们应该再给我些时间,也给她些时间,重新接纳和接受她。”

她和卓阅分手,还真的怪上她了。

现在,才是尤宝珍最美好的时候,干练,豁达,成熟,也稳重了。

瞧她那气势,虽受众人排挤,望向她的目光却也显露出不同于当初的凌厉。

那种女性的魅力,他相信他的父母能感受得到,他也相信,她现在的成绩能让他的父母相信,她那时候离开,真的不是不愿意和他一起吃苦。

是了,她到这边发展来了,还野心勃勃地想联合刘曼殊,打遍天下无敌手。

而且,他也相信尤宝珍是个善良的女人,那时候他怀疑,只是因为是他们都是第一次面对婆媳关系,宝珍又是刀子嘴,他直觉地以为年轻的后辈们,面对长辈,应该是最宽容的那一个,他那时候也太性急了些,性急到恨不得初到异地的妻子可以第二天就能爱屋及乌地把他妈妈当亲妈。

徐玲玲比她更客气,说:“我到这边发展来了,闲得无事就上这里转转,没想到会遇见你。”

他忘了还有习惯还有个性还有柴米油盐等等琐碎的东西需要磨合,需要融洽。

心里一沉,千百种念头都闪现而过,但绝没有一种猜测是让她愉快得起来的。可说不清是什么情绪,她远远对她笑了笑,客气地说:“徐小姐也到这边消遣来了?”

爱屋及乌,也是要有条件的。

她只是很意外,徐玲玲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不逼她,但是他确信,时间会慢慢改变一切,会重新遗忘,也会重新建立。

尤宝珍自然是很知道这些规矩,这些女人,非官即富,身世背景皆有不同凡响的地方,如果没人引荐,你傍到的腿再粗,进了这里也是没人会理会得你的。

徐玲玲再次离开这个城市的时候,她为自己所做的这一切感到好笑。

没有人理会她,想来在棋牌室里,她也早已得了一番冷遇。

折腾来折腾去,她终究还是一场空。

看到尤宝珍,面色淡淡的,唇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

刘行之甚至没有给机会见她最后一面。而卓阅,他找到她也只说了一句话:“别逼我对付你。”口气却还是温和的:“就算我再对不起你,但其他人没有错。”

只她一个人,慢慢悠悠地从棋牌室出来。她本就年轻,今天打扮得又格外青春时尚,斜斜别着的粉色发夹更显得她娇俏可人,往这群太太夫人当中一站,着实是扎眼得很。

其他人都没有错,于是只有她错了。

她也不禁微笑,跟客户告了个罪,就走过去跟她寒暄。大意也不过是说自己的确好忙顾不得打牌消遣一类的,说着说着,徐玲玲便走了出来。

男人果然都不可靠的,她恨恨的。当然,她更恨的,那个莫名其妙把秘密散播出去的人,想来想去,能知道这么私密的事情的人,只有一个,尤宝珍。

是有蛮久了,好似就是从那次不小心壁听一回之后,她再没出现在这个地方。

她找到了尤宝珍。

刘太太仍是往常模样,一帮朋友前呼后拥很是热闹,看到尤宝珍,她倒先热情了几分,说:“宝珍,怎么这么久没找我们打牌了,最近忙的什么?”

她还是和她第一次见到时一样,面色淡淡的,带着清浅的微笑,坐下来后很有礼貌地问:“你要吃什么?”

也是活该有事,尤宝珍晚上刚好应酬完一客户,应酬的地方就在往日和刘太太她们常常打牌的棋牌室旁边,出来的时候便遇到了刘太太。

徐玲玲冷冷地看着她。面前的女人,不年轻了,皱纹已经慢慢侵袭了她整个眼角,脖子以下的肉也开始有些松弛,虽然皮肤依然白皙,虽然一眼看过去,她仍然风韵犹存。

和徐玲玲正式交锋,时间来得比她想象的还要迅速。

她居然输给了这样一个女人,而且是两次。

想起那个传说中如花似玉的人,尤宝珍想,却到底还会有女人前仆后继着跟上去。

得不到回应的尤宝珍,对侍应生随便点了两个套餐,然后抬起头,静静地看着她,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这种事情,哪怕经历再多次,面对别人有意无意的调侃,不管真假,仍有刮脸之痛,无法承受。

“你的手段,真的还蛮高的。”徐玲玲说。

刘行之,这个名字已经很陌生了,此时听到,犹如第一次耳闻,那些别人眼里挥之不去的暧昧,以及注定了要流传下去的传闻,都让她觉得很陌生。

尤宝珍皱眉。

出了门,脸上笑意尽褪,只觉得凄凉。

徐玲玲说:“连刘行之那样的男人,你也可以忍受那么长时间,他在床上要求你做什么了?¥%#……”(以下省略那啥词若干)。

再待下去,她便是自己不识趣,于是含笑告辞。

尤宝珍气血上涌,这么大的侮辱,比那些官太太说她情人换了一个又一个还让她难堪。她攥紧拳头,抬起头,望着她,冷冷地说:“你今天找我,就为了这事?”

