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上一代人之间有过不少波折,并没有影响到云哲和云萌萌之间的感情。
“我妈妈去世后一年,萌萌妈妈带着她到了我家。顺理成章的,她成了我的继母。我只比萌萌大三个月,所以当时我也没什么记忆,学会说话后也一直把喊我继母妈妈。知道我爸爸和继母、我妈妈的事,已经是我上小学的时候了。”
“我十五岁生日那天,萌萌想帮我庆祝生日,我骑着自行车带她去郊外的水库玩儿。萌萌带了她很喜欢的那只美少女战士的风筝,她在前面放风筝,越跑越远。我看她满头汗一定会口渴,就骑车去给她到景区门口的小卖部买饮料喝。等我回到原地的时候,只看到风筝的线筒在附近,萌萌却不见了……”
“我爸爸一直和萌萌的妈妈有联系,在我妈妈怀上我之前就有了——就是说,我爸爸在和我妈妈结婚之后,同时还有另一个女人。”云哲说到自己和云萌萌的关系时,表情平静,就像在说别人的事。
“我在水库周边找遍了没有找到,又回家去找。家里没人,我就想到是不是她不小心掉到水库里了?天快黑的时候我又回到放风筝的地方,在几百米外的草丛里,发现了萌萌的身体……”
云哲出生的时候,母亲就在生产后的医疗事故中去世了。不久之后,云哲的妹妹云萌萌便来到了这个世上。
云哲最先看到的,就是云萌萌的盆骨。等警察到来的时候,这个十五岁的少年已经面如死灰,双眼青白了。谁能想到,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生日,会变成了妹妹的忌日。
“谁能想到,看起来那么云淡风轻的一个人,却有那样一段身世,还有一段目睹妹妹惨死的悲惨遭遇。”提起这些,宋悠悠不禁唏嘘。
霍子心和宋悠悠都不忍心让他再说下去。霍子心走到病床前,把窗户打开一条缝让凉风吹进来一些,房间内变得没有那么沉闷。
因为都是各自院系老师比较得力的学生,云哲和林琛毕羽那一帮人有些交集,后来理所当然也就认识了霍子心和宋悠悠。那时她们对云哲的评价是,双商极高又不显山露水,性情温和又喜静,平日里隔一两个月总能一起聚上一回,但对他真正的了解却不多。
“我已经跟毕羽申请了,如果你本人愿意,出院后我们将邀请你和我们一起追查二十年前的连环奸杀案,和十年前的昼魇连环杀人案。”
同林琛、毕羽比起来,云哲并不是学校里最受人瞩目的风云人物,他和众人的关系也都是淡淡的,既不孤刻,又不是那么爱往人堆里合群。
“谢谢你,子心。”云哲从痛苦的回忆里抽出神来,在宋悠悠温柔的注视下,坚定地看着霍子心。“我会珍惜这个机会。”
和警察学院里最常见到的血气方刚、性格外放的阳刚小伙子不同,气场柔和的云哲怎么看都比同龄人要成熟上几分。
宋悠悠在电话里连珠炮般地表达着对云萌萌被害的震惊和对云哲的同情。霍子心打断了她滔滔不绝的连珠炮,“那什么,案情回了局里慢慢分析。我还没问你,是什么时候打算对云哲师兄下手的?”
学生时代的云哲,在学弟学妹的心目中,是个存在感稀薄,但又与众不同的人。
宋悠悠并不否认。“这就说来话长了。但是你不提我也要提的,我知道,他之前一直都是把你放在心里的。在龟背村他替你挡了余栋那一枪,我能看得出来他对你的感情。但既然你对他没意思,那我可就不手软了。不过有言在先,虽然现在是‘我喜欢的人喜欢我的闺蜜’这种八点档剧情,非常狗血,但我对心爷你,一点羡慕嫉妒都没有,你可别误会。”
电话那端的宋悠悠微有些脸红,“你走了之后,我看他情绪不太好。也可以理解,勾起了那么不好的回忆,再超脱的人也难免受到影响。本人知情识趣,自然是给到一点空间——不过我可不是这才想起你来的,从龟背村回来这些天,我们也没好好聊聊。”
果然还是那个敢爱敢恨的宋悠悠。霍子心有些感触,“悠悠你真好。如果每个人都能像你这么勇敢……”
她窝进沙发上,背靠着肉肉肥嘟嘟的身躯,看着落地窗外,天色变暗,狂风暴雨顷刻将至。“天气不好,今天就不出去了吧。怎么,你这会儿不守在人家的病房里,有功夫想起我来了?”
“首先,他们得有我这么好看啊。”经历过未婚夫背叛的宋悠悠,依然有着盖过所有人的自信:
霍子心顾不上沮丧,宋悠悠的电话就已经打了过来。“你人在哪儿,出来喝两杯啊!”
