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差得远了。”尤宝珍攀住她的肩膀,微微一笑。
艾微有点不相信:“哎,这是要成了的意思了么?”
今天还真是喝得太多了。
尤宝珍精神一振,忙不迭地应了,鞍前马后地送他出门,目视他的车离去。
正准备离开,刘行之打电话过来,接电话的时候她才看到刘行之的车尚未离去,正静静地停在前面不远处的暗影里。
电视台那位高层临行的时候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尤小姐好豪气,我们明日再联系吧。”
尤宝珍让艾微打车先回去。
宾主皆欢地散去。
艾微说:“你自己能行吗?”
艾微又在桌子底下拉了拉她的手,很为她担心,尤宝珍偏过头,对她笑了一笑。艾微自是不知道她的用意,她并不想今天能谈成什么,她只需要,让愿意怜惜她的人分出一分怜惜之心,这就够了。
尤宝珍说:“可以的,我今天这样是开不了车了,也不能送你,所以你自己小心。”
她真是拿了命在陪他们了。
“要不还是我送你回去?”
她喝下去,53度的白酒,虽只小小一杯,但也够呛。
尤宝珍摆摆手,拦了个车把她推了进去。
尤宝珍再倒了一杯酒,说:“哎呀,说错话了,不过不是老人家也算是阿姨辈啦,总之自罚自罚。”
整整头发,尤宝珍呼出一口浊气,尽可能保持平稳的步子。
半真半假的玩笑。
一近前,车门即时打开,尤宝珍正准备上车,却看到里面坐着的不仅有刘行之,还有卓阅同他的女朋友。
席上一人闻言,说:“尤小姐太伤人心了,你都要自称是老人家了,那我们这些真正的老人还要不要活?”
她顿了顿,直觉想撤,但转瞬知道不可以,借势坐了上去。
还真是客气!
刘行之吩咐司机开车,言明路线,卓阅的酒店竟在她家附近。
依卓阅的脾气,倒真想撕了她这层伪装的面皮,想看看她心里放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可他更清楚这是什么场合,于是也不看她,比她更客气地回了一声:“尤小姐真是客气。”
刘行之说完后就住了嘴,尤宝珍习惯性地接话,笑了笑说:“前日和刘太打麻将,我还以为您还要过几天才会回来呢。”
扬扬杯,同样的一饮而尽。
“最近输了不少吧?”刘行之看她一眼,“适当陪陪就可以了,你最近日子也不好过。”
她最后敬的,才是卓阅,她说:“卓先生,又见面了,卓先生前程远大,希望有机会能跟您合作。”然后又看了一眼他身边娇俏的美女,微微一笑说:“这位应该是卓太太了吧?真是年轻漂亮,让我这种老人家很是羡慕啊。”
他还真是一清二楚啊,尤宝珍叹息似的呢喃:“还真是什么都瞒不了您。”
士为知己者死,不管他们之间的关系所为的目的如何,总之这一刻,他还肯这样帮她,就算已不枉她前面的付出和跟随。
刘行之摇摇头,用很不赞同的语气说:“女人家的,喝那么多酒干什么?多学学我们卓总的玲玲,大杯不饮,小杯浅酌,这才有气质。”说着还回首看了下徐玲玲。
他的话为尤宝珍这几日颠沛流冷彻心脾的心注入了一点暖意,尤宝珍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
“哎,”尤宝珍嗤笑,“人人要都能有这福气了,这世界该少了多少乐趣?”然后硬着头皮转头,忽略卓阅深沉得有些可怕的眼神,也看了眼徐玲玲,认认真真地问,“玲玲小姐芳龄?”
很明显带了维护之意,这样她后面即便没有一饮而尽,也不会有人对她存有意见,但是,如果她杯杯到底,那么自然可以多赢得几分人心。
徐玲玲依在卓阅身上,细声细气地答:“二十三岁。”
不过也是耍了点小聪明的,首先敬的就是刘行之,刘行之举起杯子,语气温和,以一种老上级关心下属的体贴说:“小尤,女人家的,随意就好了。”
“二十三。”尤宝珍叹气,“真是梦幻一样的年纪啊。”
这些人,尤宝珍也多是认识的,她倒茶敬酒,一个没落地全恭维了一遍。
二十三,也正好是她认识卓阅的年纪。
她又微微笑了一笑。
尤宝珍很是纠结,卓阅也在,她不知道该不该探一探刘行之的口风。如果卓阅真是跟刘曼殊联手,那么她一问只怕就会露了先机。
一个人影走到他身边,在她面前顿了一顿,尤宝珍不用看也知道是卓阅。她的视线刚好够到他的手臂,也是这时候她才注意到,他臂上还挂了一个陌生的女子,身材纤细修长,青葱嫩绿,大略也是貌美如花的。
可这种机会,也很难得。
垂下眼睛,她退到一边微笑请所有人先进。
最后还是刘行之主动告诉她:“电视台那边也不是没有转寰的余地,问题是,你明天跟他们谈的时候,必须有足够能说服他们的理由,还有,价格总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的。”
可已经到这一步了,就算白忙一场她也到死撑到底。
尤宝珍叹一口气:“我知道。”
抬起头,刘行之的目光淡淡地扫了过来,她忙点头微笑,他只是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也许,是说她此举未必能够成事?
却忍不住抚额,有些头痛,她还实在想不出还有比钱更有说服力的理由。
她反过来握了握她的手,告诉她,没事的。
可是,如果真的再一次公开招标的话,大鱼小虾全涌进来,就算最后她拿到手了,价格也必定是相当离谱的了。
艾微也是辛苦,这几日陪着她辗转一个又一个饭局。
而她又是那样的势在必得。
艾微在一边拉了拉尤宝珍的衣袖,大概是说这下什么都没得谈了,失望之意不言自明。
这样说一会话后尤宝珍觉得酒意都要从喉咙口里冒出来了,带着饭菜的酸腐。车子里面香水的味道太过浓郁,后面的卓阅眼神灼灼地望着自己。
电视台的人员见到刘行之,自然少不得握手寒暄,问着都是吃饭放松来的,又自然少不得干脆搭伙一起。
虽然车厢里说话声从没断过,尤宝珍仍觉得这一段路真是冗长得可怕。
尤宝珍无可奈何。
她是最先下车的,勉强才能跟刘行之道谢然后说再见,她很想再客客气气地回头和卓阅及徐玲玲说:“认识你们真是很高兴啊。”然后客套地约请哪天一起吃个饭什么的。
前夫卓阅和刘行之等人也恰恰从另一道门里进来,两拨人马,狭路相逢,避无可避。
这才符合一个生意人优雅懂事的模样。
不过可惜,才一进会所,她就看到了最不想看到的男人。
但她再忍不住,踏到地面的那一刻,夜风袭来,吹得她被酒精浸泡的胃也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然后她就稀里哗啦地呕了起来。
不说结果如何,终于同意拨冗让她相请,已经算是愿意再给她一个机会。
她蹲在原处,有生以来似乎还是第一次吐得这么厉害,眼泪和肚子里的苦水一起落到地上——她不想流眼泪,但它已不受自己控制。
而且,她也未必就是满子落索,至少今天,她成功约到了电视台的高层。
晚上九点的街上,人来人往,大家都看到这个可怜的女人,正泪流满面。
可她这几日看着刘曼殊,哪一次不是淡定非常笑脸相迎?好吧,就是输,她也要输得光鲜亮丽。
尤宝珍也感觉到了这种好奇的注目,强自撑起身体,她一定要回到家去,她不想做被人参观的猴子,可想着尤橙还在公司,不得不再要打电话要小李帮忙把孩子送回来。
她真想骂一句刘曼殊,蠢货!
说话的时候,连舌头都好像已打结了的。
这一下,真正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呕吐以后,似乎醉得越发厉害了。
方秉文那边她都已经直接放弃了,她现在最想的就是抓住电视台的广告发布合约,可人家商量半天,今天告诉她,上面拿出来的方案是,干脆全市放开,重新招标。
踉踉跄跄地回家,差点摔倒,有人突然跑过来扶住了她,她想这世上还是有好人的,抬起头正要说谢谢,看到的却是那个本应该陪美女一同回酒店去了的前夫卓阅。
流年不利,她最近相当的焦头烂额。
前夫卓阅。
对尤宝珍来说,世事何止是物是人非,简直可说是面目全非了。
她恍恍惚惚地笑了笑。
火车落地,这个有尤宝珍呼吸的地方,陌生而又熟悉,可卓阅分明已觉得,很多东西,都物是人非了。
卓阅的声音冷冷的,他说:“尤宝珍,我倒不知道你的酒量有这么好了!”
事情完毕以后,他和刘行之一起回去。他此行主要任务是配合刘行之,赢得市政府对该项工作的支持,而王敏生则带着其他人转战他方筹备更齐全的第一手相关资料。
不要说白酒了,而且还是53度的白酒,她以前就是啤酒也不肯多喝一杯。卓阅说这话的时候几乎是咬牙切齿。
他不置可否,只含混地笑了一笑。
尤宝珍甩开他,站定了,心想她今天会这样到底是拜谁所赐呢?她看着他那张漠然的面孔,他眸子里燃着一团火,带着恨不能把她烧成灰烬的怒意。
倒是王敏生很认真地问了他一次:“这是打算要定下来了吗?”
即便是凭着酒胆,借着醉意,尤宝珍也知道这时候的卓阅是不能惹的。
工作之外,没有什么比有美女作陪更让人放松的了。
她转身往家的方向走去,卓阅从后面搂住了她,她不敢再挣脱,只好由了他,于是到后来,几乎是被他抱进了家去的。
徐玲玲是个意外的惊喜,她年轻活泼,比卓阅想象的还要善于和人相处,至少刘行之貌似很喜欢她。
卓阅把尤宝珍放到床上,她一摸地方,勉强又撑起来:“不行,我要洗澡。”
配合刘行之团队的考察,他们之间的工作也谈得相当顺利。
她含含混混地说着,一手撑在床上,另一只手开始解衣服扣子,卓阅几乎是哭笑不得,呵斥她:“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讲究啊?”
