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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信任归来

尤宝珍次日醒过来,觉得非常不好意思。一顿牢骚和委屈发泄完以后,她该怎样再面对卓阅?那些压在心里面的爱恨情仇,其实就跟几十年的老棉袄一样,看着外面还算光鲜,撕开来,尽是破絮烂棉,让人尴尬。

她不能,他也不能,爱不能,恨也不能。

但,眼前让她更不好意思的事情是,尤橙居然迟到了。

尤宝珍听得心里越发酸楚,她知道,他们或许到现在还依然相爱,可时间已经在他们之间划开了一条巨大的沟壑,爱又怎样?恨又怎样?有什么能让时间倒回,又有什么可以把时光填平?

九点二十!

是真的恨,他恨他当年的轻率,轻率得那么容易就让她离开,恨他让她经历了那么多,一个人辛苦了那么久,恨他要到现在才发现,自己究竟有多爱她。

尤宝珍看到钟上的时间的时候,还以为自己一不小心玩了穿越了,可回头,分分明明尤橙还睡在旁边,小脸上挂着点点梦里口水湿黄的痕迹。

卓阅抱着她,抱得紧紧的,他吻着她的头发,她光洁的额头,心痛得像被巨石一遍又一遍碾过,他说:“宝珍,我也恨我自己。”

她吓得一下就清醒了,粗鲁而急切地拖起尤橙,一边碎碎念一边给她找衣服说:“快点快点,宝宝啊,你迟到了迟到了。”

还是离婚时想说的话,终于让她说出来了。

尤橙坐在床上,没什么意识地茫然地揉着眼睛,任由尤宝珍在她和自己身上折腾。实在是忍不住了,扯着拉链问她:“妈妈,难道我就穿这一件衣服去上学吗?”

泪水无声无息地落了下来,她在这个让她憎恨又让她怀念的怀抱里痛哭失声,她说:“我恨你,卓阅。”

尤宝珍正嫌女儿动作太慢,想说你能不能快一点,定眼一看,啊呀,她居然内衣也没给她穿,直接就套上了小外套了。

可是,她却可耻地还是觉得那么心安,这个怀抱,还是让她觉得无比熟悉,熟悉得好像从没有与之分离。

好吧,她想,反正都已经迟到了,“迟半小时跟迟一小时有什么区别吗?”

他真心诚意地应:“我讨厌。”

尤橙斩钉截铁地告诉她:“没有!”

她真心实意地说:“你讨厌!”

尤宝珍丧气地垂下头。

卓阅说:“我无耻。”

去到学校,大铁门早已关了,小孩子们都在操场上做操。园长正好步行出来,看见她们母女两个跑过来开门,一边开一边说:“哎,怎么到这时候?”

她骂他:“卓阅,你无耻。”

尤宝珍正想说早已编好了的借口,谁知尤橙在那边脆生生地接话:“因为妈妈睡过头了。”

尤宝珍掐他,咬他,拼命地拍打他,可是丝毫动不得半分。

尤宝珍面色讪讪地笑了笑,倒是园长一副很体贴的样子说:“唉,现在的家长压力也大,不过晚上还是能早睡就早点睡得好……我带她去找她们老师就好了。”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卓阅终于明白,他把她揽进自己怀里,她挣扎,他缠得却越紧,不允许两人之间有一丝一毫的缝隙。

尤宝珍点头,忙不迭地说了“谢谢”,再跟尤橙讲拜拜要听话。

可是卓阅,你知不知道,隔着两年多的时光,你的感情早已成了梗在她胸口的一把利剑!

尤橙背着小书包,乖巧地站在一边,跟她回说妈妈再见。

是想让她看看他有多意气飞扬她有多辛苦艰难?还是想再次以感情的名目让他和她都回到从前?

她立在外面,看女儿和园长一起离开,在那一瞬间她好像看到长大了的尤橙,乖巧而顺从的尤橙,微笑着和她说:“妈妈,我已经习惯了的。”

她问他:“卓阅,你既然已经功成名就了,既然已经有新的感情了,又何必再出现到我面前?”

迟到,还有晚归。

她问他:“卓阅,你就从来都不介意吗?”

那一刻,尤宝珍觉得很怆然,她想起刘曼殊的女儿,想起门后面孤独的灯和背景,她突然就原谅了她,她说那些话,做那些事,也许只是出于保护无力之后一种愤怒的宣泄。

“是命运不愿意再给我们机会了。”这个男人,他还是那么容易动情,还是那么会摆出一副被伤到的表情,可是,刚刚被流言碾过伤口的尤宝珍只觉得这样的卓阅很烦,她嘲讽地说, “你以为我们才刚离婚吗?你以为你还了解我吗?在这两年多的时间里,我做过什么,我有没有过其他男人,你清楚吗?”

同为单亲母亲,她能理解她刚离婚时心里的悲凉与愤怒。

卓阅说:“宝珍,你就真的,不愿意再给我们一点机会了吗?”

今天有几桩业务要谈,尤宝珍没有直接去公司。

何必再出现?何必让橙子习惯生活里再有爸爸的出现?何必让她一再回味两年多独自走过来的辛酸?

路上的时候她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早上没有看到卓阅,她明明记得她睡觉去的时候他还坐在客厅里,灯光将他的背影拉得老长老长,长得像铭刻在墙上的一滴孤独的泪光。

她摆摆手避开,并不想听他过多的辩解:“卓阅,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不用为我们感到内疚,没有你,我和橙子一样可以过得很好。”

她心怀凄怆地睡过去,在稀奇古怪的梦里厮杀一夜,这才酿成又让尤橙迟到的“悲剧”。

卓阅惶然,想拉住她的手:“宝珍……”

她以为他会叫醒她,他却在半夜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去。

如果没有遇见他,也许她就不会遭遇离婚,她也不用做得这么辛苦,她不会做一些自己不想做不愿意做的事情,她更不会被别人骂作无耻,骂作不要脸,她会是某个人家里平平凡凡的小女人,终其一生,终其到老,只守着那一个男人和他们的孩子,虽贫贱但高贵。

往后的很多天,卓阅没再出现,尤宝珍偶尔会路过车站旁边新修的商业城,那里的办公室门头已经装修出一个眉目出来了,进出人员也渐渐多了起来,可她一次也没有再见过卓阅。

尤宝珍仰起脸,阻止可耻的眼泪落下来,她慢吞吞地替自己做了回答,“我在想,如果我们能回到过去,我必定不会遇到你,如果遇到你,我也一定不去认识你。”

尤橙倒天天有接到他的电话,但她向来对电话不甚感冒,总是随随便便地叫他一声然后就挂掉,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又会问她:“妈妈,爸爸什么时候再回来呢?”

卓阅没有答她,他偏过脸去,像是不忍目睹她的失意。

开始尤宝珍还认认真真地答她:“下一次爸爸再来电话的时候你可以问问他。”

“但你知道,我现在心里在想什么吗?”

后来,看她天天会问,像成了一种习惯,她就慢慢也不再回应了,想让她就这么习惯,习惯那个电话里的爸爸。

“是过去了,”尤宝珍笑,连她都不愿意再去想起,“但也许永远都无法过去。”因为那些东西,会永远根植在别人心里,提醒着她,也提醒着他。

其间她也打了个电话给刘曼殊,原谅是一回事,要讲清楚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不要说了!”卓阅打断她,“那都已经过去了。”

肖书明应该已经对她下了手了,所以她的声音听上去疲惫而嘶哑,她忽然又有些不忍心,于是讲了不到两句就干脆沉默了。

她笑了一笑,说:“你知道最开始人家是怎么跟我谈生意的吗?”

倒是刘曼殊问她:“你来我家找过我吧?”

卓阅沉痛地望着她。

她说:“是。”

尤宝珍冷然地望着他,说:“那你怎么不问一问我今天晚上干什么去了?”

“什么事?”

他问得情深意重,仿佛他们才离婚不过一天,仿佛他们还什么都没有遭遇。

尤宝珍说:“我忘记了。”

卓阅却问她:“你愿意给我机会吗?”

“我知道是什么事,”刘曼殊冷冷地笑了,“即便前次你提醒了我,帮到了我,我也不会跟你说‘对不起’的。”

她冷笑:“是弥补吗?”弥补他过去两年多的亏欠?

尤宝珍说:“我也没想跟你要一句‘对不起’。”

卓阅说:“我只是想用多点时间陪陪橙子。”

“那你到底想干什么?”

尤宝珍吐出最后一口烟圈,回头冷冷地打量卓阅,说:“卓阅,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还真是个问题,她到底想要干什么?那些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而且仔细想想,她们说的也没有错,至少在外界看来,至少她也是默认了的,她就是刘行之的‘情人’。

卓阅看她一眼,在她身边坐下,把她的烟摁灭,像以前她说他的那样说:“不会抽就不要抽了,抽烟不是个好习惯。”

尤宝珍突然就笑了,她和她们较什么真?真或者假,假或者真,只是别人眼里的一句流言,而她始终,可以按自己想要的,去过自己的生活。

尤宝珍沉默地抽着烟。

她何必在意她们眼里自己的样子?她只需要知道,自己是完全可以挺直脊梁活着的。

尤橙终于安静了,卓阅走了出来,看到她,有点意外,问:“事情都忙完了?”

刘曼殊还是那副生气的样子,可是尤宝珍很清楚,当她告诉自己不想说那句“对不起”的时候,她的内心其实已经松开了一个缺口。

漂亮而善良的美人鱼们不得不变成七彩泡沫,消失在世界中。

于她来说,这就已经够了。

有很多的美人鱼,所以,每一个人故事的开始都不一样的,但因为遇见了某一个人,每一个人的故事结尾却都是相同的。

后来,她把这些当成笑话一样说给方秉文听。

尤橙于是批评他:“爸爸真笨,海底不是有很多的美人鱼吗?”

方秉文很不以为然:“原来你现在才知道啊?”

“啊,讲过了?那你还要听?”卓阅比尤橙还不满意。

尤宝珍大大地惊诧了:“原来我早已经就声名在外?”

