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兰达真的不是那样的人。她不会占人便宜的。”
“我们没那么认为，”他说，“对，我承认，一开始，我们有所存疑。你知道的，那时离妈妈去世还没多久，再加上年龄差距。但我们更担忧的是你，而非认为你想要替换掉妈妈。我们只是不希望你被人占便宜。”
“我们知道。我们很久以前就知道了。我们都觉得米兰达很好，对你来说，她确实不错。所以说实话，你什么都不用担心。我们支持你。”
爱德华露出微笑：“谢谢你。你不知道，听到你这么说，对我而言有多重要。我很想让你和艾玛成为我们生活的一部分。我很不愿意让你们觉得米兰达在试图取代你母亲的位置，因为完全不是那样的。”
“我担心这个孩子会带来问题，”爱德华袒露说，“我很担心你们会作何感受。我以为这个孩子可能会让我们彼此疏远。”
“那也是我的毛病之一。但就此时此刻而言，你得专注于最重要的事——米兰达和杰克。我和艾玛会帮忙的。”
“别傻了。我们都喜欢小宝宝！”
“我一直都知道你思考得很多，威尔。”
“我很蠢，是不是？”他说道，“我不应该低估你们俩的。我应该从一开始就对你们更有信心的。”
威尔耸耸肩：“我觉得生活并不是那样的。长久以来，我一直试图为发生的事情找出解释——是不是因为我做了这件事，或说了那句话——仿佛生活处处都有逻辑。但现在，我意识到，生活并不是逻辑性的——生活是无序的，充满了各种偶然事件。一些是坏事，一些是好事。妈妈是一个非常好的人，没做过任何会让她活该死于癌症的事，思考这种事为何发生是没有意义的。发生了就是发生了。重要的是你如何处理那些好事和坏事。你不能一辈子都往回看，因为那样一来，就会影响到现在，而现在才是我们唯一更可控的事。”
“像我刚才说的，往回看是没有意义的。只要眼下做对的事就够了。”
“我觉得自己根本不配啊。我没有照顾好你和艾玛，你妈妈去世时，我没给你们应有的支持。我是个糟糕的父亲。而现在，我竟又得到了一个机会。为什么？”
爱德华点点头。
“没错，所以，你得继续向前。抓住你所拥有的大好机会。”
“我试过给艾玛打电话了，”威尔说，“联系不到她。”
“我知道她会的。你妈妈总希望我们一切都好。”
爱德华若有所思：“哦，好吧……”
“我也想她。但她会希望你幸福、继续向前看的。如果想到多年以后，你仍对自己做过或未做的事而感到愧疚，让悔恨摧残自己，她会不高兴的。”
就在这时，一个护士走了过来：“霍顿先生吗？你妻子想知道你儿子是否愿意进来看看小宝宝。”
“我不配有你们俩，”他说完，又微笑起来，“我从没告诉过你这些，威尔，但你确实让我想起了你妈妈。你的表情、你的举止，总是让我想起她。我仍然深深地思念着她。”一滴泪从他的脸颊滑落，他用拇指尖将泪抹去。
“嗯，我愿意。”威尔说。
“别担心，爸爸，我们从没那样想过。我们只希望你能幸福。”
他们中止了谈话，跟着护士进了那间小病房，病房被浅蓝色的帘子隔成了四块。米兰达躺在左侧最里面角落的那张床上，小杰克在她身旁，躺在一个带轮的塑料婴儿床里。他身上裹着襁褓，头戴一顶茶壶罩款式的帽子，正在熟睡。威尔能看见帽子下面露出的深色头发。“他简直太漂亮了。”
他迅速平复过来，查看了一下是否有路人注意到了刚才发生的事，因自己的失态而面露尴尬：“谢谢，威尔。对我来说，你在这儿的意义太大了。我不想让你觉得这意味着我会忘记你和艾玛，因为我不会的。”
米兰达微笑起来：“很漂亮，是不是？”
