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不相瞒,刚才两根烟里都含有纳瓦玫璎,让你选只是故作姿态,实则我已做好一起死的打算,‘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不是么?”他咯咯笑道,目光中充满疯狂,“烟里掺和了缓释成分,我们还能聊会儿,如果你愿意,伏到我怀里也可以。”
“你……”
他盯着卢蕴手指间夹的小半截香烟,神情不知是痛苦、绝望,还是忧伤。
陶治平凝视她秀丽圣洁的脸庞,一时间看得有点痴,良久叹道:“我是真心喜欢你,因此前所未有地单方面付出,乃至于巴结你、讨好你,就想牵着身披婚纱的你共入洞房,可你辜负了我……如今事业、爱情都遭遇重挫,活在世上也没意思了,所以才把你带到这儿,说这么多话,让你不至于死了还做糊涂鬼。”
卢蕴沉默半晌,道:“都说完了?”
卢蕴不安地挪动一下身体:“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们的生命也快完了,你不害怕?”
“逃到哪儿去?我的事业、我的根都在光达,失去拥有的辉煌和荣耀,像条狗一样苟延残喘,这不是我的风格!”他又望着卢蕴,“我原本打算办一场风风光光的、场面盛大的婚礼,让整个光达市都知道我得到了你,然后到澳洲、到加拿大都无所谓,可惜,”他痛心疾首,“你一个电话击碎我的美梦,从那一刻起我发誓决不离开光达市,死也要死在这里。”
“其实我也有个秘密,想不想听?”
“杀了这么多人,又是高仿烟和假烟主谋,眼看危机一步步来临,为何不逃?”
陶治平看看表:“离药力发作大概还有半小时,来得及。”
“本来打算安排她到云南山区某个香料厂隐姓埋名过段时间,她不肯,非要索要一大笔钱后出国,这不是给我添乱吗?没办法,只能快刀斩乱麻。”陶治平叹息道。
“你猜那天晚上我到邝总家干吗?”
“杨萧自杀后,九号车间被查封,小宋也没了利用价值,所以被推下山谷灭口,是吧?”
“难道——也为了这件事?”
“九号车间在烟丝和香料香精方面用量明显减少,产量却节节攀升,成本账的不平衡引起邱总注意,因此杨萧不得不如实相告,并以重金贿赂,甚至把我都兜出来,邝总死后,他直觉是我干的,用公用电话打给我试探虚实,还暗示如果不做出实质性承诺保证他的安全,将鱼死网破!我火冒三丈,当天下午就在QQ上联系琛哥,把邱总做掉了!至于杨萧的死与你们推测差不多,我得到消息后打电话安抚他,保证负责他儿子赴英留学费用,并确保他妻子的人身安全,听了我的话,而且他也知道小宋处于我保护下,当然可以安心去死罗!”
“不,我是求他答应我们俩的婚事,”卢蕴脸上浮起一丝苦涩,“有意思吧,当时我真想嫁给你,做安安静静的陶夫人。”
“为什么杀邱总?他并没有参与高仿烟和假烟生产。”
陶治平觉得不可思议:“我们俩结婚为何要他同意?现在又不要单位打证明。”
“他很精明,猜到杨萧受我指使,也猜到假烟泛滥与我有关,因此有恃无恐,甚至以公开此事作要挟,我陶治平是什么?岂能被他控制,遂起了杀心,”他又连抽几口烟,“那天晚上邝总找郑经天和胡老板,是讨论怎样花钱买平安,而约我去相当于最后通牒——若不掏钱就让我粉身碎骨!那晚我早有准备,带着含有纳瓦玫璎的烟,借口让他尝尝假烟的口感,他毫无戒备抽了几口,嘿嘿嘿,我爽快同意负责所有费用,邝总心情很好,也没注意我偷偷他抽剩的烟蒂,还把我送到门口……”
卢蕴垂下眼睑:“他到卷烟厂担任老总后,就强行霸占了我……借谈话之便把我叫到他办公室,然后就……实在想不到他胆子这么大,这么无耻……”
“凭什么要你出钱?”