卓阅嘴唇动了动,他实在很想提醒她最好先去洗一洗,但他终究还是闭紧了嘴巴。
她这种奇怪的洁癖,她可以三天不拖地不搞家里的卫生,但不洗澡绝对不可以躺到床上。
“没关系。”徐玲玲笑着起身,往电脑桌前一坐,“网上也可以订的。”
尤宝珍摇头,身体滑到地上,卓阅忙又搂住了她。低头发现她上衣扣子已被全数解开,露出白色的内衣和她完美饱满的胸型,手指碰到的肌肤滑腻温热,他的身体几乎是立即就起了反应。
徐玲玲兴奋地在他脸上亲了个响吻,他跟着又提醒,“不过现在出去只怕买不到机票了。”
这时候的尤宝珍已经醉得一塌糊涂了,对这种情况毫无自觉也毫无反应。
他微微沉吟,想了良久,然后说:“好吧。”
她攀着他的肩膀,在他脸边轻轻磨蹭,温柔而娇媚地说:“我真是没有力气了,要不你帮帮我吧。”
“我不会影响你的。”徐玲玲仰起头,看着他,手指亲昵地刮着他的嘴唇,“我会乖乖的,好不好?”
卓阅觉得自己一下就被她给融化了,他揽过她的脸,吻上她的嘴唇——不过,味道还真是不好闻啊,卓阅想帮她洗一个澡还真是明智的决定。
卓阅语气平淡:“我是去谈公事。”
但是真正到了浴室他才知道这个想法有多愚蠢!
“带我一起去好不好?”
尤宝珍历来不喜欢用浴缸,她人懒,怕死了费时费地的整理清洁,所以家里物件样样都是力求简便易清洗。她今天喝醉了酒,连站都成了问题,又如何洗澡?花洒沾到她身上的水没有多少,他自己倒湿了个完全。
卓阅说:“嗯。”她应该是看到了他口袋里的机票。
干脆也脱了个光光,拖了张椅子进来抱着她一起洗。尤宝珍窝在他怀里,柔顺而安静,一副任他处置的模样,认识这么多年,她还是第一次这样,完完全全地只依附着他。
徐玲玲爬过来,很自然地把他的手臂垫在头下,手指一下一下滑过他的身体,犹犹豫豫地问:“你明天又要出差吗?”
心里忽然就平静了,这个身体如此熟悉,熟悉得好像从没和他分离,他仔仔细细地帮她打理,她的头发,她妆容未卸的面庞,她身上虽淡却不属于她的香水味,清水一点一点将她还原,还原成那个他还认识的尤宝珍,纤细的眉眼,秀气的鼻子,紧抿的嘴唇——她的皮肤确实已经不那么好了,商场的拼搏厮杀,外面的日晒雨淋,眼角下已明显可见细微的斑点,还有皱纹。
他问自己,还爱着她吗?
酒桌上,她说自己是老人家了。
可是,他想他更不能面对从别的男人怀里退出来的尤宝珍。
可那时候,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她也常说她老了。她不太爱照镜子,她活得从来都很随意,但偶尔也会心血来潮地捧着镜子研究半天,然后趴到他胸口上,很无力很委屈地扯着自己的脸说:“哎呀,卓阅,我真是老了啊。”过一会又很没道理地凶他,“但是你怎么可以还这么年轻?”
这样想起来,他又有点恼恨自己离开得那么迅速,或者,他应该等她醒来,问清楚。
那时候的卓阅,会翻出他更早以前的照片,无辜地回答她:“你看,我也老了很多了啊。”
他茫然,他还能怎么样呢?
他也老了很多了啊。曾经,他以为,他们能彼此陪着对方到老,慢慢地看流年把容颜转换,可爱,会恒久浓郁。
她问他:“你到底想怎么样?”
翌日尤宝珍在自己的大床上醒来,尤橙睡在她的身侧,脑袋微仰,一只手揽在她的脖子上,腿却远远跟着枕头一起打横——以一种奇怪而扭曲的姿势将她挤到床边,差点就要滚落床底。
他其实心里是存了一点疑惑的,她打那个电话,明明是在哭着的。
她稍微动了动脚就落了地,站起来,看着自己身上的睡衣,眉头微皱,可全身干爽舒畅,明显是洗过澡了的。
如果他想说点别的,她总是听也不听,即刻挂掉。
她有些佩服自己,居然那种程度还能回到家里,并且,将自己打理得这么妥妥帖帖。
卓阅清洗后穿上衣服,他很想去电脑面前看一看,登录一下QQ看尤宝珍到底在还是不在。电话她多是不会接的,即便接了,也是 “有事吗,橙子不在”或者“等一下”,公事公办的语气。
可是,为什么她一点也不记得了?
然后她也习惯,看着男人健美的身体在视线里晃荡,也未尝不是一种赏心悦目。
还有尤橙,女儿也穿着跟她同色系的睡衣,她已经完全都不记得了呀。
徐玲玲并不喜欢做爱后马上分开,她觉得躺在床上互相爱抚、呢喃,才更能余韵悠长,但卓阅从来就由不得她。
努力回想,回想,她下了车,然后呕吐,然后回家。是了,要回家的时候卓阅来了,想到这,她马上冲出房间,客厅没有,客房没有,他已经走了。
情欲尽释,卓阅习惯性地起床清洗,这都是前妻尤宝珍培养的习惯,根深蒂固。
那么,想必,她洗澡,尤橙洗澡,也是托他帮忙了。
他想着这些的时候,徐玲玲已经吻到了他的腿间,他闭着眼睛,感受着这个年轻女孩子带给自己的躁动,暗地里觉得自己的无聊,竟在这种时候想到已成为自己前妻的女人。
想到自己全身裸露在他眼里,想到他的手曾经那么近那么放肆地在自己身上到处游移,尤宝珍也忍不住的眼热心跳,可是又怎么样呢?这副身体他已不知看过多少遍摸过多少次了,大概现在是再也不会有兴趣的了,外面美女如云,肌肤之细腻柔美,她与她们相比,该是云泥之别。
尤宝珍是不喜欢这样的,A片里面最常见的口交她觉得恶心,从不去试,也不允许他试。
所以,他才那么淡定地放手离开了,毫无留恋与迟疑。
但面前这个女人,是不需要他去讨好的,她自会凑过来,伏在他的身上,像只慵懒的猫咪。她的技巧很好,水平也不错,她还从A片上、书本里学了很多很多的花样,并且就像他当年要求尤宝珍那样,希望将A片里的动作一个一个全部试演一遍。
她觉得自己真是想多了。
尤宝珍从来都是不情不愿的,她总嫌麻烦,做前要洗,做了后还是要洗。她最是犯困,一挨床就容易睡着,像个孩子似的。卓阅就常去吵她,偏不让她睡得安生,舔她的脸颊,舔她的鼻子,舔得她满脸满脸都是口水然后不得不醒过来,这时候,他才会去吻她,吻她的嘴,她的脖子,她身体的每一部分,她在他的身体下婉转呻吟,那个时候的尤宝珍,眼睛微闭,嘴角上扬,面孔红红的发出声声细细地娇喘……当然,偶尔她也会讨好他,那多数是他不高兴她做错事的时候,她不想道歉,于是用身体诱惑他,手触着他的背,慢慢近前一点,滑到他胸前那里,细细揉磨按捏,她技术并不好,七年如一日总会弄得他有点疼,可是他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原谅她,不由自主地放弃抵抗,翻过身去,抱住她,吻她,讨好她,然后,恨不能用尽力气地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去。
只是他为什么会过来呢?是想看看酒醉的她如何带好尤橙的吗?想到这里她又有些懊恼,她总是又失策了,她就那样把橙子丢在外边,一个人喝得烂醉回家,还不知道他会有多生气呢!大概又在他争夺孩子的问题上多添了她一桩罪状!
只有他认识的尤宝珍是个例外。
门锁啪哒一声响,从外向内推开,卓阅提了一大袋早餐进来。
其实更多的女人,生怕留不住身边的男人,会在身体和床上都使足了力气,哪怕就是一毕业就跟了他的徐玲玲也一样。
看到她,连眉毛也没抬,径自去了饭厅。
他洗好澡出来,徐玲玲已经又换了一件睡衣,丝质的睡裙,使得她美好的身体纤毫毕露,摆足了诱惑的架势。
尤宝珍刚睡醒的大脑有片刻滞后,搞不清楚这冒出来的人又演的是哪一出。
后来她说,大概这就是所谓的,一见生厌,不见又生念。
卓阅旁若无人地越过她进去了房里,叫尤橙起床穿衣,小姑娘昨夜睡得晚了些,拍打着腿想把吵得她不能安生的人踢走。
可是,她也有可爱的时候,他不在家,她会给他发短信息,说:“卓阅,怎么办啊?为什么你不在家我又想你了呢?”
从这一点上来说,女随母走,性格完全相似。
他便越不出去,粘在她的身上,她做出一脸嫌恶的表情。
卓阅干脆把尤橙抱了起来,坐好,她耷拉着脑袋连眼睛也没睁一下又倒了下去。卓阅无法,只好学着尤宝珍在她肋下及腿窝窝处挠痒,她果然就怕了,在床上翻滚着闪躲,最后实在不行,睁开迷蒙的眼睛,看清面前的人,嗔道:“啊呀,我讨厌爸爸!”
他想起尤宝珍,她从不会说这种话。他一待在家里,她总是很无奈地说:“卓阅,你好烦,你出去好不好?”
“好吧,随便你吧。”卓阅很无情地说,继续挠痒。
他笑一笑,搂住她的肩往房里走。
尤橙于是挣扎了两下,就完全清醒了,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坐了起来。
徐玲玲撒娇:“你不在,我也冷清。”
卓阅这才往衣柜里帮她找衣服,噼哩啪啦地翻了一件又一件,问尤橙:“穿这件吗?”
卓阅说:“陪老头老太太吃了个饭,我不在他们冷清嘛。”
摇头。
她仰起脸,看着他,有很真心的喜悦:“我还以为你不过来了。”
“这件?”
徐玲玲就曾经是这房子的租客之一,现在则是他的情人,独居在此——当然,徐玲玲更愿意理解为是卓阅的女朋友。
还是摇头。
徐玲玲对他的到来很是惊喜,这房子也是他的产业之一。有钱以后,有段时间卓阅疯狂地买房,带着一种着意弥补的狠劲。可买了以后如何处理又是一个问题,不想卖掉又不想空着发霉,于是装修好了后一一出租。
接着拿出了好几件,都不满意。尤宝珍终于看不下去了,走过去直接拿起一件,说:“就这件了。”
她叫徐玲玲。
接着就开始脱尤橙的睡衣。
买好票后卓阅开车直接去了另一个小区,那女孩子刚洗好澡,身上还带着浴后的水汽,穿着一件粉色的卡通睡衣,很可爱。
尤橙一边配合着换衣一边抱怨:“爸爸真麻烦,妈妈都挑好了还要我来挑。”
对于离开和失去的,人似乎更容易做到原谅和遗忘。
卓阅:……
也许,仅只是因为,离开他的是她,而不是他们。
尤宝珍:……
他痛恨自己,明知道是尤宝珍做错,他却还是控制不住地怪责父母。
卓阅买的早餐,尤宝珍照样吃得香甜可口,尤橙看到卓阅,一点奇怪的表示也没有,好像他来来去去,都是最自然的事情。
其实也是谎言,只是不想待在家里。不能否认,和尤宝珍离婚以后,他跟父母的关系都生疏了很多。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借口应酬,彻底不归,借口太累,好几天都不跟他们说一句话。
不过尤宝珍觉得还是有必要问候一声,尽管她也实在没胆子谢谢他帮自己洗了澡,而是客气地说:“你在这里,你那位玲玲小姐呢?”