当然不会有什么说什么,她这话一出口,男人们只是奉承地送了几个哈哈而已。

瞥她一眼,她几乎是一刻也不想多待,今天过来,真是自取其辱啊。

尤宝珍于是故作娇羞地笑了一笑,摆摆手说:“不用顾忌我,不用顾忌我,大家有什么说什么。”

偏偏徐玲玲还不放过她,也站起来在她后面大声说:“你怕我,所以你故意破坏我们,所以你故意散播出来,好让我不战而败,刘行之要是知道谁才是泄漏了他秘密的人,你以为,他会放过你吗?”

那人一说出口,见众人都面色怪异,忍不住奇怪,暧昧地笑着看一眼尤宝珍,说:“不会是顾忌现场有一位女士在吧?”

“你可以去试试。”她转身,冷冷的,声音里有压抑不住的愤怒,“自作孽,不可活,”

流言的力量,在于真相流到最后总是面目全非。

“你说谁呢?”

尤宝珍却只觉得啼笑皆非,第一次,有人当着她的面如此堂皇地谈论她和刘行之的绯闻,也第一次听到别人口中的自己,只是,一把年纪了?还哄得他开开心心?

“我说你。”她讥讽道,“以过来人的身份,我跟你讲一句话,女人最好还是为自己活着,为了男人或者为了报复而活,只会让人看不起。”

后面一句话,叫所有人都非常尴尬。

这么年轻的女孩子,怎么就不好好走正道呢?

有人使劲朝他使眼色,可讲话的人明显不清楚尤宝珍和刘行之的“过往”,对此无动于衷,继续八卦:“那个女的你们见过么?还真是千娇百媚,男人嘛,那样的女人玩着才够有味,刘行之也总算开窍了,我听说他以前找的一个,可都是一把年纪了的呀,居然还能被她哄得开开心心的。”

而且说她和刘行之,她是确确实实最近才知道他那方面不行的。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很少有逾矩的行为,做得最出格的事,也只是揽着她的腰,当然,曾经,还摸过她敏感的某个地方,轻轻一下,像是无意冒犯的一次误会。

体味到这句话,正好是尤宝珍去一客户那里,事情谈定后她和几个男人聚在办公室里闲聊,其中一个说:“听讲了么,刘行之身边新搭了一个新面孔。”

也许,他那时候是在试探,她能不能让他激起兴趣?

流言好比爱情,袭向你时避无可避。

想到这里,她又觉得脸红,一直以来,她对刘行之的感觉都是相当复杂的,但总体来说,却还算不错,可是徐玲玲嘴里冒出那些话来,突然让她觉得陌生,看着徐玲玲那愤怒的眼神,她是相信,刘行之的的确确是对她有过那些要求的。

这是让她很无奈的地方,再怎么撇清,他的生活还是会跟她重重纠缠,既如此,她又能逃到哪里去?

那些要求,以一个女人的姿态做出来,至少,是尤宝珍无法想象和忍受的。

这些,都是卓阅给她惹过来的烂账,今天,都要从头算到她头上来。

徐玲玲说是她故意散布出来的消息?那么,不是她自己说的吗?这么私密的事情,还有谁,会知道?

但徐玲玲没有一点后顾之忧,她年轻,漂亮,没有任何负担,即使今天输了,大不了换个地方,明天又从头开始。

她又想起了刘太太意味深长的眼神。

想起刘曼殊的话,她有些头疼。徐玲玲不是刘曼殊,刘曼殊还是有后怕的东西,比如一败涂地后她的女儿,比如产业尽失后她往后的生活,她毕竟已经不年轻了,头昏脑热过后,清醒过来就会立即明白孰轻孰重。

丈夫无能,无性婚姻下,她能忍受那么多年,尤宝珍很是佩服。随着真相的揭开,很多事情也突然明朗了,刘行之之所以找上她,与其说是为了应付官场上的人让她配合着打场掩护战,还不如说,他只是想要她帮他掩饰这个最让他沮丧和难堪的秘密,所以,让外界误会她是他的情人,刘行之是很乐意的。

