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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但是,凯瑟琳——”露西听到他急促地低声抗议。

“萍小姐,”勒克司小姐的声音清脆入耳,声音直传上楼梯间,“别走,我给你介绍一个朋友。”

“这位是著名的萍小姐,”勒克司小姐的语气好像在说“傻子,你会喜欢的”,“而且她是你的忠实戏迷。”她抛出了最后的诱饵。

“别蛮不讲理了,凯斯,我当然是来探望你的。你怎么不告诉我你在这里呢?为什么你不来看我,好让我们共进晚餐,好好叙叙旧——”

他意识到勒克司小姐对他有多么残忍了吗?露西等待两人走上楼梯与自己会合时想着,或者他的自满程度足以形成一个盾牌,以抵御勒克司小姐对他的嫌恶?

“你来这里做什么?该不会是你藏了个‘侄女’在莱斯学院吧?”

三人一起走进无人的画室时,露西突然想起斯图尔特对他的评论——看起来满脸疲态,活像只正在换毛的老鹰,并且觉得这句话很是贴切。他的相貌端正,虽然年纪不可能超过四十太多——也许四十三四岁——但看上去在保养方面花了不少心思。不过,除去了舞台上的化妆和假发,他看来疲惫衰老,棕色的发际线也有些后退。露西顿时为他感到一阵难过。德斯特罗那位年轻、健美的瑞克的身形还历历在目,相形之下,这个骄纵一世的著名男演员则让人深感惋惜。

“凯瑟琳!”爱德华·阿德里安热情洋溢地叫道,往前迎向她,好像要把她拥入怀里一般。但是她伸出了一只手,以一般社交的礼节阻止了他的举动。

他对露西礼貌谦和——对她的书了如指掌,他读了所有畅销排行榜上的书籍——但是总留出一只眼睛盯着勒克司小姐,后者正在检查茶壶中的热水量,决定再加些水把壶灌满,于是打开水壶加热。露西感到困惑:眼前凯瑟琳·勒克司的行为举止似乎有刻意而为的痕迹。这似乎与露西心目中的阿德里安完全不符。一个成功的男演员登门拜访一个不起眼的女校教师看来真是非同寻常,抛下名演员的身份,更像是雄孔雀在陌生人面前开屏炫耀。当然啦,他在倾尽全力地为她一人表演,魅力四射,火力十足。他的注意力围绕着这个只注意茶壶水量的冷漠的瘦女人打转。当爱德华·阿德里安出现在校门口时,竟然没有锣鼓喧天的热闹劲儿,这可不太寻常,露西觉得十分有趣。他第一次出演哀伤的罗密欧一角时,令许多对这出戏早已厌烦的人士重又洒下热泪,从那时至今,也有将近二十年的时间了;他的所有来来去去的活动,早已成为众人瞩目的大事,人们等待着他演出所带来的乐趣,馈赠给他许多礼物且不求回报;为他放弃了许多,却不求他的一丝感激。他是爱德华·阿德里安,家喻户晓,票房灵药,是国家的财富。

“嗨,泰迪!”勒克司小姐的语气冷淡而平静。

然而,他却在今天下午来到莱斯学院拜访凯瑟琳·勒克司,而且像只小狗一般,眼光殷勤地绕着她打转。这位凯瑟琳小姐对他的反馈仅仅是在茶壶中加些热水。这真是非常奇怪。

露西拾阶而上时,勒克司小姐正好下楼,当露西走过平台间的阶梯时,正好目睹他们会面的情形。

“你在拉伯洛镇的演出还成功吧,泰迪?”勒克司小姐的这句问话似乎出于礼貌而非兴趣。

露西走出诊疗室,随手关上了门,进入大厅。奥唐奈说得没错,站在大厅里的正是爱德华·阿德里安。勒克司小姐说得也没错,因为爱德华·阿德里安正在镜子前检视自己。

“是啊,还好。这附近学校太多了,不过演莎士比亚的戏就得容忍这些。”

“那又怎么样?”斯图尔特从她手上拿走石膏粉盒,“拿个石膏粉怎么这么久!”

“你不喜欢演戏给年轻人看吗?”露西想起这群她最近才认识的年轻人其实也并不怎么喜欢他的演出。

这时,奥唐奈拿着一盒古斯塔夫森小姐在另一个房间内筛好的石膏粉冲进来,兴奋地发出咝咝作响的耳语:“想不到吧,爱德华·阿德里安来了!车里的是爱德华·阿德里安!”

