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叔叔的嫌疑那么突出,还是因为在当时的客观条件下,同时能满足这么多条件的对象太少了。而那个目击证人小卖店主,又死得蹊跷。”
此时霍子心不知道怎么安慰陆泽言。从推理的角度来说,陆鸣确实有一定的嫌疑。但是从二十年后的刑侦要求来说,陆鸣完全可以是与此案毫无关系的人。
“我们换个角度来思考这个问题。我父亲在美国和中国都参与了多起案子,打交道的都是恶名昭彰的变态凶手,有不少仇家。如果我父亲不是凶手,但却又有这么多证据有意无意地指向他,那只有一种可能性,就是有人故意陷害他——而陷害他的人,是和他差不多,甚至是水平高过他的人。
陆泽言转过来对霍子心说,“我爸爸很小就跟随家人在美国定居,我妈妈出国演出的时候他们认识了,他对我妈妈一见钟情。但是我妈妈的事业发展主要在国内,我爸爸是为了我妈妈回国的,在南临那个所谓的特聘专家的工作,也是大材小用。我爸爸对我和我妈妈很宽容,对自己却十分严格。他们急于破案,把莫须有的嫌疑硬扣在我爸爸身上,他继续留在国内的话,根本无法接受。”
这种人我不知道在哪里找,但是我相信,是有这样的人存在的。这个人可能低估了当时国内侦查案件的判定条件,所以这些表面的证据没有得逞,那假设你是这个人,你会怎么做?”
“你们根本无法理解,你们这些毫无根据的怀疑,对我爸爸来说,意味着什么。”
“你的意思是,你父亲也可能不是失踪,而是遇害?”毕羽摩挲着下巴,有些为难地看着霍子心,“可是子心告诉我……”
“实际上,我们也只是怀疑,我们也认为可能只是巧合,没有任何证据可以直接证明他的犯罪事实。而我们也不能做什么,你爸爸是有绿卡的人,我们不能限制他的行动。一个月后,他去美国处理事情,不久就失踪了。但这其实是反过来加大了他的嫌疑,他和你妈妈鹣鲽情深,那时你又那么小,要是没事发生,他为什么要消失?”
“她告诉你,我曾经怀疑过一个在美国迦南美地出现过的论坛ID,和我父亲有关。我至今也持有这个观点,但这仅仅只是我的怀疑。即便证实了那个ID和我父亲有关,他的生死,我依旧无从得知,不是吗?”
“杀人凶手对这六名死者都实施了性侵,但我爸爸没有这样做的理由。他和我妈妈的感情深笃,只能用‘完美’两个字来形容。我看过我妈妈当年的日记,看过他们从认识到结婚到我七岁前的照片,我也记得我们一家人的生活。我爸爸有可能杀人,但他不可能对别的女性下手——这简直莫名其妙,不可理喻。”
气氛陷入了冰点,最后还是由徐能终结了沉默。“我今天请你们来的原因,是因为敏敏的死让我知道,你们现在要找的那个凶手,绝非泛泛之辈。我把我认为有价值的线索说出来,可能能帮上忙。我能说的就这些了,真正的答案是什么,只能你们自己去探寻,”
“你说的这些我不否认,我爸爸确实有强迫症,而且他是一个有极致完美主义的人。但是你们忽略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地方,就是凶手的作案动机。”陆泽言站起来,慢慢走到徐能的面前。
从徐能家里出来,三个人都默不作声。
还有给我印象最深刻的——不管是你家里的摆设,还是陆鸣办公室内的物件布置,稍有常识的人都可以看出来,他是一个做事有独特顺序、需要严格遵守自己的行为逻辑,具备典型的强迫症特征的人。而这个变态凶手呈现出极高的反侦察能力,这是没有受过训练的普通人,根本不可能做到的。种种细节汇聚起来,似乎都在告诉我们一件事——陆鸣是凶手。”
陆泽言这些年花费了好大的力气,也只得到了二十年前那起连环案非常模糊的信息。这是他离父亲最近的一次,但从徐能的叙述里,他只觉得包裹在父亲身上的疑团更大了。
“所有的线索到这里就断了。当然还有很多无法解释的巧合。比如说因为尸体被破坏太严重,这六起案件没法判断详细的作案时间。但是你爸爸有专属的办公室,并且在南临工作的几年期间经常住在办公室不回家,所以他有大量无不在场证明的空白时间,无法证明自己在做什么。而且你爸爸在美国修过医学专业,具备分尸的能力,包括破坏衣物上的血液成分的能力。
他最担心的事情到底没有发生——当年并没有确凿的证据能确定陆鸣的嫌疑,确凿到他不能自欺欺人,必须接受自己是一个变态杀人犯的儿子的事实。
“小卖店店主死于车祸,就在前往公安局认人的路上。肇事者是一名普通的货车司机,自称是疲劳驾驶又被路边广告牌镜子晃花了眼,车祸是意外。我们没有找到店主生前描述的那件带血的外套,你们家中的衣物,也没有任何一件能检验出血液的成分。”
但与此同时,对父亲现状的担忧困惑又陡然加重。
霍子心从取出一只烟,连同打火机一起递给他。
世界之大,他不知道父亲到底在哪个角落,甚至不知道他们之间是否隔着生死,不确定他们还有没有重逢的机会。
“没错。”徐能忍不住向霍子心伸手,“带烟了吗,霍队长?”