威尔从未见过父亲哭泣。这一幕既令人不安，又让人欣慰——他一直都怀疑，强硬的外表只是父亲精心打造的面具，让他最终不去处理自己问题的面具。他伸出一只胳膊，搂住父亲颤抖的肩膀。“对不起，爸爸。我并不想让你难过。这应该是你生命中最幸福的时刻之一。你又有了一个儿子。你有一个非常棒的伴侣。”
威尔慢慢挪向婴儿床。
爱德华的脸上显出片刻的茫然，但威尔的话让他卸去了伪装的坚强，他被击垮了，掩面啜泣起来。
米兰达注意到他很紧张：“没关系的，你可以碰他。”
“爸爸，当初妈妈走的时候，你没有给予我们支持，因而心怀歉疚，但现在，你需要放下这些，不要自责了。我知道，我为此气愤了很长时间，但活在过去是没用的。我们得继续向前。”
但威尔还是不太放心：“他还好吗？他不需要去婴儿特护病房吗？”
“我知道，我知道，”他凝望着威尔的眼睛，“我只是想让事情变好。”
“一切都好，”米兰达回答，“医生和护士已经做过所有检查，杰克完全没问题。虽然他比正常的新生儿小一些，但那只是因为他决定提早亮相。”
“我知道，爸爸，但是你得明白，有时候，我们只需要你陪在我们身边——而不是需要你跑东跑西、做这做那、试图单枪匹马地解决所有事情，你只需要在一旁支持我们就可以了。上一次你想要替我解决问题，结果搞得差点坐牢。”
“不过他们会留意他的，对吧？”威尔用食指指背轻抚杰克的面颊时，爱德华从床的另一侧问道。
“有时候，我的行为很蠢，我知道这一点。就像昨天，跑去质问莎莉，但我是出于好意，我是想要帮你。”
“嗯，他们会定期做检查。”
“我知道。”
“他太不可思议了，”威尔说着，用一根手指慢慢抚过杰克的皮肤，“他真是太柔嫩，太完美了。”
爱德华坐了下来，并示意威尔也坐下：“我知道，我以前说过同样的话，但这次不一样。你和艾玛，你们就是我的整个世界，我只想做对的事。”
“等他醒了，你可以抱抱他。”她说道。
威尔撤回身子：“我也很抱歉，爸爸。”
威尔看上去很犹豫。
爱德华点点头，与威尔拥抱在一起。这感觉很奇怪，却又很美妙。此前，威尔从未抱过父亲。甚至在母亲去世后的那段灰暗日子里，也未曾如此过。两人之间最亲密的举动，是父亲在葬礼上尴尬地拍了一下他的后背。“我很抱歉，威尔，”两人抱在一起时，爱德华说，“我让你失望太多次了。情况会改变的。”
“抱着他，实在是太美妙了。”爱德华说。
威尔笑容满面：“跟爷爷一个名字。”
米兰达笑道：“他会想见一见威尔叔叔的。”
“男孩，”他说道，“一个小男孩。我们打算叫他杰克。”
威尔咧嘴笑道：“威尔叔叔，我喜欢这称呼。”他随后才想起来，自己完成沉浸在对小杰克的惊叹之中，竟没问米兰达的身体情况。她刚经历了一次突如其来的重大手术，他居然一句话都没提。这便是婴儿的魔力。“我完全忘了问，你怎么样？”
真是令人彻底松了一口气。“真的吗？是个……”
“我很好，”她回答，“有点酸痛，但除此之外，我感觉不错。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我还是有一点被吓到。”她确实神采奕奕，不像是刚做过剖腹产。
爱德华突然开怀大笑：“两个人都很好。”
“那么手术呢，顺利吗？”
威尔从椅子上起身：“她怎么样？”
米兰达点点头：“谢天谢地，很顺利。不过是把我的肚子剖开，把杰克取出来，再把我的肚子缝上而已。”
几分钟内，米兰达被火速送往了手术室，爱德华跟随一旁。威尔在走廊里来回踱步，焦虑地等待着消息。走走坐坐了好一阵子后，他试图给艾玛打电话。过去一小时左右发生的一切都太戏剧性了，他都没想到要把这些告诉艾玛。然而，她的手机和家里的电话都无人接听。于是他打给了丽兹，可电话直接转到了自动应答。威尔心底涌起一种不祥之感。艾玛出什么事儿了吗？但这个想法因爱德华的再次出现而打消了。爱德华仍然身穿手术服，走向威尔，从他的脸上什么也看不出来。但他看上去精疲力竭。