“嗯,其实他们不能算是最好的观众。莎翁的戏剧更适合成年人。再说,他们有学生优惠,对票房收入帮助不大。但是,对我们来说,这也算是一种投资,”他宽宏大量地补充了一句,“他们有可能会是有潜力的戏迷,所以必须好好地加以培养。”

“谢谢萍小姐。”艾伯特乖巧地说,然后迎着萍小姐的目光,对她眨了下眼睛。露西严谨地眨了眼回礼。

露西倒觉得,以成果来看,这个培养算是相当失败。年轻人喜欢的是排队去看什么《燃烧的围篱》。说他们不去看戏剧其实并不贴切,事实上应该说他们在逃避戏剧。

“萍小姐,谢谢,你真的帮了一个大忙。艾伯特,向萍小姐说谢谢。”

无论怎样,这只是个礼节性的小茶会,并不适合坦诚地讨论残酷的事实。露西问爱德华·阿德里安是否会留下来观赏毕业生的成果发表——勒克司小姐似乎对露西问这个问题感到相当不快。爱德华·阿德里安表示从没听说过最近有毕业生的成绩发布会,但非常乐意前来参观。他同时声称,近些年来除了看到演员在衣橱前扭动躯体更换戏服外,就没看过其他什么体能训练活动了。舞蹈?上帝啊,有舞蹈表演吗?他当然会来看。不仅如此,他还会邀请她们在发布会结束后和他一起回剧院,等他的演出结束后大家共进晚餐。

但走出车外的是个年轻男子——她只能看见背影——穿着考究的西服套装,就像是冬日里在圣詹姆士街和约克公爵阶梯之间漫步的人。盛装和司机让露西想到皇室贵族,但即便真是,也是个不识时务的皇室成员,因为皇族现在也是自己驾车了。

“我知道你不喜欢戏剧演出,但是,凯瑟琳,你总可以忍耐一次吧,好吗?星期五晚上我会演《理查三世》,我不会演让你受不了的爱情剧的角色的。剧本本身就不错,整出戏的制作更是锦上添花,连我都挑不出什么毛病。”

也许是鲍尔的母亲?这种车无异还会带着个男总管一起出现。

“给好人贴上罪犯的标签,完全是赤裸裸的政治宣传。这出戏简直愚蠢透顶。”勒克司小姐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当她还在为藏在医院工作服下的舞衣感到奇怪时,一辆车经过窗前,停在前门处。那是一辆由司机驾驶、闪闪发光、时髦又昂贵的加长型汽车。在这个时代,除了残障人士之外,已经很少有人会雇司机驾驶了,于是露西兴致勃勃地等着看,究竟下车的会是什么人。

听到这儿,爱德华·阿德里安立刻眉开眼笑,像个学生。“就算你说得没错,但是散场后,你会发现在一个可悲演员的怂恿下,拉伯洛镇上的米德兰餐厅的晚餐有多棒。他们甚至还有上好的约翰内斯堡雷司令!”

哈塞尔特移动时,露西瞥见了她工作服的缝隙中露出了里面的丝质衣裳,发现她已经换上了舞衣,从结束诊视病人到抵达体育馆,没有足够的休息时间。除非她已经用过下午茶,否则她只好抓一杯在路上喝了。

听到这里,勒克司小姐的双颊隐约浮出一点血色。

卢卡斯——如果真是她的话——双手穿过男孩的腋下用力拉起他,直到男孩只剩双脚靠在基座上。“萍小姐,现在双手各钳住一个脚踝,抓紧。”一声令下,萍小姐乖乖从命,心中想着:这种莽撞的力气活儿在曼彻斯特绝对行得通,还有,当有人想抓住一个十一岁男孩的脚踝时,才会发现他有多么重。她的眼睛瞄着其他人,对自己这个姿势感觉既奇怪又遥远。难道在这个诡异情况下,人会有其他的面貌吗?即使是她较熟悉的斯图尔特,在这里看起来也变得不一样了。她们的动作比平日缓和,对患者讲话时的声音也带着造作的轻快。没有微笑也没有闲聊,只有医院特有的明亮与安静。“还差一点点。好了。”“今天看起来好多了,不是吗?”“来,我们再试一次,今天就算告一段落了。”