他头也不回:“去订机票。”
卓阅给尤橙碗里挟了一个饺子,闻言答非所问:“徐玲玲。”
卓父问:“这么晚了还出去?”
“嗯?”
索性穿衣出门。
“她长得漂亮吧?”卓阅笑,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
何必在乎她一个尤宝珍。
尤宝珍一看就感觉他没怀好意,可也不得不承认:“是蛮漂亮的。”
是的,他不是情圣,他不留恋已经从他身边走过去了的人。世界上美女何止千千万,比她漂亮比她贴心的女子,多如牛毛。
“还很年轻吧?”
卓阅微哂:“把你儿子想得像个情圣一样的,你看我是那样的人么?那个单能赚多少钱,你看看姐夫如今有多热心就该知道了。”
是年轻,二十三岁呀,也不怕人家说他老牛吃嫩草。尤宝珍撇嘴,故意地:“可惜已过了十八岁。”
因为她们在那里,所以他才执意说动姐夫过去那边谈生意。
卓阅微笑,拉长了声音:“年轻漂亮啊。”
卓父说:“她们都在那里是吧?”
尤宝珍愣了半晌,这才知道,他原是气她来的。以前没离婚的时候她总是说以后离婚了怎样怎样,然后他漫不经心很为她着想似的来一句:“真要离婚了,我还可以算是堂堂钻石王老五,有的是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尤小姐你可怎么办呀,人老花黄,徐娘半老。”
卓阅挑眉:“怎么这样看我啊?”
这话说得多了,他一说她就想起来了,也不介意,只哼了一声,十分平静地回了他一句:“卓先生好福气,结婚的时候记得寄张喜帖过来,我一定会大红包恭喜。”
挂掉电话,卓父卓母眼神灼灼地盯着他。
这下倒轮到卓阅气白了面皮。
卓阅含混应说:“我知道了。”转而岔开话题,“我坐明天一早的班机,你跟刘书记先在那边好好玩一玩,放松放松。”
尤橙听尤宝珍叫他卓先生,觉得稀奇,笑嘻嘻地抬起头望着卓阅叫:“嘻嘻,卓先生诶。”
谎言嘴到即来,王敏生也不会去认真纠结真假:“昨天过来的,我说你不在算怎么回事?这事儿靠谱,刘书记对你提出的构想挺感兴趣的,要不你再过来我们一起好好谈谈。”顿了顿才想起他离开时说的理由,“你女儿没事吧?我说要是你前妻真没法好好照顾孩子,我看你干脆再把孩子要回来也行,都什么事啊,管不了当初硬要过去干什么嘛。”
卓阅没好气:“干什么?”
卓阅赶紧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手机摔坏了,我还没来得及去补卡呢。刘书记还在那边吗?”
尤橙睁大了眼睛:“妈妈为什么要叫你卓先生呢?”
卓阅这才想起,因为尤宝珍的电话他急不择路地返回,又因为她一直没再关心过旁的事情,像手机没电自动关机这种事,在他身上发生,几乎不可原谅。
卓阅很无奈,还真是母女连心,装作很凶地顶了尤橙一记:“快点吃,要迟到了!”
他起身去接,是王敏生打过来的,他有点生气:“手机怎么关机了?”
尤宝珍这厢已经吃饱进房里去了。
卓父在外面叫他:“卓阅,电话。”
没多久,卓阅也起身,到房里给尤橙拿书包,尤宝珍在整理一叠资料,见他进来,突然叫了他的名字:“卓阅。”
从此以后,她只是尤宝珍。
他没好气:“怎么?”
图像一如既往的沉默,看来她不在。卓阅看着她的QQ,平静地再点开,平静地在备注栏上更正:尤宝珍。
尤宝珍回过头,很真心实意地:“你很爱橙子的,对吗?”
那是过去两年里,他听到的她唯一说过的话。
卓阅心想,这不是废话吗?可她的神色看着有些软弱,语气温柔平和,他不由也放软了自己的声音:“当然,她是我女儿。”
可是,他却突然很想和她说一说话。尽管他也知道,如果尤宝珍在,她也从不会回他只言片字,哪怕只是一个网络上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符号,她最多只会点开视频链接,然后叫过橙子,告诉女儿,爸爸要和你说话。
我们的女儿。
也许,他从来都不值得她为他多费心思。
“我也很爱她。”尤宝珍说着走过去,抓住他的衣袖,“离婚的时候我就说过,我不阻止你来爱她,你永远都是她的爸爸,我也一直努力地告诉她我们都很爱她。”
他离开的时候,她一身酒气地回家,满是疲惫,她呈现在他面前的样子,永远都是最漫不经心的那一面。
卓阅忍不住握住了她的手,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恳切非常,露出少见的小女孩的情态,娇娇怯怯的,在三十有多的她脸上出现,仍然自然动人。
心里漫过一阵疼痛,想起她走在刘行之身边的样子,他一直以为她应该都是强悍而蛮横的,却不知道,她在其他男人身边,会摆出那样小女人的姿态,那样的她,从男人的角度去看,他知道应该如何形容:纤细、美丽、温婉。
可下一刻,她说的话却让他恨不得捏碎了她,她说:“所以,卓阅,我能求求你,放了我们吗?”
卓阅吃过饭,回房上网,登录QQ后习惯性地点开亲人一栏,尤宝珍的图像是灰色的,备注栏里仍然写着:老婆。
卓阅想,如果他这么年轻就得了脑溢血,死的时候一定要在墓碑上用大大的字写明:害我者,尤宝珍是也!
卓父卓母心满意足了,饭也吃得特别香甜。
三生三世都要纠缠于她!
现在是中秋将过,离年底也不过只有区区四个月了,两年多都等过来了,他们总算等到了儿子给了一个明确的期限。
他冷哼一声,甩开了她,他早就应该明白,这个一直对他张牙舞爪的女人一旦示弱,总是别有所图的。
卓阅一本正经:“这次绝对没有,年内一定给你们带一个回来。”
尤宝珍被他推得往后退了大步,这才站定,抵着书桌望着他,面色阴晴不定。
卓父看他一眼,很是不满:“又敷衍我们!”
卓阅很冷酷地吐出了两个字:“休想!”
卓阅在水流下的手顿了一顿,然后又接着流畅地洗完,抹净,走出来一边拿手拈着菜吃一边笑嘻嘻地说:“嗯,快了。”
此生休想,下辈子休想,下下辈子,大概她也休想了。
晚上卓阅回家,正准备去洗手吃饭,卓母端出最后一盘菜,问他:“你什么时候才不一个人回来吃饭啊?”
下次再相遇,他一定不会那么轻率地和她分离。
但这些,都不足以成为幸福生活重新开始的阻碍。
尤宝珍忍不住跳起来,叫:“卓阅!”
卓母有些高血压。
卓阅头也没打算回。
卓父的身体因为条件的转换已经好很多了,当年他是肺结核,职业尘肺,发现的时候就已经很严重了,卓阅他们之所以愿意回家创业,很大程度也是因为他身体的原因。
尤宝珍又说:“难道你真的要跟我再争一次吗?如果我什么都不要,是不是,你就会放过我,不再我和争橙子了?”
他们也都不愿再去想那个曾经成为过他们儿媳妇的女人,一想到她,就会免不了想起自己流落在外的孙女。和他们不明白卓阅不肯再婚的原因一样,他们同样也无法理解,当年儿子为什么就肯同意让那个女人把他们卓家的血脉带走。
卓阅完全听不懂她说的话,他阴沉地回头,语气森然地问:“有男人愿意要你了吗?你这么急着要我放过你?”
当然,那已经过去了的婚姻是算不得数的。
他们都太急切,也都很自以为是,听到的只是自己最在意的,往往就忽略背后更深一层的意思,尤宝珍这会愣了愣,说:“你在讲什么鬼话,什么有男人愿意要我了,不是你跟刘曼殊联手要置我于死地吗?”她皱眉,顺手从桌上拿起那一堆资料,“你知道为了这个我损失了多少吗?现在,方秉文跟我终止合作,电视台不再和我续约,甚至刘行之也要和我避而不见,刘曼殊这么咄咄逼人想让我倾家荡产,难道不就是你想让我变得一名不文然后好把橙子抢过去吗?”
对于卓家两老来说,如果这辈子还有什么遗憾,那就是,已经顺利立业的儿子卓阅还不肯结婚成家。
卓阅也皱眉,大怒:“我才想问你在讲什么鬼话!刘曼殊是谁?方秉文要跟你终止合作与我什么关系?刘行之避你不见又关了我什么事?我说尤宝珍你是言情小说看多了吧?你以为我到这里来就只是无聊地想跟你争女儿的抚养权吗?”
让她睡一会吧。
哎呀呀,他真是要气死了,这女人果然就只会把他想得这么不堪,卓阅怒气更甚:“我说过的,只要你一天不再婚,我就永远不跟你争,你以为我是你,说话总是不算话么?!”
她想自己是不是应该抱一抱她,但她实在困得厉害,翻一个身想要一点安静,含含糊糊地,她说:“让我睡一会吧。”
尤宝珍被他的气势挫得弱了一弱,在卓阅面前,她其实就是一典型的欺弱怕强的主,他发脾气的时候她扮乖宝宝,他要是没脾气了她就是凶狠无比暴虐非常的夜叉娘,嗫嚅半天,最后唯唯诺诺地说:“那是谁讲要不放过我的嘛?!”
她想,尤橙还真是不客气啊,连妈妈也不叫她了。
算是为自己的误解脱罪。
她想动,却没有一点力气,身边的人好像在低低地哭,叫她的名字:“宝珍,宝珍。”
卓阅真想要掐死她!他盯着她,几乎是怒不择言:“那么,亲爱的尤小姐诶,你该不会也认为我之所以住到你这里来,是为了想和你破镜重圆吧?”