“以前的事情,是劫难也是机会吧。我想,天明也给了我一个机会,重新审视我这些年的感情,让我有了再来一次的可能。你们总说我清高不接地气,以后不会了——人生苦短,不能浪费,这一次我会好好抓牢他的。”
温情的对话以沈月凝笑呵呵的叮嘱而结束,断线的瞬间却有薄薄的泪水在母亲的眼眶里打转。
狂风暴雨更加猛烈,天空中一道巨雷闪过,肉肉低沉地吠了一声。霍子心和宋悠悠聊得投入,没有发现阳台上的窗户没有关,密密麻麻的雨点已经让整个地板都水漫金山了。
“好啦要起飞了,你和泽言自己也去找点节目,放松放松。我和你爸爸会去京都的神社给你们请平安御守的,在外面做事,两个人相互照看,注意安全啊!”
“行行行,今晚天公不美,明天我请宋法医吃饭,好好听你的心路历程。现在我要去关窗了……”
对于一个警察的母亲来说,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挂了电话关好窗户,浑身半湿的霍子心看着风雨飘摇里的肉肉,正要拉着汪进浴室收拾,门外隐隐传来了敲门声。
作为父母,无时不刻不想知道独生女的消息。但同样地,她又如此恐惧万一一个电话打过去,霍子心正好在办案或者抓捕最烦的途中,被一个关心的来电分了神,会让她置身于危险之中。
自从肉肉在舒婉婷的狗场寄养后吃了人肉,现在母上大人出门,都会请阿姨到家里来照看狗狗。霍子心赶紧去开门,打开门,站在外面的却是陆泽言。
对于沈月凝来说,给拼命三娘的女儿打电话,是一件让她期待又害怕的事情。她和霍子心的爸爸霍朗,把霍子心含在手心里养了二十年,从没设想过霍子心会从事这样的职业。
陆泽言显然是踏着风雨而来的。精心打理的头发湿透了搭在额头上,考究的衬衫裤子也成了透心凉。密集的水珠凝结在那张精雕细琢的脸上,就是目光里充满了颓废。
母女俩有一搭没一搭地互怼着聊天,但都胸怀默契地避开了谈论工作上的事情。
霍子心扶着门框一时呆住,“你这是从哪儿走过来的,为什么不开车呢?”
“那肉肉呢,你把肉肉一个狗扔在家里,小可怜可怜坏了!”
肉肉跟在霍子心身后不耐烦地叫了两声。她闻到了从陆泽言身上飘过来的酒气,这是阿拉斯加最不喜欢的。霍子心把陆泽言拉进来,一把推进卫生间。
“你爸爸在日本的生意耽误了,一时回不来。我一个人在家闲着也没事干,这不是打算去日本陪陪你爸爸嘛。”
“有点警察的样子了,知道不能酒驾。不过搞成这样你会感冒的,快擦洗一下,我去给你找件衣服。”
“哇,你老说不回来看你,我刚到局里报了道,澡都没洗就赶回来,你倒跑路了。”
霍子心从父母的房间里扒了两件父亲霍朗的衣服,却看到陆泽言还是进门时那副模样坐在沙发上,神情阴郁。
“毕羽说,你不是和泽言一起出差去了,这么快就回来了?”
她拿起茶几上的毛巾,尽可能轻柔地帮他擦拭头发上的雨水——但实际上,霍子心只有过给狗洗澡的经验,动作十分笨拙。
自从霍子心搬出去和陆泽言同住,她骚扰毕羽的频率直线下降,上一次通话已经是一周前了。
日常注重形象的陆泽言这会儿任凭她摆弄。霍子心一条膝盖屈在沙发上挨着他,一手揉着他的卷发,活跃着气氛,“你这幅任人宰割的样子,我倒真的不习惯。”
接到女儿的电话,沈月凝觉得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她之前了解霍子心的方式,是打电话给毕羽。
陆泽言抬起头来,抓住她的手,只问了一句,“我相信,人不是他杀的。你相信吗?”
霍子心任凭肉肉和自己狂暴地亲热了一会儿,被舔了一脸的口水。她给母上大人打电话过去,只听见电话那头机场贵宾室里传来的温婉悦耳的播报声。
霍子心当然知道他话里的“他”指的是谁。陆鸣是不是连环奸杀案的凶手,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霍子心公事公办的回答正要脱口,却看到潮水在陆泽言的眼底向上弥漫,凝结成一滴硕大的眼泪。
久未相见,肉肉大概用了半分钟才认出来人是霍子心,呜嗷呜嗷地叫起来,两只大爪子把玻璃门拍得震天响。那口气分明是在说,“你还知道回来呢?汪都不想理你啦……”
只是陆泽言倔强地不让这滴眼泪夺眶而出,他只是动情地看着她,眼睛里全是红血丝,在眼角颤动。
母上大人并不在家里,只有肉肉一只毛茸茸的大汪,生无可恋地趴在阳台上。
“我……不知道。但我想和你一起找到答案,而且我也希望,是你想要的答案。”
作别了苏昀,霍子心一路小跑回到家里,却扑了个空。
陆泽言耸动着鼻尖,下巴也不可控制地颤动着,突如其来的软弱冲破了他最后的防线。那滴羞涩的眼泪终于禁受不住重力的拉扯,向下坠去。
——
陆泽言一把抱住霍子心,在她怀里无声地哭了起来。
霍子心感受到了一丝发酸,她坐直了身板,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霍子心继续拿毛巾帮他擦干,抚摸着他的后背。“好了好了,再哭我就要给你录下来……”
这是一个母亲如重千斤的嘱托。惨案发生的时候,苏昀的人生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变,但此时此刻却没有在这个风韵绝美的母亲身上,留下任何不好的痕迹。
“你敢!”陆泽言如梦方醒,故作镇定地抹去热泪。
“他能鼓起勇气和你开始,我知道你对他一定是非常特别的,他是想好了,能拿出自己所有的一切来和你交往下去的。所以私心的请求是,不管你们最后查出来,他父亲的事情结果如何,都不要让上一代人的事情影响你们之间的感情,影响你对他的判断,可以吗?”