尤橙听得很不满意,说:“这个妈妈早就讲过了的。”

“唔。”方秉文承认,“最开始我也对你存有偏见,可让我失望的是,我们合作了那么久,哪怕我对你百般刁难,也没见你主动勾引过我一次。所以,我那时候就知道,传言可见也未尽是实。”

尤宝珍垂头丧气地回到家里,尤橙已经被卓阅从公司接回来了,她坐在沙发上,听到里面卓阅用夸张而僵硬的语调说美人鱼的故事。

尤宝珍看着他,举杯微笑着说:“为你那可爱的最后一句话,干一杯吧。”

让亲者痛仇者快,没几人能有这般圣人作为。尽管,她找错了对手也找错了敌人。

方秉文凑近,却咬着她的杯沿将她手上的酒全灌进自己口中,完了媚眼轻抛诱哄地问:“如果你愿意接受我的勾引,我还有更多更可爱的话,你要不要听?”

尤宝珍突然觉得自己有点能够理解刘曼殊的疯狂,即便不为自己,为了失去爸爸的女儿,她都必须要反击。

尤宝珍只是大笑着将他的脸拍开。

有一天,她也会像这个女孩子一样变得坦然,因为,这就是习惯。

星期五的下午,尤橙学校里的有一个节目汇演,这个安排让尤橙从排练那天开始就不断地提醒尤宝珍:“妈妈,你一定要来啊,一定一定要来。”

那尤橙呢?她还不会表达说她会不会习惯,但很明显她正在让自己努力学习习惯这个东西,习惯妈妈的晚归,习惯四处被寄住,习惯睡着了后妈妈不在家里。

尤宝珍说:“一定一定要去的。”

她说她已经习惯了的。

女儿如此情真意切地要求,她不去,她还真怕会给雷劈!

尤宝珍心下一阵怆然。

当然,尤橙也问过她:“爸爸呢?爸爸会不会来?”

她再次礼貌地和尤宝珍说了再见,然后关门。

尤宝珍皱眉,卓阅出现以前,尤橙从来不问这个问题,他果然还是扔给了女儿一个坏习惯。想了想,最后她只好说:“我不知道……不过你可以问一问他吧?”

“嗯,”看尤宝珍有些担心,她笑了笑说,“没事,我已经习惯了的。”

她都不知道他在哪里,忙些什么东西。他消失得莫名其妙,只发给她一条没头没尾的短信息---多注意休息。尤宝珍在最开始的时候还忍不住有点负疚感,以为是自己那些过分言辞让他不敢再出现了。

她有些吃惊,回头:“你一个人在家吗?”

但是很显然,又是她一厢情愿了。

女孩子说:“阿姨再见,妈妈去外地谈一笔生意去了,明天应该就能回来。”

星期五中午十二点,卓阅准时出现在她公司门口,带着一身的风尘仆仆。

她挥挥手,准备说再见。

是真的风尘仆仆,深蓝的西装都染成了灰黑,瞳孔里有明显而鲜红的血丝,脸上胡子拉碴的,也不知道已有多少天没有正经清理。

她是哪位?她是来找她妈妈吵架的那位,尤宝珍苦笑,看着面前女孩子年轻干净的面孔,仿佛看到了几年以后的尤橙,她忽然心气就平下来了,再努力微笑了一下说:“我是你妈妈的……呃,生意上的朋友,算了,她不在的话我就下次再找她好了。”

他一进门先灌了自己一大杯冷水,尤宝珍实在很想提醒他小心呛到了胃,可准备说的时候他已经被呛到了,捂着鼻子捂着嘴咳了半天。

“是的,可是她不在家,您是哪位?”

尤宝珍只好递给他一条毛巾。

尤宝珍的恶形恶状来不及收回,于是凝固成了一个狰狞的表情,她懊恼地深吸了一口气,不想吓倒孩子,尽可能平静地说:“我找刘曼殊,她是你妈妈吗?”

卓阅接过去胡乱擦了两把,等稍微平息些了才问:“橙子的活动是下午几点?”

可是,门开了,却露出一个十来岁女孩子的脸,她微笑着很有礼貌地问:“阿姨您找谁?”

“两点半开始。”

门铃被她按得震天价地响,尤宝珍做足了架势等刘曼殊过来开门,甚至想好了,要先发制人,要劈头盖脸一顿骂过去让自己出了这口恶气先。

他看看时间:“那我先睡一下吧。”

她直接杀去了刘曼殊家里,真是不吵架不足以平心气!

说着他就走到她办公室的大沙发旁,横卧着睡下,显然是累得极惨了,也不管地方合不合适。

只是,抢走肖书明,刘曼殊还真看不起她尤宝珍啊!以为她什么男人都看得上吗?

尤宝珍叹一口气,对个人形象十分讲究的卓阅能把自己弄到这种地步,也不知道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

三十多岁的女人,外界风传还有如此魅力,她是不是应该先仰天大笑三声?!

他的鼾声很快就传了出来,以尤宝珍的记忆,他不会轻易打鼾,除非是真的累到不行的时候。

她的情人,没有十个也有八个?怎么她自己完全就不知道收了这么多男宠?真看得起她啊,当她是武则天转世么?

尤宝珍脱下自己的衣服盖在他身上,忍不住蹲下来细细打量这个曾经无比熟悉的男人,两年多了,她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无所顾忌地观察他。

可是,刘曼殊,你还能不能更无耻一些?

似乎并没什么改变,但似乎又改变了很多。

“太无耻了!”

以前她总跟人抱怨说男人不老,可是她想,他还是老了很多了,至少眼角的皱纹细而密集地趴在那里,岁月催人,时间总还是公平的,不光只针对了她一个人。

“太不要脸了!”

就像她以为他的成功是不费吹灰之力一样,原来在她看不到的时候,他也曾为了生意而如此心力交瘁。

她坐上车,面目阴沉地看着这晦暗的夜色,脑子里来来回回只有那些人说的话:

小睡一会,他的精力终于又恢复了一些,尤宝珍吃完东西回到公司的时候,卓阅已经醒了,洗了把脸的他看上去又是神采奕奕的样子,只除了西装实在是有毁形象。

电话还是不通,尤宝珍恨得不能砸了手机。

她给他买了一份淡粥,配了些咸干小菜,卓阅打开来眉心微皱,这不是他爱吃的东西,可他还是三下两下全部吃光光了。

我接受你光明正大的宣战,但是绝不接受你这种卑劣的对付,如果你胆敢这样做,我会让你十倍百倍地偿还你的错!

尤宝珍像是很满意,说:“先吃些清淡一点的,等缓过来再去吃大鱼大肉会比较好。”

她一边气得哆哆嗦嗦地打电话,一边咬牙切齿地想,刘曼殊,我不会原谅你的!

卓阅轻轻地“嗯”了一声,然后说:“我们走吧,先送我去酒店,我想换套衣服。”

可她电话居然不通,打到公司,没有人接,尤宝珍想,人生最愤怒的事情就是,你怒火滔天的时候却找不到发泄口!

尤宝珍答应了他,开车送他先去换了衣服,他这样子出门,莫说尤橙会嫌弃,就是她,也是会相当不适应的。

叉腰站在外面,她第一个想法就是打电话给刘曼殊。

路上卓阅一直不停地接到电话,又不断打出去,尤宝珍细细听了听,总算知道了些眉目:卓阅现在有一家比较大的物流配送中心,但是有一辆车在配送的路上出了事故,一个司机当场死亡,另一个重伤。

她真是太天真了啊!

卓阅那晚突然离开就是因为他接到了下面的人打来的电话,几乎是第一时间飞奔了过去处理。

尤宝珍冲出牌室,想起自己前几日还大度跑到刘曼殊门前教她防范同业排挤,教她应对危机的办法,还大喇喇地宣称要跟她光明正大地争斗。

可为了女儿,他又飞赶着回来。

真是要大力拜刘曼殊所赐啊。

尤宝珍说不清楚那一刻自己是什么心思,心里好像有某一角松动了些,卓阅一直给她的印象,是不太会懂得替家人着想的人,可是现在,他正以实际行动向她表明,他对孩子的爱,不会比她少。

她倒不知道,在同城矜贵的太太们口中,她口碑已差到如斯境界了。

因为两年多的缺失,他已经开始努力想从细节上给孩子以弥补。

隔壁两个女人一下就自动消音了。

细节,人似乎很容易就被一些细节所感动。

尤宝珍坐在隔壁,听得脸烧得火辣火辣的,当场就炸了,磨着牙齿问:“你们是哪只眼睛看到尤宝珍上了别的男人的床了?”

等他终于得空了些,尤宝珍忍不住说:“其实你不回来也可以的,橙子也不会抱怨。”

……

卓阅摇摇头:“没事,我答应了她的。”

“就是,就是,哪有这么不要脸的女人啊,她还好意思出门?”

尤宝珍又问:“可是,这么大的事你不在,行吗?”

“忒不要脸!”

“都处理得差不多了。”卓阅呼出一口长气,望着她安抚似的笑了笑,“我顺便过来打一点货回去。”

“活该!”

难怪会那么风尘仆仆。

“何止不要脸,你知道我有个朋友是做广告的吧?叫刘曼殊,我听说她离婚也是这女人从中搞的鬼……结果他们离婚了,一看他老公分的钱不多,就绝了来往,不肯要他了。”

尤宝珍说:“你一个人吗?”

“呸,还真不要脸!”

“还有一个司机……不过他们都吓坏了,这次的事情对大家都冲击不小。”

“要那么年轻干什么?没听那些男人们讲么,三十来岁的女人才刚好够味,既浪又骚……”

可不是么?还死了人!尤宝珍咂咂嘴,想着就有些毛骨悚然,她自己一个工人只是受伤她就吓得差点魂飞天外,叹一口气不由自主地说:“唉,我突然发现你也挺不容易的。”

“她这么厉害?也不年轻了啊。”

“真这样觉得吗?”卓阅柔声问。

“岂止呢,她的情人,放眼本城,没有十个也有八个,刘书记……呵呵,只是其中一个啦。”

尤宝珍真心诚意地回答:“当然。”

“哦,听说她是刘书记的情人?”

“谢谢你。”卓阅很认真地致谢,微笑,“这好像还是你第一次如此体谅我,我会一直把这句话放在心里的。”

“哪个?就是李太太她们那一桌提前走了的那个。”

“免了。”虽然不得不承认心被他这句不像甜言蜜语的甜言蜜语撞了一下,尤宝珍面上还是相当淡定地说,“我现在大小也算是个生意人的,能理解也不出奇吧?”

“哎,你今天看到那个尤宝珍了吧?”

