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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前夫归来

尤橙当时就说:“让爸爸去就好了啊。”

尤宝珍说:“妈妈要去赚钱。”

三年过去,她还是这样想的,妈妈应该陪在她的身边,爸爸应该多出去赚钱。或者从小家的模式就是这样,所以,他们离婚,尤橙也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她终究还是多向着自己一些的。还记得尤橙两岁多的时候,尤宝珍要出去上班,尤橙问她为什么。

至少,在她的世界里,爸爸在固然是好的,但爸爸不在也没什么所谓,因为爸爸要出去赚钱。

尤宝珍偏过头,看着迎着阳光笑得明媚如花的女儿。

经过早上的事,尤宝珍已经不抱有再把卓阅赶出家去的希望了。

万幸万幸,他没有再说什么挑衅她的话。

而且更重要的是,尤橙也会问她:“为什么爸爸不回家?”

良久,尤宝珍听到卓阅轻声回答说:“好。”

她跟尤橙说过爸爸妈妈已经离婚了,在这方面,她从不刻意隐瞒什么,当时尤橙也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反正,只要妈妈还在身边就好了。

……

不过爸爸回来了,她很高兴。

尤橙小大人似的叹一口气:“唉,是啊,妈妈好忙的。”顿了顿像想起什么,又说,“爸爸要不你多赚点钱吧,你去赚钱妈妈就不会那么辛苦了呀。”

从某种程度上说,卓阅在,尤宝珍还是有好处的。

卓阅像是故意要气她,继续问尤橙:“妈妈天天都很晚才来接宝宝吗?”

至少她做饭的时候不用被频频打断,厨房里,她不时听到女儿在跟卓阅说:“啊,爸爸,到这里来,这是小敏阿姨送给我的海绵宝宝。”

尤宝珍也狠狠地回瞪了他一眼,输人不输阵!

或者“爸爸,你喜欢喜羊羊吗?”

卓阅果然回头看了她一眼。

卓阅笑:“喜欢,那宝宝就是喜羊羊?”他果然和她一样,也是不看动画片的。

尤宝珍听得如坠冰窟,她第一次真正痛恨尤橙的话多,也第一次痛恨她居然五岁就有这么清楚明白的表达能力。

尤橙果然就鄙视了他:“爸爸你好笨啦,喜羊羊是男孩子啦,宝宝是美羊羊,最最漂亮的美羊羊啦,美羊羊才是女孩子。”

尤橙抓着卓阅短短的头发,摇头晃脑地答:“是啊,以前妈妈好晚才接我,我就看着那下面的秋千也不能玩,老师说,爸爸妈妈没有来接就不能出教室。”

卓阅更是开心得大笑:“嗯,我家宝宝是最最漂亮的美羊羊。”停了停,他又问,“那妈妈是什么?”

卓阅说:“宝宝今天很开心啊?”

尤橙想了想:“妈妈,呃,是班长暖羊羊。”

前面的卓阅和尤橙玩得很是开心,尤橙骑在爸爸肩上,笑声清脆如铃。

没有办法啊,这部动画片里面是女孩子的羊就只有两只啊。

她抿紧了嘴,这只有一个解释,他在尽力讨尤橙欢心!

卓阅又问:“那爸爸呢?”

继而脑袋里面警铃大作,要换以前,如果身着如此昂贵的西装,卓阅根本不可能会允许女儿骑到他肩上!

“爸爸是灰太狼。”

尤宝珍很想提醒他小心衣服,尤橙刚才玩的时候踩到水渍,鞋底一片狼藉。

卓阅笑:“狼和羊能够在一起吗?”

卓阅二话没说,就把女儿放到肩上。

尤宝珍听到这里,微微冷笑,狼和羊不能在一起,就算在一起,也必将要分开。

尤橙的大眼睛瞬即发亮,小手攀着卓阅的肩膀:“我要骑驾!”

他不知道,五岁的尤橙,已经用这样的方式解释了大人们的分开。

卓阅笑了笑,如她所求,蹲下来看着她:“那爸爸背你好不好?”

饭后尤宝珍拖地,搞卫生,铺床,卓阅看尤橙画画,然后写作业。

聪明如尤橙,知道如何婉转表达自己的需要。

卓阅回来了,尤橙中意的动画片也要让位,她迫不及待地想让爸爸了解她画画的水平,还有作业上老师给的许多个百分。

走出幼儿园,尤橙叹气:“唉,我好累啊!”

卓阅看着女儿,他不能不承认,尤宝珍把孩子教育得还算是好的。

直到她累了,才提出要回家。

正在写作业的尤橙嘴角上扬,即便不笑也像是在微笑的样子,这一点,像极了尤宝珍。

她在楼下的游乐场里玩了又玩,疯得没一点正形。

他温柔地摸了摸女儿柔软的头发。

在这么早的时间里可以同时看到爸爸妈妈,尤橙果然兴奋得尖叫。

走出来,刚刚打扫过的客厅地板还有些湿滑,尤宝珍并不在其中,洗手间里隐隐约约传来尤宝珍说话的声音,应该是跟谁在通电话。

尽管事情多如牛毛,但到四点半,尤宝珍还是决定要放下一切先去接女儿。她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一旦卓阅真是来跟她争夺女儿抚养权的话,她不能在这种事情上给他以口舌。

他不由自主地走过去。

尤宝珍付了车资下车,决定还是先处理完车的事情再说。

尤宝珍的声音低低的,带着一种故意的娇媚。

司机这时候提醒她说:“小姐,交警处到了。”

这种娇媚卓阅太熟悉了,以前还在一起的时候,每当她有事求他或者做错了事又不想承认的时候,她就会用这种娇媚的声音讨好他:“哎,老公……”

尤宝珍心里略略定了一些。

哎,老公,性子倔强的她一旦放柔了身段,声音也是柔得要滴出水来,柔得他的心都跟着一漾一漾的。

小敏听她说完,安慰她说:“没事,他比你有钱也没有办法,尤橙毕竟跟你的时间最多,而且,尤橙也有五岁了,她自己可以选择的呀。”然后扔给她一个电话号码,“实在不放心就打这个电话咨询一下,放心,我坚定地站在你这一边的。”

但现在,她却用同样的方法对待别人,声音不但娇媚,而且很是柔弱:“好啦好啦,我会请你的啦,帮我搞定啦好不好?求求你了,没有车我真的什么事也做不了……嗯嗯嗯,我会的,我会的……我那天真是有急事啊,不然我还哪会走的嘛……求求你啦,拜托啦,帮我打个招呼呀。你不知道我好惨的,今天在交警队等了一下午,人家都不理我,好惨好惨啊,天气又热……唔,我明啦。”

尤宝珍有时候听了只觉得想笑,找她这种离婚女人哭诉,不明显没什么作用么?她本身就是失败婚姻的见证者和亲历者,婚姻里的百种滋味,她清楚得都不想劝小敏走进去。

我明啦,明了什么,她没有明说。

小敏是尤宝珍同学,当初她之所以到这里来,也是因为有她可以投奔。她在当地法院上班,除了外出旅游平时宅得相当出奇,快三十了还没有嫁出去,急得她老娘一看到尤宝珍就不停诉苦,说这个女儿显然是要她养到老了。

但卓阅却能想象得到。如此媚声媚色的哀求,那边绝不可能是个女人。

想到就做到,尤宝珍当即决定打电话给小敏。

他嚯地转身,心像被谁狠狠挖了一块似的痛得撕心裂肺。

也许,有必要去找一找律师了。

他早就应该清楚,面前的女人虽然还是那时候的样子,但早已不是待在他身边的那个小女人了,她强悍,她世故,她警觉,她精明,生意场上典型女强人的样子。

她觉得自己刚才真是说了世界上最蠢最蠢的蠢话,如果他真是要夺回尤橙的抚养权,她会有多少胜算?

也是那时候他渴望她会成为的样子。

她觉得很恐慌,前所未有的危机感笼罩了她。

一个女人,想做成一件事情,他能想象得到,也更加清楚,除了努力和辛苦,还要付出什么。

现在,功成名就顺利发财了的他,特意跑到这里来谈所谓的生意,真正目的是想跟她要回尤橙的抚养权吗?

尤宝珍探头进去,卓阅抱着尤橙坐在电脑前面一起在看动画片。

而原来,他已做好的决定,他认为唯一的办法,只是离婚。

尤橙一本正经的注视着屏幕,眼睛一眨也不眨。

可她不想挽回,不想挽回,是真的也觉得累了,在车上一个人的时候,她想得最多的是,她和他,该怎么办?婆媳之间越拉越大的裂痕,和他之间越走越远的距离,不管他和那个女人的真相到底如何,他们之间本身的关系看上去都已经是那么的难以修补了,像是长在脚上最结实最厚重的蛮子,什么刀劈斧砍也无法削回原样。

只卓阅回头看了她一眼,面色淡漠,神清冷冷。

于是她成了错得最离谱的那一个,于是她也觉得自己做得太过分了。

尤宝珍又退了出来。

但她回来了,毫发无伤。

还好,她今天拿回了笔记本,坐在客房里,她开始设计还未完成的广告画。

她回去的时候,卓阅看她的眼神,明明是希望她最好永不回家,最好就那样消失了,那样,也许他在生气过后还会生出一点愧疚与自责。

一边等着开机一边打电话给小李跟进制作进度,喷头下午的时候已经到了,虽然期间她打了无数个电话去快递公司询问,甚至不惜威逼利诱,总算最快的时间里又可以开工了。

三天,婆婆气病住院,公公生病需要照顾,橙子是初到那里不习惯,没了妈妈哭得肝肠寸断!卓阅一个人,忙得一个头两个大,偏偏她手机关机还联系不上。

想到这里,她又想起可恶的BA,简直是小人得志!漫天要价!乘人之危!