毕羽试图打破尴尬,“子心,宋悠悠呢?说好了一起过来,临了了她说有事不来了。”
霍子心嗅觉敏锐,“那个小卖店店主,出事了?”
“噢,今天云哲拆线,她在医院呢。”霍子心脑海里都充斥着关于陆鸣的信息,漫不经心地回答。
“我们没有来得及完成认人的程序。”
毕羽从中嗅出了一丝不寻常。“云哲拆线,和她……有关系吗?怎么觉得从去龟背村开始,她就特别喜欢凑热闹。”
“那后来这个小卖店店主,指认了我父亲就是当时买烟的人吗?他衣服上的血迹,证明了属于第六位死者云萌萌吗?”
“在学校的时候云哲师兄和我们本来关系就不错。在龟背村的时候,我们从被困的肉窖里沿着山崖走脱,还是云哲师兄保护的悠悠。师兄在风城无亲无故的,悠悠去多照顾下也正常。”
“你能说得出这种烟的名字,说明你还有孩童时的记忆。不错,就是“天河”,一种在那个时候很少有人会买的烟。你的父亲当时是南临公安局的特聘专家,我们之中有一个同事听过他的讲座,见到过他抽这种烟。加上陆鸣很符合心理侧写的凶手特征,这是我们首次把他纳入了嫌疑人的考量。”
“不对。”毕羽摇摇头,“一到男女感情,你就是个猪脑子。你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宋悠悠大学的时候暗恋过云哲。”
陆鸣失踪之后,母亲苏昀把家里跟陆鸣有关的东西基本都扔掉了。陆泽言的世界里,再也没有“天河”黑色壳子出现,一如父亲的失踪,突然、果决、毫无预兆。
“噗!”霍子心这样严肃的人,都差点笑出声来。“老毕你敢造悠悠的谣,就不怕她拿最大的手术刀,把你在法医台上解剖了?她长这么大,从来都是被人追,不要说暗恋了,单恋都没有过的。”
小的时候,爸爸总爱抽一种黑色外壳,扁扁的盒子,烟杆很细的香烟。这种烟的味道与众不同,是枇杷味道的,很像自己儿时咳嗽被母亲追着硬灌下去的川贝枇杷露的味道,因而总让陆泽言感到厌烦。
“所以啊,她这么要面子的人,暗恋被拒当然不会告诉你了。云哲毕业那届的送别聚餐,宋悠悠借着酒劲儿跑到男生堆里和云哲眉目传情,但是云哲坐怀不乱,视若无睹。这事我们都知道,只是云哲不喜欢别人拿他开涮,我们也照顾宋悠悠的面子,才守口如瓶的。”
“那个人买的烟,是叫做‘天和’?”陆泽言从不抽烟,对霍子心远吓死人的烟瘾也时常感到头痛,都是源自于童年时的记忆。
霍子心突然想起来,宋悠悠和贺天明举办婚礼前,在舒婉婷的美容会所里那一番关于感情,云里雾里的话,有一点儿相信毕羽的意思。
“不全然是这样。凶手抛尸的地方,多在闹市,附近有大量人口聚居,我们一直在各个抛尸地点附近走访。第六起案件云萌萌案发生后,根据附近一个小卖部店主的回忆,在装有碎尸肉片的塑料袋出现的前一天,曾经有一个中年男子到店铺里买烟。因为那种烟是国外生产的,口味也和当地出产的香烟差别很大,很少有销路。突然有人来指名道姓买这种冷门烟,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根据小卖店店主的描述,他还看到那个人的衣袖上,有黑褐色像血迹一样的东西。”