卓阅回去的时候,尤宝珍还在睡觉,迷迷糊糊地感觉好像尤橙在吻她,口水沾了她一脸,吻得她脸湿湿的潮潮的,很不舒服。
尤宝珍这下醒了,立即抬头,坚决否认:“没有,绝对没有!”
在一起七年,他从来不知道,她有那样出色的天赋!
好马不吃回头草,这是他们很多年前就达成的共识,所以她才会误解他之所以过来是要跟她争女儿的嘛。
他觉得自己真是没事找抽,所以才会借着谈生意的理由去看孩子,去看她,那是自取其辱,离开了他,她几乎是自得其乐地周旋在各色男人中间。
卓阅再度想要掐死她!瞪她一眼,死死攥紧了女儿的书包,“砰”地摔门而去。
而这个女人,她可以只围着他转,心甘情愿的,眼睛里只有他一个人存在。
送尤橙到幼儿园后,卓阅去了宾馆。
她不像尤宝珍,她没那么倔强,对她也没那么凶狠,最重要的是,她从不随便忤逆他的意思。尤宝珍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她喜欢看书,喜欢上网,喜欢同网上一些他不认识也没有共同话题的人聊天,她不喜欢他打扰他,而有了孩子以后,她更喜欢孩子,她不喜欢他和孩子去争夺她的时间。
徐玲玲还在床上,见他进来,神情幽怨地望着他:“你去哪里了,怎么一晚上都没回来?人家在这里好害怕啊。”
这个女人,不但年轻漂亮,还很干净,他是她第一个男人,她的初恋,她的初吻,包括她身体的第一次。
“住宾馆有什么好怕的?”他说,语气并不温和,他不喜欢女人太过粘他,也不喜欢女人摆出一副过分柔弱的表情。
他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另一个地方,那里住着一个女人,就像那时候和尤宝珍天天开玩笑说的,除了我,还有谁会要你啊?你不像我,我一旦离婚,那就是钻石王老五,有的是年轻漂亮的女人围着我转。
可是,他恶狠狠地想,他也不喜欢尤宝珍那种要和他撇得一干二净的模样,当年还没离婚的时候她就是那样,坚强独立得他咬牙切齿,怀孕了想出去散步都可以不用他陪,半夜十二点孩子生病了如果叫他一声他没起来,立即就一个人抱着宝宝去医院了……她好像从来就没跟他说过她会害怕,就是看恐怖片也只会眼睛越看越亮,比看A片还让她兴奋非常!他有时甚至不怀好意地盼望她时不时来个头疼感冒的,只有生病了她才脆弱非常,她才会想到身边还是要有一个老公好的。
卓阅上了当天清晨最早的一班车回了家乡。
他现在也很想她生一场病,昨天晚上他就应该把她丢在浴室里不管不顾,让她被冷水泡一晚上,真动不得了,大概她也才会想到要求他了吧?
这个女人已经彻底不再属于他了,就像她说的,关他什么事了?除了孩子,他和她之间不再有一点关联。
真正是气死他了!
但他不敢。
她居然认为他会想让她破产!卓阅扯了扯领带,表情凶狠而阴沉,这表情甚至吓到了本来想撒娇哭诉他无故抛下自己的徐玲玲,她惴惴不安地僵在原地不敢动,好一会才怯生生地问:“你怎么了?”
他真想扯开她的衣服看一看,那身体上是否布满了别人的痕迹。
卓阅没理她,停了半晌见他表情微微缓和了些,她这才敢小心翼翼地凑近去拉了拉他的衣袖。
她把孩子放在外婆家里,到凌晨了才一身酒气回来。
她不想他觉得自己蛮不讲理,可是也不要把她忽略得这么彻底好吧?
他以为,她还在娘家,打电话过去,橙子却稚气地告诉他:“爸爸,妈妈已经做事去了,我在外婆家里啊。”
卓阅回过神,看着徐玲玲我见犹怜的样子,这个女人,是真的很漂亮,漂亮到第一次见到她他是真的有心动的感觉,他也很想试着去好好爱她,但为什么他总觉得他们之间缺少了些东西?
他曾以为,她那是需要他。
心里叹了口气,他现在真还没心情跟她在这里风花雪月,稍稍放柔了些表情,他把她揽进怀里,吻了吻她的额角,说:“对不起,昨天有急事处理,我这两天可能会很忙,也可能没时间过来,你要是想在这里玩,就出去到处走走吧,我让人给你找个导游,要是不想玩,你先回去也行。”
他不知道他来这里是干什么的,他只知道接到她那个近乎莫名其妙的电话后,他几经辛苦,辗转过来,从没想过会面对这样的情景——尤橙踪影不见,她彻夜不归。
这样的安排,算是妥帖非常了。
现在,她睡着了,眉心平整光滑,嘴角微微上扬,像在微笑。
徐玲玲隐隐觉得不安,说:“什么事这么忙啊,晚上都不能回来睡么?”
决绝而冷酷。
这不是宾馆么?他不总是要睡觉的么?
可是心里面,他是真的等着她回头的。但她一直没有,她最后拎着一个箱子,带着尤橙,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
卓阅不想瞒她,想了想说:“我女儿需要我。”
于是一切的手续都办得迅速而快捷,没给任何人反悔的余地。
徐玲玲脸色陡变,可她是何等聪明的人,马上温顺地投进他怀里,娇声说:“那让我也认识认识她嘛,你的女儿,我也好想认识啊。”
他就是被她那个样子激怒了。
她必须装作乖巧,她不能吃醋,这个男人她还没有完全把握住,她努力让自己忽略另一个他前妻也在这里的事实。
毫无挽留,也一句都没有解释,甚至他妈妈因她住院,她知道了,也只是一言不发,倔强地抿紧着嘴唇,既不道歉也没有提出要去看她。
可即便是这样,卓阅也丝毫就不给她机会,就像他从不提要带她去见他父母一样,他这会同样拒绝了:“不用了,你好好休息吧,我有事先出去了。”
她只是看着他,很安静地看了一会,然后意兴索然地说:“随便你吧,卓阅。”
他毫不留恋地起身离开,甚至带走了他身上最后一丝温热。
就像那年,她回家,他跟她说:“我们离婚吧。”
徐玲玲瘫倒在床上。
他恨不得掐断她的脖子,她难道不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吗?可是她却说,随便你了,卓阅,随便你了。
卓阅出门,径自就去了尤宝珍的公司。
卓阅看着面前的女人,不能置信她真就这样睡了过去。
她的广告公司取名为“真诚广告”,大约也就是她和橙子名字的谐音。不得不说,她这两年真是做得很不错了,在网上搜到她公司网页的时候,他甚至都有点吃惊,当年那个懒懒散散一味只喜欢窝在家里的小女人,居然有一天也会将一件事情做得这等风生水起。
她模模糊糊地睡了过去,心里只想着,等我睡醒吧,卓阅,等我睡醒吧,我会打败你的,我一定会打败你的。
今年开始,她甚至开始做起了媒体广告,那是他很多年前一直想做但没有做成的事情,今天她做到了。
她倒头就睡,任凭他捏着她的手,捏到她觉得自己的手好像要不属于自己了,几乎断掉。
想到这里,他心里又有些温暖,不管怎么说,离婚以后,她做的事情是他教会她的,她开的广告公司也是他曾经跟她一起畅想过的样子。
尤宝珍睁开眼,努力打起精神,可是酒精和极度缺少睡眠摧毁了她的神智,她连生气的力量都没有,她摆摆手,知道自己这时候是争他不过的,心灰意冷地说:“随便你了,卓阅,随便你了,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真诚广告的位置并不太好,地段有些偏僻,但面积很足,后面进深很大,都是加工场地,前边单独辟了出来做成了办公间,装修豪华高档。
“是不关我什么事,但是我记得我告诉过你,如果你再婚,或者哪怕只是有别的男人,我一定会再要回橙子的抚养权,不计一切,不择手段。”卓阅的声音冷得像是冰,最后一句话突然就冻醒了她。
卓阅推门进去,一个年轻而面容佼好的女孩子闻声抬起头来,客客气气地说:“欢迎光临,请问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
是啊,又关他什么事?他半夜三更跑到她家里,把她摇到头晕。
卓阅沉声问:“尤小姐在吗?”
尤宝珍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她只觉得他很吵,他把她摇得头晕,她皱眉,说:“卓阅,又关你什么事?”
“啊,你找珍姐的啊,能问一下有什么事吗?”女孩训练有素,面带笑容地问。
可刺眼的卓阅很明显不想这么轻易放过她,他走过来,一把拉她起来,抓着她的手用了很大的力气,勒得她生疼,他用力摇晃着她的身子,说:“尤宝珍,你这该死的,深更半夜你跑出去跟人喝酒?你穿成这个样子跟人去喝酒?你是不是疯了尤宝珍?你这样怎么能带好橙子?你这个样子,你有没有一点廉耻?……”
卓阅说:“就说我是卓阅。”
她捂住头,觉得灯光刺眼,站在那里的卓阅也很刺眼。
说了句稍等,然后拨了内线,卓阅听到那边接了电话,尤宝珍略微有些疲惫的声音传出来:“什么事?”
她干什么去了,尤宝珍觉得有点想笑,她干什么去了还不是要拜他所赐吗?尤宝珍抱过抱枕,意态萧然地躺倒在沙发上:“我很困了,想睡觉,如果你想吵架,明天请早。”
女孩子说:“有一位卓阅卓先生找你。”
卓阅当她说的是废话,喝问:“尤宝珍,这么晚,你干什么去了?”
“哦。”尤宝珍淡淡的,“请他进来吧。”
“你怎么进来的?”尤宝珍遮住眼睛,问。
对他的到来,她好像并不惊异。
她懒得开灯,也不想洗澡,脱了鞋子直奔沙发,还没躺上去,灯却突然亮了,卓阅站在卧室的门边,冷冷地打量着她。
卓阅进门,房间里未开空调,她额上尽是汗意。这几日天气反常回暖,热得厉害,她还是那般性格,能忍便忍,不爱空调,看在他眼里,近乎是自我找虐。
尤橙不在,家里头昏黑一片,窗帘把外面的最后一点光芒也完全遮住了。
卓阅回身,跟外面的女孩子说:“麻烦开开这里的空调,太热了。”
但她自己知道,不吃饱喝足,哪有力气再面对明天?
尤宝珍闻言皱眉,可什么也没说。把桌上资料稍微收拢了些,看着他闲适地坐下,微讽:“卓先生大老远的,不会就只是来吹吹空调的吧?”