卓阅看着尤宝珍,她自己大概不知道,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脸上会忍不住浮起一丝甜笑,穿过旧日时光,卓阅仿佛又触摸到了那时候的尤宝珍。

进来两个女人,各占一个蹲位,遥遥地开始讨论尤宝珍热腾腾的八卦。

以今天的心情回头望,他终于明白,那时候的尤宝珍虽然总是不停地打击他,看着与他样样都背道而驰,却无可否认是一直都在默默地支持着他的。

是谁说的?洗手间里永远是窃听八卦最好的地盘。

卓母总说她看钱过重,典型的不想陪他一起吃苦。

出门的时候肚子又闹了起来,于是直奔洗手间解决问题。

那时候,处在事业最低谷的他,心情也是最差的,卓母在边上煽风点火,他明明知道她不是不愿意陪他奋斗的人,却还是忍不住会对她失望。

那天晚上,刘太太的朋友打电话约她去棋牌室打麻将,可能是吃错了东西,一晚上都在闹肚子,后来不得不提前告退。

如果说以前他对她的离开还有一点埋怨,那么现在,他是确确实实觉到负疚了,总是他没有先给她施以理解和体谅的。

但尤宝珍很快就气得跳脚。

他忽然很想问她,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陪他从头再来,在看不到一点希望的时间里,她的心里有多绝望?

那种感觉,无异于,睥睨天下。

可他最终还是忍住,他不想破坏这一刻二人之间难得的宁静。

这句话说完,尤宝珍顿有扬眉吐气之感!

他想起他离开那夜她的失声痛泣,虽然他最后也没有问清楚让她难过的是什么事情,但只要想一想就能明白的,离异女人独自奋斗成功,不是传奇,就是沦落。

“我只想让你知道,我,尤宝珍,能做到今天,不是靠和男人上上床就可以了的。”

不管哪样,只有当事人自己清楚,她心里究竟埋了几多心酸与委屈。

“你到底想干什么?”

只不过尤宝珍不知道,她当日所听到的,其实卓阅刚到这里的时候就已经听人讲过了。和王敏生第一次在席上见到站在刘行之身边的尤宝珍,卓阅也跟其他人一样认为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单纯。

“不是,是来跟你挑战。”尤宝珍悠悠然地开口,“靠降价压低全业利润的做法是只有穷途末路了才会做的选择,我希望你能放弃它,光明正大地跟我斗上一斗。”

王敏生在这里的朋友还有很多,男人之间最常聊的话题,除了生意,就是女人,因为刘行之的关系,尤宝珍不可免俗也成了众人的话题。

刘曼殊静静听完,气愤地质问:“你现在是想来威胁我吗?”

那些人说,尤宝珍是刘行之的情人。

那时候,她和肖书明凭借这个,赶走了一个又一个外来想驻扎在这里的广告客,直到客户增多,馅饼变大,资源更透明了才没有再这样操作。

那些人说,白手起家的尤宝珍曾有过很多男人。

尤宝珍没有出卖肖书明,不过她也自信光是一个被故意夸大的同业排挤的计划就足以让刘曼殊懂得要拿捏轻重,因为刘曼殊自己就曾是这个计划最开始的执行人。

但是,那些人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能在这个城市里扎扎实实立足到今天,不完全靠的是男人——从无到有,从一般到最好,她是在努力把自己塑造成一则传奇,而在这个过程里,她也让自己和过去渐渐远离。

“你还记不记得‘同业排挤’?”尤宝珍开口,她既然心急,自己也用不着拐弯抹角,“有人跟我提了一个计划……”

所有的回忆,再提及,对她而言,都是沉痛的再一次伤害。

“你到底想说什么?”刘曼殊皱眉。

卓阅默默问自己,要再走近她的世界,会有多远,会有多难?

尤宝珍收回目光,饮了一口茶,微笑着说:“我们交手这么多次了,我好像今天才第一次看清楚你。”

尤橙看到爸爸,果然很欣喜,连表演都格外卖力。

真是一点也不客气。

她们班上表演的是集体舞蹈《南泥湾》,所有的孩子在里面都只是其中微不可察的一个小小伴舞,但每个人又都因为自己最爱的人的关注而各自成了主角。

她冷冷地盯着尤宝珍,问:“看够了吗?”

尤宝珍好像还是第一次看到女儿如此认真。

尤宝珍第一次仔细地打量她,这个有可能即将会成为自己对手的女人,四十多岁的年纪了,再杀入江湖,因为心急,也因为怨恨,她比常人更多了几分肃杀。

一曲舞完,尤橙从后台蹦了出来,脸上还打着两团鲜红的腮红,额上贴着亮闪闪的五角红星,她摸一摸自己的脸,腻到尤宝珍身上问卓阅:“爸爸,我漂亮吗?”

这也曾是一个精明强干的女人,和肖书明一起白手兴家,事业成就以后才功成身退。

卓阅点头:“很漂亮很漂亮!”说着还夸张地问尤宝珍,“你说是吧?这好像是第一次发现我们的女儿原来是长得这么漂亮的。”

刘曼殊接到尤宝珍的电话,果然很是意外,但她还是爽爽快快地答应赴约。

“唉,”尤橙小大人似的叹气,“那是因为妈妈从来不给我化妆啊。”

虽然,他们最后还是分开。

又给她拐弯抹角了,尤宝珍刮刮她的鼻尖,毫不留情地粉碎了女儿的幻想:“不许跟我提这种要求!”

回想过去,尤宝珍是要谢谢卓阅的,他没有给她变成菟丝花的机会,而是一开始就给了她成长为木棉所必需的土地。

尤橙和卓阅一起朝她做了个鬼脸。

他说:“如果你愿意,哪怕你真不要我了,我也会替你开心的。”

看完演出,卓阅专程带尤宝珍和尤橙去吃了东西,不过他电话太多,打扰了尤橙很多次的激情表演,她对此很是不满:“爸爸你太忙了!”

他永远不阻止她的成长,也绝不阻拦她任何一个机会,一开始,她以为他只是想要弥补,弥补她因为怀孕因为流产而损失的若干机会,直到后来有一次,她开玩笑问他:“你不怕我变得更强了会离开你吗?”

卓阅干脆就关了机。

就像那时候,她偶尔抽风说还想读书,还要去考研,甚至说想去特训一下英语口语,他都只有一个字:“好。”哪怕她所有的念头都只是某一时某一刻的兴之所至,他总是比她还要投入更多的热情,然后推动她去做。

回到家里,尤宝珍在阳台洗衣,听见房里面卓阅荒腔走板地在唱《南泥湾》,尤橙则在边上跳她在学校里跳过的舞蹈。

在这方面,无论她选择什么,他总是无条件地支持她。

对尤橙来说,站在台上的那一刻,是快乐的,所以她希望这快乐的味道能延续得更久一些,但对尤宝珍来说,看着眼前父唱女和的这一幕,是很心酸的——再关爱深切,家庭离散带给尤橙的仍是有遗憾的。

她想起自己和卓阅,想起他昨日夜里替她细细分析利弊,他说过他会帮她,于是把每一条路都放在她的面前,让她去自己做出选择。

尤橙终于满足地睡去,带着嘴角甜甜的微笑。

几十年的夫妻,最后竟落到这般地步。

卓阅累得瘫倒在床上,似乎眼睛只要闭上就永远都不会再醒来了,像下了很大的决心,他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抬头却看到尤宝珍搂着一怀衣服站在门口。

人一旦情绝,哪怕有血肉相连,也一样会选择斩草除根。

他说:“我得走了。”

肖书明的声音冷冷的,尤宝珍听得打了一个寒颤。

尤宝珍走到衣柜边,把衣服都细细收好,淡淡地说:“好。”

“她已经疯了,又何不介意她更疯一些?”

卓阅说:“这一次可能要离开好几日。我公司那边要重新再整顿一番。”

“我还在考虑。”尤宝珍说,而且问他,“你从来就没想过夺走BA刘曼殊会怎么做吗?”

尤宝珍顿了一顿,心想他的口气也太家常了些,家常得就像出差的丈夫跟妻子交待归期,于是撇撇嘴回头笑了笑说:“我会告诉尤橙的。”

“那BA的事呢?”

卓阅叹了口气,过了一会又说:“明天商业城那边会有人过来跟你们商量VI的事情。”

“不是很多,反正离你预期的肯定很远。”

尤宝珍说:“我会做好的。”

肖书明果然就有些失望:“你能投多少?”

“你就按你的想法去操作就好了。”

肖书明打电话来问她考虑得如何,尤宝珍说:“你应该知道,我没有那么厚的财力。”

“我知道了。”

尤宝珍一直在思考卓阅的这番话。

……卓阅看着她,确实也再找不到说什么的理由了,他默默地看一眼她冷淡的背影,默默地穿衣出门。

果然,卓阅微笑着说:“既然做不了朋友,还不如把她好好培养成一个有力的对手。”

听到门锁合上的声音,尤宝珍这才转身,慢吞吞地拿过自己的衣服,去洗澡准备睡觉。

尤宝珍睁大了眼睛,望着他,不会吧?他不会是想……

她知道卓阅在等着她说什么。

最后,卓阅说:“如果不是笨人,一旦破釜沉舟就会相当可怕,其实商场上有一句话讲得很对,有相应水平的对手,才会有对应水平的自己,所以,对手越厉害,往往自己也会成长得越快。”

她也想说:“路上开车小心。”

何止不笨,简直是聪明,尤宝珍想。

她也想说:“一路平安。”

接着是第二句:“不过她既然能想得到那样对付你,自然也肯定不是个很笨的人。”

都可以是很朋友式的叮咛,可为什么她就硬说不出口来?

卓阅听后先淡淡地评价一句:“她的确做得出同归于尽的事情来。”

但是,看他的样子真的好累,这样连夜赶回去,真没有事情?

想了想,尤宝珍说了刘曼殊的事情和肖书明的计划。

她取出电话,拨给小敏,有点困惑地寻求开解说:“小敏,用力地鄙视我吧,我居然开始牵挂一个不应该由我牵挂的男人。”

尤宝珍垂下眼睛,心下却有些凛然,这个男人倒是修炼得越来越犀利了呢。

“啊!”小敏悲悯的口气,“你爱上了有妇之夫?”

“不然要准备什么?”一个商业城的VI设计而已,前期并不用分去太多精力。

尤宝珍想起徐玲玲,不得不点头:“是啊。”

“怎么?”

小敏说:“那是你太缺少男人了,赶紧悬崖勒马,重新再找一个!”