“什么?这个老色鬼!”他拍案而起。
“那个不开窍的家伙,当初该早些除掉他!”陶治平狠狠抽了两口烟,“他向邝总举报排污超标问题,加之胡老板那边市场反应强烈,多地客户发现高仿烟、假烟,邝总恼怒异常,决定关闭九号车间,同时以私了的方式平息负面影响,但两方面都需要巨额资金,邝总自然不想出这笔钱,于是找我做冤大头。”
“有什么办法?我是没有后台的弱女子,而他有权有势,跟市委书记是铁哥儿们,在光达谁也没奈何他,相反若抖出去身败名裂的将是我……”
“但险些被方定国查到。”
“所以你对性接触始终抱着抗拒态度,所以邝总对你大力栽培,所以让你负责与两个情人联络,因为你本身就是他的情人……”
“起因是品香工作室发现一种能替代正品香烟香精的化合物,可大幅降低成本,我便唆使杨萧使用,然后又暗中请小宋修改配方,混合劣质烟丝生产,从而形成高仿烟,并通过仓库调配走正品烟的销售渠道,而综合成本只有正品烟的三分之二,对此,邝总和郑经天一直有所怀疑,但杨萧出手很大方,他们也懒得往深处查。后来我想,既然掌握配方,又有品香师和品烟师调节口味,为何不索性自己动手,生产成本更低的假烟?于是秘密购买设备在后山山谷地下室另起炉灶,污水则从暗渠排放到山下,一切进行得十分隐秘……”
“他有很奇怪的霸占心理,坚决不允许我和别的男人结婚,威胁说否则就把我搞臭,与肖汝宏谈恋爱时如此,与你还是这样,我不想被他一再耽误下去,那天晚上就是我最后的努力……”
卢蕴随便拿了支点起来,深深吸了一口,道:“假的就是假的,感觉不对……先从那天晚上说起吧,为什么杀邝总?”
“他同意了?”
陶治平起身蹲到工具面前,一件件摸过去,富有感情道:“别小看它们,制作虽然简陋,原理与卷烟厂进口设备一样,照样生产成箱成箱的香烟。”伤怀过后回到位上燃起打火机。
卢蕴摇摇头:“依然是不容商量的态度,说只要他在光达一天,我就别想脱离他的掌控!然而我做了两手准备——尸检发现他肺里有两种微粒,一种是纳瓦玫璎,你的;另一种是蒙什罗,对心脏有深度麻痹作用,极易诱发心肌梗塞,那是我的。”
她拈起一根闻了闻,又放到桌上:“这是假烟,”她指着墙边工具问,“就靠这些生产的?”
陶治平震惊万分:“你,你也在香烟里加了缓释成分?”
“说来话长,”陶治平坐到她对面,从身上烟盒里抽出两支烟,“长夜漫漫,来一根提提乏,里面没毒,不信由你挑。”
“是。”
“你,你串通杨萧生产高仿烟,自己又躲在山里生产假烟?”卢蕴觉得很难理解。
“即便我不下毒,那天晚上他也必死无疑?”
“你们来过——后山马蹄形山谷,废旧厂房的地下室,上回警察搜查时看到破厂房旧机器就不再深入,其实工人们都躲在下面,”他笑了笑,“制造假烟很容易,麻烦的是如何流通到市场而不被发现。”
“是。”
“在哪儿?”
“这,这,这……”陶治平感觉很抓狂,纠结了半天才说,“闹了半天你才是真正的杀人凶手,而我,竟为你背黑锅。”
“醒了?”他瓮声瓮气道。
“但你本意是杀他的,而且又陆续杀了邱总、小宋等人,还是罪不可赦,对不对?”卢蕴温和地说。
卢蕴从桌上抬起头,感觉脑子里昏沉沉的,适应屋里光线后才发现陶治平就坐在门口阴暗处,身子笔直,双手撑在膝盖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陶治平黑着脸呆了半天,又看看表说:“也罢,反正我们只剩下几分钟的生命,不必计较那些破事儿,倘若日后有人发现我们的尸体,会以为两人殉情而死,会不会又是光达市轰动性新闻?”