没有人知道那时候她心里的纷乱和恐慌,她远远地逃出去,顺路搭了最近时间的火车,去了一个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去的地方,然后再倒回来,这一去一回,便是三天。

以后旺季来临之前,像喷头、原装墨水,一定要预备半年的份!再也不要尝试这种受人胁制的滋味了。

那个女人的手,搭在他的肩上,看着他,眼神温柔而暧昧。

其实,不是她必须要跟BA合作,而是放眼全城,也就只有BA在喷绘工艺上技高同行。

她冲出家门,百无聊赖地在街上闲逛,结果却看到那个说要出去寻找发财路子的男人,和一个女人亲密地坐在麦当劳的餐厅里。

曾经,BA也是很好说话的,那时候BA的负责人还不是现在的刘曼殊,而是刘曼殊的老公肖书明。世事很狗血,刘曼殊和肖书明内战,无辜牵连到她这个路人甲,最后两人离婚,和老公平分家财,她要去了广告公司。

她为什么会离家三天?她为什么会狠心连女儿也不管?

她和肖书明,暧昧是有的,但实际进展,几乎是零。

他还是那么恨她,坐在出租车里,尤宝珍有点苦涩地想,而其实,最有资格去恨的人是她好不好?

所谓的暧昧,无非是一起喝过几次酒吃过几次饭,偶尔的,他把手放到自己腰腹胸背处,状似无意,只要不触及底线,她也不作阻拦。

尤宝珍叹气。

生意场上,女人就像夜总会里的陪酒小姐,你只有打落牙齿和血吞,绝不能假以辞色做出贞节烈女的姿态。

你看,都几年过去了,他们还是做不到和平相处。

谁叫你有姿有色,谁叫你抛头露面!

尤宝珍目瞪口呆,她有种感觉,那一刻,他几乎有种冲动想掐断她的脖子!

两年过去,尤宝珍已经深谙其中规则。

说完,他筷子一摔,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只是女人对女人,尤其还是一个对自己成见颇深的女人,她还确实找不出更好的处理办法。

卓阅抬起头,好看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按照过往对他的了解,尤宝珍知道这是他发怒的前兆,果然,他冷冷地告诉她:“尤宝珍,那我只能很遗憾了,你得跟你的男朋友说,你们必须去外面约会了。还有,如果让我发现你当着橙子的面,跟那些男人乱来。”最后一句,几乎有点恶狠狠的了,“我会向法院申请,要回她的监护权!”

唯有一个,你让她只能望你项背再无交叉的必要,或者,你吞并了她的实业。

尤宝珍俯身过去,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了:“你,会耽误我跟我男朋友的约会!”

尤宝珍想,总有一天,她会的。

“我看不出有什么不合适的。”卓阅摊手,开始很认真地吃面。

卓阅说做广告无法做大做强,她就做起来,她就要让他知道,有一天,她要把广告做成最好的。

“为什么?”尤宝珍火气又被点燃,要很努力才能压得下去,可声音里的好商好量已经没有了,语气有点冷,“你不觉得,我们两个,再同住一个屋檐下,很不合适吗?”

想到这里,尤宝珍热血上涌,那一点初见卓阅时所受到的打击与冲击,因为他回来会有可能夺走女儿的想法而荡然无存。

卓阅说:“行了,你知道我的名字,我也够了解你的想法,不就是想让我搬走么?”看尤宝珍满是认同满是期望地看着自己,他笑了笑,语气坚决而干脆,“那我现在告诉你,不可能!”

要守住自己最爱的东西,在男人面前女人可以有很多办法,示弱,哀求,甚至上床,或者,比他更强。

卓阅挑眉看她,像是有点好笑她的这种称呼,尤宝珍不由觉得这人真是够呛,他不也称呼她为“尤小姐”吗?

前面三者,想必在卓阅那里已行不通了,那就只有最后一个。

她摆出一副很为他着想的表情:“卓先生。”

只要她证明,她有足够的能力带好女儿,那么,还有谁,能让她们分离?

她一边吃一边想着要怎么开口,她铁定如果要他搬走,他肯定说他晚上还要陪女儿,并且拿出早上自己说的话攻击她。

法律不行,卓阅不行,连老天也不行!

尤宝珍淡淡看了一眼。

九点三十分,尤宝珍习惯性地起身回到女儿身边。

他还是那样,嗜辣如命,一碗面里红通通的。

尤橙还在看书,她这才想起女儿还没有洗澡。于是柔声催促说:“宝宝,要洗澡睡觉觉了,已经九点半了。”

尤宝珍早上的胃口都很一般,她要了一碗豆浆,两个小馒头,卓阅点了一份面。

尤橙回过头,眼睛大而无辜,提醒她:“妈妈,老师说明天不上课啊。”

稀饭、油条、包子、面,还有各色小吃,应有尽有。

呀,明天是周末了。尤宝珍笑笑:“宝宝真乖,明天又是周末了。”

早餐地儿很好找,顺着幼儿园方向,走不过百米就有一家永和豆浆店。

卓阅这时候也插话进来:“那橙子明天想不想去哪里玩?”

卓阅想了想,点点头算是同意。

“啊,哪里都可以吗?”

尤宝珍忽然想起她最首要的还是要先跟他谈一谈,于是客客气气地说:“今天谢谢你了,要不我请你吃早餐吧。”

卓阅点头,只尤宝珍皱起眉头,她明天还有很多事做,而且车……明天是周末,看来车是取不出来了。

卓阅从后面赶上来,直接站到她身边。

耳朵里尤橙在细数她明天想做的事情:“我要吃肯德基,我还要吃麦当劳,我要去游乐园玩。江一帆说游乐园里有一个老公公,好长好长的胡子,你碰一碰他还会动。”

没有那车子,货也送不成,很多事更是无法去做。

然后仰脸望着卓阅,祈求地:“爸爸,我们可以去看看会动的长胡子爷爷吗?”

出了幼儿园,尤宝珍在外面拦车,她今天事情很多,工程多,麻烦事也多,最重要的是,她要去交警处把车子取回来。

卓阅一脸宠溺地回答:“当然。”

她没有说他只是她的前夫,为了女儿。

尤橙又看着尤宝珍,问她:“妈妈,可以吗?”

她只是笑了笑。

尤宝珍叹气,卓阅回来真是祸水,她同时也不得不提醒兴奋过头的女儿:“宝贝,周末你要去学画画,还有跳舞,还有你喜欢唱的歌,你忘了吗?”

尤宝珍眼睛围着尤橙,看她欢快地满教室乱转,一边听老师跟卓阅寒暄,卓阅依旧是那种人,在外人面前客气而周到,临走的时候,老师跟她说:“尤小姐,你先生真帅!”

尤橙脸色立即垮了下来。

她爸爸来了,她恨不得全天下以告之。

卓阅说:“没事,这个周末我们就不去学了,爸爸妈妈带宝宝好好去玩一玩。”

接着又跑到她相好的同学那里,告之:“江一帆江一帆,我爸爸!”

“卓阅!”尤宝珍忍不住低喝,甚至都忘了要跟他保持虚伪的客套。

到了教室,尤橙说了声老师好,然后拉着老师过来,指着卓阅说:“老师老师,我爸爸。”

“怎么了?”卓阅挑眉。

他是我爸爸,扬眉吐气的回答。

“你不能这么随意打断孩子的学习。”

尤橙迈着健壮的小腿一边爬楼一边回过头答:“啊,他是我爸爸!”

“不就是特长班而已嘛,少学一天会怎么样?”卓阅不以为然,“而且你是因为没有时间才把孩子送到那些地方去学习的吧?现在我有时间了,当然要好好陪一陪女儿。”说着,牢牢地盯着她,“难道这个你也不允许吗?”

尤橙却是不管这么多的,上楼梯的时候有熟识的家长看着卓阅问她:“尤橙啊,后面的人是谁呀?”

这是陷害,故意的陷害!尤宝珍恨恨的,在女儿面前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有求必应的好爸爸,然后让她变成什么事也不能为女儿做的坏妈妈。

尤宝珍甚至心里都恨恨地想好了腹稿。

尤宝珍气得要命,但也深知这时候在女儿面前不适合发脾气。

卓阅以前就一直赞同把孩子送到条件环境都很优越的贵族学校里去,现在他有钱了,眼界大概就更是宽了。

于是,她换了个口气,面向尤橙,温和地说:“好了,我们先去洗澡吧。”

幼儿园比较陈旧,设施和环境。尤宝珍和卓阅一起送尤橙过去的时候,她很担心这样的地方卓阅会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比如:你也就这点水平只能让女儿读这样的学校;或者:这学校看上去这么差,能培养好孩子吗?

到了浴室,卓阅被关在外面。

除了学费,她没少往老师手上砸钱。

尤宝珍一边用花洒给女儿洗头,一边很严肃地告诉她说:“宝贝,你怎么能不去上课呢?再说爸爸要去赚钱啊,我们不应该妨碍爸爸去外面赚钱的。”

但其实,公立公立,比起私立来,水平她不知道具体强了多少,但市侩得相当厉害。

“啊,是吗?”尤橙果然有些犹豫。

尤橙所在的幼儿园,离住家有三个街区,是一所公立的幼儿园,选择的时候人人都说很好,于是她也不辞辛苦地将女儿送了进来。

哪知道,卓阅那小人根本就没在卧室,而是贴在浴室门口当起了壁听,这会立即插嘴进来:“没事,橙子,爸爸明天休息,不用出去赚钱。”

卓阅于她,她于卓阅,都只是路人。

……

和亲人,可以争论对错不管输赢,但是和路人,输赢和对错,都是无所谓的。

尤宝珍真想冲出去一把把他踢走,太碍事了!

有些事情,不是她一个人的错,她不想挽回也不能再挽回,所以就无需再去争辩。

倒是尤橙,高兴得不得了,也顾不得头上的泡沫,抓着尤宝珍的手重复说:“妈妈妈妈,你听,爸爸说他明天休息。”

她抿紧嘴巴,没有再理他。

然后就是一串得意的娇笑。

尤宝珍起身,刻意没有去看卓阅,她知道他在看她,目光里隐有埋怨。

女儿和卓阅联手,尤宝珍顿觉无力。

尤橙这才心满意足地跳回房里换衣服了,没多会,就听到她在房里头叫:“妈妈,妈妈,我穿什么衣服呢?”