摇摇晃晃起身,发现店家默默地坐在边上打盹,就等她一人清场。她想,也许在他们看来,她一定是一个奇怪的女人,凌晨三点多一个人跑出来吃东西喝酒。
卓阅摊手:“我还真只是来随便参观参观。”当然也想气一气她,“顺便想看一看你这公司值不值得我出手整垮。”
路过江边,夜市居然还没有收摊,河里面的小木船上点点灯火,勾起了她残存的一点食欲,于是下车,吃了个畅快淋漓,一个人还独喝了两瓶啤酒。
尤宝珍暗自翻了个白眼,好吧,是她想太多了,他一出现她的生活和工作就开始混乱,以至于忘了思考最基本的问题,比如,卓阅是不是认得刘曼殊,比如,即便没了旧情分,以他的性格也绝不至于狠绝如此。
回去的路上,寂静得有些可怕,只路灯冷清的陪伴着她。
但是,他也不要太小气了啊,他是男人啊。再说自从《妈妈再爱我一次》走红全地球后,无数言情小说不就是那么演的么?前夫回归,爱子/女被夺。
十足十一个输红了眼睛的赌徒样子。
尤宝珍耸耸肩,并未为自己的判断失误而道歉,可也没真的再出言挑衅他,低下头继续做自己的事情,一副任君请便的模样。
凌晨三点,她输得一干二净,只好推了牌散场,约好了择日再战。
但是,卓阅一直牢牢地盯住她不放,也不说话,也没有动作,她要是纸糊的,只怕现在早被他眼刀戳出十七八个洞来了。
她推倒牌,口里说着要重振旗鼓,而到最后越输越多。
其间艾微进来开了空调,见气氛有异,赶紧避之不及。
尤宝珍打起些精神,摸着那个莫名其妙插进一堆三饼里面的二饼说:“我一直以为这个是三饼呢,哪想竟是个二饼!”
尤宝珍终于忍不住,问:“你到底有何贵干?”
刘太太一边收钱一边说:“宝珍今天心不在焉呀。”
卓阅冷哼:“我说尤宝珍,你讨好那么多男人,求他们帮你解决问题照顾生意,为什么你从来就没想过要求一求我?”
她居然还胡了一个诈胡,清一色的对对碰,一手就去了近一千。
尤宝珍立即就爆了:“你滚!”
人常说,情场失意,赌场一定得意,可尤宝珍那天的手气奇差。
她对他还真是毫不客气啊。卓阅眼睛微眯:“如果我说我有办法解决你眼下的困境,你求不求我,嗯?”
她很干脆地说好。
尤宝珍怒极笑了,他不加那个“嗯”她还有可能会考虑考虑,他一加那个“嗯”她就想到他这肯定是想跟她玩猫抓老鼠的游戏呢。
到第三天,刘太太终于打电话给她:“宝珍,今晚上有空吗?一起去玩几把吧。”
继续爆:“你快滚!”
尤宝珍连着两晚都在同人打麻将,对方都是刘太太平素来往密切的朋友,当然,她也是夜夜尽输。
你滚啊你快滚啊这种话,还没离婚的时候她说得太多了,这会再讲同样的话,卓阅只觉有一种旧梦重温的通体舒泰,哪里还会再当回事?
就算是假象,也还是看得过去的。
卓阅很优雅但也很欠扁地微笑:“没事,我等得起的。不过,哎呀,我差点忘了,电视台今天下午好像要开会,以正式确定是不是要再度公开招标的事情……”
话毕拿出工具,细细给自己描妆,镜子里的那张脸,还算得如花似玉,笑一笑,又可以是一个精神抖擞的自己。
“什么?”尤宝珍差点尖叫,太阴险了,他们不是约了她下午再谈的吗?居然改了行程也没有通知她!太阴险了,敢情她的饭都是白请的啊?!
直到茶水冷却,尤宝珍一饮而尽,拨了内线给艾微,声音又是干练如初:“通知财务给我提五万现金出来,我晚上要用。”
尤宝珍哗啦把资料推开,也不看了,直接拿包走人,看也不看某个准备要看好戏的人一眼。
可心情毕竟慢慢好了一些。把脸敷在杯沿上,温热的蒸气使疼痛的眼睛舒服了很多,眼角的皱折也似一下就平整了。
她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反正这事再拖下去,肯定是夜长梦多!
尤宝珍想,她真是年轻。
尤宝珍一上车,卓阅也跟着坐进了副驾驶。
她说得很用力,也很坚决,还很自信。
尤宝珍忍不住睇他:“你很闲吗?”
艾微说:“珍姐,我有种感觉,这一次,我们一定能走过去的。”
卓阅眨眨眼睛,表情轻松惬意:“我等着你来求我啊,看在我是你前夫的份上,我才好心等在这里的呢。”
尤宝珍想,她有那么好吗?
他既然如此笃定,商场磨练,尤宝珍很快作出反应。她很清楚即便现在自己去了电视台只怕也是空的,她也很想打电话给人家问一问情况,可如果对方干脆不接或者百般推脱反而让自己处境更糟。
艾微也想到她们初次见面的情景,忍不住笑了笑,说:“珍姐,我一直觉得,你应该就是我心目中最完美的女性了吧?坚强独立,毫不退缩,勇气十足,好像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好像做任何事都能让人感到耀眼夺目。”
当机立断,她就坡下驴,干干脆脆地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一直到今天。
“求我。”
快两年了,两年前,尤宝珍那时候还才刚起步,人很不好招,在人才市场坐了快一个上午收到的简历都不足十份。然后她就看到了艾微,一个刚毕业的女学生,全身上下都带着一种鲜嫩的稚气,在听她忽悠了半天后,以初生牛犊不畏虎的姿态看着尤宝珍说:“尤小姐,我决定了,就跟着你一起干吧。”
我日,尤宝珍在心里骂,说得好像在床上叫春一样!她捏了捏拳,问:“怎么个求法?”
艾微说:“快两年了。”
“你怎么求他们的,那就怎么求我。”卓阅看着她,眼里是赤裸裸毫不掩饰的“我就要强迫你”。
尤宝珍突然问她:“艾微,你来公司有多久了?”
他是一心一意要让她无所遁形了,尤宝珍从牙齿里挤出一句:“无耻!”
艾微叹一口气,端了杯热茶走进去。
卓阅愉快地接受了这种辱骂:“尤宝珍,看在橙子面上,其实无条件帮你都可以。但你对我的态度太差,既然你一直都把我想得那么卑鄙,不如我就卑鄙到底吧。我倒是想看一看,高贵迷人的尤小姐,接下来打算怎么样无耻地来讨好我。还有,请相信,这世上,能力挽狂澜的人,有,但是不多,哦,不过肯定不会包括你那位视清誉如生命的刘行之;能起死回生的时间,也有,但也不多;所以,好好地想仔细了,但是不要浪费太多的时间,我看……嗯,三分钟吧,这已经是我等你的极限。”
尤宝珍已进到里间,坐好,背朝着墙面。
尤宝珍说:“你威胁我?!”
一抬眼,艾微看到尤宝珍的脸色,有些吃惊,再磨了一会就挂了电话。
“嗯,你要这样想也可以,计时开始了哦。”
小李他们在赶做其他颜色有损的广告,艾微在跟电视台的人通电话:“李先生,帮帮忙啦,虽然钱是万能的,但钱也不一定就是万能的啊,何况我们前面都合作得那么愉快。”
……
但没想到,开着开着,竟习惯性地又去了公司。
“一分钟。”
她驱车离开,本想是回家睡觉,睡它个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不省人事最最是好。
“一分半钟。”
如果卓阅真那般无情再把女儿也从她身边夺走,她一定会死的,死在他的面前,以最惨烈的姿态。
“两分钟。”
心想,就这样去吧。
……
电话响了又响,她没有接,甚至连看都不想看。总是公司里又有什么事了,乌七八糟的,她不想管了。
“十数倒计。”
好半天,全身无力。
“十、九、八……”边数卓阅边开始解安全带,神情愉悦,仿佛你不要我帮忙我还可以省了大麻烦的样子。
连她自己也暗暗惊异,到这一刻才发现原来平日里竟积聚了这许多的辛苦和委屈。
“一。”卓阅数完,开门,撤人,毫不留恋。
借着这不合时宜的眼泪,她伏在车子里干脆放声痛哭,一直哭得脸皮像被锵水洗过,木得都不像是属于自己的,眼睛就更是肿得厉害,几乎都快要睁不开。
“请等一等。”下车瞬间,尤宝珍叫住他。
她挂了电话。
两个人都同时呼一口长气。
她想起他那张漠然的脸,一下子没有了全部的勇气。
卓阅回头,坐定,尤宝珍一脸甜笑,变脸如翻书,前妻水平之高,连他也不得不感到惊叹。
她突然觉得没有意义,和他理论,和他争论,就像那一年,他说要离婚,他那么孝顺的人,看着她抛家弃女毫无责任地离家出走,还把他妈妈气得住院,真正是罪无可恕。
尤宝珍很客气,很礼貌,但也很平易近人,娇娇媚媚的模样,确实是她在其他男人面前的样子:“卓先生,请问想去哪里放松一下吗?我知道有个好地方,要不要去?”
我怎么了?尤宝珍苦笑,多会演戏啊。
卓阅眉毛也没抬一下,很随便地说:“好。”
卓阅的声音听着有点急,他问:“你怎么了?”
尤宝珍在心里温柔地骂了一句:你大爷的!
你到底想怎么样?为了尤橙吗?为了她,你真就可以下此狠手吗?离婚以后,尤宝珍从未哭过,可这一次,她实在是忍不住,可恶的卓阅,他总是有本事让她无比痛恨,然后又让她没有理由的软弱。
车载着卓阅驶上城市最宽阔的主道,等绿灯的时候尤宝珍看了下时间:九点三十八分。电视台下午两点半上班,中间差不多有四个半小时的时间,只稍微犹豫,尤宝珍就决定了去处。
“你到底想怎么样?”她嘶声问。
尤宝珍要带卓阅去的地方是这里很出名的一个休闲场地,是真的天上人间,美食够精,美女无数。就是路程有点远,在城西的最尽头,过一座大桥即到。
卓阅问:“怎么了?”