卓阅笑了笑,他放下杯子,研究了下她的神色,问:“公司里有什么事吗?”

口气说得如此轻松,尤宝珍心想姐姐你未婚姑娘都至今还在相亲路上奔忙呢,她一个离婚女人还拖着孩子就那么好重新再找到一个?

尤宝珍被他说得面色讪然,解释道:“我只是想提前有个准备。”

可她还是点了点头。

“快了,到时候会去找你的。”

正准备要挂电话,小敏却忽然又说话了:“对了,我今天听人说,市政那单已经定了主家了,有通知你吗?”

尤宝珍撇开脸,心想以后就更不可能了,于是岔开话题:“你们商业城的项目什么时候正式启动?”

尤宝珍头皮一麻,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那么正经俨然的架势,卓阅笑了笑:“随便聊一聊。”停了会又说,“以前我们总说找时间要好好聊一个通宵,但一直都没有实现过。”

如果已经定下了而她没有接到通知,只能说明一件事,最后中标的不是自己。

她顿了顿,放下手头的抹布,坐了过来,神色平静地问:“谈什么?”

小敏叹一口气:“你没接到通知?……哎,那么多钱都白打了水漂了!”完了忍不住小心翼翼问她:“你不会是不小心得罪了刘行之了吧?”

卓阅捧着温热的开水,看面前的女人忙来忙去,他忍不住叫住她,说:“宝珍,坐下来我们谈一谈好不好?”

她得罪他了吗?

再给他倒了一杯白开水。

尤宝珍仔细思考这个问题。

尤宝珍到底不忍心,拧了一条热毛巾递给他:“擦一擦脸吧。”

好好想一想,她最近确实有一段时间没有被刘行之召见去陪客人了,好像,是从他知道卓阅是她前夫的那天开始,他连电话也没给她打过一个。

卓阅怔怔地望着女儿。

即便是她打过去,他口气虽然温和,却总透着点公事公办的客气。

可尤橙是不管这些的,她挣扎着跳出卓阅的怀里,一边跑一边跟尤宝珍说:“妈妈,我做好作业了你要给我放动画片啊。”

他到底还是生气了吗?

虽是笑着的,可听在尤宝珍耳里,总有几丝怆然的味道。

为了十拿九稳,她甚至还找好了合作公司一起递的招标书,那招标书递上去的时候,谁见了都说漂亮,即便没有刘行之这层关系,如果评审过程公平公正一点,她也应该可以拿得到手的。

卓阅把脸抵在尤橙的小肩膀上,说:“我的女儿也开始嫌弃爸爸了。”

但现在偏偏还出了问题。

没多久他就过来了,应该是直接从哪个应酬场上下来的,浑身都是酒味,他抱着尤橙亲的时候,尤橙很是嫌弃地说:“爸爸好臭!”

尤宝珍细细想了一夜,关于补救的办法,可头都想疼了,她也没找到更好的借口和理由——那都是事实,即便现在把卓阅毁尸灭迹也不能掩盖的事实。

然后他就挂了电话。

第二日尤宝珍即约了刘行之吃饭,她以为他会拒绝,没想到对方却一口同意了。

尤宝珍说刚刚回来。

不过时间和地点都让他改了,刘行之说:“整天吃饭喝酒的也没意思,国公山那边新开了一家运动中心,我们就到那边玩攀岩去,好久没运动了,懒得骨头都快要发霉了。”

尤宝珍拉着尤橙慢慢步行回家,路上接到卓阅的电话,问她们在不在家。

于是,三十有多的尤宝珍,陪着四十出头的刘行之全副武装去攀岩。尤宝珍其实是个超不爱运动的人,打打球她还觉得勉强可以应付,如果是爬山探险类的一直有多远离多远。

人生相逢,有几个人的出现,不是太早也不是太晚而是刚刚适合?

她觉得自己是个天生没有运动细胞的人。

可她遇到的偏偏却是卓阅。

可现在,看着教练递过来的绳索、铁索还有钩子,她只想感叹一句生存不易,何苦来哉!

如果她毕业一出来遇到的是方秉文,也许她会顺其自然地当一个家庭主妇,平时有一点自己的兴趣爱好就可以,剩下的时间,交给丈夫和孩子,当一株依附他人与宿主缠绵共生的菟丝花。

刘行之已经绑好了行头,偏过头来看着她问:“准备好了吗?”

尤宝珍想,这未尝不是一种遗憾。

尤宝珍望一眼光滑陡峭做得颇是逼真的悬崖,头晕目眩,却还是咬着牙点点头:“好了。”

就像他说的,他骨子里其实很像日本人,觉得女人在家相夫教子就可以了。

教练在旁边提醒她注意要点:“要尽量贴住岩壁,尽量抓住大一些的容易把握的岩点往上面爬。”

尤宝珍也当自己忘了问他,他不回答,他岔开了话题,或者不是说他有心忘记,而是他根本就不在乎,她的生意,她做得好与不好,他并没有怎么放在心里。

刘行之或许是看出了她的胆怯,有意激励:“要加油哦,爬上去了今天我就不妨答应你一件事情。”

到最后,方秉文也没有给尤宝珍任何建议。

话毕率先上走,三下两下就把她甩在了后头。

那种时候,是男人不应该都会觉得她太无耻了么?第三者啊,插足破坏啊,方秉文果然已经给小日本磨得没有了正义感了。

尤宝珍看着他的背影,叹服领导果然就是领导,轻轻一句话,下面的人舍身卖命也要赶了上去。

尤宝珍毫不客气地白了他一眼:“因为你变态!”

但是尤宝珍还是上不到岩顶。

完了问她:“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原谅她,她有轻微的恐高症,只要离地三公分她就觉得很不踏实,越往上头越晕,终于还是受不住,让教练把她放了下来。

“看着蛮厉害的啊。”他插科打诨,“不过我倒是蛮感谢她的,你跟她说话的样子是我以前从没见到过的你的样子,还有啊,你噎了徐玲玲的那句‘我抢了她男人’,真是好帅啊,我就是在那一刻,一下就被你击中了。”

等她喘息好,刘行之已经在最顶峰睥睨群雄。

尤宝珍说:“嗯。”

回去的时候她颇有几分懊恼颓丧,多好的机会,白白让她给放弃了。

方秉文说:“就是那天在酒吧挑你事的女人么?”

刘行之一路心情愉悦,看她这样,忍不住指点她:“小尤诶,记住一句话,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回去的路上,尤宝珍还是把肖书明的计划说了出来,想问问他这局外人的意见。

尤宝珍心说,马已经失了,可福还不知道在哪里。

尤宝珍拍打了他一下。

脸上却还是笑着的,一副心领神会的样子说:“嗯嗯嗯,有道理。”有道理后面自然是要说出道理在哪里的,否则岂不有一味阿谀奉承没有真正放进心里之嫌?迅速搜肠刮肚,总结出来道理如下,“虽然今天没有得到书记您的奖励,但明日还可以再来的,是吧?”

方秉文立即就惊了,说:“咦,难道说女人好色也是天性吗?”

噗嗤一声,刘行之失笑出声:“你倒还真懂得拐弯抹角。”顿了顿又说,“今天不行,难道明天就可以了么?”

“啊!”尤橙感叹,一分钟前还在跟方秉文信誓旦旦地说不喜欢男人的她毫不犹豫地改变了立场,“我喜欢帅锅!”

算是一语双关!

方秉文对她飞了个媚眼,说:“是个大帅哥哦。”

尤宝珍垂头暗叹,心里揣测拿到那笔生意的人得有多大的来头?刘行之连她之前在麻将桌上的贡献都可以顾之不及了。

尤橙问:“潘安是谁?”

她和小敏不同,小敏心疼的是撒出去的钱,她却是心惊,心惊以后还有没有资格可去再做贡献。

“啊,才有点啊。”方秉文叹气,“果然是老了,年轻的时候,人人都说我是貌比潘安的。”

哪知刘行之临走的时候却递给她一张名片:“拿着这个,如果你想做进省台去,他可以帮你。”

尤宝珍也笑了,说:“嗯,还是有点好看的。”

这是变相补偿?尤宝珍惊喜,拿到省台的广告发布合约,哪怕只有一个时段,也可细水长流绵绵不绝了呀。

可以说,他对孩子还是有些耐心的。尤宝珍看着他,努力想分辨出这耐心是发自内心还仅只是策略性的讨好敷衍,方秉文感觉到了她的目光,抬头迎着她的视线,含笑问:“我好看吗?”

她赶忙接过,脸上是真心实意的感谢:“谢谢刘书记。”

方秉文纠结着喜羊羊的事,又在逗尤橙,问她为什么不喜欢男生。

“别老惦记着赚那些辛苦钱,一个女人家的,也不容易。”刘行之感叹。

也许,只能说,因为不相同,所以才迷恋。

“嗯。”尤宝珍红着脸,这句话差点让她连眼眶也红了。

所以,离婚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尤宝珍都在思考,明明是那么不相融的两个人,为什么,他最初会喜欢上自己。

刘行之望着她,这个女人还是这么易感,十句恶言只需要一句好话就哄好了,这样懂得感恩的人,已经很少很少了。

被逼着进步,追上他的步子,是他们在一起最主要的事。

他忽然有些惆怅,惆怅什么却又说不上来。于是这惆怅终于化作了一句真心实意的语言:“以后,就不要再跟着我了,你还年轻,名声重要。”

卓阅工作过的地方都是人才济济的大公司,管理严格,要求也多,所以他对人对事都比较挑剔,样样都比较要求完美,这种完美也让他带到了生活中,因此那会他最恨的大概也就是尤宝珍的懒散和不思进取。

再跟他下去,两人再清白,放眼全城,谁还敢要她,谁还能要她?