但尤宝珍是不可能撇下事情花一整天的时间陪女儿出去玩的。

反倒是卓阅笑着回应了她:“嗯,我们一家人,全部,都去接你。”

她倒是想,但是半夜四点事情就找上身了。

尤宝珍说不出话。

艾微打电话过来,很严肃地告诉她说:“安装工人那边,出事情了。”

见尤宝珍点头,她强调:“是一家人都要接我吗?”

尤宝珍一听头就炸了。

“啊,真的吗?”尤橙的眼睛一下子亮得发光,“你送我吗?”转过来又看着尤宝珍,“那妈妈,你们一起送我,一起接我吗?”

她打了车急匆匆地赶到医院,在车上,又问了一下具体情况,原来是工人违规操作未按要求系好安全带,从棚子上滚了上来,幸好下面有雨棚阻挡,挡了滑势,才没有酿成大错。

卓阅这时候也弯下腰,说:“嗯,橙子乖,爸爸送你去学校,放学的时候爸爸再去接你。”

医院检查,多处擦伤,尾椎受伤,手臂骨折。

但她不敢反抗尤宝珍,很小尤宝珍就告诉她,读书是正事,任何事都没有读书重要。

不幸中的大幸!

尤橙嘟着嘴,很不情愿。

尤宝珍赶到医院,工人已经上好药开始吊水了,挟着被打扰睡觉的起床之气,她第一次在下面的人面前展露出无敌彪悍的一面,叉腰大骂了该工人足足二十分钟,而且还没有一句重复!

这是他欠她的。

所有人都听得目瞪口呆,护士上了药都不敢说医院不能喧哗的话。那工人尤其发傻,缩头耷脑垂头丧气地任凭她骂,最后见尤宝珍停下来歇气,忍不住还问一声:“您骂完了吗?”

要很艰难,尤宝珍才能拒绝女儿的恳求:“不行,白天读书,你晚上可以跟爸爸一起玩。”心里同时也打定主意,如果卓阅晚上没时间,打也要把他打回来陪一陪女儿。

可怜兮兮的样子,尤宝珍好气又好笑,狠狠盯他一眼说:“暂时没了,下次再这样逞强好胜、自以为是,你就准备到阎王那去报到吧!”

尤橙却抓着她的手,急切地请求:“妈妈,妈妈,我今天不去读书了好不好?好不好?”

满屋子静寂非常。

尤宝珍撑起身子,抚了抚女儿红彤彤的小脸,说:“嗯,爸爸回来了,先去换衣服,然后洗脸刷牙,不然上学要迟到了。”

尤宝珍走出病室,艾微跟在后面,她公司规模不大,基本上所有人都身兼数职,但薪水都还可以。

她的喜悦感染了她,这种真实的毫不加掩饰的喜悦也让她觉得很妒忌很心酸,原来她给她再多,也有缺了他而弥补不了的东西。

艾微是负责公司行政和人事工作的,工地上有什么事,也多是她在帮忙协调。

三下两下扯开束缚,尤橙这会已牵着卓阅的手兴奋地冲了出来:“啊,妈妈,你看,爸爸!”

尤宝珍呼一口气,稍微平静了下,这才回过头说:“今天辛苦你了。”

一起身,这才发现自己把自己完全裹进了毛毯里,裹得完全动弹不得,难怪她梦里会感觉好像是有人勒住了她的喉咙。

艾微说:“没什么的。”顿了顿还是忍不住,笑,“珍姐真是好彪悍。”

她鼻头忍不住有点泛酸。

尤宝珍摇摇头:“但愿他们都能长长记性,我没白骂就好了。”

啊,爸爸!愉悦的,不能置信的,听在尤宝珍耳里,简直就像卖火柴的小女孩子终于摸到了奶奶真实的笑脸那样的惊喜。

接着又问:“通知保险公司了吗?”

但忽然却有人很不优雅地抓住她的裘皮大衣,勒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这样一吓就醒了过来。神智还未清醒,就听到房里头尤橙在尖叫:“啊,爸爸!”

“嗯,已经报案了,他们早上会派人过来。”

好半天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依稀还做了一个梦,梦里面她衣着高贵优雅大方地走到穷得只能去讨米的卓阅面前,优雅地甩下一百块钱,优雅地扬长而去。

这里的事情还算圆满,尤宝珍相当庆幸自己当初的决策,给所有人都买了相关保险,额外的,还为安装和制作工人每年都买了意外险,当时买的时候艾微还说没有必要,毕竟,所有的安保设施她们都已做得相当齐全。

可她仍然气到胃痛!

但尤宝珍坚持要买。

她告诉自己,凌晨两点,她只是不想和他吵架!

这种教训是很深刻的。尤宝珍和卓阅还在广州工作的时候,卓阅公司里一个负责安装的人员在外围操作的时候从竹架上摔下来,当场死亡。

尤宝珍气得要炸了。恨恨地盯他一眼,死死地抿着嘴唇又回到客厅。

那个工人尤宝珍很熟悉,相当年轻,才二十六岁,从事安装工作却已有近八年的工龄,可以说是经验非常老到,做事也是从来就做得相当漂亮的。

自由和陪伴,特意加重的语气。

卓阅那时候已经准备独干,对他非常看重,所以时不时地请他吃饭以进行拉拢。

他眉一挑,很不客气地提醒:“你不要忘了,我可以随时随地随处自由地探视和陪伴我的女儿。”

谁也没想到会出那样的事情。

尤宝珍瞪着他!

因此自己做了以后,尤宝珍对这一块非常谨慎,这种事一出,轻则,会让她元气大伤,重则,很有可能她自己多时的辛苦会付之一炬。

谁知道要关门的时候卓阅却挤了进来,一如当年那么赖皮:“我要和橙子一起睡。”

有时候,越有经验的越会麻痹大意,也就越容易出事,那是任何安保设施都不能保证的东西。

后头的卓阅没有应,她当他默许,头也没回地进了自己房里。

安排好工人的看护以及接下来的工作,尤宝珍看看时间,六点五十分。

尤宝珍笈着拖鞋往回走,想着要为明天的和谈做好铺垫,语气尽可能平静地说:“既然你醒了,那我就回去睡去了,沙发上我已经放了床薄毯子,要是睡不惯,客房的衣柜里有被子,你铺上去就可以了。”

她犹豫是回家还是干脆直接去公司。

他现在,很明显已不需要那个“穷”了,只需要讲究。

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回家一趟。在路上的时候她习惯性地想好要给尤橙准备什么样的早餐,于是回到家,快手快脚地着手准备。

用她的话说是,没钱也要穷讲究。

近八点了,房间里一点动静也没有,卓阅和尤橙依旧睡得很熟。尤宝珍煮了小米粥,拿出路上买好的小菜放进盘子里,再切了一些肉和姜丝。

金钱果然会让一个男人气质大变,虽然当年他就很讲究衣着品味。

她们的早餐从来都很简单,要换以前,是牛奶配鸡蛋,或者夹心三明治,或者大杂烩的粉和面,如果煮粥,小米粥,八宝粥轮流倒转,就是不会买这种小菜。

她也不愿意和他站到一起,两年多再见面,他总给她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也许是,他现在条件比她优越。

可卓阅回来了,她不得不多花一些心思。

尤宝珍决定不去看他那故意寻衅滋事的样子。

说是负气的攀比也好,仅仅只是赌气似的可笑的坚持也罢,她只是想让卓阅知道,她有能力,把女儿照顾得很好。

说着把那烟送进了自己嘴里。

尤橙出世以后,他和她没少为女儿的问题争吵过。

尤宝珍回头,卓阅站在自己身后,看着那燃了一半的烟,冷嘲:“不错,还学会抽烟了。”

从七个月的时候是不是应该断奶,到两岁多了是不是还需要再给她喝牛奶,再到三岁的时候是否需要送进幼儿园去。

手上的烟被一把夺走。

卓阅是极孝顺的人,卓母又极迷信,从儿子结婚、创业、离家,后来包括孙女出生到孙女什么时候该读书,无一不算。

方秉文对她冷若冰霜,却对他,笑脸相迎。

卓母说,算命先生讲橙子读书不能太早,必须满了五岁以后。

谁知他一出现就将她给比了下来。

可尤宝珍不理,哪有孩子三岁了还天天一个人在家里玩一天到晚就看电视的道理?

凭着那一口气,她回到这里,白手起家,硬是自己将广告做起来了,并且,虽存款不多,但也算有了点实业。

幸好卓阅当时也站在她那一边,于是卓母没有话说,可那时,或者就是从那时开始,她对她这个儿媳妇没那么满意的。

吞云吐雾间,她微微眯上眼睛,那些争吵都已远了,但那些难听的话好似还一直响在耳边。

尤橙读书以后,她和卓阅的战争才开始真正爆发。

所以两人那时候意见分歧相当大,她觉得他好高骛远,还没开始做就想着要做大做强;他觉得她不支持她,从来就不和他同心同德,和他不是一条路上的人。

尤宝珍主张温和一点教育孩子,少批评多鼓励随其自由慢慢教导,可尤橙被外公外婆宠惯了的,个性既霸道又爱皮,因此卓阅总是批评她太纵容了孩子,他觉得孩子就是该宠的时候宠,该打的时候打,该骂了就要狠狠地骂。

超市那时候已经开得挤破了头,农村的小店虽然规模不行,但数量已经可观,再加上胜在他们根基深厚,都是土生土长,人缘超强,乡下人都是讲点照顾熟人生意的。

家里所有人,都是支持卓阅的。

尤宝珍是支持做广告的,因为他们都熟悉这个行业,利润与陷阱看得分明。

她那时候也很叛逆,他们越坚持的,她就越反对。

尤宝珍记得那会他一时说想先找份事做,一时说还是做老本行广告,人脉关系都是有的,只需要寻个地方开始,但他又说这东西复制性不强无法做大;于是想去乡下开生活超市,并带动一路,慢慢以连锁供货为主。

于是卓阅索性不管,婆婆那时候看不惯还说过,看你会把孩子教育成什么样子!

只是不知道他现在做的是什么?

他们都觉得她对孩子太过溺爱,不给孩子吃剩饭剩菜,天天要求营养餐,在创业需要钱的时候啊,哪里能天天做到有肉或者有鱼,还要不断变换花样?