“那你这会儿又干什么说出来?”霍子心提高了音量,故意想引起陆泽言的注意。“再说贺天明才死了多久,移情别恋,也没这么快吧?不过没关系,我等下也要去医院看云哲,把今天的信息,和他们共享一下。我问问悠悠去。”
“你们用当时十分不成熟的心理侧写技术,做了一个粗陋的结论。然后‘按图索骥’,寻找和你们这个结论能够扯得上关系的人。然后发现我爸爸刚好能被你们这个框套进来,所以他就成了你们怀疑的对象。”
陆泽言兀自走在前面,哪怕是听到云哲这个名字,都没有回头看霍子心一眼。她继续征求毕羽的意见,“从现有情况看,我认为可以让云哲师兄继续留在专案组内,您同意吗?”
徐能描述里的每一条,都如同为陆鸣量身定制一般。虽然父亲的过去,基本靠陆泽言从亲朋好友那里挖空心思地打听,加上自己成年后一点一滴的调查拼凑而成。但这些对于凶手形象的揣摩在陆泽言看来,确实与陆鸣的情况高度吻合。
“同意……诶小言你去哪儿,我俩是坐你的车来的你忘了吗?”
而从分尸的手法看,凶手不仅具有医学或者手术背景,更有偏执型人格的心理障碍和严重的强迫症。这源于尸体被分成的肉片过于精细,不是强迫症到极致的人,不可能这么细致地处理尸体。”
陆泽言对身后的一切充耳不闻,沉默地越走越远。霍子心拉住毕羽,轻声说,“让他安静会儿吧,我打个快车送局长大人你……”
“心理侧写的结论认为,凶手年龄在30岁到40岁之间,受过良好教育,有着不低的社会地位。从行凶到抛尸的过程中,凶手十分冷静,没有留下任何破绽,说明凶手不仅性格稳定,心思缜密,在现实生活中也应该是家庭正常、社交正常的人。因为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一个特立独行、离群索居的人,很容易被辨识出来,正常的社会属性更有利于掩饰凶手的身份。
从医院回来,许久没有回家的霍子心,准备回家看看沈月凝女士和肉肉。
毕羽听上去觉得有些玄乎。“心里侧写在现在应用比较广泛,准确性也更高,但也不像文学作品里描述的那样,神乎其神。不过如果老徐你还记得一些,可以先讲出来我们一起看看。”
走到小区门口被一辆黑色轿车里的人唤住,摇下一半的玻璃窗里,是一张气质优雅不凡的脸。
“当然我们也有做别的尝试。专案组引入了心理侧写,通过前面几起案子,受害人的死亡方式、尸体特征、抛尸方法这些方面,对犯罪嫌疑人的形象进行了还原,总结出了几点凶手可能的特征,试图以此去寻找可能的怀疑对象。”
“苏阿姨?您怎么会在这儿呢?”霍子心有些吃惊,还有些窘迫。她今天毫无准备,穿着日常不修边幅的那一身,只怕是也会让苏昀大吃一惊。
谈及二十年前的案子与陆鸣的关系,徐能有些不自然。“这六起变态碎尸案都发生在南临,当时国内的刑侦技术远不如现在,城市里也很少能有监控探头覆盖。所有的案件都是以受害人尸体的不同部位被抛弃后,我们才能发现。这个连环杀手来去无踪,我们几乎一点线索都没有。”
苏昀摘下墨镜,笑得不动声色。“还真是你,我以为自己看错了呢。我有两句话想对你说,但是我不想让小言看到,打你电话不通,打给毕羽他说你回家去了,我就冒昧地在这里等着了。不介意的话,可以上车坐几分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