这个城市的全貌从地图上看很像一个鸡蛋,而那个岛就是鸡蛋里面多出来的一点蛋壳,四面环水,一面面桥,环境还是没得说的。
他的声音嗡嗡的,像没睡醒,又像是在某种密闭的空间里,他好似很意外她会打电话给他——但谁知道这是不是装的,她哑着声音,叫他的名字:“卓阅。”
尤宝珍陪人出去,刚开始的时候完全摸不着头脑,能够做到像今天这样遇神杀神,见佛杀佛,摸透对方心里,还是摸爬滚打的结果。
尤宝珍急转方向盘,车子逆行掉头,她觉得手脚打颤,勉强开了一段路程,再忍不住,掏出手机打给卓阅。
比如像刘行之,他身份特殊,所以一般比较喜欢打高尔夫球,或者去一些高档会所,那里保全严密,来往人员相对简单,更重要的是,会严格保守客人秘密;而方秉文,因为是旅日归来,再加上相对年轻很多,他喜欢酒吧、钱柜等年轻人聚集的地方,而且即便是打牌也要有很多高素质的美女作陪。
而这世上,大约也不会有人比卓阅更了解她。
这个卓阅,尤宝珍依照过去对他的了解,他不爱打牌,也不喜欢纵酒,他喜欢跟人一起唱歌,也爱有人陪他吹牛,间或游泳健身,但他很挑剔,所以有一个必要前提条件就是,环境一定要够好。
除非这个人一定要把她整垮!
尤宝珍琢磨着他现在的身份,大概什么场合都是见惯了的,若选的地方没点特殊他也看不出她用心良苦。
除非有人帮她。
车子在进岛的入口停下,为了保证岛上原始的味道,所有车辆都在入口停下,另外转乘里面专门的环保车辆进去。
心里顿时一阵寒意,刘曼殊有这种能力能置她于死地?
所谓环保车辆就是:
他一出现,她的世界就开始乱套,她辛苦建立的东西在他眼前眨眼就可以灰飞眼灭。
“骑自行车?”卓阅怀疑地看着她。
于是寻找源头,总觉得是卓阅暗害了她。
“嗯。”尤宝珍微笑,点头。
她坐在车里,看街上车如流水从面前过去,红绿灯在眼里就像一个变幻的高塔巨人,令她深感畏惧。
她不会骑自行车,以前不会,现在照样也不会,所以她脸不红心不跳地要求:“我不会骑,所以你还得带我。”
尤宝珍从未觉得这般无力。
卓阅惊讶,笑:“我以为你已经修炼成精,什么都会了,原来还是有你没练成功的啊。”
这个世界一下子都抛弃了她。
尤宝珍由得他取笑。
原来她正被逼着在相亲,没一点好气。
卓阅带着尤宝珍一路前行,这里环境很好,绿树成荫,桂木成林,正恰逢八月时节,桂花香气浓郁,馥郁迷人。
小敏说:“正好,随便找个男人嫁了算了,一起一起。”
只一点不满意,卓阅很遗憾地想,这路太过平整,连一点想做坏事的坑坑洼洼都没有。
于是毫无道理地打电话给小敏说:“我要破产了我要破产了。”
尤宝珍端坐车尾,抓着车座,连他的衣服襟子都不碰一下。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神经过敏,不然为什么她会认为刘太太在逃避她?刘行之出差,什么时候要刘太太作陪了?
还在路上的时候尤宝珍就打电话订了一个小包厢,现下是白天,又非节非假的,客人不多。他们一到,自然有人上来把他们引进房去。
尤宝珍觉得自己已被逼近悬崖,偏偏这时候打电话给刘太太,对方说:“没空啊,宝珍,你知道,这刚过节,我们家老刘又要出差。”
卓阅看了看地方,还很满意,这里的房子建得都很独特,三面环水,一面临园,还是个温室花园,园子里百花齐绽,蝴蝶翩飞,意境营造得颇足。
全不顾念平日她辛苦孝敬的旧情,一起吃喝玩乐的时候,拍着胸脯保证全力支持的“朋友”,此刻笑着准备看她和刘曼殊毫无道理的厮杀。
尤宝珍拿过遥控器,给他演示:“按1键,这边会出现一个小小的圆型舞厅,你可以在里面唱歌,也可以跟人跳舞,如果需要乐队服务,按5键会有人过来;这里,如果你嫌这环境不好,就按2键。”窗帘徐徐拉上,是深而厚的黑色帘幕,把外面日光遮尽挡光。天花板也迅速动作,呈现出一副璀璨的月夜星光图,包括帘幕上的星星都是用LED制成,成本高昂,当然,物值非常,空间随之陡然一变,似乎只需伸一伸手,天即可触。
很简单啊,想要发布权是不?谁多给钱就给谁啊。
尤宝珍继续说:“这个环境,呃,你可以坐在里面优雅的聊天,也可以畅快地喝酒,当然,如果想体味天作被地当床的味道,请转过那道屏风,一定是逼真得会让你产生错觉。”
电视台的人却又和她大打太极:“尤小姐,你知道,这年头都是经济说话。”
一句话,不需要担惊受怕,也可以深刻体验打野战的激情光景。
尤宝珍几乎丧气而回。
尤宝珍堪堪介绍完,门铃响了,她按了遥控器上一个键,服务员推了一车精美小食进来,跟在车后的还有一个水灵鲜嫩的美女,美女还真是美女,年轻,漂亮,柳腰款摆,酥胸微露,看脸蛋,清纯可人,看身体,唔,连上帝也会犯罪。
方秉文终于回头,嗤笑:“你以为这是演电视剧吗?给你五分钟我就能改变主意。”顿了顿语气相当毒辣,“尤小姐,不要把自己当成无比幸运或者是无敌万能的女主角。”
尤宝珍接过推车,付了小费,拉着美女走到卓阅面前说:“美食和美女,一个裹腹,一个陪聊,并且会满足卓先生所有合理不合理特殊和不特殊的要求,而且,费用已付。”
她咬咬牙:“我只要五分钟就可以了。”
说罢,鞠躬、微笑,退场,卓阅几乎措手不及,未及反应,就只看到了尤宝珍优雅闪在门外面的背影。
方秉文没理。
门合上,尤宝珍默默数数。
尤宝珍诚恳地说:“我希望方总能拨冗给我一点时间。”
“一、二、三。”
方秉文在上洗手间的空隙里终于看了一眼尤宝珍:“尤小姐,我记得我已经通知财务给你们结款了。”
三字未了,门被推开,美女一脸无辜地走了出来,里面卓阅在喊:“尤宝珍,你给我滚进来!”
不是忙碌,是厮杀。
“啊,卓先生可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吗?”尤宝珍比那个被退货的美女还要无辜,问,“或者,你嫌一个不够?啊呀,我记起来了,很多年前卓先生跟我说过,男人要是能一夫多妻就好了,最好,唔,同时娶她十几二十个,要不,我就帮您再多叫几个?十几二十几个没有,十个八个我还是付得起费的。”
好久了,她没试过要这样全副武装全力以赴地进行拼搏厮杀。
“尤宝珍!”她这时候居然还敢调侃他!卓阅怒极反笑,这女人,是存心要来挑衅他的了,他走近去,搂住她的腰,“如果你记得很多年前我说过的话,那么你一定也记得,我比较喜欢良家妇女,最好,”他的手指在她背上轻轻摩娑,很满意地发现她的身子微微起了颤栗,“像你这样的。”
幸好尤橙硬是坚持要留在外婆家,四天时间,她可以毫无顾忌地左冲右突。
他的力气很大,尤宝珍半分都无法推却,只好垂了眼睛,说:“我不年轻了。”
想到这,她眼皮一跳,立时就有一种要灰飞烟灭大难临头的感觉。
“无所谓,好用就好了。”
尤宝珍说到这里,心想要死了啊,以刘曼殊今天这种财大气粗贴身跟进她死磕的模样,刘行之那边不会再出问题吧?
尤宝珍怒,可戏既然已经演到这里了,谁先撤退谁就是认输,她仰起脸,顺势反攀了他的肩膀,望着他,声音柔媚如鹂:“如果,连用也不好用了,卓先生,你还要吗?”
不得不做,不然后果相当严重,因为没有预料到这一出,她们跟客户的广告发布合约私下已经签到了明年年中。
卓阅这回没应,只目光沉沉地望着她。
紧急开会,议题只有两个:一是,尽可能地挽回方秉文,二是,一定要争取到电视台的广告发布权,否则,无法想象从刘曼殊手里讨饭吃是什么个状况。
尤宝珍毫不犹豫地吻上他的嘴唇,他的嘴唇,还若那时一样柔软甜蜜,这男人的唇,即便最干燥的季节也能一直光泽水润得让她妒忌。
啊,冤孽啊,她想。
他未有回应,只一直紧紧地搂住了她,紧得她都快无法呼吸,腰像要被他生生折断了似的。
尤宝珍啪就挂了电话。
闭上眼睛,她努力而生涩地亲他,他的嘴角,他的唇瓣,像记忆中很多年前两人亲吻那样,可这回挤进去的,是他咬得紧紧的牙齿,她撬不开,于是僵持着也不肯放弃。
谁知那边的肖书明同样的满头是包:“宝珍,我也被她搞得很是麻烦啊,正想打电话求你腾出手来救一救我呢。”
她终于腾出了一只手,解开了自己的衣服。
忍不住打电话给肖书明:“兄台,麻烦你跟你前妻讲明我们一点关系也没有好不?你知不知道你扔了个好大的麻烦给我啊?”
卓阅终于放开了她,冷冷地打量着她。
尤宝珍想,这还真是无妄之灾!
尤宝珍站直了身子,望着他,依旧微笑:“还要继续吗?”
还是死脉。
已有微微讽刺的味道。
她早就筹划好了,而且一旦出手,务求一击得中。
卓阅说:“你真不要脸!”
尤宝珍闭着眼睛来回过滤这所有的信息,突然觉得自己在BA教训刘曼殊的那些话相当可笑。
尤宝珍还是微笑,微笑成了她现在唯一的表情,她整整衣服,好整以暇地坐下来,从盘子里抽出一支烟,点燃了——这个动作,她练了很多次,终于能有小成,像一个高贵的雅痞,据说这是女人最魅惑的姿态,她朝他吐出一个烟圈,嘲讽道:“你不就是想看一看,过去几年我是怎么从男人手里谈到一笔笔生意的么?现在,我告诉你了,就是这样,先花钱请别人代劳,如果不行,就用自己顶替,当然,如果对方想要的话。……那么,对这结果,我高贵而尊贵的卓先生,你满意了吗?”
刘曼殊还真是跟她死扛上了。
她也想像他那样,好好找一个良家男人,恋爱,结婚,或者还会再生个孩子,但是,她是女人,生意场上,更多了一项她不想用也被逼要用上去的资本。
“BA。”艾微说出了一个尤宝珍绝想不到的名字。
卓阅闻言脸色沉得像块铁,走近去,抢走了她手上的烟,丢在脚底碾碎,垂头坐下。
“谁?”尤宝珍疑惑,外来念经的和尚?
好半晌,两人都没再说话。
“而且报价优于我们很多。”艾微继续说,“重要的是,你知道这家广告商是谁吗?”