两年多过去,卓阅显然比她混得要好,连方秉文那样的人都要努力去讨好他。

公公婆婆相当不解,他们是吃苦过来的人,不明白什么叫营养搭配,也不理解为什么要这么“铺张浪费”。

她说过不需要,她便不会动用,等尤橙大了,她若想要,给她就是了。但现在,女儿是她的责任,只是她一个人的责任。

尤宝珍那时候觉得真是过得辛苦!

尤宝珍从来没有看过里面有多少钱。

现在,尤宝珍还是坚持着这些,只要有时间,就给女儿每天做不同的菜色,虽然简单,但力求搭配齐全。

虽然言明不要卓阅一分抚养费,但除了第一年的时候他确实一分没付之外,从第二年开始,他给她老家寄去了一张银行卡,按月会打一定数目的钱进去。

她也就是要让卓阅知道,她把女儿照顾得有多好。

还有女儿要培养,学特长的花销也不是一点两点,她不想心疼,但总归是要她不遗余力才能做到。

坐在餐桌上,想起这些前尘往事,直觉人生如梦!

她抽出一根烟退到阳台边点燃,夜色沉静如水,整个小区都安安静静的。近来的房价越涨越离谱,她奋斗了两年多,六十多平的房子,她也只付得起一半。

往往有种人生不过如此,一点也没有滋味的顿悟。

所以只是喜欢,偷偷地偶尔跟朋友去玩几圈,那时候是真的玩,小打小闹,而现在,时常会去打,但已不是赌,而是人情。

她活着,她努力,她奋斗,不过是为了孩子。

卓阅不爱也不擅抽烟,除非应酬,但她却很喜欢打麻将,夸张的时候一打一整天也不觉得累,卓阅对此深恶痛绝。

而现在,卓阅却出现了,轻轻松松就勾起了她极大的危机意识。

她很少吸烟,但也会吸,以前她挺鄙视女人抽烟,就是男人抽她也不喜欢。和卓阅还在一起的时候,每次他一抽她就给他记数,然后说,你抽多少根烟,我就出去跟人赌多少次博。

卓阅对于一桌子的小菜和煮得烂熟的米粥未予以任何置评。

小敏说,单身的女人,至少要找一样东西来抒解寂寞。

他洗漱好就直接上了桌,像是他从来一直都是这个家里没有改变的男主人。

洗澡的时候头发被打湿了些,垂在后颈窝里湿腻腻的不舒服,她也没有打算去吹干。茶几的底盒里有一包香烟,MILDSEVEN,是朋友小敏去日本旅游时带回来的。

尤橙一边吃东西一边跟卓阅讨论要从哪里出发。

她睡不着,虽然疲惫而困倦,但也已经过了最困的那个时候。

她的问题从来都是稀奇古怪没有章法的,卓阅应对如流,仿佛乐在其中。

身体都在抗拒再行劳累,尤宝珍准备就在沙发上窝一晚算数。

尤宝珍不由不佩服他,越有钱了,他好像还越温和了,要换以前,他哪有这等好耐性,陪着女儿磨嘴皮子。

尤宝珍累得要命,今天一整天都像在打仗。不,应该说,自从离婚后,她每一天都过得像在打仗,而且炮火永不停熄,直压得她喘不过气。

他虽然话也很多,但都不是耗在小孩子身上的。

但今年不行,她哥哥刚生了二胎,尤母要帮忙照顾。

那时候,他本身也是个孩子。

被子都有现成的,尤父尤母每年都会过来住几次,有时候她实在忙不过来的时候尤母也会来帮她带带孩子。

当然,尤宝珍也不得不遗憾地告诉尤橙她不能陪她去玩了。

翻翻白眼,她估量了下形势,决定还是暂时先忍了下来。暗忖明天一定要先跟他好好谈一谈。总之,他不能住在她的家里,她只要一看到他,就会想起很多很多难堪的让她难以释怀的往事,相信他也一定有同样的感觉。所以,为了彼此的心情,他都应该住出去。

尤橙眼睛瞪得大大的,有点不高兴:“妈妈,你说话不算话。”

为什么都离了婚了,她还要这样纵容他来欺负她?

讲着讲着眼圈就红了,声音有些微的哽咽。

尤宝珍恼火得恨不能冲进房里去把他揪起来扔出去!

尤宝珍觉得良心真是饱受煎熬,卓阅看着她,问:“公司的事不好处理吗?”

她拿了睡衣去洗澡,洗澡间里卓阅的衣服毫不客气地丢在桶里她昨天还没有洗的衣服上,仿佛和他的人一样,羁道而嚣张!

见面以后,他还是第一次如此口气温和地跟她说话。

卓阅占了她的大床,和尤橙睡得正香。

生意做多了,尤宝珍习惯了揣测人家的心思,暗自思忖一番,这才平静回答:“有点忙。”

尤宝珍再回到家里已经是半夜一点多了。

他做过广告,应该知道这时候是最忙的时候。

可卓阅,他一到她的地盘就毫不留情毫不客气地惹怒了她!

卓阅回头,看着女儿笑笑说:“宝宝乖,妈妈不去,爸爸陪你玩,我们去看会动的长胡子爷爷,还去看海底世界。”

她也不想把自己的怨气都留给女儿,她何其无辜?家已经散了,还要去承担大人之间的恩怨和怒火。

“啊,去海底世界吗?”尤橙惊喜,那是她提过很多次但尤宝珍都没有带她去玩的地方。

离婚以后,她可以和他老死不相往来,但是尤橙不能。因为她不能告诉女儿说,她没有爸爸。

她很快就抛弃了她的妈妈。

尤宝珍对这个要求,她不能拒绝,她也不想拒绝。

尤宝珍微微叹息。

卓阅只提了一点,就是他刚刚说的,他可以随时随地随处自由地探视和陪伴他的女儿,她不能拒绝。

心里却在想,大概他也是巴不得可以独自陪着女儿吧?

尤橙,那时候还是卓橙,自出生后和爷爷奶奶甚至爸爸相处的时间少得可怜,于是感情也很淡漠,卓家并没有太过坚持。

要争夺女儿的心,她在,总是个障碍。

女儿一直都跟着外婆在她娘家长大,尤母舍不得,她也舍不得。

她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时间从来就不由得她自由支配。

尤宝珍只强要了女儿,由她独自抚养,不要他卓阅一点抚养费。

尤宝珍看着尤橙和卓阅坐车离开,卓阅的手里还拿着她刚买的当地地图。

因为都同意,很多事情很好商量,他们是从广州回他家乡准备创业的,还没有属于自己的房子,所谓的共同财产就是银行里的一笔存款,数目分明,平分干脆。

尤橙跟她说拜拜,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

她没有做任何挽留。

难怪尤母总说尤橙是全天下最没良心的人,再疼她,她离开了也不肯多给一分想念。

至今想起来,那些往事里,已没有了一点甜蜜,尤宝珍甚至怀疑,卓阅是否真的爱过她。或者,他只是无可奈何,因为她为他堕胎太多次,他无法弃她而去。

公司里人人都在加班赶工,人人眼下都挂着一个硕大的青色眼袋。

不可婉转,决绝非常!

尤宝珍把一包新鲜枸杞丢给艾微,说是晚上加班的时候可以泡水喝一喝,补充体力,权当工作着的休养生息。

离婚吧。

然后自己就在电脑面前忙了起来。

三天后,她才知道世界天翻地覆,回到家里的卓阅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们离婚吧。”

她的设计水平现在已越来越高了,她本就喜欢艺术类的东西,大学的时候还辅修过东西方美术,方秉文之所以从N多家广告公司里选中并不算起眼的她,看重的,也是她的设计水平。当然,尤宝珍也承认,就是因为方秉文的过度挑剔,放眼全城,她这里的制作工艺现在不说顶尖,也算是很好了。

只是,尤宝珍那时候不知道,她说完那些话,就摔门而去,离家出走了。

所以有时候,换一种角度来讲,挑剔与刁难也能让自己快速成长。

尤宝珍当时几乎气得晕了,她从来没有一口气说过那么多话,也从来没有在婆婆面前讲过那么难听的话,婆婆没有她那么好的心理素质,当时就气得晕了过去。

中午的时候尤橙用卓阅的手机打电话过来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吃饭。

所以,一切责任都是她的!她不该婚前就跟他同居,就算同居,她也不该纵容她儿子,做爱的时候应该拼死抵抗,不戴套套坚决不让,哪怕强奸也不让;她更不该在卓阅人生最低潮的创业准备期里埋怨他,和他吵架!她应该自己就很有钱,如果没钱至少娘家也要有钱支持她,她应该贤惠地站在他身边,陪着她,无怨无悔地接受他一日三变的主意,陪着他一起想象那些存在或者根本就不会存在的困难,然后虚度一寸寸光阴,等着斗志完全耗去!

她想来是玩得极开心的,声音里还带着无法掩盖的笑意。

怪得了谁?

尤宝珍没法子过去,尤橙一听,把电话拉远了跟卓阅即时报告:“爸爸,妈妈说她要做事。”

卓母,也是当时她的婆婆说:“是你自己不小心,怪得了谁?”

然后声音一下就没了,尤宝珍正想挂机,卓阅的声音忽然传过来:“吃饭的时间也没有么?”

她做得最多的事就是休养,休养,然后看卓阅在家里做设计稿。她已经算是上进的了,多数时间不得不辞职失业在家的她,自学好了几款设计软件,帮着卓阅做一些简单的设计和制作,他们还想她怎样?

隐隐似有责备。

这样的她,哪还有可能赚钱,哪还有可能谈论事业?

尤宝珍不满,陪女儿吃饭这种事,不要说过去的两年,就是尤橙出生后的五年多,她做得都比他要好。他现在是凭着哪一点资格要来怪她?

怀孕!堕胎!结婚!生子!带孩子!然后是他离职想回来创业。尤宝珍大学一毕业就认识了卓阅,相识三年后结的婚,其间不停地怀孕,又贪着年轻不想要,于是堕胎。可总是不小心又有了,堕完第三个,到第四次怀孕的时候,他们自己也不敢了,于是结婚,生孩子,带孩子,她几乎没有好好地做过一份工作。

她沉下脸,声音也没了和女儿说话的柔和:“我事情很多。”

她那时候是火爆脾气,回家后做什么都是万般皆不顺,这一句话几乎一点就着,她差点气得跳了起来:“我半斤八两,你问问你儿子,认识他以后我都做什么去了!”

