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邝总怎么说?”
“内部侦查资料,还处于保密阶段嘛,”肖汝宏道,“其实那天他也接到死亡威胁,心里很慌,特意跑到邝总家商量对策——之前邝总也接到几次死亡威胁,他怀疑是一拨人。”
“认为是参与车间外包招标的失利者搞的恶作剧,还劝郑经天别放在心上,以后没事尽量待在家里、不要一个人出门就行了。”
“你问的问题我坦诚相告,你却遮遮掩掩,不打算合作?”
“那胡老板呢?”
“这个……”肖汝宏面有难色搔搔头。
“索性都告诉你吧,陶治平是邝总约过去的,商讨如何把出厂价差价通过账务转入小金库;胡老板则是想减少混合型香烟配额,提高畅销品种比例,阿蕴,我想不通的是既然市场都认同烤烟型,为何卷烟厂还生产很难销售的混合型?”
“你说郑经天?”卢蕴略一思忖,“按权限是不知道,但他具体负责卷烟生产,督查各车间生产情况和进度,若有心打听或分析,应该能窥知一二……那天晚上他找邝总干吗?”
“混合型香烟焦油含量低,对烟叶等级要求也不高,是欧美市场烟草市场的朝阳产业,我国烟草系统为了避免将来消费群体口味转变而出现市场空当,对各卷烟厂下达生产混合型香烟的指令性计划,卷烟厂为避免积压又转嫁到分销商头上,按比例与畅销烟搭售……听懂了吗?说穿了是防止这块市场被欧美巨头垄断。”
“噢——”肖汝宏长长应了一声,冷不丁问,“生产部老总有无可能知道配方?”
“又学到新知识,”肖汝宏开玩笑道,“跟你在一起每天都有进步。”
“起码高出两个档次,一号烟好比高仿烟,能以假乱真,而邝总嘴里的烟味,”想起那次恶心的品烟经历她又泛起呕吐的感觉,“是正宗假烟,口感、余香、醇和度明显不对。”
“你表面上探讨技术问题,暗地里不知又琢磨把谁列为怀疑对象呢。”
“一号烟与邝总生前抽的假烟相比如何?”
“唉,别提丢人的事了,到现在不光邝总的案子没下落,连邱总之死都找不到嫌疑人——他妻子陪儿子在伯明翰读博士,典型的裸官,独自在家,若非凶手作案后抛尸,恐怕还得几天才会发现。”
“目前为止技术上无能为力,只能凭品烟师的感觉,不然大熊猫、红中华那些畅销烟早就被破解并仿制了。”
“宣医生的判断仅能作为参考,不算数的。”
她嗔怪道,脸微微有些红。肖汝宏这才惊醒过来,忙不迭道:“能否分解出假烟里面的香料香精成分以及比例?”
肖汝宏低声道:“其实我们早怀疑邱总并非自杀,因为法医在他颈部摄取到半个其它人的指纹,可惜比较模糊,估计是两人搏斗时留下的,凶手忘了擦拭。”
“喂!”
“检查组领导到底询问些什么问题,导致凶手起了灭口之心?”
肖汝宏看着她轻颦淡愁的样子,绝美时古代画卷里的仕女,真应了“浓抹淡染总相宜”那句诗,一时竟忘了说什么,呆呆出神。
“都是常规检查事项,但那些家伙盘问的风格跟纪委差不多,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让心里有鬼的人惴惴不安,总觉得有把柄落在人家手里。”
“绝对正宗,差异就在烟丝和香精香料的配制上,”卢蕴烦恼地叹了口气,双手托腮沉思道,“唉,从没遇过这种怪事,怎么都解释不通呢。”
“关于邱总……”卢蕴欲言又止。
“卷烟纸质量如何?”
“没关系,这儿就我们俩,无论说什么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绝不会传出去。”
将一号烟蒂剖开来揉揉烟丝,又仔细闻了闻,卢蕴道:“从产本效益分析,如果假烟严格按照正品流程生产,假烟就不算假烟,也不可能牟取暴利,另一方面配方问题,谁胆敢把事关企业生存的配方泄露给外人?”
“又不是说坏话,怕什么?”她白了他一眼,“一直以来厂里对邱总的反映并不好,说他敛财有术,这些年来明里暗里不知捞了多少,也难怪,儿子从中学起就在英国读书,一年学费三十万,还有其它开销,是花钱的无底洞。”
“是很奇怪,幸亏外包装纸有明显色差,否则流入到市场根本无从察觉,哼,表面风光的光达卷烟厂实则疑云重重,我是越来越感兴趣了。”
“怎么敛?有哪些手段?有没有同谋?”
卢蕴震惊万分:“你在颠覆我对假烟的印象!要知道一号烟的制作水平已达到烟厂标准,若非我们这些经过特殊训练的品烟师,即便几十年老烟鬼都没法辨出真伪。”
“听说而已,是否属实还靠你去查案嘛。”
“啊!”
“也是,”肖汝宏伸了个懒腰,“漫长的调查过程,要不是你在这儿,我真快熬不下去了。”
“一根是车间刚生产出来的正品,另一根取自上次搜出的三百箱高仿烟,当时值班品师烟品烟后评价与你一样。”
天无绝人之路,当天夜里案情有了新突破!