最后,还是尤宝珍受不了这种沉默,开口说:“卓阅,算我求求你,帮一帮我。”
“什么?”
她最终还是向他示了弱。
正琢磨着要从哪里入手,艾微带回了从电视台探听到的消息:“珍姐,他们说是有另一家新获得发布资格的广告商进入,并且他们谈的是整体的广告发布权。”
卓阅这才抬起头,看着她,目光里有让她惊慌的忧伤,他问她:“尤宝珍,我们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忍不住又在心里把刘曼殊狠狠问候了一遍。
他们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这是一块好大的肥肉,几乎占了她公司全年利润来源的40%,尤宝珍知道要想再攻下来,难度可想而知。
他们也是有过最美好的时间的,那时候刚刚认识,一起吃夜宵,一起手拉手散步,他背着耍赖不肯走路的她去看每年一度的焰火晚会,跨越好几个街区。灿烂夺目的烟花碎末里,他低头看她,她脸上含笑,眼睛里,倒映着的是闪闪烁烁的璀璨星光。
尤宝珍看着电话,心想,老说什么日本人说日本人说,方总你还是不是炎黄子孙呢?
他吻她,他爱她,在刹那芳华的尽头处,也是曾许下一生一世的诺言的。
再不听她说话,也不跟她见面。
可他们,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可是方秉文不听,他说:“尤小姐,对日本人来说,只有‘好,我一定会做到’,而没有‘对不起,我下次会努力’。”
他像个嫖客,她像个妓女,各怀目的地防备,各有所图地接近。
她有合理的解释。
尤宝珍怔怔无言。
好吧,尤宝珍也觉得,让一个漂亮的美女嘴角掉皮,脸色变异是不好看,可也没严重到必须不再合作的地步不是?
她没有跟他一起回去。卓阅问完那句话,没有得到回应,然后就一个人先离开了。
尤宝珍广告画安装上去后专程跟方秉文报备,这位拽拽的方总说:“尤小姐,我没觉得我们还有合作的必要,先是进度延后,然后是广告画挂上去脱色,已经严重影响到了我们公司的形象。”
他没回答她要不要帮她。
还有信誉。
尤宝珍一个人坐在房里头想了好久。离婚以后,她想她也是后悔过的,那么骄傲地离开,一个人在这个城市里左冲右突的时候,再不可能在人群散尽灯光隐去的时候抱着一个人喊累;也没可能受了委屈以后无所顾忌地窝到一个人怀里哭泣;吃饭的时候也没有一个人在旁边挑剔地说:“尤宝珍,你放的盐是不用钱的吧?”或者说,“你怎么不放点鸡精啊?”或者说,“尤宝珍,你怎么可以这么懒,炒菜后把锅也顺手洗一洗嘛。”
当然,刘曼殊这样做还有一点,因为她相信,尤宝珍损失的决不只是一点钱财。
只是,一直找不到那个人,就不得不也习惯了,以至于那悔意也就淡了。
从这方面来说,她完全聪明得让尤宝珍意外。
世事如棋,落子无悔,总有一些人要为年少轻狂买单,也总有一些人必须为自己当初的轻率负责。
也亏了刘曼殊,前面的小单都做得有模有样,按质按量,原来就蛰伏起来就等着这致命的一击。
所以,婚既已离,他们也永远都无法回到过去,再问这个问题,还有什么意义?
损失的都是钱啊,尤宝珍心痛得要命。
尤宝珍一个人把所有的东西吃得干干净净,卓阅曾经说过,浪费粮食,十分可耻。
出现这种事情,补救的办法只有一个,立即返工,重新安装制作。
这么多年了,她一直都可耻地毫不留情地倒掉剩饭剩菜,却把这个观点十分彻底地贯彻给了自己的女儿。所以尤橙吃饭,你给她盛多少,她从来都会吃得一粒不剩。
尤宝珍没觉得这话是种威胁。
她总算欣慰。
刘曼殊的声音慢悠悠传来:“是么?那尤小姐我们就拭目以待吧。”
东西太多了,她吃得很撑,腰腹鼓得像随时都要把裙链撑开。
只是拿钱买教训,到现在还出现这种事,尤宝珍觉得自己真是不可原谅。
她慢吞吞地起身,出去结账,走人。外面阳光耀眼,热度惊人,她有些奇怪,都这时候了,为什么还会有这么毒辣的太阳。
她决定闪人,刘曼殊要自毁长城,她再大能耐也没有办法。
天气预报说,是因为台风要登录了。
白瞎了肖书明那么多年的努力经营,到这女人手里,根本就是一玩具。
可台风从来就卷不到这里,但每次来之前,总会连带着把这里的天气也弄到乱七八糟。
尤宝珍摇摇头,看着刘曼殊,很真诚地说:“刘小姐,我一直觉得你是个聪明女人,可是我现在才发现,你脑子里根本就是一团浆糊。拿生意当儿戏,你这公司,我看也是不太长久了。”
自然是有人会送她的,她婉拒,吃得太饱了,总要消化消化。
好吧,当她天真了一把。
走在路上的时候,手袋里电话响了起来,艾微在那边气哼哼地说:“BA的刘曼殊跑到公司来了,说想看看到时候花多少钱可以把这里买过去。”
尤宝珍倒不如她意了,这种事情清则自清,外人永远解释不清,尤其是面对刘曼殊这样的顽固分子。
艾微用尽一切可能的形容词告诉她刘曼殊有多小人得志。
话说得尤其难听,简直是不刺激得她血压升高绝不放心。
尤宝珍笑了笑,只说:“就让她蹦跶吧。”
果然,刘曼殊又提出那八百年前的事情:“和你做生意?我宁愿关门大吉!你这种女人,也只配跟男人去上上床,和你做生意,我怕掉了身价!”
蹦跶过度,也是会乐极生悲的呀。
“这是生意。”尤宝珍不得不提醒她,她突然有些后悔,来找她,分明是自己脑抽。
挂掉电话,她慢慢继续往回走,脸上一直挂着梦幻似的笑意。她偶尔会停下来,窜到边上去看远处温室里开得灿烂到极处了的花,那些花她很多都不认识,但并不妨碍她看得津津有味。
她慢悠悠地说:“尤宝珍,我不是肖书明,你的钱我还不屑去赚!”
这多像乡下。
刘曼殊不紧不慢优优雅雅地描画着指甲,她的指甲修剪得还真是漂亮,碧绿的颜色,白色的花纹,就像尤宝珍在动物世界里面看到的最毒的蛇。
这一刻,她多像那时候的自己,压力缠身的时候躲到乡下去,假装自己只是个无忧无虑的过路客,没有还买不起房的烦恼,坐吃山空的恐惧,还有,孩子一天天长大一天天消费增高的忧虑。
果然说这话的时候心情很是不爽。
她只是单纯的个体,还没有融入到这个世界里去。
“你故意的!”尤宝珍说完,才觉得这句话多么耳熟,好像一天前,她才同前夫卓阅讲过的。
回到市区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她冲到BA,刘曼殊像是专程在等她似的,看着她说:“咦,你今天才来?我三天前就开始等你了。”
尤宝珍先去接的尤橙,然后再去了一趟公司。最近没什么事做,前期都太辛苦,尤宝珍就放了他们好几天的假,就是艾微也要从明天开始休息了。
刘曼殊现在就只这点水平了吗?
尤宝珍检查了一下公司的设施,然后再带着尤橙离开,去超市买些菜和日常用品。
这幅画,是交给BA做的。
转到用品部,尤橙跑到文具用品那块要了一盒蜡笔,还有一本素描薄,因为不想从自己的钱包里掏钱,尤橙先乖巧地讨好她一番说:“妈妈,你帮我买这个吧,等我长大了,我会用好多好多钱来养你。”
心想难怪方秉文他连老人家这种冷幽默都说出来了,就是她现在看到,她也很是不爽。
尤宝珍失笑,毫不容情地戳穿她:“不就是想要妈妈付钱吗?直说就好了嘛。”
尤宝珍站在高架桥上看着在风中兀自飘荡得欢快的广告画。
也不知道她从哪里学来的拐弯抹角。
艾微打电话过来说,电视台那边的广告发布权要到期了,对方没像往年那样主动来问她们还要不要续签合约;同时方秉文打电话说他老人家很是不爽,因为新制作的广告画,掉色了。
尤橙吐了吐舌头,拉着她的手在她身上不好意思地蹭了蹭。
只是可惜,尤宝珍的假期也注定过得并不顺利。
等到了车上,打开书包的时候她又开始检举揭发:“妈妈,今天刘文萍抢了我一朵花。”
再说了,于她来讲,如果前夫样样顺利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还真是叫人相当不爽呢。
尤宝珍问:“什么花?”
她很高兴,和她一样,女儿也是他的命门,夺走女儿果然让他情绪异常波动。
尤橙说:“就是那朵花,戴在我衣服上的,白色的,我告诉你我好喜欢的啊。”
她说“是啊”,很愉悦地挂了电话。
尤宝珍说:“哦,是那朵胸花啊……没事,她要就给她好了,当送给她,做人要大方。”
不是疑问,是肯定。尤宝珍能想象得他此刻定是眼睛微眯,怒意已现。
尤橙却大方不起来,哭丧着脸:“可是我好喜欢的啊。”
卓阅说:“你故意的。”
眼看着就要哭出来了,尤宝珍无奈,安抚说:“没事,妈妈下次再给你买,就送给她了吧。”
“啊,去年吗?”尤宝珍做出一副努力回忆的样子,好似在他和橙子通视频的时候是有说过的,但她可以选择忘记吧?因而语气遗憾,“不好意思,我忘了。”
尤橙这才没话说了。
她故意的,卓阅生气,可也无法:“我记得你去年说过,今年让橙子跟我回去过节。”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说着就到了家。
尤宝珍笑:“尤橙说,她的家在外婆那里。”
像往日一样,很普通也很平常,就像五岁的尤橙,生活中有愉快的,也有不愉快的,看开就好了。
“哪个家?”
卓阅那夜没有过来,也没有给尤橙打电话。
“准备回家?”
尤宝珍也没有找他,倒是吃了饭后给电视台一个跟她关系较好的人打了个电话,想探点口风,可是对方一直关机。
卓阅的口气很差:“你们在哪里?”