卓阅说:“那也要吃饭的。”

她离家出走,家里的一切都不管不顾,尤橙上幼儿园她也不管,卓阅父亲生病需要照顾她也没理。她只记得她在抱怨结婚四年他依旧一事无成的时候,卓母口气很冲地对她说:“你自己也是半斤八两!”

“我没那么多时间可以浪费在路上。”

如果现在回想,离婚那一年,尤宝珍记得的,也只是她和卓阅之间无休无止的吵架,还有做爱。什么事情都能吵,对女儿的教育态度,饭菜里放多或放少的油盐,看电视的音量,等等等等。但每次吵完,不出一日,卓阅便会跟着求欢,她抗不过他,于是屡屡让他得逞,于是事情总是没有解决,然后最终爆发,不可收拾。

“那我们去你公司附近。”

卓阅总是能轻而易举地挑起她的怒火!

尤宝珍:“……”

尤宝珍几乎是恨恨地摔门而去,甚至都没法顾忌到此举会不会吵醒刚睡着的尤橙。

她忽然不知道他在坚持什么。

卓阅却依旧云淡风轻,眉尖微挑,笑了一笑说:“我,你还日得到吗?”

中午她一个人,吃饭从来都是将就,如果在公司,就是和大家一起叫快餐。

“我日!”尤宝珍再忍不住,骂了最不堪入耳的粗口。

如果在外面,五块八块的粉也是常事。

“哦,是吗?”卓阅微笑,“尤小姐,你是要继续跟我探讨我应该怎样行使我对女儿的探视权吗?或者,你已经不需要去看看你的广告画安装得如何了?啊,我记得,方总好像说过,他等下也要亲自去看一看的。”

不过卓阅一定要过来,她也不再反对,吃一餐饭的时间,总是挤得出来。

尤宝珍一口气差点上不来:“你是可以,但是不代表就可以住到我家里!”

想了想,她告诉艾微:“通知大家中午去新天地吃饭,这段时间都辛苦了,我请客。”

“也是我女儿的家里。”卓阅很认真地纠正她,“我的钱跟你的钱一样都是人民币,一点都不臭。更重要的是,我很难得来这里一趟,所以,你不能剥夺我和女儿的任何一点相处的时间。我请你不要忘了,当初我们的离婚协议上也写着,我可以随时随地随处自由地探视和陪伴我的女儿,否则,我可以要求要回她的监护权和抚养权。”

也算是顺水人情,大家也都很开心。

尤宝珍几乎想尖叫,这男人还是这么的自以为是:“谁要你的臭钱?而且,我根本就不允许你住到我家里来!”

艾微一个个统计要吃什么菜色好提前订餐,问到尤宝珍这里,尤宝珍从电脑面前抬起头来:“不用算我的,我孩子过来,陪她一起。”

“我知道。”卓阅的口气云淡风轻,“也是我女儿家。”完了指着外面随自己过来的行礼,“我还打算住在这里,你是二室一厅吧?你还没有男人吧?给我一间,当然,我会按酒店的客房价格算钱给你,这一点你不用担心。”

艾微好心,说:“那就干脆一起嘛。”

尤宝珍气极,不得不提醒他:“这是我家!”

尤宝珍笑:“不用了,我还有朋友。”顿了顿,又说,“顺便帮我也订个包厢,菜式的话我一会写给你,就说……半小时后会过去。”

说这话,口气自然,一点也没有即将要进到人家家里的自觉。

差不多了,他从游乐城过来,也就是半个小时的时间。

卓阅说:“不用了,我晚上在家陪她。”

青椒回锅肉、水煮牛肉、干锅肥肠、清蒸鱼、凉拌黄瓜。

看来,他也不会那么快就回去的。

菜色平常普通,但对他们二人来说,又极是特殊,因为除了鱼之外,都是卓阅爱吃的,而清蒸鱼则是尤橙的最爱。

尤宝珍再看看表,她没时间跟他在这里穷磨:“尤橙已经睡了,你要看她,约个时间我带她出去。”

卓阅他们一到,菜就上桌,一点时间都没耽误。

是的,已经习惯了,包括她尤宝珍,都习惯了不再依靠男人。

卓阅问:“时间就这么赶么?”

尤宝珍怒气微微上扬,他以为他就是个好爸爸么?在女儿身边三年,他花了多少时间陪她?这时候倒来冒充好父亲了,于是硬邦邦地顶回去:“她已经习惯了。”

尤宝珍在照顾尤橙吃菜,闻言头也没抬,只“嗯”了一声。

卓阅暗讽:“你就不怕她醒来家里没人会哭?我记得,你不是最舍不得她哭的嘛!”

尤橙一边吃一边跟她报告游乐园里好玩的物事,尤宝珍都细细听了。卓阅抬起头,眼前的女人眉眼微低,对着女儿的时候,一如那时对自己的温柔。

这个她没法不回答他,他是孩子的爸爸,尤宝珍心不甘情不愿地撇过头去:“我很快就会回来。”

当然,只是温柔的时候的那种温柔。

“你就这样把橙子一个人扔在家里?”

特意亲自跑到这边来谈生意,他的确是打算,看看女儿。顺带地,看看她有没有把橙子照顾好,他无意再跟她要回橙子的抚养权,但想着她居然还真的给女儿换了姓,这一点他觉得她根本就不可原谅。

只是女人味一点没增加,反而长了几分冷硬的干练。

她看上去对自己已再无一点好感,但现在,她点的菜却都是他喜欢吃的。

和他记忆中的样子,也没什么改变。

这样讨好他,不太符合她的性格。

他看着眼前的女人,她还是那么倔强,生气的时候嘴唇抿得紧紧的,做事毛毛躁躁不注重细节的习惯应该也还是没有改掉,头发至今还乱七八糟地趴在头上,有几缕已经掉了下来,垂在她白皙的锁骨处。

卓阅要了一瓶啤酒,一个人自酌自饮,看她一边吃一边跟着女儿信马由缰地说东道西。

“尤橙,哼,尤橙!”卓阅冷笑,“你还当真给她改了姓了。”

尤橙终于吃饱喝足,离开座位去门边看养鱼池里的小金鱼去了。

她堵住门口,语气很是冷淡:“尤橙已经睡了。”要探视明天请赶早。

尤宝珍嘱咐她不要走远。

尤宝珍没理他,他已经没权力来干涉她的生活。而且他不觉得很明知故问?明明在方秉文公司的时候她说过晚上广告画安装她会过去。

然后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啤酒,举起杯跟他说:“谢谢你今天特意抽空。”

“你要出去?”卓阅问她,眉头微皱,状似不满。

要入正题了么?卓阅微哂,语气淡淡的:“她也是我女儿。”

前夫卓阅。

“我知道。”尤宝珍微微皱眉。他几可确定,她一定在想,如果可以,她倒是希望女儿只是她一个人的,这样倒免了纠葛不清。

打开,却是最不应该出现的那个男人。

尤宝珍将酒一饮而尽,卓阅只是平静地看着她,平静地等着她即将要说出的话。

手堪堪摸上门把,门铃响了,这个时候,谁会过来?

她的样子有点儿为难,这吸引住了他。

尤宝珍换好鞋子,检查了下包里的东西,钥匙,钱包,电话,都带齐了。

“卓阅。”她低声叫他的名字,这次总算没有再假惺惺地叫他卓先生了,“我想知道你会在这里待多久。”

尤橙听话地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露在外面,温柔而美好。

“怎么?”她倒是开门见山。

或者,也是不得不习惯。

“如果是很长时间,那么我家的客房就让给你住,不收房租,如果只是短短几天或者一月两月,我希望你能搬去酒店,只需要偶尔陪一陪她就可以了。”

尤橙点了点头,在这一点上,她相当体谅。

“为什么?”

尤宝珍有点惭愧:“宝宝好好睡,等你睡着了妈妈再走,很快就会回来的。”

尤宝珍语气平静:“我没有一点阻止你亲近女儿的意思,我只是,希望你不要给橙子太多幻想,也不要让她习惯。”

她虽然小,但是她看到了尤宝珍脸上的急切。

有时候,爱的习惯是一种伤害,除非你一直都能在身边。

尤橙听她这样说,看着她:“妈妈,你又要出去吗?”

这时候的尤宝珍,终于露出了她强势干练的一面。

而且她也实在是编不出了,谁肚子里有那么多货?一天晚上讲两个命题故事,她又不是喜羊羊和灰太狼的编剧。

以前的时候,他做很多事,尤宝珍都会随他自由,但一旦是她坚决抵制的,她就会像现在这样,语气平静,但是有一种绝不可逆转的决绝。

尤宝珍只觉口干舌燥,说:“不讲了,宝宝要睡觉了。”

她这样说,倒真还是一个好得不能再好的借口,打着怕伤害女儿的旗帜。卓阅微讽,一语道破她的隐忧:“我以为,你只是怕失去橙子。”

尤宝珍讲完第一百二十个大灰狼和小白兔的故事,尤橙还在要求:“妈妈,再讲一个吧。”

尤宝珍强自嘴硬:“我不怕,我相信我和她的感情,同时,我也相信自己的能力。”

哄尤橙睡觉是个大问题。

“感情。”卓阅微嗤,“你和一个五岁多的孩子谈感情?那我们在一起差不多七年,离婚的时候有谈过感情吗?”

九点半,尤宝珍给女儿洗了澡,然后上床,讲故事,哄她睡觉。

“卓阅!”尤宝珍低喝,很是无奈,“你现在,是要跟我清算旧账吗?”