她有时候也会忍不住拿他和卓阅比较,因为那时候她一毕业就遇到了卓阅,几乎没过多长时间两人就在一起了。也是在一起后,尤宝珍才发现自己和卓阅的差距,卓阅工作时间比她要长,人生规划和实际动作看得很是重要,但尤宝珍几乎在这方面还没什么想法,多是当天和尚撞天钟的样子。

尤宝珍吓了一跳,她自是无法理解刘行之这时候的想法的,她只本能地觉得,是她对卓阅身份的隐瞒让他再无法原谅自己了,可是她也不想真像个被遗弃的情妇一样哭着苦苦哀求他不要离开自己,于是就那样傻在了当场,无法言语,不能动作。

和他在一起,是很愉快的。

这一天是迟早的,没有一个人会对谁永不厌倦,她以为她会是他的红颜知己,她以为得他傍身便会少了许多意外和骚扰,但是,他也会对她厌倦,并且,容不得她犯一点小错。

工作上,方秉文秉承了日本人那一套,严肃而严谨,但是私底下,一旦混得熟了,他其实是非常乐活的一个人,而且知识丰富,见闻广博,喜欢调侃和凑趣。

尤宝珍垂下眼睛,过了好久才收了笑容,默默地说:“好。”

总算把尤橙安抚下去了,饭菜也上来了,被女儿这么一搅,尤宝珍却又一下没了诉说的欲望。

刘行之也默默地看着她,叹息一声,说:“宝珍,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真的觉得你不能老这样下去了。”他是极少跟人解释,尤其还是一个像尤宝珍这样的女人解释他做某事的动机和原因的,可这一次他却破天荒地解释了,“我不知道你和卓阅为什么离婚,但是我知道他其实还是很关心你的,这条路也是他帮你铺下来的,一个男人如果知道悔悟,就不要辜负了他的情意。”

方秉文目瞪口呆地看着尤宝珍,问:“到底有多少只羊啊?”他在店里的时候怎么看哪只羊都长得差不多?!

拍拍她的肩,刘行之说了最后一句话:“好自为之。”

……

尤宝珍看着刘行之慢慢走远。这个男人,出现在她最难过的日子里,依着他的地位她艰难地从这个地方站了起来,他好像从没真正为她做过什么,而只是默许了她站在他的身边,他的身后。

“懒洋洋和班长呢?”

现在,他把她推开了,因为她的前夫卓阅给她铺就了另外一条路。

“有的。”

刘行之说不要辜负了他的情意,可是,尤宝珍却觉得,男人们总是喜欢这样自以为是,自以后是为对方好的,却不知道她承不承得了这种情这份意。

“沸羊羊呢?”

她宁愿和刘行之这样,牵着利益的手,而没有恩怨情仇,一切简单明了,付出和收获都心安理得。

“呃,还有慢羊羊。”

可卓阅帮她,她该承他哪份情,领他哪份意?

“啊,那还有慢羊羊吗?”

他只是卓阅啊,他本来已只是她尤宝珍的陌生人。

好吧,她是幸灾乐祸了,尤宝珍敛起笑容,垂下头去跟尤橙说:“宝贝乖,喜羊羊也好啊,喜羊羊和美羊羊是一家人,明天妈妈再去帮你把美羊羊买回来,这样他们一家人又在一起了。”

以前,她总觉得,她可以像对待生意那样对待卓阅,但是她现在却忽然发现自己天真了,他不要她的谢谢,他也不要她的钱财,他要的,是她心里的愧和悔,是她那已经收回来千疮百孔的心。

方秉文和尤橙同时不满地看了她一眼。

她真是恨他,为什么要回来!

尤宝珍噗嗤一下就笑出了声。

为什么有了新人新爱,还要来探她这个旧人旧情,她不会领情的,不管他给她铺的是一条什么康庄大道,那都不是她尤宝珍想要的。

尤橙看着他,大大的眼睛里满是鄙夷:“叔叔好笨的啦,喜羊羊是男人,人家是美羊羊啦,美羊羊才是女人。”

她尤宝珍要的,他已经给不了了,他卓阅想塞给她的,她现在已经不屑去要了。

“怎么了?”方秉文诧异,人家导购小姐说现在最受欢迎的可是这只羊了啊。

她可以求他,她也可以当他是自己的生意,因为那样她是知道她要回报的是什么,他这样,悄无声息地为她铺垫一切,是要她感激?还是要她,无声无息地陷进他的感情里去?

包装倒是很漂亮,尤橙接过去的时候满是欣喜,可打开一看,瘪瘪嘴说:“是喜羊羊!”

她是老了,她的青春是不在了,但是,她毕竟还没有老到,要靠前夫施舍爱的残羹冷炙的地步!

不过他也算有心,路上还专门给尤橙买了件小礼物,不过一看就是听别人推荐的,因为他买的是喜羊羊。

尤宝珍把名片随手塞到车厢里。方秉文这时候恰好打电话过来,问她晚上有没有时间,可否愿意共进晚餐。

说得真是比唱的还要好听,尤宝珍想,她可是还记得,以前她请他吃饭,十次有九次是推了的。

尤宝珍握着电话笑了笑。

果然,那头方秉文愉快地说:“哎呀,尤小姐有约,我怎么也是要赴会的。”

幸好,她想,这时候还出现了一个方秉文,不管她爱不爱他,不管他值不值得她爱,但幸好,有他在这时候出现了,他出现了,她才不至于显得那么失落,在刘行之的离开,在卓阅的新欢面前,才不至于这么狼狈。

这种事情,以前两人还有生意往来的时候常有,但自从方秉文似真似假地说要追求她以后,她都变得不太敢给他打电话了。

她忽然很想打电话给卓阅,告诉他,她不要他那点额外的温情,也不要他时隔多年以后的弥补。他们可以是朋友,但是,也一定是最陌生的朋友,因为连着一个孩子,才会偶尔抬眼看上一眼的人。

尤宝珍突然想听听别人的意见,于是打电话给方秉文,请他吃晚饭。

最好最好的朋友?她想,原也不过是哄哄他也哄哄自己的。

无论何种结果,尤宝珍知道,都是自己承受不起的。

方秉文坐在店里,看到尤宝珍带着尤橙走进来,米黄的修身外衣,淡蓝的西装长裤,她的打扮向来都是如此简洁干练,典型的女强人样子。

也许发疯,也许自杀,也许,是带着她和肖书明,一起同归于尽。

不过,以前纯是生意合作的时候,他只觉得,这个女人,干练有余,但是强势不足。感觉上她对自己永远都有些战战兢兢的,搞得方秉文骂完她,有时候还会自觉不自觉地检讨,自己是不是长了一张凶神恶煞让人害怕的脸。

如果,真按肖书明的计划,把BA夺了过来,她不知道,刘曼殊会如何动作。

可实际真的去了解了,脱下生意人的嘴脸,他才明白,她所谓的害怕其实就是谨慎,她所谓的恭顺其实说穿了就是尊重,尊重一个客户对自己的挑剔,并且,将之化作自己成长的动力。

也就是这样,眼睛里揉不得任何沙子,所以明明还那么深爱着那个男人,她没有像一般的中年妇女那样,对丈夫的出轨忍气吞声。

尤宝珍面对他的追求,也是这样的,她是谨慎的,也是尊重的,谨慎于你的真心里有几分假意,然后又尊重于那点不可多得的真心。所以,她会半真半假地回应你暧昧的挑逗,也会由着你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但若要进展到实际行动,对不起,还有点距离。

以前她不了解,这段时间的正面交锋,她已经很清楚刘曼殊有多刚烈和偏激。

老实说,离婚以后,方秉文很少有再重新花力气去追求一个女人的劲头,但这个尤宝珍,他想是值得自己去试一试的。

只是,她不知道应不应该把刘曼殊逼到那种境地。

她爱自己的工作,也爱自己的女儿,她努力地想在这两者之间寻找某种平衡,尽管很辛苦,但看样子,她做得还算成功。

尤宝珍需要考虑,接不接受肖书明的建议,其实并不是一个多大的问题,她自己就曾经想过,把BA收入囊中,用肖书明的话说,二十多年的经营,瘦死的骆驼还比马大。

方秉文自己就不算是一个成功的父亲。

逢场作戏,顺便调戏而已。

每次看到尤橙,他就想,他欠儿子很多很多,儿子现在八岁了,但他从不了解他喜欢什么,他试图问过他,但中间隔着太多太多疏离的岁月,儿子已不屑于告诉他了。

肖书明不好意思地看她一眼,讪笑着垂下头:“哎,生意场上嘛……”

像尤橙这样,会自然地跟尤宝珍说起她的喜怒爱憎,没有什么所谓的代沟,也没有什么所谓的距离,她看妈妈,是自自然然的孺慕,她的眼睛里,是非常纯粹的童真,符合她的年纪也符合她的想象。

离婚女人啊,不用负责任很容易你情我愿的桃花运。

大人世界里的冷漠疏离,爱恨情仇,尤宝珍都替她挡得干干净净。

呵,连旧情也拿出来提醒她了,尤宝珍冷笑:“我还以为你当初帮我是看上了我。”

尤其是,她会坦然地带着女儿来跟男人约会,并且,从不在女儿面前有失礼的言语和举动。

肖书明的目光很坦然,他说:“相比让刘曼殊得意,我宁愿你更成功,做人方面,你远比她要厚道,这也是当初我为什么愿意帮你的原因。”

她是真心爱孩子,胜过爱自己。

她看着肖书明:“你不觉得这里面我是最大的赢家?”她不敢全信了他。

方秉文想起以前结婚的时候他爸爸说过的一句,你们都还没学会爱孩子,又怎么能够有耐性经营好一份婚姻?

怎么说她都是沾了光的。

他果然是没有学会,所以,他才会离婚,尽管全部的人都说他毫无过错。

她要做的事情是,投资他现在看好的商业广告牌加工制作公司,帮他把事业再做起来。

尤宝珍坐下来,先跟他打了个招呼,然后再安顿尤橙,一边也不忘提醒女儿:“要有礼貌哦。”

肖书明给她的好处是,事成之后,促成BA低价转让给她。

尤橙坐下来,一边伸手抓桌上漂亮的餐牌,一边抬起眼睛跟方秉文说:“叔叔好。”

“前妻!”肖书明冷冷地纠正,“我已经忍让她很多了,前段日子你是不知道,我做什么什么不顺,白损失了许多钱财,后来才知道,就是她在暗中捣鬼……所以,她不仁,也就不要怪我不义。”

“哎,真乖。”方秉文看着尤橙,笑,“今天尤橙小朋友想吃什么?”

她感叹地说:“你还真下得去手!她毕竟是你的妻子!”

尤橙装模作样地研究了会餐牌,然后叹一口气说:“唉,都没什么合胃口的呀。”

尤宝珍听得叹为观止,男人狠起来,果然跟女人不是一个档次的。

方秉文噗嗤一下失笑出声,尤宝珍则无可奈何地看着女儿:“你都还没有开始吃,怎么就知道不好吃?”