尤宝珍平静地做好了接受最坏结果的准备。
本想不听,可对方很固执。
尤橙仍然吃了饭后才开始做作业,睡觉的时候仍然要尤宝珍给她讲故事,不过她最近已经厌倦了“大灰狼和小白兔”,眯着眼睛想了半天才说:“妈妈,要不你给我讲海底的小姑娘那个故事吧。”
走在路上的时候,尤宝珍意外接到卓阅的电话。
海底的小姑娘,说的就是小美人鱼。
可是,她真正随他一起回去生活了,还没等到她产生认同的感觉,他们就离婚了。
尤宝珍觉得很欣慰,女儿的审美观终于从纯动物进化到了半人半兽类了。
结婚快四年,那时候,她总是觉得,家还在原地,她对卓阅的家和故乡很陌生,也很没有认同的感觉,卓阅因此没少批评过她。
她很早睡了,只是那夜特别特别的热,闷得像是被关在灰太狼煮羊的铁罐子里,凭直觉尤宝珍知道这热已是要到尾声了,可仍然那样的让人受不了。
尤橙却很喜欢回去,她至今仍和过去的尤宝珍一样,总觉得所谓的家就只有外婆那里才能称作真正的家。
尤橙到底是孩子,睡觉的时候还在一个劲地叫着热啊热,热得她头痒脚痒手痒脸皮痒到处都在痒,可睡着了,她安安静静的,微偏着头,像是正做着最香最甜的美梦。
她是离婚女,不愿意大过年的蹲在家里让父母看着她这张渐渐要老去的面孔为难,尽管他们一如既往不作任何计较总是欢欢喜喜地接纳了她。
她没有开空调,久未开的空调散出来的味道陈旧糜腐,她不喜欢。
她很少回去,除非是像这种节日,合适的小假,不太喧闹的时机,否则即便是大年三十她也只和尤橙两个人守在一起。
电风扇呼呼地吹着,她数着一下又一下细微的蜂鸣声,终于还是睡着了。
不过,中秋是团圆的日子,入世随俗总是要做的,尤宝珍看店里活计不是太多,交代一声就带尤橙回了娘家。
早上不用早起,是国庆了,连特长班也放了假。
尤宝珍有时候不明白,芸芸众生,都在欢喜什么。
公司里没什么事,尤宝珍消了闹钟,关了机,她最近缺觉得厉害,难得可以一觉睡到自然醒。
人人瞩目的中秋节终于来临,后面跟着国庆,到处都是一片节日庆贺的氛围。
尤橙赖在床上舒服地伸了个懒腰,一本正经地告诉尤宝珍:“妈妈,我觉得我不想在那个学校里读书了。”
期间只打过一次电话给尤橙,尤橙照样未接。
“为什么?”尤宝珍有点吃惊,翻个身看着女儿。
卓阅这次竟真没过来。
尤橙说:“因为好不方便啊,教室里没有风扇,中午睡觉的时候好热好热。”
“那就想念死你!”尤橙说,表情却忍不住漾开了,微微得意。
尤宝珍再次毫不留情地戳穿她:“你撒谎,教室里面开的是空调。”
“啊,这样啊。”尤宝珍沉吟,装作很为难的样子,“可是妈妈很喜欢橙子,很爱橙子,又很想念橙子,怎么办呢?”
尤橙不想读书的计划失败,腻到尤宝珍怀里呵呵傻笑。
“我也不想念你。”
尤宝珍说:“不过你今天还确实不要去读书。”
“那么你想念妈妈就好了。”
尤橙问:“为什么?”
“我也不爱妈妈。”
“因为今天全国人民都休息呀。”
她随口应说:“好啊,你就喜欢爸爸吧,你只要爱妈妈就可以了。”
尤橙立即高兴了,跳起来抓住她的手想拉她起来:“啊呀妈妈,那我们去游乐园玩,好吧?”
尤宝珍失笑,五岁的尤橙,已经能隐隐约约感觉到父母之间争执的焦点,而且,也会很好运用这种争论,进而,挑拨离间。
尤宝珍看看外面露出头的太阳,有些头晕:“好热啊。”
到车上,尤橙气哼哼地宣告:“我喜欢爸爸,不喜欢妈妈了。”
尤橙立即鄙夷了她:“妈妈好懒。”这时候她才想起了爸爸,说,“要不我们打电话叫爸爸吧。”
牵着尤橙的手出门,尤橙还在生气,甩了她一个人冲到前头去了。
尤宝珍也马上鄙视了她:“橙子好坏,要用人家的时候才想得到他,小心爸爸就不喜欢你了。”
那个表情,倒还真是像极了卓阅的。
说这话的时候她多少有点心酸,多少能体味卓阅离开时心里的感觉,她不也是在利用他吗?没用处的时候冷面相向,恶脸相迎,有用得着的时候百般讨好。
“是么?”尤橙眉头微皱,看着尤宝珍,样子里尽是质疑。
但是,她真不是故意的,是他硬生生逼退了她最后一层伪装,是他让她不得不狠下心来告诉他离婚以后自己真实的生活。
尤宝珍有些尴尬,倒是小敏妈妈低头跟尤橙说:“妈妈昨天过来了呀,可是橙子睡着了,妈妈这不刚出去买早餐了么?”
她已经不是那个只爱着卓阅的尤宝珍,他也不是只爱着尤宝珍的卓阅,他们的生活里,都掺杂了别的人、别的生活了。
“你说了晚上就来接我的,可是到现在才过来,你骗我!”
“可是,”尤橙没感觉到妈妈心里微妙的变化,睁大了眼睛望着她,“我不是你们的宝宝吗?”
尤宝珍说:“妈妈又怎么了?”
是宝宝啊,捧在手心里最珍贵的珍宝,所以她需要的时候大人们一定要出现的啊。
尤橙看到她,撅嘴指责:“妈妈说话不算话。”
尤宝珍沉默了会,然后说:“好吧,那妈妈陪你去了,谁叫你是我的宝贝呢?”
路上,她买好了早餐,小敏父母各人一份,尤橙一份。
国庆的节日,游乐园里的人摩肩接踵,差点挤破了头。
早上送小敏回去,顺便接尤橙。
玩哪一项都要排好长好长的队,尤宝珍算是终于见识到了这个城市人口的密集程度,难怪政府总是说,一定要加紧加快做好新开发区的建设。
尤其是,尤橙还不在家里。
是要加紧加快了,这么多人。
虽然在那聚会上,他对她,完全是陌生人的样子,可他那人,现在演戏也是一等一的可以了,谁知道人群散后他会不会又抽风跟过来。
她遮挡着太阳,心想今天回去肯定要褪层皮了,心里有点懊恼自己的惫懒,连把伞也没有拿。尤橙躲在旁边树下的阴影里一边吃冰淇淋一边纳凉,顺便告诉她:“妈妈,你前面还有二十一个人。”
尤宝珍提起小敏的包准备进房,想了想又折身去看大门有没反锁,她忽然有些担心,卓阅会不会晚上过来。
尤宝珍偶尔会问这样的问题:“21-1是多少?”
功臣小敏喊了声“得令”就溜进洗澡间去了。
尤橙毫不犹豫地答:“20。”
尤宝珍没再说话,拍拍她的手:“好了,先洗澡,睡觉去吧,困死人了。”
她已完全弄得清两个相邻数字间的差距了。尤宝珍看着蹦蹦跳跳的女儿,觉得时间真是不可思议,当初那样一个小小的孩子,不知不觉间已有这般大了,她在时光的流逝中安静而悄然地成长。
说到最后一句,微微带了点讽刺的意味。
仍记得她怀孕的时候,经常会看到有关孩子被残害被虐杀的新闻,她每每看得心惊肉跳,卓阅就跟她说:“也许我们不能给孩子一个美丽的世界,但是我们可以给她一双能看到美丽的眼睛。”
小敏说:“行了行了,看你这脸色,我这是帮你呢你不知道?人家刘太太说了,她下回就找你打,她们啊,都说只有跟你打才好,万年输家。”
那时候,他也是一心一意想要护得她母女二人周全的。
尤宝珍再默。
但也是时光,悄然改变了一切,改变得某一天他完全忘记了自己当初说过的话,只是平静而淡漠地告诉她:“我们离婚吧。”
“不,三吃一,刘太太一个人输。”
所以,尤宝珍想,他也是没有资格来生气的。
尤宝珍默了两默:“你一吃三?”
哪怕她在他眼里真是妓女,那也是为生活所逼。她也想一往无前地保持着高贵,也想严辞拒绝那些对她虎视眈眈又不怀好意的人们,但往往身不由己。
小敏想起刘太太那张菜色脸,笑:“嗯,输得最多,脸都绿了。”
她们终于买到了票,尤橙快乐地拉着尤宝珍走到旋转木马的入口处。
尤宝珍替那些官太太心疼,“刘太太也输了?”
尤宝珍没觉得这东西有什么好玩,但她还是陪女儿坐了上去。尤橙选了一匹小白马,然后告诉尤宝珍选择的理由:“妈妈,他们说白马都是王子。”
“五千八,哈哈。”
尤宝珍失笑,问她:“为什么会喜欢王子?”
“多少?”
“因为,”尤橙想了想,“王子都是好人啊。”
“是啊。”
尤宝珍又问她:“那好人有什么好呢?”
尤宝珍说:“真赢钱了?”
“啊……”这个问题有点高深,尤橙给问得愣了一愣,最后她用白雪公主里的故事回答了妈妈,“因为好人会拯救白雪公主啊。”
裹了衣服出来,小敏坐没坐相地躺在沙发上,神情相当愉悦。
拯救,爱看动画片的尤橙已经学会用这个词了。
“有病!”尤宝珍骂她。
她虽然懵懵懂懂,可是也知道,人有时候也需要被拯救。
小敏八卦兮兮地凑过来:“谁啊?是不是有男人?”
但是,音乐响起的时候尤宝珍恍恍惚惚地想,谁又能真正被救赎?
尤宝珍一听她的声音,笑:“没事,我还以为……”
坐完了旋转木马,尤橙又一定坚持要去坐过山车,第一次坐的她果然还是受了不少的惊吓,窝在尤宝珍怀里一动也不敢动。
小敏说:“咦,不是你给我钥匙的吗?”进而问,“干吗问这个?”
她抱着女儿,却很满足,在她还有能力的时候,就让她尽情地享受童年无所顾忌的快乐吧。
尤宝珍正在洗澡,听到门响还以为是卓阅,汗毛竖立着质问:“你怎么进来的啊?”
如果不幸,她又被打回了原点,她不知道,还能否让她这样痛快地拥有她想拥有的东西。
一般来说,若晚上玩得太晚,她都会选择上尤宝珍这里来过夜,也是避难,否则回去定要叫她老娘好一顿念叨。
那时候,除非,把她还给,她的爸爸。
尤宝珍前脚回家,小敏后脚也跟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