尤橙虽然耐性不够好,但做作业的习惯一直都还不错,除了老喜欢拿卷笔筒削笔,基本上真正写起字来还会一气呵成,这一点,是像她的。

“我们没有旧账可算。”

尤宝珍很相信,因为尤橙的爷爷本身就是个老师。

“那不就是了。”尤宝珍耸肩,“那我们其实可以和谈。”

但她不想纠正女儿。是谁说的?好像是尤橙的爷爷曾经说过,小孩子学写字的时候写大一些,长大了写的字才会大气,才会好看。

“和谈就是让我搬出去?”卓阅冷笑,拿起筷子扒一扒桌上的菜,“你点这些,这些我曾经喜欢吃的菜,就以为可以讨好我了,然后我就会如你所愿了?尤宝珍,用已经过去了的温情是不可能感化我的,我以为聪明如你,会想到更好更直接一些的办法,比如,上床。”

她蹲下来,陪女儿把那些题目一一做完,尤橙的字写得很一般,大大的占满了整个格子,有些还歪歪扭扭的,尤宝珍还从来没有见过有谁把a也写得那般大的。

“卓阅!”尤宝珍霍然起立。

看看时间,九点钟了,九点半广告画开始安装,最迟她十点要过去一趟。

“怎么,这就受不了吗?”卓阅优雅微笑,语气温和,刚才的邪恶似是幻觉,“不管你允不允许或者喜不喜欢,我都要告诉你,以后,我来这个城市的机会会很多,而且,我还要告诉你,如果有一天,你要是再婚,或者哪怕只是有了别的男人,我一定会要回橙子的抚养权,为了这个,我会,不计一切,不择手段。”

吃完饭,尤橙开始做幼儿园里布置的作业,尤宝珍顺手搞了搞卫生。

尤宝珍气得牙齿打颤,好半天,她只想到问他:“那如果,你再婚呢?”

因为她忘了,即便没忘,她也没有时间去为她做到。

他却避重就轻,回答:“你永远不找其他男人,我就永远不和你争!”

她没有时间蹲下来安安心心看她跳过一支舞,也没有时间陪着她看完一集动画片,电视里放喜羊羊和灰太狼的时候,她认不出谁是沸羊羊谁是懒羊羊,她答应了她很多东西,但多数她都没有做到。

他这是要她为女儿守活寡呢。

除了爸爸,尤橙还欠女儿陪伴的时间,因为生意,她多数四处颠簸,要么是把女儿托给好友代管,要么就是带着她到处奔走,手里塞给她一个掌上电脑,看动画片,玩游戏。

“无耻!”脑海里,尤宝珍只想得到这两个字。

五岁多了,她还觉得爸爸应该就是在电脑里生活的,逗她唱歌,逗她跳舞,逗着她笑,讲一些幼儿园里听不到的好笑的笑话。

抗争不过,尤宝珍只好消极抵抗。

自从半年多年她开始在网上和卓阅联系的时候,尤橙就觉得,她爸爸在电脑里。

回去吃饭,饭桌上,不再有一样卓阅喜欢吃的菜。卓阅不爱的菜其实还蛮多的,以前尤宝珍常说他有一张成了精的刁嘴:鱼和海鲜类一概不吃、芹菜不吃、茄子不吃、胡萝卜不吃、鸭子不吃……

尤宝珍很恼火,尤橙却淡淡的,一点什么表情也没有,反而很骄傲地回答:“啊,我爸爸在电脑里。”

于是当天晚上回去,卓阅发现菜只有这几样:西芹百合炒肉、油爆茄子,再加一个西红柿蛋汤,青菜还是直接就下到汤里面的——不得不说,尤宝珍对他的喜恶还是记得相当清楚的。

不是死了,就是离了。

看到这些,卓阅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欣慰。

那一定是怀了恶意的问话,一个家里男主人长期不出现,还有什么好问的?

尤橙玩得累极,头发都松了,蓬松松汗嗒嗒地粘在小脑袋上,粉红的裙子有一大片可疑的污迹,因为没睡午觉,还在回来的路上就已经睡着了。

她总觉得自己对女儿有所亏欠,才三岁的时候家就散了。到现在,女儿心目中的爸爸永远是电脑视频里那个摸不着的人像,以至于有一天有人问她:“小朋友,怎么只看见你和妈妈啊,爸爸呢?”

尤宝珍只得给她随便抹洗一下换了衣服任她睡去。

……尤宝珍的火气一下就灭了个干净。

从房里出来,卓阅顾自拿了衣服洗澡去了。

尤橙这回没说要换动画片了,她说:“我饿了,什么时候可以吃饭?”

今天天气很热,也亏得他们两个在外面疯玩整天。尤宝珍对此不表示同情,一个人沉默地吃着晚饭。

但也只是没好气,并没大吼大叫,尽管她很想很想了。

卓阅却存心不想放过她,像是故意要刺激她似的,洗澡出来的时候专门跑到饭厅,说:“哦,忘了要告诉你了,回来的时候我和橙子已经在肯德基吃过了,你一个人,慢慢吃哈。”

尤宝珍气也上来了,没好气地应一句:“又怎么了?”

然后就睡觉去了,同橙子一起,毫不客气又一次霸占了她的大床。

很大声气的。

卓阅来这边是谈生意的,一般来说,有钱付的都是老大,时间调度完全任君作主,所以有大把时间任他挥霍。

那边尤橙又在叫她:“妈妈,妈妈!”

星期天一早,卓阅送尤橙去了特长班,然后就不见人影,到点了又很准时地去接尤橙放学。晚上七点,他再次透过尤橙准时打电话通知尤宝珍:饭已做好,回来吃吧。

可也没办法了,将就着吃吧。

尤宝珍从不怀疑卓阅的家务能力,他这人,爱讲究是出了名了,吃穿用度,包括家里卫生。而且人还很勤快,以前他就老嫌尤宝珍过于懒散,不爱收拾自己也就算了,连家里也经常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搞搞卫生,还是应付似的。

把肉丸放进锅里,尤宝珍尝了一下鱼肉,嗯,蒸的时间长了些,肉有点老。

那时候,尤宝珍最爱说的一句话就是,有你这么勤快的老公,还要我那么勤快干什么呢?

她应得很乖巧,但也只是应得乖巧。

但是,看到一大桌子丰富得有些过分了的饭菜,尤宝珍还是有些吃惊。

这回这双酷似卓阅的眼睛笑了笑,尤橙说:“好的,我知道了,妈妈。”

尤橙跟卓阅一起看着她。

尤橙瞪着她的大眼睛,她眼睛很漂亮,漂亮的双眼皮,睫毛长而密,这一点完全不像尤宝珍,女儿身上凡是长得好看一点的都遗传自她的爸爸。

尤橙更是急不可耐地邀功:“妈妈,这菜,这菜,还有这个是我帮爸爸洗的,葱是我切的哦,妈妈我乖吧?”说着叹一口气,“唉,妈妈你不知道,我发现我好像越来越聪明了呀。”

尤宝珍换成《哪吒传奇》,然后蹲下来看着尤橙说:“宝贝,妈妈要做饭,不能老跑来跑去。而且人不能喜新厌旧,是自己选的,不好看也要先看下去。”

对她这种毫不掩饰的显摆,尤宝珍哭笑不得。

她总是这样,挑剔个没完。

卓阅却是开怀大笑,竖起大拇指夸奖说:“嗯,不错,我的女儿就是要这样的!”

于是点开,没看两分钟,又叫她:“妈妈,妈妈,这个不好看,我要看《哪吒传奇》了。”

敢于现世,敢于卖弄,和他如出一辙的性格和做派,他当然喜欢了。

她教女儿看一会要按按鼠标,点开来,尤橙指着另一个动画片说:“妈妈,我不看这个了,我想看这个。”

尤宝珍不置可否,很淡定地坐下来吃饭。

走过去,电脑上还在放着,只是屏幕黑了,很显然是她没有消掉屏保。

心里却在想,卓阅啊卓阅,你这是要跟我硬磕下去了么?

尤宝珍点好火过去,心里报怨,迅雷什么时候也这么烂了,放着放着就没了图像只有声音,下次还是问问小李有什么更好一些的好了。

不过,他到底也是有生意要做的人,不可能真的长久待在这个地方。

鱼才下锅,尤橙跑进来叫她:“妈妈妈妈,又卡住了。”

三天以后,透过尤橙她知道,卓阅要回去了。

一盘已煎好的鱼,放锅里蒸一蒸就行了,一盘丝瓜肉丸汤,两母女的菜简单而随意。

尤宝珍暗自松一口长气,她和尤橙的生活终于又可以恢复正常了。

今天的菜还是昨天做好了的。

卓阅走后,尤橙又一次表现了她强大的适应能力,尤宝珍照样最后一个去接她,尤橙连半点怨言也没有。

动画片放好,尤宝珍卷起袖子进了厨房。她喜欢在家里吃饭,不到万不得已,她一般不会带女儿出去吃,只是她时间不定,所以总是有时间的时候就尽量多做一些。

同时地,她也又一次展现了她彪悍的没心没肺的特点,卓阅远远打电话过来,她一接就说:“哦,是爸爸啊,我要去看葫芦娃了呢,你跟妈妈说吧。”

没有安顿好尤橙,她什么事也做不了。

说着就相当无情地把电话扔到一边,瓮声瓮气地喊:“妈妈,爸爸的电话。”

尤宝珍应了,她家里的电视已经欠费好久了,她也懒得去交,回到家里第一件事就是把电脑打开,然后给尤橙把动画片放好。

尤宝珍自然是不会接的,走过去,拿起话筒,直接挂掉。

或者讨论:“妈妈,回去我们看什么好了?小叮当?啊,不行,要不就黑猫警长吧。”

小敏晚上要过来蹭饭,她没时间同一个路人穷磨。

一会又说:“妈妈,江一帆说明天要请大家去他家玩儿,你会送我去吗妈妈?”

小敏过来,饭菜都已上桌。

多数都是最后一个离开的尤橙倒无所谓,她在车上继续不停地和尤宝珍讲她在幼儿园的事情,一会说:“妈妈,我也想到台上跳舞。”

她一进门就开始嚷嚷:“哎哎,你前夫真走了啊真走了啊?我还没看到本尊呢,就走了啊?我说宝珍你真是不够意思,前夫来了也不通知一声,我也好看看是个怎么样的极品嘛,都离婚了,他还好意思住到这里来?”