“你说得太轻巧了。”威尔说着，注意到杰克微微动了一下。
爱德华看了看米兰达，点点头：“好，当然，我想要在场。”
“我想身为一名医生，还是有所帮助的，”米兰达说，“不过有时候，医生并不是最佳的病人，因为医生对所发生的和可能出错的事都知道得太多了。有时候，还是一无所知的好，无知便是福嘛。”
爱德华看着医生，等待确认。“我们会进行剖腹产，”医生说，“当然了，欢迎你在场。”
威尔再次把手伸向杰克。他的目光完全无法从他身上移开。他的魅力如磁铁一般。“嗯，我想也是。”
“没关系的。”米兰达忍着痛说道。
“但你爸爸很出色，”米兰达接着说，伸出手握住爱德华的手，“他非常镇定，不停地跟我说话，所以我其实没太去想其他事情。”
“什么，现在？”爱德华说。
“我只是尽力而为，”爱德华说，“但我只是强装镇定，心里还是有点慌乱的。”
护士把米兰达带到一个隔间内，协助她躺到床上。几秒钟内，她就被连上了监护仪，一位医生也赶到了。威尔和爱德华站在床边，看着医生和护士仔细查看着各种读数。和护士交换了一下眼神后，那医生点了点头。然后，他转身面向米兰达：“你的孩子有些危险。我们需要把孩子取出来。”
“哦，那你掩藏得很不错嘛。”她微笑道。
“我知道。”护士盯着米兰达看了看说。米兰达弓着身子，靠威尔支撑着。她的注意力几乎全在自己身上，似乎都没看见同事。“我们共事过很多次。别担心，米兰达，我们马上给你安排检查。”
“你和你妹妹出生的时候，我都不在场，”他说道，“那时候，让准父亲陪产的情况并不常见。不过我得承认，我并不是很想在场。但后来便后悔了。所以这一次，我想要做对的事。”
“我想我妻子马上就要生了，”爱德华对值班护士说道，“突如其来。她很痛。她是这家医院的医生。”
“我以你为傲，爸爸。”威尔说。
他们嘎的一声刹住车，正好停在正门外面，然后急忙赶去产科病房服务台。
爱德华似乎对此颇为感激。“谢谢。”
“没事儿的，我们很快就到了，”威尔说，“你看，我们到了。”
“艾玛知道发生的事吗？”米兰达问，“她要是能来这儿见见杰克，那就再好不过了。全家人都团聚了。”
米兰达和威尔坐在后排。她正紧紧抓着威尔的手，集中注意力调整呼吸。她不时会痛得面部扭曲起来，把威尔的手攥得更紧。
“刚才电话打不通，”威尔解释道，望向爱德华，“我现在给她打一个简单说一下，让她知道这个好消息。”爱德华点点头，神情突然又凝重起来。
“会没事的。”爱德华沿着公路加速而行，这句话他说了有五十遍。他瞥了一眼后视镜：“我们快到了，马上就到了。”
威尔返回楼道，先拨了艾玛家里的电话。跟上次一样，只有不断的铃声。他又试着打她的手机，结果连铃声都没响，就直接转到了留言服务。他决定留一条镇定自如的信息，仿佛这么做会增加一切平安的可能性。“小艾，我是威尔。我有一个非常棒的消息要告诉你。爸爸和米兰达的孩子出生了。是个男孩，他们给他取名杰克，随爷爷。一切都好。我们在圣托马斯医院。听到留言后尽快给我回电。”打完电话后，他等了几秒，希望艾玛会立即打回来，但是毫无回应。于是他打给了丽兹。这一次，丽兹接了。“丽兹，我是威尔。你跟小艾在一起吗？”
米兰达或许想过要一个解释，但在惊慌失措驱车赶往医院的路上，她没有提起那件事——她实在太难受了，以至除了现下，没工夫再关心其他。
丽兹的回答让他震惊不已。