买通原材料供货商,以次充好,大幅提高刘曼殊的经营成本缩减利润,同时,挖走其中的业务骨干,架空BA的操作。

尤橙不满地瞪她一眼:“我就知道,这里连个儿童乐园都没有!”

二是釜底抽薪,肖书明太了解BA的运作,包括原材料进货的渠道,包括成本与利润的控制与消耗,以及,内部人员的素质与心腹掌控。

敢情一路上她就跟她别扭这个了,尤宝珍好气又好笑,问她:“儿童乐园你能吃吗?”

一是同业排挤,此举大幅降价,刘曼殊得罪的不是她尤宝珍一个人。

尤橙嘟嘴,鄙视她娘:“儿童乐园是做给小孩子吃的吗?”

肖书明的计划,说穿了,很简单。

方秉文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他是第一次看到这么会顶嘴的小孩子,哪知他的笑让尤橙更加不满,转过来瞪着他气鼓鼓地说:“叔叔说话不算话,讲了明天要请我看变形金刚的没有请!”

这个世界,反击,其实说穿了,只是自卫的一种本能。

方秉文立即就笑不出声了,面上神色尴尬得不得了,赶紧讨好她说:“那我们今天看去?”

同样曾经深爱过一个男人,却同样遭遇了离婚,虽然她那样为难她,但她并不恨她。

尤橙回眸,脸上尽是被骗了的不信。

也许,说到底,她是对刘曼殊怀了同情。

方秉文于是转头看着尤宝珍,指责她:“你不是说她对‘明天’没什么概念的吗?”

尤宝珍微微后仰,打量着说话的这个男人,心里头无端感叹,他本是人模狗样的好好一中年男,曾经她对他也是心存了好感的,为什么今天见着,却只觉得这般猥琐?

“呃,以前是这样的。”尤宝珍笑,进而感叹,“我还没发现她就已经明白过来了呀。”

肖书明顿了顿,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贼兮兮地开始说起自己的计划。

多么没诚意的解释,他看着更像是故意在陷害他!方秉文望她一眼,磨磨牙,低下头去继续讨尤橙欢心:“那我们换个有儿童乐园的地方去?”看尤橙依然双手环胸不为所动的样子,又加一句,“好不好,小美女?”

眼看着就是一副要忆想往事长长开谈的架势,尤宝珍打断他,“说吧,你今天找我,到底什么事?”

这话一出,谁与争锋?尤橙脸上颜色马上就好看了,回头笑得鼻子都翘翘的:“好啊,那我们走吧。”

“开玩笑,”肖书明瞪她一眼,“我们差不多二十年来的经营呢!想当年我们是第一家在这里做广告业务的……”

于是方秉文指挥尤宝珍在后头清场,他带着小美女先行走了。

“你还真能赚钱,平分之后还可以任她如此乱花!”

尤宝珍拿了东西追出来,远远便看到方秉文站在对街DICOS的门口等她,要是换早几个月,她从未想过,她和方秉文的关系会进展到这种地步。

“哎,所以我这不就是来找你了吗?”肖书明给她倒上一杯茶,微笑,“她能做怪还不就是因为她手上有钱?”说着一脸心痛的样子,“她现在糟蹋的可都是我的钱啊我的钱!”

她并不排斥,一个人的时候她细细分析,摆出两个人的条件:都离过婚,都有过经历,都有儿有女,更重要的是,都经济独立,谁也不用依赖谁,再则算得上是重新开始,谁也不用追究谁的过去。

好吧,尤宝珍无话可说,但还是忍不住骂他:“你就继续无耻吧,你最聪明,聪明的话就想办法把她给安抚住吧,我真是怕了她了。”

如果他有心,她也不妨给自己一个机会。

“没办法。”肖书明摊手,“都是生意惹的祸,她查了我的通讯记录,发现只和你通话通得最多……其实她最笨了,现在这年头,男人在外面花哪还会留下电话短信这种明显一查就明的证据啊?”

像他们这种年纪,爱情已经是很次要很次要的东西了,所谓的情投意合,其实就是能相互包容和接纳就可以了,只是这个互相接纳和包容的过程,她依然害怕。

可是,她就是感觉奇怪,“明明我们没有什么,为什么刘曼殊只拿我一人当活箭靶?”

她害怕没等到结尾,反割了自己一身伤痕。

点好餐,尤宝珍抬起头,肖书明大概还真是给刘曼殊整惨了,以前还残留的那点风流儒雅的姿态现已荡然无存,甚至鬓边还隐隐能看见白发。

他不能确定他愿意将真心付出到何种程度。

尤宝珍低头看了看菜单,随便瞄了一眼:“就这个套餐吧,再加一杯橙子汁就好了。”

方秉文把她手里的东西接过去,说:“饿了吗,要不就先随便吃点?”

肖书明赶紧阻止:“唉,别,别说爱,我头疼!你吃点什么?”

尤宝珍表示没什么所谓。

尤宝珍冷冷地看他一眼,说:“你应该感到遗憾,这辈子错失了一个这么爱你的女人。”

DICOS里人不是很多,自从KFC和麦当劳先后进到这里后,这里的生意也跟着一落千丈,价格也是一降再降。尤宝珍对这些洋快餐没什么特别爱好,只是尤橙特别喜欢它里面的游乐园,不是很大,但很齐全。

恨能达到这种境界,也算是极致了,可见她爱的时候有多强烈。

方秉文点餐去了,尤宝珍坐在边上看尤橙在里面欢乐地跳来蹦去,她全情投入,玩得很是热情,她的热情甚至感染到了在边上吃东西的那个小孩,他迫不及待地扔了东西也跑了进去。

肖书明讪讪地取了帽子和墨镜,苦笑:“唉,你是不知道,那婆娘是铁了心要让我永远不能再翻身了。”

尤橙身边很快就有了玩伴。

肖书明早已经等在里面了,全副武装的样子让她看了很是好笑,没好气地调侃说:“要不要再整两句暗号?”

尤宝珍一直为尤橙的交际能力感到欣慰,她们刚来的时候是在旧街租的房子,四层楼的平房,下面有一个大院子,当尤宝珍对周边环境还没弄熟悉的时候,尤橙已经跑到二楼人家家里玩去了,半个月过去,晚上出去散步,尤橙身边已然聚集了一堆小朋友。

肖书明约的地方,正经还找不到,至少,尤宝珍在这个城市两年多,自以为跑业务的时候所有角落都熟得能闭着眼睛找得到了,可肖书明说的这个地方,她还真是打了无数个电话才寻对了路。

尤橙很会指使,而且还有办法让被指使的人身心愉快,比如这会,她就已经可以指使才认识不过两分钟的小朋友把小球搬到蹦床上去。

所以,她再不情不愿,这时候都必须去见他一见的。

也许是感受到尤宝珍的视线,她不好意思地转过头来朝她笑了笑。

不管他当时打的是什么主意,但对那时候的尤宝珍来说,肖书明的支持无疑是雪中送炭。

在这时候,尤橙常念的“自己的事情自己做”,都是浮云。

尤宝珍做广告,最先买的机器是国产货,小单没问题,一遇到大单就歇菜,因而更多的业务都是依靠以喷绘业务为主的BA来完成,加上才开始做,资金不足是常事,肖书明不但价钱要得最为公道,甚至允许她月结,赊欠。

女儿是双面主义,和卓阅一样,指使人家做事的时候,那是帮忙,人家指使她去做事的时候,她就会念: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另外一个方面,肖书明对她也算有过扶持之恩。

尤宝珍边观察边想,这其实是个坏毛病,她需要好好再引导引导。

不是她想去,而是一方面她也确实想绝后患,不能老这么后院起火啊,给刘曼殊这样一搞,全城广告商都得骂娘,元气集体大伤,而且更可怕的是,很多价格一旦被她压得降了下来,就很难再涨回去,阻止是必需的事情。

方秉文回来的时候,尤宝珍就是这样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尤宝珍想骂人,这肖书明还真是懂得拿捏人家死穴!恶狠狠地说:“说个地方!”

他递给她一个鸡翅,问:“你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事成之后,我可以保证,BA再也不会是你的竞争对手。”

尤宝珍笑笑,举起鸡翅却问里面的尤橙:“宝贝,要不要吃?”

尤宝珍犹豫。

尤橙说:“等一会。”不放心,又加一句,“要给我留着啊。”

“你不明白,BA要真垮了绝对是一大损失……哎,我们见面谈一谈吧?我相信你会对我这个计划相当感兴趣的。”

方秉文笑:“你女儿性格挺好的啊。”

“垮了不是更好?她刘曼殊就再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了。”

尤宝珍叹气:“唉,让人头疼的时候你没看见。”顿了顿问他,“怎么从没见你带儿子出来过?”

“看在老交情的份上,帮一帮我,救救BA好不好?再这样整下去,BA一定会垮。”

方秉文微微皱眉:“他跟我不亲。”

“活该!”尤宝珍骂得咬牙切齿。

尤宝珍微滞,最后只好说:“孩子嘛,大了就是这样。”

肖书明赶紧申辩:“不是,我倒是想带她去看啊,但现在我们离婚了不是?她连我电话都不接,我做什么她毁什么!”

方秉文摇头:“他小的时候也一样。”说着看过来,问她,“宝珍,讲实话,你介不介意再多一个便宜儿子,像爱你女儿那样爱他?”

听得尤宝珍几乎崩溃,这种紧要关头,他肖书明又要凑什么热闹?嫌她和刘曼殊的仗打得还不够精彩是吧?

他目光直视过来,将她牢牢锁住,这般直白无遮,尤宝珍心想真是够呛,这才好好摆起架子追了几天啊?就直向主题奔过来了。

开会的时候,业务部说BA正以低价,大肆抢单,他们已流失了不少客户资源,其中红梅连锁已确定救不回来了。

这真是比直接问她要不要上床还容易让她脸红。

偏执、狂热,现在几乎是一门心思地跟她在狂斗了。

方秉文对此解释说:“我觉得我们这种年纪,主题明确一点才能让对方感觉到诚意,你不会认为我唐突了吧?”

“不接!”尤宝珍毫不犹豫地拒绝,同时告诉他,“带刘曼殊去看看心理医生吧,老大,她已经不正常了啊。”

这样理由充分的咄咄逼人,尤宝珍差点无法招架几乎默认,真是够有心了啊!她苦着脸,问:“这么快你怎么就觉得我适合?”