幼儿园的老师很明显已经出离了愤怒,连她递过去的小礼物都不要了。尤宝珍有点冤枉,她本想买好一点的东西赔礼的,可太急了,再腾时间去选礼物估计老师会直接把尤橙给扔了出去。

尤宝珍真是想堵住她的嘴:“我说你小声点,尤橙还在房里呢。”

尤宝珍接到女儿,回到家里已经八点多了。

小敏很是不以为然:“她在也无所谓啊,你和他之间,她也该有个是非分明,免得哪一天真要打起官司来,反给他拐了去。”

可心里还是愤愤的,说不出道不明的郁闷!她按电梯,再上一楼,转出大门。等车的时候,方秉文也正好开车出来,卓阅坐在后座,目视前方,目不斜视。

这些个事,她说得也有道理,尤宝珍辩她不赢,况且,她也确实托她帮忙找律师咨询了。

卓阅和方秉文,静静地从她身边走了过去,投进黑暗里。谁也没有回头多看她一眼,也是,她本来就是无关紧要的路人甲。

尤宝珍拿出碗,小敏盛饭,她去房里叫尤橙洗手吃饭。

她从来没有这么不冷静过。

尤橙看到小敏,很乖巧地叫了声阿姨。

要死了要死了,真是越忙越添乱。

小敏从包里拿出一大盒玩具,是十二个袖珍的芭比娃娃,尤橙高兴得尖叫,两只眼睛闪闪发光,抱着玩具很大声地说:“好漂亮啊,谢谢阿姨!”

电梯“叮”地一响,地下一楼到了,尤宝珍望着暗黑的地下室着实崩溃,她想什么去了?她的车根本没有开过来好吧。

“不谢不谢。”小敏挥挥手,看着尤宝珍说,“哎,我就喜欢橙子,特懂礼貌特可爱。得,干脆我认了做干女儿算了。”

她吓了一跳,和这些人吃饭,她会消化不良的好吧?而且想到女儿还在幼儿园,又是一阵头疼,赶紧拒绝:“不用了,谢谢。祝二位用餐愉快。”

尤宝珍笑:“算了吧,你一个好好的未婚姑娘,老公都还没有呢,就认个干女儿,存心不想嫁了怎么的?”

正想着,方秉文却突然问她:“尤小姐要不要一起去?”

小敏撅嘴:“别受我妈影响啊,到你这我是放松来的,可不想再听一模一样的教训。”

尤宝珍再度冷笑,想去就去呗,摆什么清高模样。

说着挟起筷子吃饭,尤橙还在惦记着她的芭比娃娃,放在餐桌边吃一口看一眼,然后问小敏:“阿姨,你说她们怎么这么漂亮啊?”

卓阅貌似考虑了下,然后沉声一笑说:“吃过饭再说吧。”

小敏随口答:“因为橙子也这么漂亮啊。”

尤宝珍倒不知道他已经成功到如斯地步。

尤橙仔细地看一眼玩具,否认:“不,橙子和她们不一样。”说着转头看着尤宝珍,说,“妈妈,下次你也给我买这样的好看的衣服吧,我穿了肯定比她们还要漂亮。”

但由此也可看得出,卓阅定是方秉文眼里的大客户。

小敏和尤宝珍同时笑了,尤宝珍说:“好,你好好吃饭,好好读书,再长大一些妈妈也给你买这样漂亮的衣服。”

尤宝珍在心里冷笑,镀金归来的方秉文,再怎么心高气傲还是要入乡随俗!

尤橙这才心满意足地吃她的饭去了。

所谓的一条龙,就是吃喝嫖赌玩。

吃罢饭,尤宝珍给尤橙洗好澡,打发她回房去做作业。小敏躺在沙发上,第一百零一次抱怨尤宝珍怎么还不去交电视费。

电梯里,方秉文和卓阅探讨晚上如何安排,当着女士的面,一点也不羞耻地问:“一条龙怎么样?”

尤宝珍说:“交了也没什么用啊,我们都很少看,浪费。”

尤宝珍突然笑了笑,然后也平静地站了进去。

“切,抠门!”小敏不以为然,拈起一颗葡萄扔进嘴里,问,“对了,你的车取出来了吧?”

他叫她尤小姐,淡漠而平静,恍似陌生人。

“嗯,取到了。”

进得电梯,尤宝珍还在发呆,卓阅却忽然探出头来:“尤小姐不用一起下去?”

“给了多少钱?”

声音清越,和尤宝珍记忆里的没有任何差别。

“好几千吧。”尤宝珍叹气,“还不算维修费。”

卓阅淡淡地应了声好。

而且,还欠了人家一个大人情。

方秉文的口气淡淡的:“最好是这样。”转而对着卓阅笑,“卓总醒来很久了?我们订了越香楼,要不要现在就过去?”

小敏安慰她:“没事,马上就可以加倍加倍地赚回来了。”

虽然声音冻得死人,但尤宝珍此刻听来也是天籁,赶紧说:“不好意思,站在这里接了两个电话。”然后又补充,“我现在有事要回去一趟,晚上的安装我会亲自过去。”

“你有内幕?”

幸好方秉文及时从总裁室里迎出来,看到乱七八糟的尤宝珍也站在那里,忍不住皱眉,但好歹修养风度还在,憋着气还是问了她一声。

“嗯。”小敏说,“抽时间你约刘太太出来打麻将,准成。”

尤宝珍又很想骂娘,今天所有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考验她的耐心与耐力。

刘太太是刘行之的老婆,刘行之手握大权,可以说,透过小敏认识刘行之后,尤宝珍的广告公司才会开得这么一帆风顺。

对方却根本就不屑回应。

只是世上从来就没有白费的午餐,她回报出去也从来都是不菲,打麻将只是其中一项。

尤宝珍看着眼前的男人,淡淡地扯了扯嘴角。

“是什么单?”尤宝珍需要先评估她得花多大价钱。

她整了整头发,虽然整或不整都一样糟糕,然后又尽可能把自己错位的五官归位。

小敏从包里拿出一份资料,尤宝珍越看越惊喜:“哇,是全换新的啊?”

尤宝珍从不怨天尤人愤世嫉俗,但这回儿她也忍不住骂了句时不我与,天瞎狗眼!

“嗯,所以你一个人可能做不下来,工程量很大呀。”

在尤宝珍看来,世界上最可耻的事情就是,当你狼狈得一败涂地的时候,对手却趾高气昂春风得意地站到你面前。

尤宝珍点点头,再翻了翻资料,沉吟:“这么大的单,一晚上怕是搞不定的,这样吧,明天,后天吧,后天我约刘太太,你做陪,好不?”

神清气爽,气宇轩昂,人模,狗样。

“靠,又要我帮你放水。”小敏白她一眼,“姐姐看着有杠不能抢,有钱不能赚,心痛!”

还没收拾心情,表情还未归位,头发就更是被她抓得乱七八糟,总之她觉得此时的自己从里到外都糟糕透了,但更让她觉得糟糕一千一万倍的事情是,一回头,就看到前夫卓阅站在那里。

“没事,这次你只需要负责陪刘太太打一晚麻将,输赢在你运气。”

尤宝珍再忍不住,当即摔了电话骂了句国骂,对着墙壁龇牙咧嘴,抓耳挠发,捶心顿足好一顿发泄。

“为什么?”

然后又是艾微打来电话,说是交警要她明日过去处理,搞不好罚分事小,因为她临时脱逃,一不小心就要打回重考。

“因为刘行之已经约了我。”

挂了电话,她抚额,赶得到才有鬼,只怕坐火箭都够呛,除非能够移形换位,念个咒语就到了对方那里。

刘行之,四十一岁,在政坛上,恰好属于黄金时期,他又遇到了国家要求干部年轻的机会,所以应运坐上了高位。

免不了又是一阵道歉,并承诺:“十分钟一定赶到!”

他不好色,就好吃和玩,方圆百里好吃的东西几乎没有他没吃过的,玩这方面全凭他自己兴趣,摄影,旅游,攀岩,偶尔也好跟女人玩一些无伤大雅的暧昧,当然,他只喜欢安全系数相对高一些的,像探险和赛车,他就完全兴趣缺缺。

啊,她看看表,已经是七点过一刻了,离幼儿园最后接送的时间也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

尤宝珍有时候想,他不爱美色,大概就是觉得女人并不安全。

是尤橙幼儿园的老师,就算平日她没少拿礼物打点,这回也忍不住动了脾气,说话冷而冲:“尤小姐,请问尤橙你还要吗?”

出门的时候,尤宝珍把女儿托付给了小敏的父母,一年当中,尤橙总有几晚是在小敏家里度过的。

尤宝珍晃晃手机,道了个谢谢又说了声再见,转到一个僻静角落里听电话。

刚开始她还哭,后来,就适应了。

他笑着摆摆手,还想说话,电话却又响了。

尤宝珍今夜特意化了点妆,她以前很少化妆,所以水平也着实一般。刚开始的时候小敏总笑她,后来实在看不过就硬拖着她去玫琳凯当了两个月学徒,到现在,已堪堪可以出手。

今天一团混乱,处处都是抱怨,处处都是牢骚,还没有人这么真心实意地送来安慰。尤宝珍很是感激,回了一个虚弱的笑说:“只是无端牵连了你。”

她挑了件纯色的晚妆礼服,今天刘行之跟同学聚餐,她唯一要做的事就是,以刘行之朋友的身份出席作陪,然后全程付账。

这等安慰,尤宝珍听了很是舒坦。

如果刘太太在旁边,很多事情没那么好办。

对方质检员货物验毕,拿着单子上来找方秉文签字,也陪着一起听了半天。等出来,质检员走在尤宝珍旁边笑着说:“没关系,今天损失的,明日再赚回来。”

所有的太太都不喜欢,丈夫身边出现一个比自己还要年轻还要漂亮的女人,哪怕这个女人曾经在麻将桌上为她做出过不少贡献,在这方面,金钱的力量微不足道。

也亏了她这点鸵鸟精神,方秉文最后,只扣了她一点货款作数。

但所有的丈夫似乎又都喜欢,自己的身边可以有一个比自己太太更要贴心更带得出手的人,哪怕不是情人,所谓的知己也是好的。

方秉文的金钱,她自忖赔付不起,所以只能装孙卖乖,心里却暗自幸灾乐祸:“有这时间唠叨,不知道又该损失多少!”