胸口感受到滚烫的泪水的一瞬间,霍子心心里有一股力量像火山爆发。在一种强有力的酥麻以后,她感觉到了一种不可名状的柔情——这个平时张牙舞爪的陆泽言,果然也有脆弱的时候。
她全完忽略了这件事在这二十年来,已经足以改变他的整个性格和人生。
只是他哭起来的样子虽然好看,但连肉肉都觉得嫌弃,一脸不屑地扭过狗头跑了。
毕羽说霍子心在感情问题上蠢钝不堪,这一刻她觉得老毕说的还真是没错了。她心里的陆泽言一直是个骄傲又不可一世的人,即使是面对生父的生死之谜,虽然疑虑重重,但陆泽言也是一往无前地探究下去,信心满满的。
霍子心低头看了那张苍白如玉的脸几秒,感到了一阵呼吸的急促。没等她清醒过来,她已经不由自主地吻上那张淋过大雨微凉的唇,摩擦的灼热在唇齿间燃烧。
这孩子继承了他父亲的高智商,但这也成了他最大的困扰之一——他觉得假如亲生父亲是变态凶手,那他很可能也遗传了他的反社会人格。事实上,他对于犯罪心理的天赋,也一点不在陆鸣之下。如此一来,他似乎很早就觉得,他这样的人,是没有资格和别人发展感情的。”
陆泽言面对她突如其来的壁咚,像在雷雨夜里触了电,不知作何反应。霍子心自然而然地滑下来,坐在了陆泽言膝上。
“他其实是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陆鸣在我们那一代人里面,属于非常拔尖的人。放在当时,一点都不比你陈叔叔今天在商场的地位差。小言把他父亲当做人生的标杆,陆鸣是他记事起心里的英雄。所以他爸爸的事,对他的影响是非常大的。
这个吻越来越缠绵,越来越深入,陆泽言终于难以自抑制,抱着她慢慢靠在沙发上,忘我地回应着。
莫非是想夸我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温婉可人无法抗拒?霍子心身上起了鸡皮疙瘩,只能保持微笑问道。“我不知道。”
电光火石间,霍子心的手指遇上了陆泽言的领口。没等他反应过来,霍子心已经解开第三颗纽扣了。
苏昀笑着拍拍霍子心的手,“我就当你是哄我的了,怎么样都好,小言能和你在一起,我和你陈叔叔是真的很高兴,打从心眼儿里高兴。陈叔叔是因为看着我高兴而高兴,而我这做母亲的,想的却是另一回事。你知道为什么在你之前,小言从来没谈过恋爱吗?”
然后第四颗…第五颗……
想着自己家里那位活宝母上大人,霍子心挠挠后脑勺,发自肺腑地说,“不会……”
陆泽言突然有些慌乱,把她的手按在腹肌上,喃喃道,“这……”
“几十年前的事情了,我们成年人,自我修复是很快的,就连我自己也没想到,我可以走出来这快。反倒是孩子,一直被往事纠缠着,没一天轻松的。我和你陈叔叔一直催促小言谈恋爱,逼着他去和你相亲,是不是觉得我们很老套很封建?”
霍子心幡然悔悟,在这个有着三岁代沟的男朋友面前,此时此刻他会不会只想用四个字来形容自己——如狼似虎。
“嗯。”霍子心点点头,不知道她的意图是什么。
但情绪已经到了顶峰,她此时醒悟,已经晚了。只能硬着头皮调侃,“你该不会告诉我,你是第一次吧?”
苏昀看上去柔美优雅,却是个直接的人。“小言生父的事情,我想你已经听说了。”
“哼……”陆泽言的胜负心瞬间回满,一个回身把霍子心放到身下。
宽敞的车厢内,可以闻到苏昀身上令人愉悦的香水味。在霍子心父母这个年龄阶段的女性里,陆泽言的母亲绝对算是翘楚了。
“敢小看我……试试……”他俯身再次覆上霍子心的眉眼,无人再理窗外,疾风骤雨。
霍子心瞟了眼自己脚上脏兮兮的帆布鞋,硬着头皮上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