“瞧,我还记得你喜欢这种葡萄酒。就像你说过的,雷司令入口有果香,这样一来,你就会忘记你在剧院里闻到的恶臭了。”

“你好,萍小姐!”艾伯特转着眼睛看着她。

“我从来没说过剧院有臭味,我是说它嘎吱乱响。”

“好了,艾伯特,这是萍小姐。她要临时充当绷带扣环。”

“它当然会响,它已经有两百年的历史了。”

露西急忙说她还是抓住他的脚好一些。

“你知道它让我想到什么吗?加冕典礼使用的马车。一个年代错误的产物;一种因感情的传承才得以延续的荒诞礼仪。金碧辉煌的遗产——”

“对,抓住他的脚。最简单的方式就是坐在他的脚上。绷带扣环松了,现在又没有别的扣环可以用。”她领着大惑不解的露西走进安静的诊疗室,穿着白色棉袍的学生们正检视着患者的扭伤程度——穿着工作制服的她们看上去与往日颇为不同——指示一个十一岁左右的男孩靠着基座,面朝下俯卧。“瞧,”卢卡斯拿起一个绷带扣环,“这个扣眼坏了,用上一个太紧,用下一个又太松。你可不可以抓住他的脚,或在他脚上坐一下。”

水壶的水烧开了,勒克司小姐往茶壶里倒了一些。

“坐在艾伯特脚上?”露西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听错。

“泰迪,给萍小姐拿些东西吃。”

“哦,萍小姐,你可不可以临时充当一下天使,坐在艾伯特脚上?”

她这语气可真像个保姆,露西一面想着,一面从他递来的托盘上取了一块三明治。就是这一点吸引了他吗?是不是因为他对她有些怀旧的情愫呢?可以确信的是,他绝对无法长久喜爱这个世界,但也许在金鱼缸里待腻了,他偶尔会希望能过一过新鲜的日子,和一个只当他是泰迪·阿德里安的旧友度个假。

这事发生在星期三。这天下午有游泳课程,低年级学生以及没有看病预约的高年级学生全都在泳池里。不管怎么祈祷、计算长度或者咬牙下决心,露西的泳技仅限于游过浴缸的程度,于是尽管大家热情邀约,请她一起凉快一下,她还是坚持不参与这项运动。她待了半个小时,看着大家嬉闹,然后走回主屋去享用下午茶。穿越大厅往楼梯走去时,四门徒之一——虽然还是搞不清楚四人中谁是谁,但她觉得应该是卢卡斯——急急走出诊疗室,说道:

露西转头正要和他说话,爱德华·阿德里安看见凯瑟琳对食物嗤之以鼻时的眼神令露西大吃一惊。值得玩味的神色和情感使他眼睛发亮,有些像兄长,但更多是别的什么。是不是一种——像是绝望的神情呢?总之,有一种不属于手足之情的东西存在,一个超级巨星以这样的神情凝视这个在莱斯学院教理论课的老师,说来也是奇怪。

第二件事,则是莎翁戏剧演员——爱德华·阿德里安的来访。

露西看向毫无知觉的凯瑟琳,第一次用爱德华·阿德里安的眼神观察她——她虽然相貌平平,却别具魅力。在学术的世界里,她那尚算得体的衣着、简朴的发式、不施粉黛的面庞,都是再合适不过的,因此她美好的骨架及柔软的身段也完全被认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在这里,她不过是个相貌平凡,脑筋聪慧的勒克司小姐。但是在戏剧的世界中,她会是多么的不同!柔软的双唇,高高的颧骨,顺势而下的瘦削脸颊,挺直的短俏鼻梁,下巴的美好曲线——只需稍加装点,绝对会让化妆师惊讶赞叹。从传统的角度看来,勒克司小姐很可能会被跑腿的小厮说成“土里土气”;但以其他的角度来看,只要精心装扮一番,她在午餐时刻走进任何餐厅,绝对可以让人觉得秀色可餐。

第一件事,是霍奇小姐提议让英尼斯到威彻利骨科医院工作,而英尼斯婉拒了。之后,这个职缺转为提议给松了一口气的艾琳·奥唐奈,而她也极为高兴地接受了。(“哦亲爱的,真是太好了!”戴克斯说道,“现在我可以把我所有的医疗制服全部卖给你了,我绝对不会再穿那些工作服!”结果她也真的全部卖给了奥唐奈,然后为期末时钱包里能满装现金而兴高采烈,接着她开始在大楼侧翼叫卖其他随身用品,唯有在斯图尔特挖苦地问她是否安全别针也算是随身标准配备时,才略有收敛。)