而她这个女人竟然有幸会让徐玲玲不远万里地跑过来恨上一场。

她的功用不算大,所以,他给她的也不是很多,至少,从不明目张胆地给她撑腰,而只是暧昧不明地任人去误会。

而说到底,她不过是一个被放弃过的,离婚女人。

她以为那是尊重,却原来,真的只是利用。

这样一想,又觉得自己实在是矫情得离谱,跟自己有多高贵多抢手似的。

徐玲玲肯定是触痛了谁的利益,而三个女人中,真正知道真相的,只有刘太太和徐玲玲。

所以,她想,她绝不会是因为卓阅,绝不是因为他那一句“我爱你”,就完全的缴械投降。她只是不想辜负了一个好男人,不想辜负他的喜欢,也不想辜负她对他的欣赏。

所以那个隐藏得最深的人,她出手了。

她想她不用再欠他什么了,原来努力装作去爱一个人,真的不是她强项。

尤宝珍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脑海里又回想起刘太太那张千年平静的脸,想起牌桌上她的吝啬与俗气的贪婪,想起最后一次见面时,她的无聊与落寞。

她居然没多少舍不得,说出那句话,反而如释重负。

想起她说:“聪明倒是聪明,只是不要太自作聪明就好了。”

她替小敏高兴,也替自己感到迷惘。今天拒绝了方秉文,说实话,见到他之前,还是犹豫不定的,见到他之后,几乎是脱口就出来了。

那冷冷的,带着些警告的语气。

如此年纪,还能有个男人让自己如此抗拒着不栽进去了,也算是幸事了吧?

徐玲玲大概是到死,也不会知道到底是谁让她翻了船的了,一个女人,能隐忍这样的婚姻这么多年,是谁说又没有半点目的和心机呢?

想起小敏几次三番跑到她这里的仓皇样子,心想,她到底还是要栽了。

她庆幸自己够笨,也庆幸自己没有太大的野心。

而那男人势在必得的样子,不像是追债,倒像是追情。

想起刘行之,想起那个说有点喜欢她但又潇洒离开的方秉文,尤宝珍觉得,卓阅也不算是十恶不赦了。

嗯,语气不对,虽然是无可奈何,但明显夹着矛盾重重。

也许,他真的曾经放弃过她,也许,他离开的日子里有过其他的女人,可生活真的有那么完美吗?

那男人一走,尤宝珍立即打电话给小敏。她不知道龟缩在哪个地方,听声音嗡嗡的还有回音,一听这事,立即炸了:“什么?他还找到你那里去了?!这个臭不要脸自以为是的臭男人,我……”我什么,我了半天小敏也没我出个章程,只好说,“你别理他,他神经病!”

如果有,她不会和卓母吵那一场架,也不会,有离婚的事情发生。

语气铿锵,不容置疑。

可如果没有离婚,大概她也不会有今天的成绩,而只会是一个平凡的家庭主妇,慢慢与社会脱节,慢慢把自己的生活收窄得只剩下丈夫和孩子——终至他无法忍受,然后彻底放弃。

他望一眼屋里,有点怀疑,但到底也没真冲进去自己找,只是说:“告诉她,别躲了,没用的。”

她最美的时候,是他离开时才展现出来的。

尤宝珍有点替小敏担心,忍不住再细细打量他,实话说,这男人长得不差,看着应有些年纪了,但这丝毫无损他的样貌,浓眉大眼,鼻梁挺直,身正而形健,看着挺运动健将的一个人,只可惜长发披肩,神情乖戾,白白损了他不少英气。

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

竟还能找到她这里来了,可见手段了得!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所以,对与错,是与非,还真是没那么界限分明的。

居然是找小敏的!看他这从头到尾写着“我很不良”的样子,尤宝珍直觉地想到,小敏欠债的对象不会正好就是他吧?

手上电话又响了起来,尤橙在电话里奶声奶气地问她:“妈妈,今天是星期天,我们到哪里去吃饭?”

所幸不是,表明身份以后,他说:“我找洪小敏,她在这里吗?”