她于刘行之,发展到现在,大概就是这样一种关系。

今天一整天,真是太混乱。

尤宝珍早早到场,像个女主人般吩咐店里要怎样怎样安排,将一切都布置得妥妥帖帖。

尤宝珍沉默,目光盯着方秉文上下起合不停的嘴唇,死死地抿紧自己的嘴——如果不抿紧,她害怕下一刻自己会说出什么可怕的话来。

刘行之跟几个同学走过来,这样介绍她:“尤宝珍。”

自从比尔盖茨的金钱拿时间换算后,全天下的有钱人都喜欢拿时间比价,这位方总也不例外,冷冷地说:“尤小姐或者觉得十五分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对我们公司来说,一溜人就等在这里等你出片,所有工作全部停滞,更别说今天有重要客人到访,你觉得,这十五钟里你耽误的是多少金钱?”

不作任何解释,不给她安任何身份,但所有人都以一种心知肚明的眼光看她。

尤宝珍颤颤巍巍地过去,方秉文说:“尤小姐好信誉,足足比约定时间晚了十五分钟呢。”

尤宝珍早已习惯。

对方好郑重的架势,老总方秉文亲自坐镇堂上。

她坐在刘行之身边,添茶,倒酒,挥洒自如地讲一些笑话活络活络气氛。尤宝珍的笑话又不同于别个的,她的笑话总是适时适地,有商场的,也有情场的,细小而别致,听的人不觉得低俗,还觉得很是佩服。

到底还是迟了十多分钟。

宾主皆欢,她只需要帮刘行之做到这个。

看看时间,也管不得这边,只嘱咐了一同前去的艾微负责处理,另外叫了车急急卸货赶送过去。

而且大约她在刘行之眼里也算是做得可以的,因此,来来往往好几次,刘行之需要女人作陪的时候,多数还是选择了她。

尤宝珍亲自送货,在路上出了一起不大不小的车祸,两车相撞,无人员伤亡。事情本来可大可小,但对方喝了酒,一个劲地胡搅蛮缠,尤宝珍几乎崩溃。

卓阅进场,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个样子的尤宝珍,巧笑倩兮,顾盼生辉。

不过BA也真是狠,拿定了尤宝珍退无可退,以要求太高为名逼得她不得不以零利润转手。如此紧赶慢赶,万万幸在五点三十分的时候一切都制作完毕。

他从没见过她穿过这样精致的礼服,那衣服把她的身材勾勒得美好细致,也从来没有见过她那样精致地盘过头发,他记忆中的尤宝珍,头发总是随意地打一个结放在后脑勺,时常还会在无意间落下几缕垂在锁骨处,显得颓废而拖拉。

这样的尤宝珍,谁也招架不住,小李缩了缩头,回身做事去了。

他好像觉得,她从来没有这样漂亮,她也从不为他这么精心地打扮过。

尤宝珍回头,表情是前所未有的严厉:“都这时候了,是利润重要还是信誉重要?”

那时候他要去哪里,她总是有百种理由拒绝:他的朋友她不认识;她跟他们会没有话说;他话太多,一跟人聊天就会忘了她的存在,她去了只是一个无聊的陪衬;或者干脆说,她没有合适的能穿得出去的衣服。

小李听到这里有点犹豫:“BA要价好贵的,这样我们就没多少利润了……”

但现在,他能肯定这些男人她都是不认识的,但她却为了其中一个,陪这一群不认识的人把酒言欢。

尤宝珍没想抱怨,跟下面的人报怨也实在有欠风度,一边走过去做最后检查一边沉声吩咐:“通知艾微,打电话去振宇问问我们的配件都快递过来了没有,什么时候发的货,然后查一下快递单,看货什么时候能到。”再看了下时间,接着说,“你们把已喷绘出来的先上裱、制作,余下的都发给BA吧。”

离那一桌越来越近,卓阅的表姐夫王敏生在旁边提醒:“坐最中间那个就是刘行之,你若想到这边来做事,好好认识认识他,就可以了。”

太狠了,她当然知道太狠了!现在是中秋临近,国庆将至,不趁这时机好好做一把生意,十月一过,十一月淡季一来,喝西北风啊?

卓阅跟着姐夫走到那一桌去,刘行之终于看到了他们,笑着站起来招呼:“哎呀,敏生,你终于到啦。”

“刚刚。”小李挠头,“我看过了,没法修,我们最近用得太狠了。”

然后走过来,和王敏生,故友重逢,热烈地拥抱。

尤宝珍几乎吐血,问:“什么时候坏的?”

卓阅的目光,终于对到了尤宝珍,他在她眼里,只看到惊诧,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和慌乱。

乃至到了公司,不安终于变成了现实,制作部小李迎头走上来跟她说:“珍姐,喷头坏了。”

刘行之托着王敏生的手,坐进主座,旧日同学然后再一个一个相认,顺便感慨一下时光飞逝。最后,王敏生看着尤宝珍,问:“这位小姐是?”

但这社会,有奶便是娘,他出得起高价,自然也可以要求得到最好的东西。

刘行之看她一眼,习惯性的只是说:“尤宝珍。”

心里隐隐有些不安,或者是因为那幅广告,每次去交差她总是惴惴不安,要不是看在利润相当可观的份上,她真想不做了。

没有身份没有名头。

她甩甩头,前夫前夫,她今天想他的次数太多了。

尤宝珍点头,微笑,说:“王先生好,我是尤宝珍。”

只是说起来相当讽刺,离婚以后她赖以维生的活计居然也是前夫曾经最拿手的东西。

也没说身份没说名头。

这些年,她其实很庆幸,摸爬滚打下来,虽然没有男人,但总算在培养女儿健康成长的同时,她还有了自己的事业。

王敏生了然地微笑。他已经不记得尤宝珍了,尤宝珍却还记得自己是曾和他一起吃过一餐饭的,匆匆来去,他不记得了也很正常。

把女儿送到幼儿园,她于是急急忙忙又赶去公司。今天有些广告画要制作安装,下午六点前要交货,晚上安装。客户是旅日归来的,学的也是日本人的那一套,出了名的挑剔和毒辣。

卓阅的这个表姐夫,不是常人,他现在跟着他一起出现在这个场合,尤宝珍想,难道卓阅是真的想到这里来开疆拓土了?

尤宝珍几乎是提着女儿快步出的门。

吃过饭,自然是节目丰富,这里的夜总会,所谓的一条龙,家家全有,只看哪家设施好罢了。

尤橙终于在尤宝珍耐心告謦的当口,完成了所有出门前该做的事情。

同学聚会里,尤其是如果当中有某个同学升官发财身居高位,那聚会也就不再单纯只是聚会了的。

尤宝珍是一个很干脆的人,说话干脆,行事干脆,做起事来也爽脆利落。她以前很容不得别人罗哩叭嗦在她面前讲一大通废话,但现在,有尤橙在,她居然硬生生给磨练出来了。

一般来说,吃饭只是甜点,正餐到了夜总会才刚刚开始。

终于得了片刻寂静,尤宝珍抚额。她有时候很奇怪,尤橙怎么会那么啰嗦,明明和他一起生活的日子屈指可数,但有些东西还是通过基因遗传了下来,比如莫名其妙的数落,也比如无休无止的啰嗦。

不过这群人,因为有女同学在,也没那么疯狂,只在钱柜要了个包厢唱K。

所以,生气了的尤宝珍什么话也不说,她沉默地把女儿的小辫子绑好,然后沉默地带她去洗漱,再沉默地任她吧唧吧唧地说了一大堆后,才不甘不愿地拿起牙刷开始刷牙。

王敏生想来和刘行之的关系是极好的,这会儿到了钱柜两人坐在一起,凑耳闲聊,尤宝珍坐在刘行之身边,卓阅坐在王敏生那边。

尤宝珍抿了抿嘴,一早就不顺,她的火气也上来了。但她现在对女儿来说,有,且仅只有唯一一个优点了,那就是,妈妈从不对她乱发脾气。

卓阅却也同刘行之聊得甚是投机,多数都是有关到过城市的布局或旅游气氛的安排,以及国家大方面的一些政策,尤宝珍不懂这些,听得索然无味。

妈妈……妈妈……她尤宝珍在五岁的女儿眼里,就是个什么都会说好、然后又什么都会忘记的不负责任的妈妈!

不过尤宝珍也是听他说才知道,离婚以后,原来他已去过那么多地方。

“妈妈……”

却也并不奇怪,他从来就是一个外向的人,喜欢野外喜欢交友,和她的性格恰恰相反。

“妈妈,我想吃小熊烧饼,你又没给我买!”

尤宝珍想得正出神,刘行之说了句什么,她没听清,有点赫然:“对不起,我没听清,您说什么?”

“妈妈,你为什么还不帮我把头发剪了呢?每天梳头发烦死了!”

刘行之说:“卓先生以前也是做广告的,你们也算是同行了。”

尤宝珍叹一口气,稍微洗漱便去叫五岁的女儿尤橙起床。今天只能让她去幼儿园吃早餐了,没有在家里磨蹭的时间她也允许尤橙偶尔耍懒赖床,结果这一赖就赖出了问题,硬赖到最后时间才不情不愿地穿衣。梳头的时候尤橙瞪着大而水润的眼睛跟她发起床气:“妈妈,你梳得我痛死了。”

尤宝珍笑笑,看着卓阅:“那卓先生算是我的前辈了,我两年多前才开始从事这个行当。”

米已经泡得不成了样子,再煮也完全来不及。

卓阅微讽:“尤小姐很是厉害啊,两年多的时间,就可以做得这么风生水起。”

首先是早上,她六点钟醒来的时候顺便用电高压锅把稀粥煮好,然后又躺回床上继续小眯,结果七点十分准时起来的时候去厨房一看,迷迷糊糊间,她忘记调档位了!

尤宝珍只当不懂他的意思,坦然说:“过奖了。”

她今天的感觉很不妙。

刘行之和王敏生都没看出两人之间的暗战,大概是怕冷落了尤宝珍,专为她而挑了许多话题。

尤宝珍一直很相信自己的第六感,多年前离婚的那天是这样,今天也如是。

刘行之的体贴,愈发让卓阅的眼神变得幽深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