肖书明说:“我还不是给她弄得一头是包……哎,对了,我有个单,你敢不敢接?”

方秉文说:“哎,这也叫快?我们认识,唔,算一算,也有半年多了啊。”

她接过来,居然是肖书明那个冤孽,她听到他的声音就头疼:“我说肖总,你还敢打电话给我啊?你家刘曼殊都快要把我整死了!”

尤宝珍睁大了眼:“前面那些日子也算?”那时候她屡屡被他批得灰头土脸,鄙视得颜色无存,那也能算?

尤宝珍摊开文件夹,准备将上面的工作一一排期去做,电话却很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方秉文摆摆手,笑:“当然算啦,工作态度才最能发现一个人的品性如何。”

艾微很愉快地接受了老板的调侃,去寻找合适的旅游点去了。

尤宝珍无话可说,一个人对待工作的态度,很大程度上也透出了他的生活态度,但是,她总觉自己还漏了什么,以至于她觉得,他这话很有道理,但类似于歪理,不能辩驳却阵脚不足。

“唔,老公可以,情人就不行。”尤宝珍说。

后来,回去后细细品过,尤宝珍才想起这话不对的地方在哪里。

“啊,老板真好!”艾微笑,顿了顿又很不好意思地问,“可不可以带家属啊?”

工作态度好的人不一定家庭态度就能端正,因工作而误了家庭的人,因工作而毁了家庭的人,也大有人在。

可这个问题,纯属私人臆想,她摆摆手:“算了,没有,把文件给我,我自己看吧。哦,还有,排个假期大家一起去欢乐欢乐,旅个游吧,最淡季的时候不出去玩,到十二月又有得忙了。”

工作上你来我往的应酬,声色犬马的诱惑,灯红酒绿里,男人比女人更能迷失自己。

嗯,新的安排,尤宝珍想,谈恋爱算不算呢?

方秉文像是颇不满意她这样转开话题,放下烤得香喷喷的鸡腿问她:“怎么样,你介意么?”

艾微笑一笑,很无辜地说:“对不起,我只是按照以前你的吩咐这样安排下来……或者,您有什么新的安排?”

尤宝珍叹一口气,反问回去:“可是方秉文,再婚不是我或者你介不介意就可以了,就算我们在对方眼里都过关了,那么孩子呢?在孩子眼里我们都过关了吗?”

啊呀,老板抱怨了。

也是突然之间,问出这句话后尤宝珍才发现,再婚所面对的问题比她想象的要复杂很多。

艾微捧着文件还在念下去,尤宝珍望着她,很无奈地摊摊手:“艾微,你觉得我一下可以完成这么多事吗?”

尤橙会不会接受?会不会习惯?

开会以后将今后的安排都逐步吩咐了下去,但不开会不知道,一开会才发现原来自己有一段时间已漏了那么多没有完成的事情,艾微声音清脆地提醒她接下来有哪些事情很紧急的:交叉路的广告合约要到期了、政府发了整改通知,说我们没有经过他们同意就擅自动用了一处广告位、公交系统的广告合约还得再去谈谈、市外有一家广告公司想和她本人讨论一下导向性广告开发的可能性……

尤其对象若是方秉文,他儿子应该比她女儿还要大,还要懂事更多,他会不会接受,会不会习惯?

她整了整头发,拿冰水敷了敷还在隐隐发烫的脸,足足休整了十来分钟才觉得多少能拿出几分女强人的样子了,这才推门进了会议室。

她和方秉文,说是认识半年有多了,但是彼此之间的了解除了她知道这个男人,有点霸道,骂起人来很凶,工作认真不过玩起来却很疯,爱唱歌爱跳舞,爱打牌也爱热闹,除此之外,她还知道什么?他为什么会离婚?他的前妻现在还跟他有没有联系?他的家庭关系怎么样,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这些婚姻里非常重要的组成元素,她一无所知。

她这才想起,从卓阅订货会出来她就做好了的吩咐,以便让全部负责人都能到齐。

最后,她下了结论:“方秉文,你太性急了!”

正脸红,艾微进来告诉她说大家都等着她去开会。

方秉文望着她:“我只是想确认,你把我当成是应酬还是交往的对象。”

唔,真是自己也要佩服自己,这么言情小说的台词,被她那样顺溜地说了出来。

她望着他,有点点震撼,如果她不问,她对他的这种追求一定会继续插科打诨下去,因为她总觉得,他也不是太认真的,他也不过是,空窗期了,把她翻出来逗一逗玩的。

可是,她却说,卓阅,你的成功是我最大的欣慰。

可他这样问了,她知道除去爱或不爱,他至少,是有心想和她一起走一段路的。

尤宝珍回到公司,一路都在回味她和卓阅的谈话,越回忆越觉得自己可耻:明明,她是多么不喜欢卓阅比她还要有钱、还要成功,在过去的一段时间,她为此而深深地妒忌。

他已不容她继续装傻。

因为,旧伤复发,将是永难痊愈。

尤宝珍没有相过亲,但这一刻,她倒蛮有种感觉,她和方秉文是以相亲的立场坐在一起。她垂下眼睛,问:“一定要这样交待清楚么?”

学会珍惜,往往就是从旧的伤口上爬起来才会懂得的,所以,卓阅,就让那道伤就这样复原吧,不要让它裂开更大更宽的缝隙。

“要的,目标一定要明确。”

“不要这样讲。”尤宝珍愤愤,当初说离婚的是他,现在有新欢的也是他好吧?可这些已不好说了,她有些狼狈地笑了笑,“离婚以后,没有彼此我们都一样过得很好,所以,我觉得,最好还是不要再为难自己。我们,都重新好好去爱一场吧,唉,这一次,一定要懂得好好珍惜。”

她颓丧着脸:“就不能等着顺其自然,然后水到渠成?”

“可是,这么好的股票你却不要了。”卓阅幽幽地说。

至少让她有点点喜欢他了,让她能对他有点点信任感了,再说这些吧?

卓阅睁大了眼睛看着她,尤宝珍觉得面对这双和女儿尤橙一模一样的眼睛,真是饱受折磨,明明是自己错,偏还有本事做出一副最无辜的样子!她垂下头,握了握拳头,再以熊熊燃起的百倍斗志愉悦地说:“不过,看到你过得这么好,我也觉得挺欣慰的,毕竟,你是我爱过的男人,这说明,我当初的眼光并没有错,”她微笑,想起以前说服父母让她远嫁千里的话,“你果然是一支具有无限潜力的蓝筹股,而且还是成长中的。”

方秉文笑:“我以为女人比男人更等不及……好吧,是我失策了,那么,你觉得我们的时间这样安排好不好?一个月,背景了解,像是彼此爱好啊,家庭背景啊,父母兄弟啊,儿子女儿爱好喜好性格如何啊等等等等,然后二到三个月,深入了解,这就包括见家长啊,看我儿子啊,了解我的财产产业啊,然后身心,呃,交……融啊……”

她有点疑惑,为什么她就不敢说离婚的决定是他做出来的呢?

尤宝珍听着笑,还身心交融,直接说身体纠缠不就得了?耳里方秉文还在继续呈报交往日程表:“四到六个月,没什么问题了,就可以把结婚摆上来了,订酒宴日期啊,拍婚纱照啊,装修新房啊,准备蜜月旅行啊等等等等。”

是她说的话没错,“但是,你不能承认,这就是现实,”她撇嘴,“这是我们共同选择的路。”

方秉文掰着手指,说得很是欢乐。尤宝珍听得啼笑皆非,问他:“你确定你这是男女交往日程,不是报告和工期流程?”

果然,卓阅很无辜但也很无耻地问她:“那么,这不是你做的决定么?”

方秉文瞪着她,偏作出一副故意曲解的样子,问:“难道你觉得半年太长?”

不要冤枉她啊!

“不。”尤宝珍一本正经,回答他,“工期复杂,但时间太少,你确定你完得成吗?”

哎,她想,这怎么又成了是她觉得?尽管卓阅很温柔,尽管他脸上的神情让她觉得相当温暖,但是,她还是忍不住说明:“卓阅,这不是我决定的。”

方秉文没说话,只对她的疑问报以一个鄙视的白眼。

他伸出手,温柔地将她垂落下来的一缕头发归到耳后,温柔地说:“如果你觉得,这就是我们两个最后的归宿。”

开玩笑,什么样的工期在现代社会里居然半年还完不成?

语气如此认真,尤宝珍几疑听错。

直到尤橙玩得尽兴,方秉文才送尤宝珍母女回家。

卓阅忽地停下,站住了,看着她说:“我们就先做最好最好的好朋友吧。”

在楼下的时候,他大言不惭地说:“今天我就不上去了,等明日我们正式开始交往的时候我再上去吧。”

忍不住就叹了口气。

尤宝珍哭笑不得地下车。

尤宝珍想,为什么他们不是现在才相遇?这是最合适的时间了,可人事却偏已全非。

尤橙站在尤宝珍身边,和她一起看着方秉文驱车离去,问:“妈妈,你要和叔叔交往了吗?”

并没有多少话说,实在也不知道从何开始。他们有多久没有这么平和地相处了?结婚以后,孩子和生活,让他们都渐渐变得面目狰狞。

尤宝珍吓了一跳,蹲下来问女儿:“你知道交往是什么意思?”

两个人并排走着,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秋日正午的阳光暖融融的,走没多远就出了一层薄而细密的汗。

“交往嘛,”尤橙思考,幼儿园里老师也常说小朋友们要多交往交往,所以,她下了定语,回答,“交往就是大家一起亲热亲热啊。”

她想了想,点头:“好。”

尤宝珍失笑:“那亲热又是什么意思?”

卓阅提议:“要不我们往前面走一段吧?”

尤橙皱着一张脸,想了半天,这才慢吞吞地抬起眼睛看着妈妈,很不满地说:“妈妈,你真烦诶,年纪一把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车子很久也没拦到,尤宝珍渐渐等得不耐。

尤宝珍差点绝倒,这话她确定尤橙只在小敏嘴里听到过一次,是那次小敏跟她评价一个官司里的女当事人时说的话,没想到尤橙不但记在心上,还活学活用到这么精准!

这一次,他温厚地笑了笑。

她不得不感叹:“宝贝,你真是个人才!”