尤宝珍说:“妈妈很忙。”

她差点以为是徐玲玲找的哪个男人来当复仇天神的,不禁回想房里放得最近的武器是什么。

尤橙不高兴了:“妈妈,你昨天答应过要陪我去外面吃饭的,吃了饭你说要给我去剪头发的,剪了头发你答应说让我去游乐园里玩的……”

脸色臭臭的,身上还有散之不尽的浓郁酒味。

她答应了吗?她很困惑,她居然都不太记得了,电话里,女儿还在啰里啰嗦地指责她的健忘与毁约,大有恨不得你不记起来我就念晕你的劲头。

这次来的是个男人,是个她不认识的男人,他一开口她就吓了一跳,他问:“请问你是尤宝珍吗?”

这个女儿,真的太像了卓阅。

今天里她回去得更晚,橙子还在车上就睡着了。可再晚再晚,居然仍是有人过来找她。

要到公司了,她下车,准备收线。打开车门,卓阅却正好站在她公司门口,身边还站着尤橙。

尤宝珍晚上回到家,卓阅走的时候给她发了个短信说他有事回老家了,他一下不在,她的生活好像还是没法回到正常轨道上来。以前忙是忙,但还有些条理,不像现在,几乎可以用乱七八糟来形容。

父女两个,都是一副休闲的打扮,神清气爽的。

两不相欠,她还是介怀于她,虽然真相大白,但心气使然,刘曼殊依旧做不到喜欢她。

“走吧,我们先吃饭。”

刘曼殊说:“我欠你一个人情,这个,就当是还你了,从今以后,我们两不相欠。”

“你去吧,我还有事要做。”

听到后一句,她居然会来提醒自己,尤宝珍很惊讶:“你怎么……?”

“吃了饭再说。”

刘曼殊继续说:“理想很大,不过我觉得现实很远,所以就没答应她……再者说了,我也不想斗了,我年纪一把,该失去的东西都已经失去了,就不想再争了。但是她,不是个轻易服输的主,你倒是要小心了。”

吃过饭,尤宝珍说要回公司,今天要出片,她得回去审核广告样片,客户很难缠,如果出了问题,损失不是一点两点。

尤宝珍直起腰。

尤橙拖着她的手,卓阅也走过来拥住她,几乎是绑架似的把她绑去了游乐场。

刘曼殊说:“她昨日找到我,说是想跟我联手,做本城的广告老大,让你们都无处谋生。”

游乐场里依然的人声鼎沸,卓阅在长长的人群中排队,她和女儿拢着手站在旁边。

徐玲玲,徐玲玲,刘曼殊又怎么认识到她了?

尤橙在数数:“爸爸,还有二十一个。”

“重点是,你认识一个叫徐玲玲的人么?”

声音脆脆的,天真而愉悦。

什么跟什么?实在是莫名其妙!尤宝珍没好气:“你讲重点!”

尤宝珍拿出相机给女儿拍照,拍了两张后,买好票的卓阅走过来,纠正她:“角度要选对,要注意美感,同时画面要饱满,主题要突出。”

刘曼殊却“噗嗤”一下笑了:“没什么意思,我只是觉得好笑,我这样的女人也就算了,如果比你还年轻貌美的女人都被你打败了,那我这样的,自然也只能服输。”

说着他卡了一张,定住,尤宝珍靠前一些,不要说画面内容呢,光是那光线,她就觉得实在比她的要明亮多了,因而忙不迭地点头。

她对她无好话,自然也就用不着再假客气。

她凑得他很近,注意力都在相机上,气息暖暖的轻轻拂到卓阅耳边,他忍不住回头,轻轻在她唇上啄了一啄。

那话外音,无异于问她:“尤宝珍,你到底勾引了多少个男人啊?”再四两拨千斤,她还是气到了,瞪着刘曼殊,气鼓鼓地问:“你什么意思啊?”

那么轻柔,那么温情,又那么,让她觉得动心。

她做好了宴无好宴事无好事的准备,心里头想了千百种事情千百条对策,哪知道刘曼殊却真的只是跟她坐一坐。末了这才轻描淡写地提一句:“你到底得罪了多少个女人啊?”

那一刻,她突然有种回到初相识的感觉。只是,煞风景的是,小灯泡尤橙突然哈哈大笑,叉腰指着他们两个说:“不怕丑,爸爸亲妈妈啦,不怕丑啊不怕丑!”

刘曼殊会找她?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了过来,脸上是戏谑的、羡慕的笑容。

尤宝珍忍不住抬头看天,星星无异动,夜晚也不会倏忽变成白天,那么,是天要下红雨了吗?

又有谁说,她不会再幸福呢?

刘曼殊在电话里约她说:“我们一起坐一坐吧。”

(全文完)

尤宝珍和方秉文分开,居然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