“少奉高帽,这两根烟哪来的?”
邱总生前接的最后一个电话来自市中心新华书店旁的公用电话,恰好电话亭对面安装有治安摄像头。通过调阅录像和技术跟踪,成功截取到打电话者的侧面头像,再根据相貌特征进行海量搜索、图像比对,最终锁定一个叫琛哥的人。
“太神奇了!”肖汝宏竖起大拇指,“从昨晚到今早我至少抽了十七八根,嘴都抽麻了,还是觉得没区别,你轻轻一吸就能发现这么多问题,到底是专业水平!”
琛哥,无业游民,二十九岁,有打架斗殴前科,以敢于玩命和手段凶残而闻名,手底下聚集了十多个小弟,专门帮地下赌场、提供性服务的浴室和洗头房看场子,偶尔参与帮派之间争地盘、打群架,是臭名昭著的街头混混。
她闭上眼理了理思绪,道:“首先两根烟的配方基本一致,香型、烟味、舒适度都差不多,其次它们又有细微的区别,感觉二号烟的整体制作和用料比一号不止高出一个档次,还有就是香料香精方面,虽然味道几乎一样,但一号烟的香味缺乏层次感,有单薄、急促和稍稍刺口之感,估计是使用品质较次的烟叶,然后利用相对浓烈的香气来掩盖杂味……总之一号烟有问题,要么是次品,要么是调试过程中的实验品。”
抓捕行动定在凌晨两点,正是人体最疲劳、睡眠最深的时候。肖汝宏带了七八个刑警,在夜色掩护下悄悄包围琛哥所住的院子,确定好方位后猛地一脚踹开院门,疾风般冲进堂屋。琛哥毕竟长期在刀口舔血的亡命之徒,惊醒后半点犹豫都没有,一个鲤鱼打挺从窗户跃出去,身子还没落地就被两条黑影凌空扑倒在地!
“怎么样?”肖汝宏问道。
琛哥的名号不是白混的,睡觉都揣着匕首,脸刚触到地面,右手已掏出匕首搂头刺向右侧刑警,左脚屈成半弓弹踢在左侧刑警腹部。受此干扰两人手劲一松,琛哥趁机弹起来在墙角荷花缸沿用力一蹬,身体腾空越过院墙。然而后巷早埋伏了人手,趁他立足未稳左右夹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戴上手铐,又将他双臂紧紧缚住。
肖汝宏取出两根香烟,上面用黑笔标着一号和二号。卢蕴也不推辞,接过来后“啪”地弹开打火机,点燃香烟后纤细的手指间腾起一缕轻烟。先喝了绿茶漱口,然后依次吸完两根烟。
连夜审讯,琛哥拿出江湖无赖的嘴脸,不是忘了就是记不清,跟审讯人员兜圈子,熬到天色发白都没有结果。对付这种混混,肖汝宏自有一套心得,也不发怒,当下让派出所配合刑警队将琛哥手下的小弟全部抓起来。
“阿蕴,你品一下这两根烟。”
十个多人吵成一片:“为什么无缘无故抓我们?”
卢蕴皱眉道:“你总是无限上纲上线,我没法与你交流。”
“刑警队讲不讲王法?”
“也就是说如果配方被修改了,嫌疑人就是这四个。”
“我们都是无辜良民!”
“邝总,钱总工程师,还有技术总监老胡,参与配制香烟的品烟师或许也道一些。”
肖汝宏手一摊道:“罪名很多,打架斗殴、调戏妇女、扰乱社会治安,但最重要的理由是你们老大犯了事,又不肯好汉做事好汉当,没办法,只能请大家一起协助调查。”
听罢卢蕴介绍,肖汝宏沉思片刻问:“掌握配方的极少数人都是谁?”
当天就把琛哥跟小弟们关在一起,小弟们自然纷纷表达与老大共生死同进退的决心,然后免不了转弯抹角打听犯了什么事,后果有多严重等等。琛哥黑着脸坐在角落里,由始至终一言不发。
为防止配方外泄,卷烟厂通常借鉴兵工厂的生产流程,即操作工只知道怎么做,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做,决定卷烟品质的关键技术掌握在极少数人手中。而且按卷烟厂内部管理规定,每个批次第一批装箱的香烟,都必须随机抽几支交由品烟师品吸,合格后方可继续生产。可以说从制度和管理流程上堵住了车间自行修改配方的可能。
在吵吵闹闹、嘀嘀咕咕中度过了难挨的一夜,第二天清晨琛哥主动要求提审,然后说:“那些人跟此事没关系,先放了他们,我坦白交待。”
一个新品种从构思到试验成功,不仅品烟师需要品吸上千支,付出大量心血,还有调香师、卷烟师等相关人员配合,烟厂在烟叶、烟丝、香料香精、推广前试吸方面也有巨额投入,所以香烟配方与可乐配方一样,既是知识产权,又是列入企业核心机密的生存之本,一旦泄密后果不堪设想。
“爽快,”肖汝宏微笑道,“就按你说的办,反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