醒来时发现自己置身于一间低矮简陋的小屋子里,只有一张破旧不堪的方桌,两张长凳,墙角堆放着箕斗、铁铲、铡刀等工具,头顶上是摇摇晃晃的节能灯,可能只有五瓦,屋里非常昏暗。
“我还有一个秘密。”卢蕴神定气闲说。
陶治平狞笑道,冷不防拿石块砸在她后脑勺上,“轰”,她两眼一黑失去了知觉……
他不耐烦晃动身体:“快说。”
“休想!”
“热带雨林食人族把纳瓦玫璎果榨成汁涂在刀口,万一误伤自家人怎么办?你想过这个问题吗?”
“反正是死,我宁可选择痛快一点的。”
“大概有解药。”陶治平敷衍道。
她拼命挣扎,担心遭到与小宋同样的下场——被推下山谷而死。陶治平咬牙切齿道:“老实点,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解药就是烟叶,只要把烟叶揉碎了涂在伤口处就能解毒。”
“干什么?”
陶治平脸色大变:“那么把纳瓦玫璎混到香烟里,实际上中和了毒素,根本不可能杀死邝总,而且……”
直抵龙霞山山脚,他将车子停到隐蔽处,然后拖她下车,直往山上走。
他低头看两人手中残余的烟蒂,声音空洞无比,“我们也不会死了?”
“到了你就知道。”陶治平简洁地说。
“未必。”
“去哪儿?”她问。
卢蕴手中变魔术般亮出一根烟。
说话间车子驶入新修的开发大道,这条路是政府为了开发龙霞山旅游而做的前期准备,八车道双向行驶,但路灯、绿化等设施还未全部到位。
陶治平呆住,仿佛不认识她似的打量她好久,问道:“这根烟从哪儿冒出来的?”
“现在说这些有屁用,你还不是把警察带到贮香库?那天我就看出来了,你心思根本不在寻找辅料,而是另有所谋!”
“还记得你刚开始让我选一支吗?我骗你离座到那些工具前伤感了一番,趁空隙把香烟换了。”
“很抱歉。”
“我抽的烟……”他目光慢慢转到手中的香烟,像是悟出什么,脸色一变再变。
“就凭那个酒鬼?”他不屑道,“他能给你什么?动辄酩酊大醉,几十个平米的单身宿舍,还有吃大排档、逛跳蚤市场?真是枉费了我在你身上费的那么多苦心……”
“不错,自从通知你分手后,我预感你会找上门,一直准备了渗有蒙什罗的香烟,可我真不想它能派上用场,”说到这里她脸色更加恬静,“得知我的秘密,你可以安心赴死了。”
“他们很快就会追过来。”她像是给自己鼓劲。
“休想!”
不知为何,这句话使卢蕴后背透起一层寒意。
陶治平猛地掀掉桌子,疾风般将她扑倒在地,用尽全力扼她的脖子。这一刻卢蕴后悔暴露目标太早,苦苦抵挡,然而他势大力沉,又是充满仇恨地出手,力量之疯狂相当于平时的数倍,眼看她渐渐支撑不住,气喘不及,脸色由嫣红变成血紫,目光涣散,意识几乎模糊……
陶治平格格笑了一阵,平静地说:“谁说我要跑?我陶治平绝对不会离开光达市半步。”
“砰砰砰!”
“警方封锁了所有出口,你跑不掉的。”卢蕴说。
有人在外面踢门,陶治平惊慌地抬起头,不知如何是好。与此同时门被踹开,肖汝宏第一个冲进来!
汽车风驰电掣驶过主干道,拐向郊区方向,路灯照射下陶治平神情安详,还微微带着笑意,与往常并无两样。
陶治平顺手抡起身边铁铲砸过去,砸中肖汝宏小腿同时一声枪响,陶治平额头上多了个血洞。刹那间他浮起一丝古怪的笑容,慢慢看了卢蕴一眼,卟嗵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