姿色平平和“儿时玩伴”这个概念组合在一起,居然让她散发出一种奇怪的、让人无法小觑的吸引力。在接下来的这段午茶时间,露西脑中忙着修正自己的观念。

只有两件小事让日子稍稍活泼了一些。除此以外,周一到周五的几天都索然无味。

终于,她抓住时机得以礼貌得体地退场,如他所愿地让他们两人单独相处,当然勒克司小姐会竭力抗拒他的魅力。爱德华·阿德里安再度邀请她们星期五晚上去看戏剧演出——他的车会准时来接;成果发表会六点钟会结束,估计当日学校的晚餐也是乏善可陈;《理查三世》一剧没有什么意义,但值得一看;米德兰餐厅刚刚挖了丹佛街波诺餐厅的墙角,请来了他家的主厨,菜肴绝对可口;他有好久没看到凯瑟琳了,而且没能和写下那本书的、聪明的萍小姐畅谈一番,再说他对一天到晚只会谈论戏剧和高尔夫球的剧院演员也实在厌烦透了。如果她们能到场,绝对会让他高兴莫名——他发挥了演员的独特魅力和由衷的渴望,盛情邀请她们。最后,大家终于同意在星期五晚上和他一起到拉伯洛镇上,观赏他参演的《理查三世》,之后享用一顿由他做东的丰盛晚餐,再送她们回学校。

这个答复完全不能满足露西的好奇心。勒费弗尔夫人责怪她昨日离群而去,但没有人喋喋不休,也没人想追根究底。成绩汇报日的阴影已经到来,只剩下四天了,所有的人都觉得喘不过气来。阿灵赫斯特职缺一事不过是昨日的喧嚣,已经不是新鲜的话题了。整个校园又恢复常态。

穿过侧翼回房时,露西感到有些沮丧。她又一次对勒克司小姐判断错误。勒克司小姐并不是一个平凡得没人喜欢的女子,将自己的热忱献给年轻貌美的小女孩们,借此寻求慰藉。她身上潜藏着无限的魅力,根本不需要什么人生慰藉,即使面对当今世上最成功的男演员的追求,她也依然从容淡定。

“因为这是我能想到的、最令人难以忍受的一件事。”

她对勒克司小姐的判断真是大大的失误。身为一个心理学家,她开始怀疑自己不如去当个好的法语老师。

“幽灵鬼火?”露西困惑地问。

注释

“犹如一团幽灵鬼火。”勒克司小姐回答。

泰迪是爱德华·阿德里安的昵称。

“鲁丝听到消息的时候,表现如何?”

凯斯是凯瑟琳的昵称。

英尼斯神色镇定,但是露西却感觉平淡麻木的表情取代了原有的内敛,不论她内心有着什么样的挣扎,一律都深深地埋藏起来。鲁丝比任何时候都更像西丽亚姨妈养的猫咪费拉德尔菲亚——露西总想把它关在门外任它喵喵乱叫。对这件事,她只剩下最后一丝好奇:究竟鲁丝对这个意料之外的消息有些什么感觉。她甚至在下楼准备用午餐时,追问勒克司小姐这个问题。

雷司令,特指盛产于德国的一种葡萄,主要用于酿造干白葡萄酒。由于此酒口感优良,使得雷司令成为德国葡萄种植业的一面旗帜。其中属德国约翰内斯堡的一处葡萄酒庄历史最为悠久,故德国正宗的雷司令全名就是:约翰内斯堡雷司令。

星期一过得虎头蛇尾。在学校里,有关阿灵赫斯特的话题早已被翻来覆去地讨论过了。无论是教职员还是学生都有一整天的空闲来消化这个轰动的消息,到了晚上,就再也没有人说些什么了;毕竟,所有的猜测都令人泄气。所以,在星期一恢复正常作息之后,这个事件也渐渐地淡出焦点。忠诚的莫里斯小姐照例将露西的早餐送到房里,所以她没能看到在事件爆发后,英尼斯第一次公开亮相时的表情;而到了面对面与学生共进午餐时,旧有的习惯抚平了波动的情绪,整个学校看起来与往日没有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