她干巴巴地说:“谢谢你。”

还没到进门,远远就听到家里的电话震天动地地在响,尤宝珍急急忙忙跑进去,一般会打这个电话的不是她父母就是卓阅。

他对她如此温和,她反倒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她想,她更愿意像刚开始那样,横眉冷对着反而心里舒坦。

她拿起电话,喂了一声,然后对尤橙说:“尤橙,爸爸的电话。”

尤宝珍更加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尤橙玩得高兴,心情也好,接电话不用三催四请,跑过去摸着话筒靠坐在沙发上摆出一副长谈的架势跟卓阅报告:“爸爸,我们今天去游乐园了,是DICOS里面的游乐园哦,好好玩的,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再带我们去?那里还有好多好多好吃的,和肯德基的一样好吃……还有叔叔……嗯,没有来,叔叔说明天开始和妈妈正式交往了再到家里来玩……”

卓阅又说:“以后不需要跟人那么委曲求全,我会帮你的。”

尤宝珍大汗,恨不得一把抢了电话过来挂掉。虽然这也没什么,卓阅知道了又怎么样?但她就是会不好意思,就是心里面会有一点小小的不自在。

尤宝珍沉默。

她想,卓阅会不会认为是她教尤橙这些的了?原本,她是一点别的意思也没有的。

卓阅望她一眼:“我不是为了要你来谢我的。”

她只希望她的人生不用再费力就可以水到渠成,爱情,婚姻,家庭,幸福或者快乐,不用太辛苦去争取,自然而然该来的时候就来了。

“今天多亏了你,”尤宝珍说,“我该怎么谢谢你?”

人生不过六七十年光景,而她的前半生,她觉得实在是太累了。

深秋的气息已越来越浓了,一到十月底,气温陡然就直线降了很大幅度,尤宝珍却并不觉得冷,酒后的身体暖烘烘的,风吹在被酒精烧红的脸上,瞬时就清爽了。

方秉文恪守他提出的交往日程,第二天一早就发了封长长的邮件给尤宝珍,他到底是生意做惯了,时间和事件分门别类写得简单明了,一目了然,内容如下:

他们都没有开车,于是只好站在路边等车过来。

姓名:方秉文

尤宝珍帮着卓阅一起送走最后一批客人,卓阅让公司的人也先走了,然后才拖着她离开。

年龄:36岁

这是真正的宾主皆欢,一团融洽。

户藉:XXXX

她不用担心会走错路,说错话,她只需要做她自己,放松了下来,谈生意的时候,竟多了她自己都不知道还存在于身上的俏皮。

身高:179CM

站在这样的男人身边,自己也是风光无限的。尤宝珍觉得,她几乎是享受于,别人用异样的目光去揣度她和卓阅的关系,那种感觉,完全不同于她站在刘行之身边时候的谨小慎微与步步为营。

健康状况:良好,家族无传染病史,色盲病史,遗传病史,心脏病史

所谓的黄金男人,自有一种成熟得无与伦比的风韵。

家庭关系:父母:健在;父66岁,大学教授;母63岁,家庭妇女

撇开过往偏见,尤宝珍发现,这时候的卓阅是最富魅力的时候。

          儿子方志远一个,8岁,就读于XXX小学三年级四班;

午宴,还有生意,他自己的,她尤宝珍的。这些年的经营,商场上的利益得失,人心交换,他已经全数拿捏得恰到好处,几乎可以用如鱼得水长袖善舞来形容,那初开始时无从着手的窘迫与无奈,颓废和懊丧,都在他身上,点滴不剩。

后面跟着喜欢什么样的颜色,爱吃什么样的食物,有什么样的生活习惯,以及从记事开始经历的一些大小事件,无不列举得一清二楚。

正如卓阅所说,他把一切都安排得很好了。

其中并没有说到他的婚姻,关于他的婚姻,他只在最后面提了一句,前妻出国,外遇,因而离婚。

所以,安全感,大概在和卓阅离婚以前,那就已经缺失了的。

尤宝珍看着他的经历介绍,22岁出国,25岁结婚,然后30岁回来创业,那一年,大概也就是他离婚的年份。

即便是结婚,以她今天身份和年纪,也是必定要考虑离婚后自己财产保全的。

他没有给他的过去作任何总结,也没有对自己的婚姻做过任何评价,他介绍自己的时候,语气平板没有一点额外的情感色彩,平铺直叙,就像是复述无关人员的前半生。

而现在,她是确实更现实了,条件不如她的,她会不怀好意地揣测对方喜欢她是不是还有别的不可告人的目的,条件太好了的,她又觉得,他大概是不会把她当真而只是玩一场成熟男女之间的性爱游戏。

可是,尤宝珍把光标停在最后一句话,外遇,这一个词打出来,不知道他心里还会不会有痛楚,或者因为痛,所以才不忍多言,只尽可能想简洁地一笔带过。

心里却有点困惑,想她和卓阅在一起的时候,也总是会讨论离婚这个话题,但那时候,她从没想过它会真的变成现实。

她叹息了声,不知道该不该回一句话过去,对着电脑看了半天,最后还是关了。

尤宝珍笑。

方秉文中午的时候却打电话问她:“看到邮件了吗?还有什么要我补充的吗?”

方秉文审视她,这回不用装也一本正经了,他批评说:“哎,你太缺少安全感了。”

尤宝珍笑,他总有办法让你变得简单,无法多想,因而打趣:“还有一点,你好像忘记说了。”

“因为一旦离婚,那都是我自己的。”

“什么?”

“为什么?”

尤宝珍说:“你小时候尿过床吗?”

尤宝珍还是那句话:“我比较喜欢自己双手赚的,不喜欢人家奉上来的。”

方秉文哈哈大笑,一本正经地承认:“尿到七岁,好囧啊。”

方秉文看了她一眼,趁卓阅被别人搭讪的功夫,凑近了些说:“女人何必自己做得这么辛苦?搞定一个男人就好了。”然后挺了挺胸,“比如我。”

这下轮到尤宝珍大囧了。

尤宝珍自然知道是什么事,说:“好。”

尤宝珍不是方秉文,她实在做不出将自己的过去这样一览无余平铺直叙地进行从宽坦白。

卓阅道了谢,看着尤宝珍:“中午一起吃饭吧。”

在这方面,她也许要更含蓄一点,她希望她喜欢的那个人也是喜欢自己的,并且,会因为喜欢,一点一点记下自己的爱与憎,恨与怒。

卓阅淡然微笑,看在尤宝珍眼里,发现他实在很是欠扁,为什么感觉他拿笔单下来那么容易?而且一拿出手来,光投资额就让她仰望得很彻底。

都交待出来了,算怎么一回事?让他背下,让他刻在心上?

方秉文反应很快,马上先跟他道喜:“恭喜恭喜,最大的肥肉还是给你们拿到了。”

这种了解,太费力了些。

尤宝珍惊喜地转身,第一次觉得天上还是会掉馅饼的,她看着卓阅,开始很狗腿地觉得他的声音如此动听且悦耳。

可是她到底抵不过方秉文,伟大的方老板一日三次,早上她还在睡觉他就打电话问她:“尤宝珍,你早餐喜欢吃什么?中午呢?晚上呢?有什么不喜欢吃的吗?有什么是特别爱好的吗……”

“嗯,新的火车站和客运站建成后,我们打算在那里开一家全市规模最大的商业城,尤小姐将专门负责我们的VI设计和制作。”

中午她正想午休,他又打过来,罗哩叭嗦地问:“你喜欢什么颜色的衣服?你喜欢戴饰物吗?你热爱旅行吗?这么多城市有特别向往的地方没有?……”

“咦,你也跟他们有生意?”

晚上她准备给尤橙辅导作业,他不厌其烦地在电话里问:“尤宝珍,你读书的时候有暗恋过人吗?你喜欢哪个明星?你爸爸妈妈小时候打过你吗?……”

“不行。”尤宝珍也一本正经地应,“你知道和你吃饭得耽误我少赚多少钱吗?”

就是跟他一起出去吃饭,他也能拿出一个小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地记满了问题,然后拿出来一一问她,配合着尤橙在边上胡言乱语。

方秉文果然就咧嘴大乐,顿了顿马上收起笑,并肩和尤宝珍站好,一本正经地说:“唔,等下一起去吃个饭吧,尤小姐。”

尤宝珍觉得自己几乎要崩溃了。

不,太亲切了!尤宝珍摇头,违心地说,“那样子的你才比较帅。”

最后,她没有办法,按照方秉文发过来的格式,应付似的填了一封邮件给他。

“为什么?”方秉文很困惑,“是嫌我不够亲切吗?”

最后,关于婚姻,她这样写:前夫卓阅,相看两厌,所以离婚。

她吓了一跳,回头,方秉文眼睛亮亮地看着自己,她至今看着这样的方秉文都有点魔幻感,这次同样也不例外,轻轻咳了一声要求说:“我觉得你还是像以前那样对我比较好。”

她想,她不应该瞒着方秉文,因为他们都认识,所以她要告诉他她的前夫究竟是谁,这样,知道真相的方秉文还会继续下去吗?

一个声音突然凑上来:“咦,你好像很失望?”

相看两厌这个成语,几乎是她想了好久才想出来的,细想一想,越想越觉得,这对于那时候的他和她来说,真是最恰当不过的注解。

尤宝珍郁闷地叹了口气。

发出这邮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半了,她不知道方秉文到底有没有看。但六点钟的时候,他准时出现在她公司门口,并载着她去接了尤橙,然后按照尤宝珍的想法,去超市买好了菜。

现在,白日做梦的好像是她自己。

尤宝珍不喜欢天天出去吃饭,一来不卫生,二来也没有多好吃,三来还没自己做的营养。

她恨恨地想,他怎么可以那么成功?名利、金钱还有美女,而不过两年多前,他跟她说有一天资产过亿的时候他要怎样怎样云云,她还老讽刺他白日做梦。

所以,方秉文顺从地买好了菜,顺理成章地想正式登堂入室。

而且,她看了看周围的人群,看了看身边那些华丽丽的公司名字,再一次深深地妒忌了。

只是,尴尬的是,当他们三个嘻嘻哈哈地提着东西回到家的时候,尤宝珍发现门口赫然站着一个熟悉的男人。

尤宝珍混在人堆里看卓阅,总有点怀疑,台上那个谈笑若定气宇轩昂的男人是不是披着和卓阅同样的外皮。

前夫,卓阅。

卓阅公司的订货会,很好很盛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